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笠忽然醒悟过来。他气愤地扑向胡宗南:“你怎么能这样蛮干?”
胡宗南怒目以对:“怎么,你敢咬西北王两口!”
戴笠颓然后退:“啊,不敢……不敢……”他知道此时的胡宗南已不可理喻了。他看看挂在办公桌旁墙上的一幅蒋介石与胡宗南的合影,胡宗南站在蒋介石身旁显得是那么矮小,也许就应了一句俗话: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所以这个小个子才敢骄横得不可一世!
胡宗南一边将手枪放回抽屉,一边自言自语:“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戴笠苦笑道:“小弟并没有说老兄处决共匪分子有什么不妥,而是说应该先加以审问,挖出更多的潜伏分子……”
胡宗南不以为然:“什么——在我的司令部里,潜伏下六七个共匪分子还不够多吗?难道会有一个加强连!哼,莫名其妙!”
戴笠气得干瞪眼。
毛人凤说:“雨农的意思是应该先审一下,然后……”
胡宗南抢白:“是共匪就杀,还审什么!”
张倩赔笑道:“当然该杀。但是若不审问,怎么能弄清军机泄密的详情呢?”
胡宗南虽又瞪了张倩一眼,却没有发作。
戴笠趁机说:“这样吧,把那几个嫌疑犯交我们带去审讯……”
胡宗南断然拒绝:“不行!我的人只能由我处置——我会让军法处审讯他们,你们不能插手,更不能将犯人带走。”
戴笠忍气吞声地说:“我们不是要插手你的事。军法处审判触犯军法的军人是在行的,要他们审政治犯——尤其是共党特工,那就不得要领了。”
胡宗南十分固执地说:“我还有情报处,可以会同军法处审讯。”
戴笠十分有耐心地说:“寿山兄,你我同是效忠党国——我们的蒋校长,做任何事都只有这一个目的,也都是想着尽力把事办好,别无他图。你的情报处,不客气地讲,只是个摆设罢了,它不从属我们军统,也不从属中统,而从属参谋本部第二厅,人员并未经过特工训练,所以基本都是门外汉。所谓隔行如隔山,情报处又能有多大能耐呢?你令刘横波限期破案,那只能逼他去上吊!依小弟之见,不如我们两家联手办这件事,我派人和你们共同审案。”
胡宗南强调:“只能是协助,要以我的军法处和情报处为主。”
戴笠只好退让一步:“行啊,就以你的人为主……”
胡宗南问:“你派谁来呢?”
戴笠指指张倩。
胡宗南再次断然拒绝:“不行!我讨厌女人!再说我们野战军里也不容许有女人进进出出的!”
戴笠正为张倩感到尴尬,张倩却冷笑道:“既然胡长官这么伯女人,戴老板又何必强人所难!”
胡宗南喝问:“你说什么?”
张倩朗声答道:“我说既然胡长官视女人为洪水猛兽,那就不必勉强了。”
胡宗南猛一拍桌:“放肆!”
戴笠和毛人凤都吓了一跳,纷纷站起,想要上前解劝打圆场。不料张倩伸手将他们拦住,挺胸向前,无所畏惧地说:
“胡长官,您这是向洪水猛兽鸣枪告警吗?”
胡宗南厉声说:“你已经看到我刚才亲手毙了一个少校,我同样可以毙你这个冒牌的上校!”
张倩冷笑道:“如果胡长官被人问起何以能晋级陆军中将,实授集团军总司令之职,大概胡长官会说是以对党国的忠诚和汗马功劳得来的。那么,张倩也奉告胡长官,我这个上校也是以对党国的忠诚和在隐秘战线上出生入死换来的,我当之无愧!胡长官虽被人誉为‘西北王’,但毕竟不是封建藩王,断不能草管人命,滥杀无辜。这就是张倩敢在长官面前‘放肆’的原因。”
“你……好一张利口!”
“有理走遍天下!”
胡宗南哼哼冷笑:“从来没有人敢向我挑战!”
张倩一笑:“任何一件事都是从零开始。”
他威胁:“那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她又一笑:“胸有成竹者只会勇敢应战,而不是吓唬他的对手。”
胡宗南没了主意,就胡骂:“混账!混账!混账!”
张倩寸步不让:“只要有耐心,什么账都可以理清!”
胡宗南盯着对方,张倩又上前一步,大大方方地让他看个仔细。他终于退却了——一转身离得远远的,解嘲地说:“哼,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张倩却穷追不舍:“君子坦荡,小人狭隘,仅此之别!”
胡宗南装做没有听见。他踱了几步,又走到戴笠面前:“雨农,看在兄弟一场情分上,一切都不计较了。就让她协助情报处审理此案。但是,你别忘了我曾经扇过你耳光,她若背着我干什么事,我还会扇你的!”
戴笠眼见乌云滚滚、沉雷阵阵的一场暴风雨没有形成,不禁舒了一口气,打着哈哈说:“大哥是扇过小弟,如果再出什么错,请大哥照扇不误!”
胡宗南倒觉没意思了:“你们都是无赖!滚吧!”
戴笠等人告辞出来,朝张倩吐吐舌头:“俗话说,‘老虎屁股摸不得’,你却硬是摸了,好大的胆啊!”
张倩笑道:“我注定要跟他打交道了,与其扬汤止沸,毋宁釜底抽薪!”
毛人凤还有些后怕:“好嘛,你跟他硬顶,又在他的兵营之中,他若一犯横,连我们也跟着倒霉啊!”
张倩却说:“主座,可不能投鼠忌器啊!”
戴笠摇摇头:“倩倩,胡宗南自恃天子门生第一人,一向骄横惯了,朝野侧目,今天你算运气的,只可一,不可再,免得吃亏啊。”
张倩笑笑不语,她心里是很不以为然的。她以为自己既要挑起军统西京站的重担,就免不了要经常跟胡宗南打交道。如果在他面前俯首帖耳,那就什么事也干不成了。她是决心“开好一个头”,也是跟胡宗南“打个招呼”,她相信会给胡宗南留下深刻印象。那么,以后他的“脾气”就会控制在一定程度上了。
情报处在军统配合下,当天在司令部逮捕了六名军官,并组织秘密审讯。加之一大早胡宗南亲手处决追随他多年的侍从参谋周健,使整个司令部出现恐怖气氛,军官们都惶惶不知所以。
秘密审讯在军法处进行。在场的除军法处长汤继群以外,还有情报处长刘横波和军统的毛人凤和张倩。
汤继群按审案程序进行。
毛人凤和张倩一看这种文质彬彬的审案程序就大为不满,他们认为不使用刑具,是绝难让嫌疑犯招供的。一审过后,他们就向汤继群提出了使用刑具的建议,汤继群却坚决不肯。他认为审案要靠证据,依法判处,军法处没有准备刑具,也从未使用过刑具。
这一天审案毫无结果。
毛人凤和张倩回到西京站,向戴笠报告了审案情况,要求由戴笠出面,去说服胡宗南把犯人交给军统来审理。
戴笠烦恼地擤了一阵鼻子:“胡寿山是很固执的人,他认定一件事是很难改变的。要把他的人转移过来,他会认为是对他权力的藐视。汤继群是干军法的,他们主要审理违犯军规,最严重的也不过是临阵脱逃、贻误戎机的案子,按照军法予以判刑,那不过是陈规俗套,也用不着行刑逼供,所以你们也不要太为难他。”
毛人凤说:“这样审下去,不会有结果的。更何况我们现在要挖出走漏机密的人,时间拖长了,就更难破案了。”
戴笠皱着眉沉思有顷:“这样吧,我们不妨采用迂回战术——说服刘横波,夜间把犯人转移过来进行突击审讯,天亮再把犯人转移回去。只要瞒过胡寿山一时,最后审出结果,他也无话可说了。”
张倩表示怀疑:“胡宗南如此严厉,刘横波未必敢冒此风险。”
戴笠冷笑道:“只要晓以利害,他就肯冒风险了。”
毛人凤心领神会,当即把刘横波请到西京站来。
说起审讯情况,刘横波也颇不以为然:“你问谁是共产党,谁也不会承认的,因为这是掉脑袋的事啊!但是汤处长是个老学究式的人物,循规蹈矩,多一步不肯走!”说罢直叹气。
毛人凤趁机刺激对方:“如此,如何突破军机泄密案呢?”
一提起这件事,刘横波更是烦恼得坐立不安了。胡宗南给了限期,如果没有戴笠等人介入,胡宗南早就连连催逼他了。即便如此,也不可能拖延太长时间,一旦“逾期不能破案”,胡宗南问罪,他就要倒霉了。尽管他是追随胡宗南多年的亲信,但事关重大,胡宗南也不会饶恕他。
“毛先生,你是专家,不知何以教我。”刘横波只得向对方求计了。
毛人凤很得意,却不得不谦虚:“哪里,哪里。我们不过是办理这类案件多一些,积累了一些经验,并且根据经验,多了一些审案手段而已。刘处长的难处,也是我们的难处。我们认为要想解开军事泄密之谜,只能从现捕获的六名嫌疑犯身上突破——我们相信在贵司令部内,必然有一个十分严密的中共地下组织,只有突破这几名犯人,才能破获其组织,同时也解开了军事行动泄密之谜。”
刘横波频频点头,并急切地问:“那么,依毛先生看,如何才能突破?”
毛人凤冷冷一笑:“很简单——把犯人秘密转移到我们这里来。我们有特殊的刑具,保证一夜审讯就能水落石出!”
刘横波咂着嘴:“这……胡先生是不会允许的……”
毛人凤又冷冷一笑:“我说了‘秘密’,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移过来,经过一夜审讯,天亮之前再转移回去。到那时有了口供,即便胡先生得知,又能如何呢?”他见刘横波已经动摇,就又补充道,“放心吧,凭我们戴老板跟胡先生的交情,就是胡先生有什么怪罪,我们戴老板也能担待一二。”
最后的话把刘横波打动了:“好!事不宜迟,我回去马上布置,天一黑就转移过来。”
当天晚上,刘横波串通了警卫营长肖斌,秘密将六名嫌疑犯转移到西京站。
毛人凤指示将犯人带到地下审讯室,刘横波也随去审讯室陪审。他一进审讯室,看到各种刑具,不禁大为吃惊,再看到那一炉熊熊的炉火,烧得发红的烙铁,也有点不寒而栗了。
毛人凤却毫不在意地对刘横波说:“这里的刑具还不够。在我们总部,进口了美国最先进的刑具,那才妙不可言——用上了让犯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是铁嘴钢牙,也会乖乖开口说话。”
刘横波对此深信不疑,但他警告对方:“可不能搞死人啦,否则不好向胡先生交代啊!”
毛人凤表示胸有成竹:“放心,我们的人都有经验,用刑到什么程度是有把握的。”
刘横波说:“那就全仗毛先生了。”但此时他已有点后悔了,因为他看了刑具,再看看那些脱着光膀子的打手们一个个如狼似虎,用起刑来,那是没有一个会手软的。这样搞下去,他生怕弄死一两个,就不好交差了。
果然不出刘横波所料,一上来就把六个嫌疑犯吊了起来,用沾了水的皮鞭轮番抽打。
皮鞭呼啸声中,嫌疑犯身上留下了一条条血印,有的甚至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这在军统来说,尚不被视为用刑,只是例行公事的“下马威”。打完之后才开始审问。
几个嫌疑犯虽已被打得皮开肉绽,却无一人招供,问什么都异口同声回答:“不知道!”
毛人凤却沾沾自喜地对刘横波说:
“根据我的经验,这几个必是共产党分子无疑。因为只有共产党分子,才能如此挺刑!”
刘横波似情非信:“那么,怎么才能取得口供呢?”
毛人凤冷冷一笑:“别急,别急,这些刑具一道道让他们尝试过后,他们就会乖乖说话的。”
于是刑具一道道用上了,一桶桶冷水使受刑者死而复生,但是仍旧没有口供。
刘横波沉不住气了。他倒不是产生了恻隐之心,而是惟恐重刑之下弄死一两个不好交差:“毛先生,我看到此为止吧。”
毛人凤摇摇头:“那岂不功败垂成!你放心,人的生命虽脆弱,但也有例外。实践证明共产党人生命最顽强,能够超乎常人地挺过重重刑具,奇迹般的死而复生!”
刘横波指出:“你看,现在已经有人泼冷水也醒不过来了!”
毛人凤漫不经心地说:“没关系,我会让他们醒过来的。”
原来在审讯室里有医生,对那晕厥的受刑者注射了针剂,就能使其复苏。
最后是用烙铁烫嫌疑犯了。那烧红的烙铁烫上去,顿时冒起一股青烟,皮肉的焦煳味呛鼻!
刘横波是经过战阵的军人,在战场上炮火连天血肉横飞他没有含糊过,但如此的非刑,目睹之下他也忍受不了,他坚持不能再审讯下去了。
医生也提出警告:“嫌疑犯都已很虚弱,不能再用刑了。”
其实这种事在军统内部司空见惯,嫌疑犯受不住刑了,就弄去医院治疗;等养好了伤,再弄回来重新用刑。但这些嫌疑犯却不能放松,因为一送回司令部,就没有机会再弄来审讯了,所以毛人凤坚持还要审下去。为此,他与刘横波几乎反目。
最后,还是张倩请示了戴笠,戴笠也怕不好向胡宗南交代,才命令将嫌疑犯送回司令部去。
这件事虽是秘密进行的,但纸里总包不住火,嫌疑犯被打成这样,军法处再提审,必然看出破绽来,所以刘横波一直心里打着鼓,盘算回到司令部,如何去说服军法处长汤继群不要声张,却万万没想到这事竟被起夜的宋洪发现了。
军法处的禁闭室就在厕所旁边。宋洪在天亮前起来上厕所,正好碰上两辆卡车把嫌疑犯押回来,警卫营的士兵们将嫌疑犯抬下车来。
宋洪在司令部里人头很熟,哪儿都去,所以他凑过去观看,也没有人干涉他。他看了嫌疑犯受刑的惨状,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悄悄向一个士兵打听,这个士兵只说:“刚从军统西京站用过刑回来!”并告诫他,“小孩子别多嘴啊!”
宋洪回到寝室,再也睡不着了。他好容易忍到天亮,爬起来就赶紧去食堂取早餐给秦进荣送去,为的是要将目睹的一切告诉他心目中惟一崇拜和信任的秦进荣。
秦进荣听了心中十分难过,知道是自己的一些同志受了酷刑,但他表面不能流露:“啊,这样的事与我们无关,你也少对别人说,免得招惹是非。”
宋洪点点头:“我也只跟您说,对别人不会乱说的。”
吃早餐时,秦进荣一直在考虑如何制止再将嫌疑犯转去军统受酷刑,却没有想出好的办法来。
过了不久,胡宗南让一个卫士来传秦进荣去谈话。
秦进荣忙走入胡宗南的办公室,只见尤德礼正在用拖布拖着湿漉漉的地板。
胡宗南皱着眉说:“宋洪究竟还是个孩子,干事毛手毛脚的……以后不要再叫他送开水了——打翻了暖瓶事小,再把他烫了,那可就麻烦了。”
尤德礼一边拖着地一边答应了个“是”字。
秦进荣听了这番话,灵机一动,便接碴说:“宋洪这孩子挺机灵的,办事勤快认真,我观察他现在很踏实的。他打翻水瓶大概事出有因吧。’,
胡宗南“啊”了一声,看着秦进荣。秦进荣欲言又止,胡宗南明白了,便对尤德礼说:“你去再弄壶开水来。”尤德礼答应着去了,胡宗南才又问秦进荣什么“事出有因”。秦进荣这才将宋洪告诉他的一番话说了出来,结论是:“到底还是个孩子,受了点惊吓,所以就有点神魂不定了。”
胡宗南听了脸色大变,但并没有发作,对这件事也未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