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伙人于是又去打保龄球。大家换了鞋，到了球道，轰隆隆地打了一局，一看比分，圆圆得200，李诗韵得180，我和姚明发都是140分。然后就去游泳，没有带泳衣不要紧，可以现买或者租用。姚明发装模作样要掏钱，我抢先一步，买了两件泳衣和两条泳裤。大家跳入水中，水声和两个女孩的欢声笑语在城市的这一空间友好地扭打一处；又是才半个小时，两个女孩喊：“去健身房！”
一夜尽欢，我感到浑身精神十足。在西餐厅， 我大口啃着牛排说：“真伟大呀！”李诗韵含笑看着周围。吃完西餐，大家又到酒吧坐了一会，我看着巨大盆栽植物旁穿梭来往的姑娘们，看了一眼身边两个兴奋的女孩，说：“回去吧。”出了门，璀灿的都市、如潮的市声一涌而来。我长舒一口气。四个人各各向俱乐部的大门望了一眼，便转身走向车库。一直到了我的车门边，我才惊讶地发现，和我拉着手的，竟不是李诗韵；而那辆黑色凯迪拉克旁李诗韵紧紧偎着的，是那个满脸疙瘩、肥胖臃肿的房地产公司总经理。
我突然感到恶心。我把头仰一仰，抑制住从喉咙口涌上来的一口酸味，回头走几步，把圆圆拉到姚明发那儿，说：“对了，姚总，我还有一件急事，我得马上就去，你们先回去好吗？”然后，我头也不回地来到自己的车旁，坐进去，发动，驶上大街，驶向西塘别墅园，唐娜的别墅。
“把两个女孩全给你，行了吧？”我冷笑着。笑容在反光镜中，狰狞可怕。
从西塘别墅园园区的铸铁栏杆望进去，可以看到唐娜的房子。诺大的别墅，只有一个房间亮着一盏幽暗的台灯，不知道台灯下的唐娜在做什么？我坐在车里，望着那窗户里透出来的灯光，如潮的往事涌上心头。好久好久，我才掉转车头，向着宝塔山驶去。 车灯雪亮，把我自己照得晃眼。眼睛一晃，我发现自己变成了唐娜。她是被眼前的台灯光晃了眼。此刻，在那盏台灯下，她耸着嘴唇，仿佛在哼唱一首歌。我知道如果她哼歌，那会是一首什么样的歌。
这是一首久违的歌，好久没有唱过这首歌了，这首歌凝聚着她北京的学生时代、这个城市的售楼小姐时代，以及身为一个土老板的情妇的往事，凝聚着她刻骨铭心的悲哀与绝望。此刻，在万簌俱寂的深夜，她哼着这歌的时候，在想些什么？
我回头再望望她。她神色冷峻，从桌上拿过一支烟点上，抬起头，似在观望窗外的星星。
30
同亿房产的策划会议开到傍晚终于结束。会后，姚明发请我们吃晚饭。饭后，给我们开了两个房间，说叫俩小姐伺候我们一下。我想不通姚明发怎么这么大方。他走后，王实辅把两个小姐集中到一个房间，在另一个和我密谈。他说：
“一般情况下，这种10万左右的建筑，你一年的策划服务费用也就60万上下，现在我给你说到100万，但你得给我……”
“混帐东西，他那不是国营企业吗？做事怎么这么爽？”
“这就是我的功劳！要不是我，绝对不会轮到你。”
“你直接说，要多少？”我说。
“多出来的40万。”王实辅咬咬牙说。
我骂：“就算100万的服务费，我的利润也就三四十万，你鬼样的也太狠了。”
“喂，你的利润50％总有的，100万你还可以挣50万呢！”
“鬼样，那样太便宜你了。”
“便宜我？你这家伙，我搞定他要冒多少风险你知道吗？我搞定他前面要做多少工作你知道吗？他是国家干部，我搞定他，这就是行贿，他被我搞定，那叫受贿，都要坐牢、杀头的！”
“你们不是关系不错的朋友吗？”
“这是另外一回事。反正，这个项目本来要招标的，完全看在我的面子上才给你的。”王实辅不悦了，口气粗起来。
我也不甘示弱：“就算挣50万，我累死累活要做一年！你这个鬼却一下到手了。”
“慢着！娘妈╳，我帮你弄到这个项目，你以为我不需要付出啊？”
“……”
“你想想看，有那么多小广告公司盯着开发商的一举一动，拿到一个项目容易吗？”
我想鬼才知道你们有什么交易？
“你们的交易我不管，我只给你20万。”我恶狠狠说。
“娘妈╳！你什么东西？20万打发我？”王实辅，号称跟我最铁的朋友的人，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然后说：“你别忘了李嫣还在我手里！”
我一下蔫了，说：“算了算了，就这样吧，就这么着。你也就一见钱眼开的鬼。”
生意谈完，王实辅冲回房间，我坐等我那个小姐回来。等了很久却不见人来，知道王实辅在“棒打鸳鸯”了。所谓“棒打鸳鸯” 就是一棒同时打鸳和鸯。这个家伙，迟早死于性病。
姚明发的速度依旧惊人。第二天，我们还在宾馆床上，他已带了他的法律顾问和秘书带了合作协议来了。协议上双方的义务、责任写得明明白白。我要负责项目的品牌推广、市场营销、广告策划三大块内容，其中广告策划一块中，要负责项目宣传推广的总体策划思路及阶段性广告推广操作方案。项目创意策划服务及相关广告设计、制作服务。项目推广中各阶段的媒介策略和具体发布计划、媒介预算建议（包括相关媒介资料的提供与分析）、发布监控及效果评估。平面广告制作到菲林，送至甲方指定地点。电视广告提供创意、撰文，并参与甲方组织的创意讨论、分镜头本的编写，协助甲方进行委托设计制作、监制到成品。电台广告创意、撰文，并协助甲方进行委托制作，监制到成品。软性新闻的创意、撰文。项目宣传推广过程中各种宣传品的建议、设计和制作。各种宣传品包括但不限于项目楼书、交房文件、参加各类评选活动的参赛文本、公司内部各类宣传印刷品。各种宣传品制作到菲林、打样，并提供印刷监控至成品。户外广告设计。房交会的相关工作，内容包括确定参展主题、展会期间的媒体发布计划、房交会相关宣传资料的策划、创意、组稿，展出内容布局安排、展板设计、布展监制并提供房交会后的《市场调查报告》。项目各类相关社会公关活动的策划、设计和会场布置。有责任为甲方提供对甲乙双方合作有利的第三方资源，如文字记者、摄影记者、房地产研究专家及外协单位等，负责公关、促销活动的计划建议，并协助甲方跟进落实。项目售楼部的室内外展示设计及布展监控。设计、制作项目VI管理手册，并提供监控制作至成品。按照甲方要求，设计、制作项目VI管理手册。项目VI管理手册中相关内容如销售案场导示系统、园区标识系统等制作提供监控至成品。
最关键的是，服务一经启动，即付预付款30％，即34万。这笔钱到达我帐户以后，我按比例分了13。5万给王实辅。
看在姚明发这么讲求效率的面上，我当下开始撰写市场推广和产品建议。我强调了“江南园林风格”的重要性，我解释，“江南民间园林”可以成为楼市一大亮点，大有噱头可做，为以后的分期宣传打下基础；目前带民间园林风格的住宅区在这个城市尚不多见，少量如XX园、XX山庄、XX水乡由于宣传与实际不符，影响并不大，因此本案的推出，有可能迅速聚集公众视线；项目地处这个城市城北，现代气息较弱，走民间路线，符合城市地域整体风格；中式园林并不强调明显的、对称性的轴线关系，只内在地表现出精巧的平衡意识和强烈的整体感。此特点正与项目地块平面格局适应；另外，项目潜在客户以平民阶层为主，民间意识较强。
然后，在产品建议上，我特别强调了园区景观设计这一块。我要求园区建设必须仿典型的中国江南的民间园林风格，但加以变化（实际上是简化），使之具现代风味，宣传时可以称“江南民间园林的现代版”或“有中国民间园林特色的园区”。具体：整个园区带上一定的中国民间园林风格，里面设四个“庭院”（即目前规划中的四个分区），四个庭院之间缀以小桥、流水、古树、石山等，各园区相互贯通，以漏窗、竹林等相互借景、维持统一性。特点：栽种江南典型植物，如果树、柳树等；造石桥、曲溪；用天然石材、清砖等，力求自然，并有民间感觉。追求中国式的高贵，在材质、制作上力求精致、高档。风格：区别于欧陆风格，表现典型的中国江南风貌。
在名称方面，必须有浓郁的中国民间文化特色，各组团统一在一个主题下面。名字建议在以下这些名字中选取：顺和院、嘉和院、宝和院、安和院、广和院、金和院、庆和院、清和院、仙和院、天和院。选中一个作项目名称以后，再选其他的作为内部的组团名称。这一系列的命名以“和”为统领，构成完整序列，传达出中国民间的和顺、和贵内涵，同时又有中国式的贵族感，不失档次。至于里面的建筑名称，取名如下：天和阁、仙和阁、登云阁、景明阁、雅颂阁、华景阁等。主要景观元素命名方面，中央水景：景明湖、梦泉湖、七星湖；三座假山：蓬莱山、上林山、瀛洲山；中心亲水平台：采芳洲；中心绿地：庆宵台；沿河绿带：绿野仙踪、杏花春雨；沿河景观步行道：香堤踏春；泄洪渠道：月色江声；幢间景点：方竹园、龙潭、小西天、五龙亭、烟雨楼、水心榭、冠云亭、来凤亭、初阳台、一片云、秀萃堂、雨心亭；小石桥：飞虹桥。
然后，我神情严肃地眯了眯眼，作诗一首，作为以后售楼书的扉页用诗：
一阵蓝天擦着云朵飞过
从远方带来古老的消息
另一个世界在生息，人们刀耕火种
栽花植树祈雨祝酒且歌且哭
放花无语对斜阳
然后斜倚门框，想念将来未来的我们
想像我们之间
错踪复杂的爱情，禁不住相视一笑
唤声娇妻
你织布，我待把锄挖夏天
种下土豆和质朴的好心情
花 过去的我们进入我们
动物的话语植物的话语水的话语
还有骨头的话语
在我们的血管中行走就像
现代化在地铁里行走；就像
我们在各自的结局里行走
影子连着影子，在热热闹闹的大地
看朝阳一升升了几千年
就这样把这个项目概念定位与推广战略给搞定了。连干了几个晚上，我毫无疲惫之感，反倒有一种施虐的快感。做这个方案的时候，我好像真的成了坐镇梁山，胸怀天下的及时雨宋江。
“但是，”我对自己说，“古代绝不会像现在这样的。”
不会像现在这样，人群熙熙，皆为房来；人群攘攘，皆为房往。绝对不会。
古人的生活多悠闲、多快活啊。
我在古代的世界里思如潮涌，现实社会的手机却叫了。接过电话，听是黄瑛。
“你上次给我的资料很有价值！”她语气兴奋，“我现在还要去弄几套房子！”
现实的手机一响，我刚才的思绪全消失了。我恢复了日常的嘴脸。我说：“黄瑛，我看你还是把房子抛了吧，趁早啊。告诉你，楼市是一定要下跌的，到时候你会死得最惨。”
“什么？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我说你应该全抛了。我给你分析，”我说，开始灵感迸发，滔滔不绝，“从投资的角度，楼市和股市的差不多的，股市有机构和基金、大户、散户、游资，楼市中呢，政府和开发商就相当于机构和基金，黄牛相当于大户，向银行按揭贷款的人相当于散户，没有房子的人就相当于场外的游资。楼市大跌的时候，只有你们这些散户才会死得很惨。政府不会死的，开发商有背景的也不会死，你看德隆系，政府会救他们的，他们是穿一条裤子的。黄牛也不会死，他们死盯着楼市，对形势的变化把握得很牢，除了少数几个蠢的，一般都会及时斩仓退出，所以，呵，只有像你这样的散户才会死。你这么几套房子，每个月还银行贷款就要上万，到时候房价一跌，你卖又卖不掉，贷款又付不起，彻底完蛋！房子被银行收回，你等于血本无归啊。你可能以为自己有几套房子，是财婆了对吧？呵，你手中的，其实不是股票，是期货。期货就是没货装有货，你其实手中无货，你的房子根本不是你的，是银行的，明白吗？”
我说了一大通，把黄瑛给说愣了，一言不发。
“喂！”我叫了几声，那边没有声音。我扔了手机，周星驰式地“哈———哈”笑了起来。
31
早上起来，看看镜中的自己，居然青面獠牙、目露凶光，我吓了一跳。到公司时，陈静雯给我拿来一张会议通知。台头是红色的“某省天府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字样。上面写着：兹定于2005年3月9日下午13：30在天府集团总部会议室召开金月区月亮湖别墅项目营销工作会议，请准时参加。9日也就是明天，我赶紧给唐娜打电话。她叫我到天堂湖的一壶茶座会面。
“方案没有耽搁吧？能及时交吗？”我到达时，唐娜已坐在靠窗一个位置上，见我过来，第一句就这么问。
“在进行。”我说。其实，在邹祥辉发火之前，方案早已完成。
“你有把握吗？”唐娜说。
“有把握。”我说。
“真的？”“怎么了？”
“唉，你到底能不能帮我啊？！”唐娜的眼睛突然湿了。
我大概有点理解了。我说：“我只能在策划方面帮你，其他的，比你还不如。”
“唉，你看，我根本没法离开老邹。”
“……”
“其实，我们的事他一开始就知道，只是，告诉你，他已不在乎了。他早已有别的女人了。本来就很少跟我来往了。”
“那他干吗还骂我？”其实我要说的是，这些我早知道了。我气不过。
“怎么不骂？毕竟我还算是他的女人。”
“这个鬼老头，他要多少个女人？”
“你少来！你要多少个女人？你睡的女人还少吗？”她一口骂出，唾沫飞到我的脸上。
我默然无语。
“下午开会，你把你的方案好好讲一讲。”她说完，起身就要走，没留意服务员正端着个盘子走到我们桌边，“啪”地一下把茶杯碰翻在地。她瞥了我一眼，走了。
我在背后叫：“什么时候签协议啊？”
在下午会议之前，我把方案又看了一遍。我认为我的方案一向是一流的，这次也不例外，至于具体的实施效果如何，真的能起到多大的作用，我已经不想管了。
在方案中，我先把客户圈定在一个特定的阶层，即我所谓的“中资一族”。我画了一张表格，用感性的方法来描述目标消费群———中资一族。我认为，我提出概念，我说目前这个城市已出现“中资一族”，这些人，来自社会各个阶层，但他们的精神世界则是西方中产阶层的文化观念及生活理念。那是被跨国公司及海外归来的创业者们带到中国的。那些跨国公司的管理者以及大批海归派身上具有的更注重享受富有品质的生活、更注重个性的发挥、甚至互联网经济时期将娱乐及玩的精神带进工作等，都有力地冲击着国内部分人的价值观念及生活方式。对于居住，他们注重品质，优秀的社区是一种身份的体现。他们关注城市住宅的趋势，愿意追赶时代的潮流。在建筑上，追求现代、时尚、开放的风格。在户型上，情形更为复杂：一些年轻的“海归派”不希望厅和厨截然分开，这批人已不习惯把主要精力用于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