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都要决定一件大事,绝无人敢于反驳。
秦进荣突然来到,徐飞虎闻报惊喜万分,慌忙迎出大厅,连连打躬作揖:“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并请秦进荣上座。
秦进荣看看众人:“兄弟来得冒昧,徐先生既有公务,兄弟改日再造府吧……”
徐飞虎忙道:“哪里哪里!秦参谋是请都请不到的贵客嘛,我们这码头上的事,早议晚议都可以的。”他向手下人说,“你们见过秦参谋后,就可以散了。”
各“滩口”的头目们一个个上前作揖施礼,然后垂手而去。秦进荣看在眼里暗想:这些亡命之徒能如此循规蹈矩,也足见徐飞虎的权威和驾驭能力之强。
徐飞虎又向秦进荣介绍了丁雨水和鲁大海二人。寒暄之后,分宾主入座。
两个女仆端上香茶水果,徐飞虎对女仆说:“今天贵客驾临,去叫太太出来亲自招待!”
秦进荣忙说:“嫂夫人理当拜识,招待就不敢当了!”
女仆去将徐妻刘丽英请出来。这是位中年妇女,相貌端正,举止大方。她向秦进荣施礼之后,端起女仆放在茶几上的茶碗双手奉上,表示了敬意。然后坐下来寒暄几句,语言也十分得体,显然是出身良家妇女,而且是“知书达理”的。事后徐飞虎告诉秦进荣她的来历,果然是一位书香门第的千金小姐。
刘丽英家祖上曾任过西安知府,她父亲刘秉义却无心于仕途,创办起了西京师范学堂,即后来的西安师范学校。
徐飞虎与鲁大海、丁雨水三人原是习武的师兄弟,二十年前来到西安撂地卖艺,生活十分艰难。
一日,兄弟三人在师范学堂门外卖艺,刘秉义偶然发现这三个憨厚汉子穷困潦倒,十分同情他们,便收留他们在学堂打杂,兼做家中一些杂务。
当时刘丽英正值豆蔻年华,在女子学堂念书。那时女孩子抛头露面还很引人注目,刘丽英又品貌出众,难免引起一些狂蜂浪蝶的骚扰,所以刘秉义也让徐飞虎等人接送小姐上学、下学。刘丽英有了如此虎壮大汉保镖,从此再没人敢靠近骚扰了。
徐飞虎兄弟三人有了安身立命之地,自然很感念刘秉义,所以无论在学堂还是在家里,干什么活都勤勤恳恳。
刘秉义见此弟兄三人很踏实,也很满意。在学堂打杂挣不了多少钱,他打算再过些时候,拿出一笔钱来,帮他们搞个小买卖,凭他们弟兄三人的勤谨,或者会有所作为,慢慢地成起家来,也算帮人帮到底了。这番心意他也对他们弟兄三人说起过,只因尚未看准做什么买卖比较适合他们三兄弟,所以一直没办。
当年西京的洪帮老大阎大可是个无恶不作的大恶霸,尤其是他恣意强抢民女为妾,玩弄之后又转卖为娼最令人深恶痛绝!倒也并非心血来潮,而是所谓的“动极思静”,他忽然想要弄个像像样样的女人过几年安稳日子了,就有人告诉他刘秉义有个女儿刘丽英,不仅如花似玉,而且知书达理。他也不管人家会不会答应下嫁,就派人送去聘礼,定日子要接过门去。
刘秉义听说来人是恶霸阎大可的爪牙,已经不能接受,再听说是前来下聘的,真是气了个半死,当即命家人将来人和聘礼都轰出门外。如此之事,莫说有成,即是传扬开去,对他家也是莫大耻辱,因此刘秉义竟气出一场大病来。更不料就在刘秉义大病之中,阎大可竟然带着一伙人来,把刘丽英抢走。一场骚乱之中,刘秉义喷血而亡。
在阎大可派人下聘,刘秉义气病之时,徐飞虎等人就主张去找阎大可理论,一定要阎大可登门谢罪。无奈刘秉义是个读书人,反对暴力,而且此事张扬开去,反倒惹人耻笑,所以宁愿忍气吞声。现在人被抢走,恩主气死,徐飞虎再也不能忍耐,带着两个兄弟找上门去。
阎大可正在办喜事,宾客盈门。徐飞虎等三人闯入喜堂,当即与阎大可及其手下人冲突起来。一场厮杀,虽终将间大可杀死,抢回了刘丽英,但徐飞虎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刀疤,丁雨水也失去了一只眼睛。
徐飞虎为地方除去一大毒害,市民无不称快,徐飞虎因而名声大噪。洪帮失去阎大可,群龙无首,一些头目商议后,就来要求徐飞虎“掌舵”。徐飞虎想刘秉义已死,学校产业易人,自己兄弟三人也失去了依靠,不如就接过洪帮来,成为自己发展的基础。
徐飞虎当了洪帮老大,正在得意之时,刘府派人来召唤。徐飞虎以为出了什么事,急忙赶去,原来是刘老太太找他,提起了刘丽英的婚事。他做梦也没想到,老太太竟要将刘丽英下嫁给他。论出身,论门第,他哪一样也配不上刘丽英。虽然现在他是洪帮老大,毕竟也是下九流,何况当初刘秉义正因为不肯将女儿下嫁流氓头子,才惹出这一场杀身大祸!刘老太太向他解释:一来是他替刘先生报了仇有思于刘家,二来为地方除害仗义,第三,丽英也相中了他。
徐飞虎出身虽寒微,年轻时相貌却不俗。刘丽英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在送往接来的接触中,对徐飞虎产生了好感。现在徐飞虎为营救她破了相,她负有责任。再者,她又想到徐飞虎入了洪帮,如果再像阎大可那样危害一方,那倒是自己害了他。不如嫁给他,可以规劝他少于坏事,把洪帮纳入正轨,也算一件功德。她将这番心意告诉了母亲,老太太却又有另一番想法:经过这件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无人不知而英已被阎大可抢去过,虽未拜堂成事,人言可畏,将来丽英也难许到好人家去,不如顺了丽英的心意,也算报答了徐飞虎替夫报仇之恩。
徐飞虎娶了刘丽英后,自然对刘丽英宠爱非常,百依百顺。在丽英规劝之下,他整顿了洪帮,虽不免仍旧要做一些“黑道”上的买卖,但对地方上的骚扰却基本杜绝。所以徐飞虎对秦进荣说:
“这西京地面上的事我说了算;我的事是太太说了算!”
刘丽英却说:“秦先生,飞虎是在说笑话哩。但有一点我可以保证,他若不听秦参谋调遣,做了对不起秦先生的事,请打发个人来通知我,我能使他向秦参谋认罪!”
秦进荣说:“谢谢嫂夫人抬爱。小弟至今孑然一身,所需不多,大概相烦大哥之处也甚少。小弟在胡长官身边服务,主要替胡长官办事,所以今后要仰仗大哥为胡长官效力,也需嫂夫人多多玉成。”
刘丽英说:“承胡长官看得起下顾,自见报后洪帮已不再受官府欺压,愚夫妇感恩不尽,敢不为胡长官效死!胡长官若有差遣,请秦参谋明言,我当督促外子竭尽全力去办。”
秦进荣说道:“眼下胡长官治军,尚未涉政,但迟早是要军政大权系于一身的。所以目前胡长官只希望徐先生能从敌占区多搞一些日、伪方面的情报,譬如日军的兵力部署,日、伪勾结动态,敌占区的经济等情况,至于在地方上,胡长官也希望了解一些地方官员的活动情况,以便未来执政时作人事方面的调整。我们虽有一些谍报人员在敌占区活动,但人数有限,不比你们洪帮的人经常出入敌占区,既有公开身份,又在生意上与日、伪有往来,更容易得到确切情报。”
刘丽英听了点点头说:“秦参谋所言,原是每个中国人都应该做的事。过去我也常听外子谈起在敌占区一些见闻,就认为应该使政府得知,采取行动,对付日寇,可惜报效无门。现在胡长官既有吩咐,我当督促外子去办,决不辱命。”
秦进荣听刘丽英谈吐不俗,不免肃然起敬:“难得嫂夫人深明大义,兄弟代胡长官深表谢意。归部后兄弟当向胡长官报告嫂夫人之贤德!”
刘丽英谦虚道:“我不过一家庭女子,不当秦参谋过奖。外子常对我说与秦参谋一见如故,并对秦参谋高风亮节深表钦佩,愿与秦参谋义结金兰。秦参谋若不嫌弃,我提议今后你二人以兄弟相称,也不必拘泥仪式俗套,回头我亲自下厨,为各位做几样家常菜聊表庆贺如何?”
秦进荣深表赞同:“只要大哥肯认我这个兄弟,我是求之不得哩。”
徐飞虎连连拱手:“唉呀,兄弟言重了!这实在是大哥高攀哩!”
刘丽英起身笑道:“我看两位情投意合,就不必谦虚了。”又对秦进荣说,“叨在两位结义份上,我可要自尊大嫂了。兄弟请稍坐,大嫂真的要亲自下厨去了。”
秦进荣忙说:“哪敢劳动大嫂啊!”
徐飞虎说:“不瞒兄弟,大哥我是沾了兄弟的光了——你大嫂烧得一手好菜,尤其是那炯羊肉,你吃遍西京大小饭馆,都没她炯得好。不是兄弟来,我磕头她也不肯做一回哩。”
“那倒是——谁有工夫侍候你呀!”刘丽英说笑着,向秦进荣致礼告退而去。
徐飞虎与秦进荣从此兄弟相称。虽然没有任何仪式,但爽直坦诚的徐飞虎真把秦进荣当成亲兄弟一样看待。
从此二人你来我往,相交甚密。秦进荣对徐飞虎有了进一步了解后,便建议李晚霞去与刘丽英交往,至少可以多得到一层掩护。经地下党组织同意后,秦进荣便以“表妹”身份将李晚霞介绍给刘丽英。刘丽英是聪明人,知道这“表妹”是假,她只把李晚霞当做秦进荣的未婚妻看待,所以与李晚霞相处得很好。
秦进荣几乎每天都有应酬。那些想巴结胡宗南的人,都知道必须先巴结胡宗南身边这位亲信,所以不是第三十四集团军中的将领、中级军官相邀,就是西京地方官员、绅士富贾宴请。胡宗南支持他每请必去,理由是:“他们不便请我,只好请你;请你就如请我,你去就如我去。”
在这种交际应酬场中,吹吹拍拍、阿谀奉承成了主流。秦进荣在这种场合始终保持头脑冷静。军官们邀请,他总不忘举起酒杯说:“为在胡先生领导下精诚团结,干杯!”任何人阿谀奉承他如何如何清高、能干,他总是说:“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兄弟在胡长官熏陶下才略有长进,不当诸位过奖!”他知道自己是在双重监视之下,疏忽大意或忘乎所以,后果都是极其严重的。
果然,他的表现刘横波都及时向胡宗南报告:
“……总之,秦参谋所到之处无不为先生歌功颂德,为先生与下面联络感情,这些对先生是很有利的。”
胡宗南听了十分满意:“我现在可谓重兵在握,校长对我寄予厚爱重望,所以我不得不谨慎。我个人安危算不了什么,决不能因我个人的失误而贻误了校长的大事。
“进荣少年老成,才华横溢,思路敏捷,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又是我所尊敬的老校长之子。论人才、论私交,我都有责任培养、重用他。但是,自从上次发生军事泄密事件后,戴雨农多次提醒我注意进荣。起初我以为他是受了张倩的影响,后来我观察张倩的确不简单,富“女人毕竟是女人!她跟进荣的关系搞得复杂极了,我们可不能掉进去。好了,从今以后再不要监视他了——我这个人向来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不要搞小动作了,免得被他发现,闹得我们之间有了隔阂。”
刘横波答了个“是”字,却暗暗替秦进荣舒了一口气。因为论私交,秦进荣曾帮过他大忙,可以说有恩于他,但他又不能不忠诚地执行胡宗南的命令,这件事一直使他处于精神紧张状态——万一查出秦进荣有什么可疑迹象,他真不知如何向胡宗南报告。
胡宗南又问:“啊,你知道进荣跟那个译电员范秀珍的关系如何吗?”
刘横波答道:“秦参谋虽谦虚谨慎,却做在其中。西京多少名门闺秀鸿雁传书,未闻有哪一位能得回音,范秀珍又岂在他心目中呢?”
胡宗南颇为感慨地说:“周幽王引褒姒一笑而亡天下;吕奉先宠貂蝉命丧白门楼。自古多少英雄豪杰,治世能臣,明君,都丧在一个‘色’字上。如今更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青年人稍把持不住,就会陷入声色泥潭之中。进荣人品出众,现在又平步青云,我就怕他落入红粉阵中不可自拔哩。”
刘横波忙说:“这决不会。部下还听说他拒绝收任何人的礼物……”
胡宗南盯了刘横波一眼:“听说——?道听途说的事不能作为依据!”
“啊,不是听外人说的,是尤副官亲眼所见哩。”
“噢——?他看见了什么?叫他来!”
尤德礼在客厅外听见了,喊报告而入。
胡宗南问:“你都看见什么了?”
尤德礼答道:“报告先生,部下那天在秦参谋家安排勤务兵和警卫,恰巧碰上徐飞虎上门来送贺仪——瞧那一大红包,可不是少数。秦参谋说家里一切应用先生都赏赐了,他光棍一个人,用不着钱,愣是没收。后来张处长说这种礼尚往来收也无妨,他却说,我在先生身边效力,欠了人情债,拿什么去还啦!”
“噢——?!”
刘横波跟着说:“秦参谋乔迁,送贺仪的人不下几十,有送钱的,有送家具的,他都一一谢绝了。如果先生认为这是道听途说,那么,我们八大处长凑份子送的贺仪也被退回,总是事实了。”
胡宗南终于哈哈大笑起来:“唉呀,进荣要是听了张倩的话,对这礼尚往来一概却之不恭,真能发笔大财哩!”他扳着指头数着,“你们看哩,光是我们集团军的部队长,少说也有二三十位吧,得此机会,正好套近乎。我们不妨少算一点吧,一人拿出一千块来,那就是两三万啦,再加上西京的地方官员、财阀们,那又是好几十,他们可出手大方得很!你们说,他是不是发了财了!”
刘横波与龙德礼忙附和:“是的,是的,发财了!发财了!”
“那你们再说说,他收了这么多人的礼,能不替这些人办事吗?他替这些人办了事,还能替我办事吗?’湖宗南激动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你们都是我身边的人,要向进荣学习。你们都要像进荣那样明白道理:你们是靠着我的,只有扶助我,才能有你们的地位,我要倒了,你们也就完了。反之,我要顺利,你们也就有了利益。所以切不可只顾眼前,不看将来!”
“是!!”
次日一早,尤德礼就将以上的对话情况,悄悄告诉了秦进荣。所以,当李晚霞约秦进荣在那爿小饭馆见面时,一坐下来,他就喜形于色地把这件事告诉了李晚霞。
李晚霞听了默默无言。
秦进荣颇为不解地问:“怎么,你好像无动于衷!”
李晚霞承认:“是的!”
“为什么?”
“因为胡宗南的情报处并不足虑。有朝一日张倩要放松了对你的猜疑,那我一定会祝贺你的成功!”
秦进荣低下了头。
她问他:“怎么了?”
他噘着嘴说:“迎头一盆冷水!”
她笑了:“当然,能争取到胡宗南释疑,也是很重要的,值得表扬。”
他仍旧噘着嘴:“你好像从来就没有表扬过我。”
她逗着他:“这是西北王的侍从参谋的风度吗?跟个孩子伸手讨糖吃一样。”
他看看对方:“你是不是将张倩的作用夸大了?其实她也很一般,我略施小计,就玩弄她于手掌之中!你看我来跟你见面,她不也被蒙在鼓里吗?”
李晚霞眯着眼看着对方,终于将他看毛了。他说:“你……干吗这样看着我……有话你就直说吧!”
“你要我说什么是好呢?”她摇摇头,“说轻了你当耳边风,说重了你又受不了!看来还是请求组织给你换一个联络人吧。”
“为什么?”
“坦白地说,我们的关系发展已经不利于工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