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擦了把脸,他的心中涌起一阵寒意,凛然忖道:“好险哪,差点我便受到郑无心的琴声所迷,陷于幻觉之中,无法自拔,若没有这阵雷声,不知将会怎么样了?”
他缓缓的站了起来,凝目望去,便见自己已经来到鸳鸯谷的东南方山巅,在那一片峭直如镜的绝崖之上,盘坐着一个身穿金衣、手抚玉琴的老者。
顾剑南立刻便认出了他便是琴圣郑无心。
这些年来,郑无心的容貌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原先那一头黑发,此刻已变得灰白,两鬓更是银白如雪。
若非他身上穿着的金袍,膝上摆设的那张玉琴,顾剑南即使在路上碰见郑无心,恐怕也不会认得了。
顾剑南暗自感叹:“仅仅几年之别,郑无心竟然现出如此老态?较之我初见到他时,几乎老了十年,但是他的琴艺较之三年多以前更加高明了,否则,我也不会如此快便受到琴声的迷惑,连一丝抗拒之心都没有……”他记得自己初次见到郑无心时,还是个不会武功的孩子,那时他虽无一点抗拒之力,却没像今日这样的很快便被琴音控制住心神,产生幻觉。
他自信这几年来,本身的武功修为,已可直追这几个被天下武林目为绝顶的高手,但他在聆听到郑无心的玄妙琴音之时,依然无法抵挡得祝一想及此,他不禁为之泄气不已,忖道:“郑无心没有发现我来,他的琴音也并非对我而发,可是我依然受到迷惑,他若是真的对我施为,我岂不早就被他琴音所击伤?唉,可见我此起郑无心来,还是相差一大截……”他仅是从单方面来衡量自己与郑无心之间的武功高低,而自认不如,其实这种想法并不对。
因为在数年之前,他仅是一个孩子,思想单纯而洁净,不像如今,他饱尝爱情的苦涩,经历过一连串打击,情感上有了缺陷,时刻企图求得弥补。
偏偏郑无心所弹奏的那个曲调,又是向靳素素表达他心里的思慕,要求靳素素能接受他的爱意,共同获得圆满的感情,走向人生大道。
那无限柔情的低吟,往日旧情的追诉,一传进顾剑南的耳中,立即使他心中起了共鸣,因而很快便把整个思绪与琴声揉合在一起……顾剑南默然站在高耸的山巅上,俯望对面绝壁上盘坐的郑无心,只见他任由倾盆的雨水淋在身上,依然斜倾着头,俯望鸳鸯谷,仿佛已经沉湎在自己的琴音里。
哗哗的雨点不断白天空倾落下来,但是那一阵阵低柔的琴音依然清晰地传出,没有被雨声所掩。
顾剑南唯恐自己再次陷入幻觉中无法自拔,心中警惕,运功护住心神,站在山巅好一会儿,郑无心也没有发现他。
这一阵骤雨来得很快,歇得也很快,没有多久,已停了下来,只剩下地上积存的雨水,还在不停地往渊谷里流下,不过那潺潺的声音比起方才的雨声已是小得多了。
郑无心这时也正好弹完了琴,只见他长长的吁了口气,伸手抹了抹脸,然后双手平放琴上,垂目注视鸳鸯谷,似在怔怔出神。
顾剑南看到他的神态,想几年以前郑无心也是坐在那个地方,以琴音叙述出他对靳素素的挚意,那时为了自己的出现,使得他震怒不已,以琴音击伤自己。
为此,靳素素骂他太过残忍,愤而与他决裂,而引起这两位江湖奇人的决斗。
郑无心当年身负剑伤,怆然逃亡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顾剑南没想到郑无心在数年之后的今天,竟重又来到此地,还是坐在原来的地方,向靳素素弹琴倾诉衷曲。
顾剑南忖道:“难道他不记得当时祈婶声色俱厉对他所说的话,他已忘记了当时所负的伤?唉!他竟然全不顾及那些,又回到这儿来,像这等痴情挚意,放眼天下又有几个?”
他知道靳素素已不再是以往的苦海离乱人,此刻已成为血屠人魔祈白的妻子,就因为如此,在感动之余,不由更替郑无心觉得难过起来。
郑无心凝目望着谷里好一会,不见靳素素的倩影出现,忍不住悲痛地呼唤道:“素素?你听到我的琴声没有?我这一首曲子完全是为你而作的,也是专为你一个人弹奏的,难道你一点都不怜悯我对你的深情吗?”
他的话声在空洞的谷里不停地回荡着,使人听了感到格外的凄楚哀怨,顾剑南都有些不忍心起来。
他真想要跑过去,明白的告诉郑无心,靳素素早已经跟祈白结为夫妻了。
这个意念刚自脑际闪起,他又听到郑无心大声呼唤道:“素素,素素,你听到我的呼唤没有?我是郑无心,我又回来了。”
在四壁回响中,郑无心悲愤地道:“素素,我遵守昔日的诺言绝不跨进断肠谷一步,但是你也该出来见我一面,我只求见你一面,便死无遗憾了,你又何其吝啬?”
他的声音传出老远,震得谷中回音久久不停,好一会儿始回复宁静。
郑无心见到自己如此悲痛的呼唤,依然不能使靳素素走出来见自己一面,心中苦涩无比,大吼一声,恨恨地拨动一下琴弦。
但听铮然一声大响,如同一柄无形的巨斧,向他对面的山壁劈去,那块山壁表面的岩石龟裂开来,一块块碗大的碎石滚落谷底,发出一阵雷鸣似的大响。
顾剑南看到这等威势,不禁骇然,他脸色一凝,已听得郑无心扬首狂笑,道:“靳素素,你看到了没有?在下已经练成无坚不摧的‘天魔死音’,你若是再不出来,我便不管昔日诺言,跃下断肠谷将你杀了。”
顾剑南心中大凛,忖道:“祈婶一直没有理会他,大概正在为祈叔护法,祈叔离开地垩宫时不是隐约透露他这次回鸳鸯谷,是为了让鬼医公孙输施行神奇医术,医治他在昔年为了我所受的重大内伤?听他的意思,这次手术非常严重,弄不好会影响到生死,在这个紧要关头,我岂能眼看着郑无心闯进鸳鸯谷?”
意念电转,他已毫不犹疑地大喝道:“郑无心,你休得在此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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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筑庐·深渊·琴毁人亡
郑无心提起那张玉琴站了起来,正预备跃下断肠谷,猛然听得夜空传来一声暴喝。
他脚下一顿,仰首向对面望去,只见从那高耸入云盘踞如同一只野兽的山崖上,飞掠起一条人影。
此时骤雨刚过,夜空碧蓝如洗,闪烁的星星和弯弯的眉月,全都显露出本来的面貌,淡淡的光华映照着大地。
郑无心立身之处,距离对面高峰足有十六七丈远,中间还隔了个深达二十多丈的断肠谷,星光再亮,他也看不清顾剑南面貌。
他只看到那条人影从高耸的山峰上倒跃腾起,如同一只大鸟般的张开双臂,快速绝伦的疾射而下,转眼便跃飞出七丈多远。
郑无心浓眉微皱,忖道:“这人是谁?听他的声音并不苍老,好像不是梅花上人那批老鬼之中的任何一人,可是他却能一跃七丈,虽说仗着高处纵落而下可以取巧,但也不太容易!”
他身为七大高手之列,却从来都认为自己和靳素素是最年轻也最相配的一对。
他从不算称老夫,也不喜任何人称呼他为前辈,这种自以年少的习惯,经过了这么多年,依旧未改。
他的眼中射出凌厉的光芒,望着顾剑南那如同巨鸟飞翔的身形,忖道:“尽管他的轻功超绝于世,也无法横越这宽达十六七丈的深渊……”心念方动,他已见到那人腾身空中,左手自背后撤出一枝巨棒,扬空一挥,“啪!”的一声巨棒撑了开来,变为一枝雨桑顾剑南撑开了铁伞,借着伞上鼓风的力量,换了口气,右袖往后一挥,又往前飘出数丈……郑无心见到顾剑南以巧妙的方式腾空飞越,心中一动,忖道:“放眼天下,武林之中以铁伞作为武器,并能施出如此巧妙的轻功,除了西陲的铁伞尊者之外,还有何人呢?”
他在断肠崖上结庐而居,整整达十年之久,虽说靳素素当时由于怀念旧友,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看,但是站在武林同道份上,却一直没驱逐郑无心过。
有时,她也会在心烦意乱之时,跟站在崖上的郑无心说说话,谈论一些武林掌故。
就因为如此,才使得郑无心留恋这儿,长达十年之久,都不舍得离开。
在那段悠长的岁月里,郑无心也了解到靳素素的出身来历,晓得她还有一个师兄,乃是威震边陲的铁伞尊者……是以他一见到顾剑南持着铁伞,施出那等巧妙的轻功,横身飘过这宽阔的渊谷,立即便想到了铁伞尊者。
他脚下退后一步,忖道:“不知素素发生了什么事情,连他的师兄铁伞尊者也远从西土边陲来到这儿,我倒要问一问他……”他呼唤了靳素素那么久,没有听到丝毫回答,甚而施道出“天魔死音”震塌断肠谷一角山壁,依然未见她出现,心中虽说愤怒,其实更为她担心。
现在一见那自对面山崖上飞跃而下的高手看似靳素素的师兄铁伞尊者,他抑下怒意,没有对身在空中的顾剑南施出他的琴上绝技。
否则,以他那刚强偏激的个性,顾剑南敢那么大声的叱骂他,他才不管什么江湖规矩,非得要弹出一响煞功的琴音,给对方一个教训不可。
他的身形往后稍退,目光凝望着飘身斜飞而落的顾剑南!
起先由于铁伞遮住星月的光辉,他没看到对方的面貌。
等到顾剑南飞身跃落在他所立身的崖上不远处,收起了张开的铁伞,他才发现顾剑南并非如他所想像的那样是个长髯的老者,而是一个英俊的年轻人。
他微微一楞,惊问道:“你是何人?”
顾剑南左手握着铁伞的伞柄,微微一笑,道:“尊驾不认识我了?”
郑无心生平最大的忌讳便是听到自己为前辈,唯恐会把自己给说老了。
此时一见这般英俊潇洒的年轻人竟然称呼自己为“尊驾”,不但没使他感到不安,反而对顾剑南起了好感,一时之间也忘了方才所受到的喝叱。
他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打量了顾剑南一眼,摇摇头道:“尊驾何人?在下感到面生得紧。”
顾剑南晓得郑无心的毛病,绝不拘礼,闻声笑了笑道:“三年之前,你我曾经见过一次面,没想到三年之后,尊驾倒不记得了。”
郑无心又凝神注视了顾剑南一眼,犹疑地道:“尊驾这一提起,在下确实感到有点面熟,但是尊驾年纪不大,三年前是在何地见过在下?”
顾剑南笑道:“尊驾如何说出这等话来?三年之前,尊驾也只不过比在下大不了多少,为什么现在竟记不起在下来了呢?”
他这句话存心是调侃郑无心的,可是郑无心听了却大为受用,呵呵笑道:“老弟,哦,在下虽比你大了几岁,到底也只比你大一点,还是称你一声老弟罢!”
他伸手抹了抹鬓角的白发,挺了挺胸膛,故作年轻之状,笑了笑,道:“我说老弟,三年之前,你我曾经见过,愚兄一时也想不起来了,你且说说看,我们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见过的?”
顾剑南听了郑无心这番话,不禁暗暗摇头,偷笑不已,忖道:“他这种死不认老的习惯,直到面须霜白都改变不了,真是令人感慨不已。”
他的目光一闪,俯望了鸳鸯谷一眼,道:“三年之前,你我就是在这儿见的面。”
郑无心咦了一声,道:“什么?在这儿见的面?”
他凝目望着顾剑南,嘴里不停喃喃道:“三年之前?在这儿见的面?咦,我怎么记不起来了呢?”
顾剑南讽刺地道:“尊驾如此年轻,记性怎么这样不好?”
郑无心也听出他话中讽刺之意,脸色一沉,说道:“你以为在下记不起何时见到你,认为在下老了?哼,在下也只不过三十九岁而已,比你又大得了多少岁?”
顾剑南失声笑道:“琴圣郑无心成名武林已有二十多年,你说你才三十九岁,那么郑无心不是你了?”
他话声一顿,故意问道:“那么,你是郑无心的徒儿了?”
郑无心沈声道:“故说!在下郑无心,天下只有一个,这一生也没收什么徒弟……”他说到这里,已觉察出顾剑南是在讽刺自己,话声一顿,道:“你到底是谁?竟敢出言不逊,讽刺在下,莫非你不晓得在下琴音无敌?”
顾剑南淡淡一笑,道:“尊驾的琴音,在下于三年之前已见识过了,没什么了不起,嘿,你的琴音若是无敌,当年又怎会负伤狼狈而逃?”
郑无心惊诧地望了望顾剑南两眼,失声道:“你是……”顾剑南大笑道:“你现在总算想起来了吧?”
郑无心望着眼前这气宇轩昂、超绝不凡的年轻侠士,真有点不相信他便是三年之前那个已被自己的“残琴操”击伤内腑的孩子。
他愕了一愕,道:“你……你没有死?”
顾剑南失笑道:“在下当年如果已被你的无敌琴音震死,此刻岂会还出现在你面前?”
郑无心话一出口,也觉察自己的失态,定了定神,道:“原来你是经由素素的推荐,拜在铁伞尊者门下,怪不得要在这儿替她守门了,嘿,素素也是太小看了我,以为凭在铁伞尊者门下学了那么点武功,便能拦得住在下。”
他挥了挥手,道:“小子,你快进去把素素叫出来,说我要见她。”
顾剑南冷笑一声道:“你已被逐离断肠谷了,怎还有这个脸再回来?嘿,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她不会见你的。”
郑无心脸上浮起一层杀气,叱道:“小子,我看你真的要找死,竟敢对我郑某人如此无礼。”
顾剑南缓缓移动手中铁伞摆在胸前,沉声道:“郑无心,在下并不是怕你,只是不忍见到你在怀抱那么大的希望而来,结果却失望而去,所以才好言相劝请你就此离去……”无心一愕,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莫非素素她……”顾剑南道:“你不要胡乱猜想,祈婶她容貌如昔,并无……”郑无心眼中突然射出一股煞厉的光芒,打断他的话声,沈声问道:“你说什么祈婶,莫非她已……”顾剑南颔首道:“在下不必隐瞒你,她已经与我祈叔结为连理,此地已不再是昔日的断肠谷,而改名为鸳鸯谷。”
郑无心没等他把话说完,大叫一声,像是疯了似的挟着玉琴,飞身跃下了鸳鸯谷。
顾剑南在说出那句话之前,便已凝神提防,唯恐对方闻声之下失去理智,对自己施以疯狂的攻击,但却没想到对方放弃了攻击自己之举,而飞身跃入鸳鸯谷。
心中一惊,他大喝道:“你要到那里去?”
在喝声之中,紧跟在郑无心的身后,飞身追了下去。
郑无心大袖飞拂,衣袂飘扬,快似流星般的跃落鸳鸯谷,奔向靳素素所居的洞府而去,根本无视于身后顾剑南的追蹑。
顾剑南仅是起步之时较之郑无心略缓半步,本来以他的轻功造诣,定然可以在郑无心未到达洞口之前便已追到。
可是郑无心乍听靳素素竟然已经嫁与别人,心中所涌起的那股失望与悲痛,使得他产生一股异常的潜力,奔行之速快得惊人,将身后的顾剑南抛后了七尺之多。
顾剑南提起一口真气,紧紧追蹑而去,眼见对方身形快逾电闪,自己越追离得越远,当郑无心即将奔到那一排排森立的石笋之前,他大喝一声,道:“郑无心,你还不住脚?”
郑无心根本没有理他,身形一晃,已跃上一根石笋顶端,如同蜻蜒点水般的在石笋上乍起乍落。
顾剑南看到他这个样子,明白郑无心是在找寻进入洞府之中的门户,他心中一动,也飞身跃上石笋,蓦然拔出铁伞,大喝一声,向郑无心背后掷去。
郑无心昔日曾在断肠谷外的山崖上搭庐居住过十年之久,但因为受到靳素素的约束,从未敢跳入断肠谷里一步,虽然见到靳素素每次从石笋后出来,却不知洞府进口设在何处。
他正在凝目察看,身后金风破刃,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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