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心嘴角抽搐,看他这模样,好似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
她正在愣神间,李长生已经将被子铺好。他坐在床边,拍着枕头双眼亮晶晶的看着许心:“媳妇儿、媳妇儿,快来困觉。我都好困了。“
许心满头黑线,想了想,她凑到李长生跟前,看着他的眼睛,真诚道:“长生!”
“恩?”李长生见状,面上的表情也变得认真起来:“啥事儿?”
许心松了一口气,果然,就算他跟小孩子一样,也不会随随便便就能敷衍的。打定注意,她慢慢措辞:“……我……”
在李长生明澈的眼神儿下,许心终究说了实话:“我和你……不能睡在一起。”
李长生听出许心话里的不情愿,也没胡搅蛮缠,只小声道:“为甚?”
许心叹了口气,轻声道:“因为我是许心,不是你媳妇儿……”她这句话一说出口,李长生眼神一下就黯了下来。看着他慢慢将头垂下,许心叹了口气。伸手将他的头捧起来,看着他的澄如清水般的眼睛问道,轻声道:“前面那两句算我胡说的,真正的原因是我不想和你睡。”
李长生委屈:“为甚?”
许心言辞诚恳:“因为男女有别,随随便便就说和女生困觉的人是流氓!你是流氓吗?”
李长生忙摇头:“不是!不是!”
“这就对了。”许心笑,她抱起床上的被子往对面的屋子走:“既然不是流氓,就自己一个人睡。”
李长生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心里虽然有些难过,但是晓得再纠缠下去,许心会真的生气。只好委委屈屈的站在一旁,看着许心替自己铺床。
许心铺好了床,又四处找了找:“你们家的蚊香放哪里了?”
“蚊香是甚?”
“蚊香就是驱蚊子蚊香!”
李长生似懂非懂的点头,从床下扒拉出一把干草出来,递给许心:“用这个。”
许心:“…………。”
她接过李长生手里的干草,这才发现是一把晒干的艾蒿。许心没办法,只好去找了个干净的粗陶罐装了艾蒿来烧。烧艾不禁烟大,味道还刺鼻,对于习惯用蚊香的许心来说,还真是不习惯。
等熏完了蚊子,她自己也是两眼红彤彤的。她吸了吸鼻子,把蚊帐放下来,转头对立长生道:“好了,你睡吧。”
李长生站在原地不动,只微微点了点头。
看着他的模样,许心不禁想到了自己的小侄子,每当做错了事情或者受了委屈,也是这般不哭不闹的站在角落发呆。一时有些心软,但一想虽然李长生虽然智商像小孩子,可终究也是二十几岁的大男人,也就硬下心肠,对他嘱咐道:“晚上把蚊帐扎好,别踢被子。”落下这话,就出了门。
等她回到了屋中,看着被油灯照的昏暗的房间,再回想起白天的事情,心里忽觉委屈,眼泪不知怎么就流了下来。刚一哭,她脑中只闪过一个念头:“在这悲催的地方,就算哭也没纸巾擦眼泪鼻涕,还是别哭了的好!”
这样一想着,心里当真觉得又气又好笑。只好拿手背抹了泪,去厨房舀了点冷水洗了把脸。
山里的夜很凉,缸里的水也吸足了凉气,冷的人发抖。
许心快速洗了脸,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上弦月发呆。脑子一片空白,却怎么也睡不着。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被外面的锣鼓声惊醒。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只听见外面锣鼓震天响。很多人打着火把在山野间奔跑,嘴里大声的喊着:“胡友良和李玉兰私奔了!胡友良和李玉兰私奔了。”
许心一听,立马从床上跳了下来。
白天被胡友良和童大婶陷害的事情,让她很气愤,所以老族长让人把两人绑起来的时候,她也没在意。
如今这两人居然私奔了,听见这消息,她心中其实也微微松了一口气。从白天自己被浸猪笼来看,在这个封建古老的村子里,两人肯定是没有好下场的。
青年男女的爱情原本是干净美好的,只是胡友良不该为了保全心上人,而陷害自己。如今,私奔了也好,希望两人这次的私奔得以成全两人的情分吧。
许心穿上拖鞋,将将开门,一个黑影子瞬间倒在她面前。悴不及防间,许心被吓的尖叫起来。在她尖叫的时候,有人扯了扯她的裤腿,迷迷糊糊的嘟囔:“媳妇儿,你好吵!”
听见是李长生的声音,许心这才镇定下来。她后怕的拍拍心口,抱怨:“黑漆漆的你蹲在我房间门口干嘛?你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的!”
李长生又扯了扯许心的裤腿,委屈道:“媳妇儿,我腿麻了!”
许心愣了一下,蹲下身子,凑到李长生面前。借着微弱的光线,她张大眼睛看着他:“腿怎么麻了?”
因为两人挨得极近,李长生无意往前凑了凑,温热的呼吸喷在许心脸上。许心连忙往后跳了一步,尖着嗓子:“你凑过来干嘛?”却不小心踩到落在地上的枕头,脚下一个踉跄,“嘭”地一声摔倒在地。她捂住头,深觉流年不利。
李长生见她摔倒,不顾腿麻,忙上前将她扶了起来。摸着许心摔疼的脑袋,嘴里呼呼吹气,哄道:“吹吹,吹吹就不疼了啊。”
听见他的话,许心本来还能忍受的疼痛,立马更疼起来。她眨眨眼睛,带着哭腔:“你干嘛啊?”
李长生还记得她说的男女有别的话,忙小心翼翼的往后退了一步,期期艾艾的道:“我担心你晚上害怕,又怕你不见了,只好抱着被子在门口守着你了。”
许心闻言,心中一暖,当即嘿嘿一笑:“我不怕,我也不跑的。”说着,她上前将蹲在地上的李长生扶了起来,笑道:“外面这么吵,我们出去看看。”
李长生固执的站在那里,嘴里还呼呼喝喝的说着话:“不去,不去,他们白天才害你浸了猪笼。”
许心闻言,心里好笑:“好,好,你不去,那我去看一下。”
李长生立马拉住许心的手,许心回头,看着他立在黑暗中的影子,憋笑:“真不去?”
李长生不甘情愿的往前挪了一小步,口中犹自道:“只许你看一下下啊!”
许心闷笑点头:“好。”
两人出了门,外面的锣鼓声已经落在山脚了。站在屋檐下,看着山间起起伏伏的火光,许心叹了口气,不知道两人跑掉没有?
李长生紧紧拉住许心的手,生怕她也不见了一般。
许心扭头,朝他笑了笑:“我们去族长那里看看。”
被她询问,李长生很高兴,他笑眯了眼:“行,只去一下下啊?”
许心嘴角抽搐,这孩子说一下下说上瘾了不成。
李长生从小在山上长大,对于山间小路很是熟悉。许心在她的带领下,很快就穿过细细的田埂,到了李家庄的祠堂。
祠堂的屋檐下点了两盏红灯笼,随风飘动。许心看着灯火通明的祠堂,看着那灰白老旧的砖瓦,心里无限感叹,这种旧社会的祠堂,在她那个时代已经不多见了,很多都是后时期的仿古建筑。李家村的祠堂不禁代表着封建社会的家族观念,也是族长使用族规的陋习之地。
对于李家庄的祠堂,许心此时是感激的,正因为李家庄那个年迈的老族长才使得她活命。可她又痛恨这种森严的族规,因为族规,如果李玉兰和胡有良被抓了回来,等待他们的注定是一场死路。
许心是现代人,她痛恨被人诬陷,可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两条活生生的生命,在这种地方、被这种方式夺取!
手上吃疼,她收回目光。但见李长生紧紧皱着眉头,目光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己。她讪笑,想这么多有的没的做什么呢?
她朝李长生笑了笑:“走吧。”
进了祠堂,老族长穿着长马褂,驼背伛偻的背对着她,目光深深凝视着祠堂内的牌位。听见两人的脚步声,老族长缓缓转过身体,朝两人点了点头。
许心动了动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忽然有些后悔,乘夜到了这里。正在这时,李福打着火把跑进了屋,对老族长恨恨道:“爹,李玉兰跑掉了,只把胡有良逮住了!”
老族长微微点头,颔首:“把人带进来!”
李福得令,忙往外跑,站在祠堂门口大声道:“把人带进来。”这模样,倒有几分衙役的派头。
五花大绑的胡有良被几个壮汉押解进屋,脸上红紫交错,显然是被人揍了一顿。纵然他此时满身狼狈,也高高的把头昂起,显然对李家庄的私行不以为意。
☆、第5章
许心看着他,叹了口气,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胡有良也看见了她,他显然对白天污蔑许心的事情感到害臊,微微垂着头,看着地面。
老族长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这个年轻的后生在村里教了三年的书了。本来还是受人尊敬的老师,却没想到居然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情出来。
胡友良舔了舔嘴里的腥甜气味,吐出一口唾沫,大声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你们怎么能、怎么敢动用私行?你们现在放了我,我还可以不追究你们打人的事情。我可以不去县城公安局告你们!”
许心闻言,竟是想笑。
都到了这个时刻了,胡友良竟然还敢这样冠冕堂皇的讲话。
果然,他的话刚落。李福立马啐了他一口,指着祠堂内列祖列宗的牌位道:“别拿公安局来压人,在李家庄就得守李家庄的规矩!像你这种随便勾搭骚情黄花闺女,还把脏水泼到许家妹子身上的人。”说着,李福重重扇了他一巴掌,骂骂咧咧的道:“咱们没告你强jian诬陷罪,你还敢好意思去公安局立案!”
胡友良直接被打蒙了,脑中只有一个想法,果然是穷山恶水出刁民,这些无知野蛮人竟然是非颠倒,黑白不分。
李长生看着肿成猪头的脸,心里别提多爽快了。他往旁边移了移,伸手遮住许心的眼睛,憨声道:“媳妇儿别看!”
眼睛没挡住,许心只觉得好笑。她将李长生的手挡开,扭头看着老族长,很想知道老族长会如何处置胡友良。
老族长将李福喝住,颤颤巍巍的下了台阶向胡友良走过去。
许心见状,忙上前扶住老族长的手。老族长善意的看了她两眼,这才走到胡友良面前,低头看着他。片刻之后,才转头看着祠堂内的牌位道:“我李家自宋朝迁移此地,已由一千多年的历史了。今日我就当着列祖列宗的面,让你这个外乡后生明白明白什么叫做礼义廉耻!”
胡友良面上不屑:“现在中国都解放了,你们却还有这些封建反动的老思想。真是迂腐!”
老族长闻言也不怒,只从喉咙里发出几声笑声。他示意许心松手,一个人走到门外,抬头看着漆黑的天空。半响之后,才回过神来,对胡友良一笑:“既然如此,也罢。”他转头看着李福道:“胡友良是外乡人,不能按照我们李家祖训来处置。但他勾引玉兰、诬陷许心却是要处置的。”思衬了半响,他才慢悠悠的道:“就砍他一只手,赶出李家庄吧。”
李福立马将胡友良的嘴堵住,几个人解开他身上的身子,将他按在地上。李福接过别人递给他的刀子,不管胡友良的挣扎,将他的右手砍了下来。鲜血一下子溅到许心脸上,听着胡友良含含糊糊的呻吟,许心脑中一下子就闪过白天被浸猪笼的场景,腿上一软就朝地上倒去。李长生忙伸手接住她下落的身子,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许心、许心……”李长生神色焦急的喊她的名字。
看着他担忧的眼,许心勉强扯出一抹笑,只觉心有戚戚焉。
见她缓了过来,李长生舒了口气,用手将她的眼睛和耳朵蒙住,口中哄道:“咱们不看就不怕了啊!”
许心将头埋在他的怀中,过了片刻才恢复精神。在李长生的搀扶下,往外面走去。此时,胡友良已经被几个村民赶到山脚下。
许心站在祠堂外,茫然的看着远处黑黝黝的山影。祠堂中的灯火也人熄灭,阴森森的风从身后吹来。许心只觉得,身后的祠堂像是潜伏在黑暗中的野兽,一不小心,便会被它吞的尸骨无存!
到了此时此刻,她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自己的处境。
八十年代,却不是她所知的那个八十年代。
许心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路上,身子忽然被人背了起来。许心吓的尖叫起来,伸手揪住李长生的头发:“你干啥?”
“你走不稳!”李长生大声道,说完这句话,他便一声不吭的背着许心朝家的方向走去。
许心趴在他的背上,感受到他宽阔的背脊在这陌生的时代带来的安全感。心里只觉压了一块重重的石头让人沉不过气来。
回到家,李长生点燃了油灯,才把许心放在床边。
许心看着昏暗的煤油灯发呆,不知过了多久,脸上被一块热毛巾覆盖。她愣了一下,任由李长生给自己擦脸。擦过脸之后,李长生又塞给许心一碗热水:“喝了就不怕了。”
许心茫然的喝了一口热水,感受着热流从喉咙直达心底,她这才回过神来,对李长生笑了笑:“没事了,你去睡吧。”
李长生一言不发的拉过被子给她盖上,又塞了个枕头在许心的头下。做好这一切后,他才憨厚一笑:“我看着你睡。”
许心眨眼。
李长生又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睡吧,睡了就不怕了。”
肩膀被人轻轻的拍打着,像小时候外婆哄她睡觉一般。
许心看着他,灯光如豆,他神情认真的模样,无端让人觉得安心。
第二天一早,许心睁开眼,便对上李长生炯炯有神的目光。
她面色一囧,看着李长生眨眼。
李长生朝她咧嘴一笑,也同样眨眨眼。
许心:“…………。”
这是唱的哪一出?
李长生见她没反应,嘴角的笑容咧的越来越大:“媳妇儿,我饿了!”
许心表情瞬了一下,然后伸手戳他:“让开,我起来给你做饭。”
李长生撇嘴,可怜兮兮的道:“腿麻了。”
许心:“…………。”
她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便见他手上和脖子上无数抓痕和红包。
她皱眉:“你昨天在这里坐了一夜?”
李长生点头:“恩,我饿了。”
许心叹了口气,从床上起来:“家里有酒吗?”
李长生摇头:“长生不喝酒。”
许心无奈,又问:“那有擦蚊虫叮咬的药吗?”
李长生点头,几步跑到屋外,没过多时,就抓了一把大蒜进来。献宝似得凑到许心面前:“用这个。”
许心艰难的转过目光:“用这个?”
李长生很点头,掰开一瓣蒜就往嘴里扔。只见他嘴巴嗡动几下,呸的一口往手里吐出嚼烂的蒜泥,摊在许心面前:“给你。”
“呕!”
许心看着带着唾液的蒜泥,只觉胃海翻涌,捂住嘴就朝外面跑去,蹲在屋檐下干呕起来。
李长生不解的看看门口,再看看手心里的蒜泥,实在搞不懂这东西怎么就让媳妇儿风一样的跑出去了呢?
“哟,这是有了吧?”
耳边传来一道拉长的声音,许心抬起头,一个四五十岁,面色黝黑的妇女,肩上扛着一把锄头站在房子下面的小路上。满眼好奇的看着许心说:“几个月了?”
许心满头黑线:“没有。”
那女人点了点头,又拉长了声音,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那你们得赶紧啊,长生虽然这里不行,但胜在长的俊呢。以后你们生的娃娃肯定长的也俊,别担心生个傻子啊。长生那是小时候生病,被烧成傻子的。”
许心简直不想和这人说话了,听见长生被人说成傻子。心里不知怎么的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