所谓“大了”,并不是后来说的喝多了;而所谓“外面”,所指乃队长家的马桶以外的任何一个马桶。而队长家彼时已是拥有自家的责任田的。
肥水不流外人田,虽说是人之常情,但说句实话,平生第一次感到自己是一个“有用的人”,头一回找到一个普通人所谓的“个人价值”,就是始于赵巷人民公社赵巷大队某生产队长家的马桶之上。除了“有用”和“有力”之外,更崇高的道德荣誉感,应该相当于今之刚刚签署过“眼角膜捐赠志愿书协议”。那种扎扎实实的荣誉感和价值观,并非什么“视为己出”,而就是“是为己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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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告人生
广告是电视( 主要指免费电视 )越来越重要的内容。如果媒体就是信息,电视就是广告。广告越多,表示这个频道越是劲爆,被插广告的次数越是频繁,则表示这档节目越是热门,就像我们通常以某人朋友之多寡来评判其社交上的受欢迎程度那样。虽然广告绝不是电视观众期待的目标,更不是他们想看的东西,但是,看电视,就要看广告,这道理硬得就像“要奋斗,就要有牺牲”,即使瘫在沙发里不奋斗,也得在电视机前做些牺牲。
鉴于看电视基本上就是后现代漫漫长夜里唯一免费且不需要动脑筋的娱乐,因此在这个问题上,电视台、广告主以及广大电视观众,不得不达成某种心照不宣的高度默契。必须深明的大义是:在无线电视或者象征性收费的象征性有线电视的天罗地网之下,没有广告,电视台就断然不会给我们什么好( 节目 )看。80年代后期,香港政府禁止电视播出香烟广告,法案征询公众意见期间,烟草商买断了全港报纸的头版,以全版规模连续刊出骇人听闻的广告,至今记忆犹新的一句广告语是:“你所喜爱的电视节目,可能从此消失。”
话是说大了,但肯定是中外烟草商在香港媒体投放广告以来最为精彩的杰作。记忆犹新的,还有70年代中期国产电影《 创业 》里垂死挣扎的美国石油公司大班扔给我石油工人的那一句声嘶力竭的台词:“没有美孚,你们将是一片黑暗!”许多年过去了,美孚去了又来,并无直接关联地,中国的夜晚一夜比一夜光明;与此同时,中国的电视也越来越是好看,同样并无直接关联地,改头换面的香烟广告则插在电视节目里,自说自话着那些没头没脑的豪言壮语。因此,对于一个典型的电视观众来说,看待电视广告在思想态度上的端正与否,决定了一个人在一个商业或半商业社会里能否身心健康地生活下去。
电视节目里的广告,通常以三种形式与广大观众见面,简而言之,这三种形式,不妨概括为以下三个动词:其一,曰“插”或“插入”;其二,曰“贴”或“贴片”;其三,即最时髦的一种,曰“植”,全称是“植入”或“置入”。以上三种,不但用词不雅,动作更是不文。不过,既然我们相信“如果强奸不能避免,就把它当成是一种享受”,那么,烦人的广告也不是不能变成一种享受的,例如从中开发出某些娱乐功能。
除了“善驱睡魔,养精益神”( 李渔对科诨功能的定义 )之外,电视广告还别有一种布莱希特式的间离效果。第一次发现这一特殊功能,是从前于月黑风高之静夜里追看香港电视播出之斯蒂芬·金。几乎在每一次刚把心提到嗓子眼儿的紧要当口,就会有麦当劳叔叔欢天喜地跳将出来,载歌载舞一番。对于好奇心重却又胆小如鼠的观众如鄙人者来说,麦大叔哪里是在卖汉堡包?他老人家上蹿下跳,完全是为了抚慰电视机前每一颗弱小的心灵,使他们在即将堕入恐怖深渊之前获得可贵的喘息之机,并且有效地保障了看完一整部恐怖电影的可持续发展性。
以插播形式出现的电视广告虽然每一次都准确地插入了另一个节目,却因无法和节目同步出现而严重地缺乏互文性( Intertextuality )。这方面的娱乐性,后来居上的互联网显然略胜电视一筹。在新闻的文本里插广告,好像是新浪网的独家首创。有好长一阵子,一打开新浪的新闻网页,总会先见到葛优和吕丽萍他俩的图像乐呵呵地“涌现”出来,总是让我误以为是那则新闻的配图。当然,一般的新闻也就算了,要是碰上什么雌雄大盗或者奸夫淫妇之类,事情就可大可小了。因“互文性”而产生意想不到之戏剧性效果的“插入式”广告,又如“非典”期间的4月28日,那一天,我在新浪网上看到北京累计报告非典病例1199例,新增96例死亡3例,突然有一个大广告猛地弹射出来:“不要再怀疑,大奖就是你!”浑身一哆嗦,细看时,却原来系某生物制药公司的有奖销售广告。第二天,类似的“非典”病例每日通报报告的文本里,“大奖”不见了,换上的却是冯小刚新书的封面及其大头照,还有周润发和张国荣的,不多不少,一共也是3例。
从前我们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就电视而言,它展示的戏份大致包括:恋爱、打架、运动、阴谋、娱乐……然而不管被迫也好,被催眠也罢,甚至因长期把强奸当成享受而变成受虐狂,我个人已越来越倾向于把广告看成电视节目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当然,也是人生的一部分,一个缩影。未曾于长夜恸哭者以及未曾彻夜看电视而不眠者,皆不足以语人生。当然,基于电视广告的人生因地而异,比方说,你若像我这样长期在广州的暗夜里直面惨淡的电视,你会相信一个人的人生大致是这样安排的:喝酒,生病,没完没了地刷牙洗头,无休无止地想生孩子,然后接着再喝,继续生病……如是者循环往复,娱乐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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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读书高
唯有读书高——我的意思是说,有些个书,读着读着就能把人给读“高”了,比如励志类图书——当然,它们通常也都是在畅销排行榜上居高不下的书。
如果你赞同上述说法,大致上就属于那种在“自暴”同时却又不能或不甘“自弃”的人,和我差不多。励志类图书之所以能把我们这些人读“高”,第一是因为有用,酒精含量足够地高。一本书到底可以怎么个有用法呢?到广州的书店逛上一圈,就会感慨当年提出“读书无用论”的那些人的脑子进水进到了何种程度。教男人勾引女人,教女人识破男人,教男人女人如何快速致富,教大人假装小孩,教小孩成为大人,等等等等,绝无半册闲书容身之隙。走出书店时,你会像我一样深信,人生实在是险恶得如此实在,这样的人生,不励志肯定就要挨打。
把人读“高”的第二个原因,是因其通常都采取一种循循善诱的“劝人”态度,这种态度能让读者觉得一切非励志类图书大都是在骂人。钱钟书先生认为:“骂是一种公道的竞赛,对方有还骂的机会,劝则不然,先用大帽子把你压住,无抵抗的让他攻击,卑怯不亚于打落水狗。”故读此类图书时基本不用去动什么和他对骂的脑筋,相当容易入口,当然又因“有用”而后劲极大,如果你碰巧处于空腹状态,结果没有不高的。
又有些个“泛励志类图书”,不用读,光看书名,就会High得不行,比如《 高效能人士的七个习惯 》。励志类图书皆惯于直指人心,这一本则直指人性——“习惯”是人类的生物性特征,而所谓“高效能人士的七个习惯”,又都是非生物性的,其曰:积极主动,以终为始,要事第一,双赢思维,知彼知己,统合综效,不断更新。即使做了半辈子的习惯性低效率人士,我还是被这本书给读高了。此书除一如既往地和同类图书一样还是习惯性地了无新意,无论是思想水平还是商业伎俩,均未超过我国先秦时代的水平。最有意思的是,天底下除了白痴,谁不知道“积极主动”、“知彼知己”或者“要事第一”都是人类才有的优良品质呢?问题是,一个人偶尔“积极主动”一回,或者偶尔“要事第一”一回,都不难,难的是养成习惯。虽说是学坏三天,学好三年,不过养成一种坏习惯也很难,养成一种好习惯更难,养成七种或以上的好习惯,就比刘晓庆还难了。据我观察,流氓成性的和乐善不倦的在人群里都不能算多数。别说是后天的习惯,就连本能这一属于“出厂预置”的先天性习惯——例如吃喝拉撒,偏偏也有人养来养去都养它们不成,非但如此,还后天性地习惯于憋尿和不吃早餐,性相近,习相远,好习惯不好养,又不是养猪。
事实上,对于大部分吃饱了早饭并且有尿就撒有屁就放的人类而言,与其说“习惯成自然”,不如说“习惯即自然”,诚如托马斯·布朗所言:“活着这一长期的习惯,使我们不愿死亡。”“活着”是一种本能,或天成之习惯,在绝大多数情况下,算是一个好习惯,一个习惯于活着的人一旦决定要去结束自己的性命,就算是克服了本能,后天性地“速成”了另一种习惯。是故,养成某种习惯,不论好坏,即是一个与自己的本能过不去并且与之死的艰苦卓绝的过程。遗憾的是,有用不等于管用,这七种好习惯究竟要怎样养成,一如大部分永远畅销的励志类图书,《 高效能人士的七个习惯 》也没有给出答案,一味强调只有养成了这些习惯才能成为一个高效能人士。不过这倒也顺理成章地给了我们一个意外的惊喜,即一不小心提出了以下这个比较接近本质的问题:为什么非要做一个高效能人士?
没听说过“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吗?没有错,但是说到底,一本好书的主要作用,除了能帮助读者多认一些字之外,在于它能够帮助读者认识自己。比方说,做人,先得弄清楚自己的角色到底是鸟呢还是虫。如果做鸟,就要做一只高效能的鸟;如果你已确认自己的角色不是鸟而是虫子的话,也去效法高效能的鸟儿之早起,那么结局肯定就是“早起的虫子被鸟吃”了。
不可否认的是,在“生也有涯”这种习惯性本能认知的逼迫之下,做一名“高效能人士”同样也正在成为人类共同的习惯性思维。这个念头一度把我搞得十分焦虑,情急之下,支以下两招应急:
一、如果你像我一样不能或不知道如何养成“高效能人士的七个习惯”,最起码,拿出追电视连续剧的劲头,养成经常购买并且坚持阅读这类励志书籍的习惯,聊以缓解“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之焦虑。
普鲁斯特说过:“习惯的力量远远超过一本好书的近乎催眠术的暗示力量,后者和所有的暗示一样,只有短期效果。”说的就是励志类图书要经常读才有显效,特别是在年底、年初这种时段。
二、精读条文,死记硬背,然后并非律己,而是拿这些标准去要求他人,使众人皆醉——“七个习惯”的封底背书者,都是CEO一级的人物。我的意思是说,如果能在有生之年督促他人逐一养成这七个习惯,届时CEO什么的已很不入流,神仙都有得你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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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 上 风(1)
上海的“风花雪月”——哼哼讲起来倒是便当,只是单独掂出四个字里的任意一字,立觉字字都乏善可陈,而且缺乏关联。就像所谓“吃喝嫖赌”,吃不一定喝,喝不见得嫖,嫖了未必赌,赌过未必嫖。除了那低头不见抬头见、谁也不比谁更圆的月亮,现而今,“雪”在上海基本看不到,再也不会有心智正常的父母给女儿起“宫雪花”这样的名字,“花”也比不过广州、昆明等亚热带城市( “海上花”另当别论 )。因此,避重就轻,扬长避短,按顺序来,正好先说头一个 ——“风”。
论上海的风,首发是台风。气象学上,上海属亚热带海洋性季风气候,梅雨过后的7至9月,就是年年如期而至的台风季节。
其实台风就是上海的季风,尤其季风就是上海的书店。从辽宁到海南岛的漫长海岸线上,每年都有强热带风暴或台风登陆,上海位居此海岸线中间,虽不见得每回都首当其冲,却也不能置身风外。
台风如果是一份报纸或杂志的话,对它的评估,也是一看发行量,二看影响力的。上海历史上,这两大指标双双超标的强台风,记录在案者,1696年是最猛的一次:“康熙三十五年六月初一日,大风暴雨如注,时方值亢旱,顷刻沟渠皆溢,欢呼载道。二更余,忽海啸,飓风复大作,潮挟风威,声势汹涌,冲入沿海一带地方几数百里。宝山纵亘六里,横亘十八里,水面高于城丈许;嘉定、崇明及吴淞、川沙、柘林八、九团等处,漂没千丈,灶户一万八千户,淹死者共十万余人。黑夜惊涛猝至,居人不复相顾,奔窜无路,至天明水退,而积尸如山,惨不忍言。”
无论从发行量——“发行”到“沿海一带地方几数百里”,发行“渠道”——“顷刻沟渠皆溢,欢呼载道”以及“影响力”——“漂没千丈,灶户一万八千户,淹死者共十万余人”等各方面来看,康熙三十五年六月初一日的这场台风,不仅是上海有史以来最大最强的台风,在全中国风暴潮灾害历史的文字记载中,死亡人数也是最多的一次。
自法国教会创办的徐家汇天文台( 中国大陆最早的气象预报机构 )于1884年建立以后,登陆上海的台风,在“发行量”上有大有小,但其“影响力”却一次不如一次。1905年9月1日来袭的台风( 中心风力12级 ),上海崇明岛死1?郾7万人,川沙县死5400人,宝山县死2500人( 据《 江苏省通志稿·灾害志 》),市区则遭受重创。彼时,上海市区及郊县的人口总数,与1696年已不可同日而语,但是伤亡人数却远低于当年的十万余人。其中的原因,与当时徐家汇天文台的神父在钟楼上撞响报警大钟,并向海港里的商船和海关分别发出有线电报及派出快马“通风”报信有直接的关联。
杀千刀的大风!
人为的气象预报虽使台风的“天赋”破坏力不断减弱,但是,与天奋斗和与人奋斗的“其乐”程度,有时候还是存在差异的。
1949年7月24日21时30分,6号台风夜袭上海,外滩瞬时风速达39米/秒。25日,潮水开始倒灌市区,部分路段水深达到2米,到27日“买单”,共计房屋倒塌63208间,受淹农田万亩,受灾人口万人,死亡1613人。
这场台风没有预警——准确地说,在台风到来之前,上海气象台( 56天前,它还是一座“伪”气象台 )已测到并送到有关方面,但台风警报却被收件方打上了“保密”字样,不许媒体随便发布,在上海气象台的强请之下,《 新民晚报 》只是在台风登陆的当天刊登了台风预报,为时已晚,《 解放日报 》则延迟到25日刊出,气象预报变成了“气象后报”。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海 上 风(2)
时任上海市市长的陈毅发飙了,他说:“空袭,不光是美蒋飞机,还有老天爷的暴风雨!飞机只能扔几个炸弹,而台风暴雨不但从顶上来,还从地上翻江倒海一起来,比美蒋的飞机还厉害。要是我们早知道,采取预防措施,就会减少损失。”
很显然,1949年来袭上海的台风,某种意义上属于“政治台风”,和乱扔炸弹的美蒋飞机并列为“空袭”。事实上,就在6号台风登陆上海的那个月,上海市政府一直在专注于平息另一场“风暴”——投机者在市场上策动的“涨价风”。
从史料里翻检出来的记录,文字大都不够生动,对台风的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