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止了心头的震骇,顾剑南手如钢铸的爪子,双臂交互起落,爬到第二层屋面旁,才停下。
他那两条斜飞的剑眉紧蹙在一起,他坐在瓦面上休息一下,便立身而起,向上面一重瓦面走去。
这第二重瓦较平,他可以不必顾及脚下,而加快脚步奔行。
走过了这重瓦面,只见前面是一幢高耸的白色楼阁。
那座阁楼高出瓦面甚多,似有三四层之多,楼旁有淡淡红色的镂花栏杆,栏杆内是一个宽仅丈许的小平台,平台上有一个大窗,窗上挂着细竹编成的帘子。
在那张垂落的竹帘旁,还挂着一个鸟架,架上正栖息着一只红嘴翠绿色羽毛的鹦鹉。
烈日之下,这白色的小楼给人看了有一种恬静平和的感觉,那儿似乎正是疲惫的人们最好的憩息之处……顾剑南满头是汗,他只觉背上的伤,被烈日烤晒得几乎要焦裂开来,一眼望见那座白色的小楼,便自然而然的往那边奔去。
那只站在镂金木架上的鹦鹉,单足而立,正在垂首睡眠,被顾剑南踏碎琉璃瓦的声音吵醒,抬起头来睁开那圆溜溜的眼珠朝顾剑南望了一眼,然后拍了拍翅膀叫道:“玉娘!有人来了,有人来了。”
顾剑南嘴角浮起一丝微笑,爬上了栏杆,滚到平台内。
那只鹦鹉一见顾剑南已经走到平台,又叫道:“玉娘,有人来了,玲玲害怕,玲玲害怕。”
顾剑南苦笑道:“玲玲别怕,我不会害你的,我……”他话未说完,只见竹帘被掀起,一张粉红的小脸从窗口探出。
她一见顾剑南脸色苍白,乱发披散,半边衣衫都浴在血水里,骇得双眼圆睁,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顾剑南嗫嚅道:“我……”
他扶着淡紫的栏杆想要站起身来,可是双脚一软,却又仆倒于地,但他挣扎一下,便又慢慢的站了起来,摇摇晃晃走到窗口,扶着窗棂低声道:“我受了伤,实在不能走远,我……”那个少女吓得呆住了,直到现在方始惊醒过来,颤声道:“你……”顾剑南没等她说完话,身子一翻,进了屋内。
站在编织得有似万花绽放的厚厚的地毡上,他还没有打量屋内的陈设,已见到一条白色的人影从里面闪出,袅袅婷婷的走了过来。
顾剑南眼前一亮,只觉整个心扉都被人打开,好似在里面装了些什么东西进去,他嘴唇微启却是怎么样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梅冷雪一见到顾剑南这幅狼狈的样子,脸上泛出惊异至极的神色,骇然问道:“你,你怎会弄成这个样子?”
顾剑南苦笑道:“在下顾剑南,此刻已被金缕宫视为仇敌,我……”他的心神在极端紧张之后,由于见到了梅冷雪而松懈下来,再加上严重的失血情况下,他实在不能支持下去,话未说完便已昏倒在地毡上。
梅冷雪一瞥见深嵌顾剑南肩背上的那柄小扇子,皱了皱眉头,自言自语道:“他怎么这样狠毒?连一个小厮也不能放过?”
她的眼中涌出怜惜的神色,说完了话立即蹲下身去将顾剑南伤口附近的穴道点住,然后一手抓住桌上那一块绣着碎花的丝绢,唤道:“小凤,你在发什么呆?快把他扶到我床上去躺着。”
那个叫小凤的侍女一直发愕地望着顾剑南,听到梅冷雪的呼唤,如梦方醒叫道:“什么?扶他到你的床上?小姐,这……”梅冷雪脸一沉道:“听到没有?”
小凤不敢违拗,连忙走到顾剑南身旁,将他拖了起来背在背上,她的力气不小,背了这么个大人,却依然动作非常迅速的往里间走去。
梅冷雪定了定神,身子一晃,已如一只白燕从窗口穿出,跃落在平台上。
那只鹦鹉似乎受到惊吓甚大,不停地在木架上跳来跳去,嘴里不断地念道:“玲玲害怕,玲玲害怕。”
梅冷雪轻轻地拍了拍鸟架,柔声道:“玲玲乖,玲玲别怕。”
那只翠羽如碧、嘴红似朱的鹦鹉拍了拍双翼,也跟着道:“玲玲乖,玲玲乖。”
梅冷雪淡淡一笑,漆黑的眸子从玲玲那碧绿的羽毛上移开,落在瓦上。
她只见断断续续的血渍从远处一直连续过来,尤其是栏杆旁的白色平台上,斑斑的血渍更是鲜明。
她飞快地蹲下身去,用手中的丝绢将平台上的血渍拭去,然后身形一长飞落在碧绿的琉璃瓦上。
她那袅袅的身形轻巧地在屋顶上站稳,目光犀利地四下一扫,却只听到宫里闹哄哄的,竟没有一个人飞身上屋来追。
她暗忖道:“宫里禁卫森严,虽然因最近朴叔叔被人打伤运功疗伤需要三位总教练在旁护法,但还有铁卫三十余名,他们的人呢?”
她也没想出为何朴立人会施出那飞扇之技将顾剑南射伤,而且在受伤后又不加以追赶搜查。
她也懒得多想原因,看了看瓦上几乎干凝的血渍,她轻皱起眉头,忖道:“这么多血渍,要我怎么把它擦掉?”
目光一闪,她见到远处破碎的瓦片立即心中有了主意,她四下望了一眼,右袖倏然翻拍而出。
雪白的衣袖起了一阵波浪似的翻动,气劲激涌如潮,在她面前的一大片琉璃碧瓦像足爆竹样的“劈啪”连响,尽皆破裂。
随着衣袖的拍出,她那俏生生的身躯陡地倒翻而回,已跃回平台之上。
就在她脚步方才落地之时,远处人影一闪,两个老者自檐角翻上,迅逾电闪的往这边奔了过来。
他们来到方才那大片破碎的瓦片处才停下了身子,一齐拱手道:“梅小姐。”
梅冷雪卷起那条带血丝绢往袖里一塞,微微一笑道:“两位总教练好!”
那左首一个老者身穿一袭褐衫,脸孔瘦削,颔下一绺山羊胡须,目光炯炯有神,露出一幅狡猾的样子。
而右首的那人则是身形较矮,蓝色的衣衫下裹着的是一个结壮的身躯,他胡须全呈褐色,一张胖圆圆的脸,使人看后便连想起了家里挂着的财神菩萨像。
他们正是朴摩天最亲近的三位总教练中的两人,那左首瘦削的一个是豺狼秀士万维元,右首那胖子则是毒心菩萨高成财。
这两个搭挡一起在江湖上闯下了很大的恶名,由于他们诡计百出,心狠手辣,却又武功极高,所以不论黑白两道的人士见了他们都是头痛得很。
尤其那高成财,长得一幅慈祥和蔼的样子,心却比谁还毒,丝毫不讲天理人性,只要对他有利之事,必会想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毒计去完成。
由于他的外貌不像豺狼秀士葛维元一样的使人一看便生出警戒之心。所以许多人很容易上了他的当,被他把命害了,而江湖中人只要一提起毒心菩萨便有一种心悸之感。
他们在十五年前听说金缕宫有数不尽的珍珠、宝玉、金银、财富,所以连袂一起偷入宫中。
由于朴摩天在初闯天下时,并没有说出本人的出身,他只说过来自岭南幽谷,江湖上也就给了他一个岭南幽客的名号。
那豺狼秀士和毒心菩萨二人根本不知道金缕宫便是岭南幽客朴摩天居住之处,因而一闯进来便被朴摩天擒住了。
由于他们三人趣味相投,而高成财和葛维元两人也服了朴摩天的武功,于是便留在金缕宫里作为总教练,替朴摩天训练铁卫……葛维元道:“梅小姐,你可知道朴公子已被一个潜伏在本宫的小贼暗算受伤?”
梅冷雪一惊道:“啊!立人哥被人暗算?他……他怎么啦?”
葛维元道:“公子发现那潜伏厨下的小贼,竟是宇内二魔中血手天魔顾明远之子,所以……”“什么?”梅冷雪压抑不住心头的惊吓,失声道:“血手天魔之子?”
葛维元望了高成财一眼,点头道:
“那小贼看到自己的奸计被揭穿,于是便骤然发难,将侍剑和佩砚两个人击倒,然后飞奔而逃,公子在后追击,也被他以碎瓦击伤!”
梅冷雪诧异地道:“碎瓦?”
葛维元颔首道:“公子重伤至今方愈,那顾小贼骤然以瓦片作为暗器偷袭,公子躲避不及,胸前小腹等处共被碎瓦嵌入五片之多,公子神勇,受伤后仍然发出飞扇之技,将那小贼杀伤……”梅冷雪啊了声道:“立人他……他怎么啦,我去看一看。”
葛维元摇头道:“刘大夫吩咐公子此刻最忌心神激动,尚请梅小姐能稍缓再去。”
梅小姐沉吟了一下道:“那个顾……顾小贼呢?”
葛维元道:“谅他也逃不出宫去!”他目光一闪道:“方才若非我等替宫主护卫,正在吃紧之际,也不会容许那小贼得逞!”
高成财笑道:“梅小姐,那小贼也是从那边碎瓦之处跃上屋顶的,以他受伤的情形看来他是逃不远的……”他的眼中射出一股狠毒的光芒,在碎成片片的琉璃瓦上扫过,缓声道:“那小贼看来颇为狡猾,他负上负伤,唯恐血渍滴落予人追踪的线索,竟将有血渍的瓦片齐都击碎……”说着两眼凝注在梅冷雪脸上。
梅冷雪哦了声道:“这个小贼也真是厉害,不过我想他既然已经受伤,必然跑不了多远的!”
葛维元道:“请问梅小姐,你方才是否有听到什么声息或者看到有什么?”
梅冷雪摇头道:“我方才正在午睡,被玲玲吵醒,不晓得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出来看看,除了看到瓦面破碎之外,没有见到什么人。”
高成财笑道:“如果梅小姐发现有任何可疑人物,尚请……”梅冷雪不等他把话说完,道:“如果我发现任何踪迹,一定捉住他!”
她笑了笑,道:“我干妈有没有受惊?”
高成财道:
“夫人在佛堂诵经,并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方兄刚才已经去查看过了。”
梅冷雪道:“她老人家只要没受惊就好了!”
葛维元抱拳道:“如此,老夫们请罪了。”
高成财笑道:“我等现在到厨房去,把周胖子抓起来,谅他也不敢匿藏那个小贼,方才宫主有令,不问是谁藏匿那个小贼,便用本宫最严厉的刑罚处置……”葛维元用手肘顶了顶高成财,道:“老哥,咱们走吧,你还在这儿唠叨什么?”
高成财哦了一声,笑道:“请梅小姐原谅老夫多言,老夫就此告罪了。”
梅冷雪怎么听不出他话中的意思?她微微一笑道:“两位总教练慢走。”
她目送高成财和葛维元飞掠而去,但心中的感觉久久未能消失,她深吸了口气,忖道:“原来他竟是血手天魔顾大侠之子,怪不得我一见到他,便感觉得他并非池中之物,绝不会永远屈就在那小小的厨房里的,果然他出身不凡……”她一想起顾剑南那落魄的样子,脑海中立即浮现起他那双略带忧郁的眼睛,和那抿得紧紧的双唇,尤其他眉宇间的那股刚强而坚毅的神情!
顾剑南的影子鲜明的浮在脑海,还未淡去,朴立人那张笑脸立即涌现眼前,那是她所熟悉的笑容,在她认识他以后,他那张笑脸就没有改变,对于她,她晓得自己将来会和他永远相处下去,而她也从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可是现在当两个人的脸靥一起浮现脑海时,她却在突然之间起了一阵颤栗。
她暗忖道:
“我怎么能够把顾剑南跟立人哥相提并论?我只是因为不忍见到他痛苦的样子,不忍看见他在这么年轻便被人杀死,而使得他的才干与抱负没有机会发展!”
她虽是这样想,可是她也晓得自己是在欺骗自己,在内心的深处,她的想法并不是那样的。
但在此刻她却不能深刻的探索自己灵魂的深处,她的思索一触及这个问题,立即便退缩回来。
她双手抓着栏杆,迎着那轮火红的落日,深深的吸了口气,低声自语道:“我将来是属于立人哥的,我怎么能够思索这个问题,等他的伤包扎好了,我立即便要叫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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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情深·意乱·玉芝金丹
梅冷雪的脸颊被落日余晖照得红红的,似是觉得心中的内疚减轻不少,伸手轻轻的掠了掠发丝,她沿着平台行去,缓缓的走进屋里。
绕过一扇高大的屏风,她掀起串串珠帘走进卧房,只见小凤坐在床边,正在为顾剑南敷药,床前摆着的一个脸盆里泡着的是那袭染满血迹的衣衫。
顾剑南背朝向里面,听到脚步声缓缓转过身来,他的目光一落在梅冷雪的脸上,立即凝注着她乌黑的眼瞳,似乎想要捕捉她内心深处的感情。
梅冷雪一停身,眼睛触及对方那灼亮的眸子,心里一阵慌乱,连忙移开视线,轻轻地道:“小凤……”小凤闻声转首,道:“哦!小姐,我替他把金创药敷上了,幸亏伤口不深,没有伤及筋骨,两三天就可以痊愈了。”
梅冷雪忖思片刻,缓缓道:
“你去拿一颗本门的‘玉芝金丹’给顾公子服用,让淤血快一点行开……”小凤讶异地道:“‘玉芝金丹’?小姐你这次下山只带了两颗,并且还是夫人要你送给朴夫人的……”梅冷雪秀眉微蹙,道:“我说的话你不听了!”
小凤道:“可是……”
梅冷雪说道:“你说救人重要还是送礼重要?”
顾剑南道:“在下非常感谢梅小姐的盛意,玉芝金丹既为贵派珍贵之物,自然不能轻易送人,更何况原是作为送礼之物!而在下的伤势亦仅是外伤,小凤姐已为在下包扎妥当了,玉芝金丹太贵重了,在下实不敢领受……”梅冷雪道:“这个公子有所不知!”她的目光一触及顾剑南灼热的眸子,不禁心头怦怦剧跳,话声顿了顿,强自镇定心神,冷道:“我虽然救了你,但你却必须于今日离开,因为你在这儿也不方便……”顾剑南见到她脸上似是陡然浮上一层冷霜,不禁心头一凉,轻轻咬了咬下唇道:“姑娘相救之恩,在下永志不忘,等到日落之后,在下立即便会离开此地。”
梅冷雪冷冷地接道:
“你流血过多,体力不够,绝不可能逃出金缕宫,玉芝金丹是家父采灵芝玉液集十种奇珍药物所炼,不但能使伤势快速痊愈,对你现的伤势是最有助益的。”
顾剑南脸上浮起悲壮的神色,道:
“在下不愿接受姑娘太多的恩惠,至于闯出宫去之事,在下竭尽一身之能,若能闯得出去,当然最好,若是不能够,在下也绝无怨尤。”
梅冷雪凝望着顾剑南,然后垂下眼帘,缓声道:“金缕宫里高手如云,只因为宫主朴叔叔受伤归来,所以派出不少眼线游走江湖,此刻仅余下三位总教练,算是防卫最为松懈之时,所以才能让你逃到这里,但是你千万不可以小看金缕宫的实力,更不可冒险……”她那长长的睫毛闪动,从顾剑南宽阔的额头掠过,落在他那紧抿的唇上,柔声道:“令尊英雄盖世,名动天下,他如果在这儿绝不愿意见你冒险从事,所以……”她真不知道要怎样继续说下去,因为她的原意是不想把自己的情感表露出来,而希望顾剑南独自悄然离去。
可是说着说着,她不忍见到顾剑南受到伤害的心情愈浓,因为她知道尽管顾剑南武功不错,但是年纪还小,绝不是宫中三大教练之敌。
站在她的立场,她既不愿顾剑南被擒,更不愿因为帮助他而被朴立人误会,因此心中十分矛盾,说不出该怎么办才好?
顾剑南怎会知道她心里的矛盾?
他冷哼一声,道:“如果家父在此,可以扫荡金缕宫,自然不需要我去冒险。”
他目光一闪,坚毅地说:“可是人不能永远依赖别人,家父虽然武功盖世,我却不能一辈子依靠他老人家,我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去求生存,虽然冒险,但也得昂然面对,不容丝毫退缩……”梅冷雪心中大动,热血上涌,脱口道:“不!你不能一个人去冒这个险。”
顾剑南苦笑道:
“谢谢姑娘的关怀,但在下心意已决,待落日之后,便离开此地。”
梅冷雪咬了咬鲜红的樱唇,道:“也许我可以帮你的忙。”
顾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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