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这是很周密的掩护计划,但也是一厢情愿的如意算盘。因为这一计划中完全没有将共方的保卫人员会采取的行动考虑在内,然而张倩却以“土八路能有多大道行”轻描淡写地不予重视。
关键在于军统的“家规”是十分严厉的,奉命不得犹豫,更不用说是抗拒了,否则过不了夜便会被“密裁”。李增和阮超群不敢再说什么,硬着头皮接受下这项“九死一生”的任务。这两个特务在接受任务后的惶惶心情也可想而知。
这两个特务虽凶残,却也是色厉内茬,当天回到家里,就做了“后事”安排,然后两个人去酒馆喝得酩酊大醉。所谓“酒助淫邪”,何况此二人原本是酒色之徒,他们在外各与一家暗娼有来往,酒后便分别到暗娼家去鬼混。
妓院、赌场没有黑白两道做后台是不行的,暗娼也不例外,都受洪帮所控制。这些暗娼平时都与什么人来往,洪帮也了如指掌。徐飞虎早已派人叮嘱这两家与特务有来往的暗娼,要探听军统的行动,并许下了重利。这两个女人就施展了“功夫”。也因为李增和阮超群面临“生离死别”方寸大乱,再加之酒醉舌头长,分别向两个女人透露了机密。虽不完整,但两个人的话凑在一起,也就不离八九了。
这就是徐飞虎能够破坏“车祸”计划的原因。
张倩对于“车祸”计划是满怀信心的。她根本就没有安排掩护李增和阮超群的行动。一来掩护未必奏效,万一失误,真情败露,她也承担不起责任;二来如要布置掩护,那么,“车祸”行动便会被更多人得知,就会有“机而不密”的危险,所以她决定让这两个爪牙“既成功又成仁”。于是她亲手在那辆十轮卡车的油箱下面装上了一颗小型定时炸弹,计算好在“车祸”发生后油箱爆炸,将李增和阮超群烧死在车内。这样,车毁人亡,一点痕迹都不留,“上帝也查不出谁是主谋”。
可谓“机关算尽”!
“车祸”一招失败后,张倩自己跳出来投毒,那实在是“图穷匕首见”的被逼无奈,却不料这最后一招也失败了!
关于“车祸”计划,只有她和李增、阮超群三个人知道,结果坏在徐飞虎手里,肯定是李增和阮超群泄密的结果。
她顺着徐飞虎这条线一找,便发现了那两个暗娼,于是派人去逮捕,却不料早已人去屋空了!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一次彻底失败!
愤怒之时,她恨不得将两个喽啰凌迟处死!但是她没有这样做。
有一次戴笠考验她,让她看了极其残忍地处决失职的特务,问她有什么感想。她一笑说:“就像外科医生在做手术!”使戴笠也惊讶其冷静、镇定。
现在要处决两个喽啰,她自己不会手软含糊。但她冷静下来,却打消了这个念头。她想到即便将两个喽啰干刀万剐,也无济于事。她来到西京站,虽威信已建立起来,却还没有拉拢死党。李增和阮超群在特务中是有点“资历”的,而且也是很得力的打手,他们手下有一帮人,只要抓住了他们,一大帮人就会死心塌地地为她效死了。所以不妨放他们一马,让他们感恩报德。
她将李增和阮超群叫到办公室。她没有暴跳如雷,也没有疾言厉色,她只是弦外有音地说:
“关于‘车祸’行动,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居然会让洪帮的人破坏了,你们认为毛病出在哪里?”
李增和阮超群除了颤抖之外,不敢酬一词。
“我知道毛病出在哪里!但现在是要研究如何善后而不是追究毛病。你们认为呢?”
两个喽啰开始频频拭着冷汗,仍旧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张倩继续说道:“善后有两个方面,其一,如何向总部解释这次行动的失败。当然,这是我的事,由我向戴老板请求处分;其二,对那些胆敢破坏我们行动的人如何惩处并追出幕后指使者的身份,这就是你们的事了!”
李增和阮超群听张倩这么说,惊魂稍定。
李增说:“洪帮所以破坏我们的行动,卑职认为是出于秦参谋的指使。但这条线很麻烦,胡宗南公开支持他们,而且给他们的人发了便衣大队的证件,动他们胡宗南会干涉的……”
张倩“哼”了一声:“假如查明主谋是共党分子,西北王也不敢包庇的。”
李增又说:“问题是只要我们一抓人,胡宗南得知,不等我们审问清楚,他就会兴师问罪啊!”
张倩冷笑一声:“如果调虎离山,你们是不是就敢下手了?”
李增和阮超群莫测高深地面面相觑。
张倩继续说:“据可靠消息,委座要召见胡宗南,准备晋升他为第一战区司令长官!也就是说他马上要离开西安去重庆,至少十天半个月。我想这点时间,足够你们施展的了。”她不再说什么,便向两个喽啰挥了挥手。
李增和阮超群回到办公室,琢磨着张倩的话。
有一次军统分子在重庆街头闹事,打伤了不少人。事为宋美龄得知,告了枕边状,说军统的人污七八糟,民怨鼎沸!次日,蒋介石将戴笠叫去,骂了个狗血喷头。戴笠回到总部,叫人把军统的花名册拿去,大笔一挥,说声“密裁!”次日,凡他大笔所勾到的人便“失踪”了。如此令人不寒而栗之事,大家“心照不宣”,谁也不敢探听“失踪”者的“去向”。
于是“密裁”不仅是对那些背叛组织者了,也将违反军统纪律的特务包括在内,都可以使用这种“突然失踪”的手段。
张倩接任西京站伊始,居然步戴老板的后尘,也曾接二连三地“密裁”过好几个喽啰,使西京站的特务们由此认识到这位“军统之花”并不吃素,比毛人凤“辣手辣脚”得多,所以她的“威信”一下子就升到了顶峰!
这次“车祸”事件失败后,李增和阮超群吓得魂不附体,他们绝不指望张倩会饶恕。但他们不敢逃跑,因为凡是接受了任务的人,就有特务跟踪,一方面是监视其执行任务的情况,另一方面也是防备失败后畏罪潜逃。更何况逃跑不成还会殃及家属,所以他们只好硬着头皮等死了。
当张倩传唤他们的时候,两个人颇有被绑赴刑场的惊恐,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结果却是“风和雨细”地度过了这场劫难。这两个人回到办公室,尚以为在梦中哩。
对于张倩,他们有过“不服”的心理,但是后来张倩干的事,却令他们心服口服了。这些“事”,也包括了张倩的凶狠毒辣。他们认为干他们这一行,没有狠劲、毒劲是不行的。手段越毒,他们就越怕也越服。
他们缓过神来,才明白张倩放了他们一马。这不是小事,张倩肯顶住,他们认为连毛人凤未必有此气魄!所以佩服加感激,使这两个特务决心要“把脑袋别在裤腰上”,去为张倩卖命了。
李增和阮超群知道徐飞虎经常出入敌占区贩运货物,他们派人打探,得知徐近日正要从敌战区返回,于是带了手下喽啰和一个宪兵连,在中途设伏,以“抓汉奸’为名,将徐飞虎等人逮捕。
李增和阮超群来向张倩报功。
张倩不动声色地问:“还有个刘志宏没有归案哩。”
李增说:“刘志宏在总司令部,卑职想埋伏附近,等他出来就逮捕!”
张倩摇摇头:“这不好!你们如果有胆量,就去总司令部逮捕他!”
李增和阮超群面面相觑。
阮超群为难地说:“总司令部我们进不去呀!就是进去了,他们也不会容许我们把人带走啊!”
张倩却冷笑道:“只要你们有胆,我带你们进司令部;我有办法让他们不敢阻拦你们把刘志宏押走!”
李增试探地问:“逮捕是目的,又何必一定要在总司令部干呢?”
“这叫‘敲山震虎’!”张倩恶狠狠地说。
张倩带着李增等几个特务来到第三十四集团军总司令部,来找参谋长盛文。
张倩有点盛气凌人地对盛文说:“参座,据我手下的两个行动组长报告,贵部参谋刘志宏有共匪嫌疑。经请示戴老板,下令逮捕审讯。请参座批准立即逮捕归案!”
盛文大吃一惊:“有这样的事!怎么事先不透露一点消息?”
张倩解释:“共匪分子都十分机敏,万一走漏风声,使之逃窜,岂不鸡飞蛋打!”
盛文一时没了主意:“这……胡先生去了重庆,是否可以等先生回来后再请示定夺?”
张倩软中透硬地威胁道:“参座,要是一般问题,我决不会使您为难,但事关共匪案,我想就是胡先生在此,也不会阻拦的。当然,如果参座能担保在胡先生归来之前,嫌疑犯不至于逃窜,而且也不影响案情侦破进展,那么,我总得给参座留点面子的。”
盛文一听张倩口气咄咄逼人,似乎有十分把握。虽说从总司令部让军统抓走一名军官有失体面,但刘志宏不过参谋处一中尉参谋,他实在犯不上为一名中尉参谋承担“包庇共匪分子”的责任。而且他认为张倩所言不无道理,“共匪”一向是敏感问题,现在面临抗战“最后阶段”,“上面”已将重点转移到“共匪”问题上来了。胡宗南即使在此,也不会拒绝张倩所提出的要求的。
“好吧。我将刘志宏叫来,你们把他带走——最好不要惊动左右,以兔哗然而影响军心士气。”
张倩得意地一笑:“参谋放心,我们会客客气气地把他带走的。”
盛文将刘志宏叫到办公室,交给了张倩。果然还算“客气”,没有给刘志宏戴手铐,却是几个特务挟持着走出办公大楼,登车而去。众目睽睽之下,怎会不引起“哗然”!到这时盛文才感到有点不妙。想起胡宗南在临行之前曾把他和秦进荣同时叫去,吩咐“有事你们两位共同商量处理”,于是急忙登楼去找秦进荣。
在张倩来逮捕刘志宏的同时,范秀珍闯进秦进荣的办公室,紧张而又诡秘地对秦进荣说:“进荣,我得到一个消息,昨天军统以抓汉奸为由,逮捕了徐飞虎和他手下的人!”
秦进荣一惊,但他很快控制住了自己,淡淡一笑:“不能吧,徐飞虎是西京有名的洪帮老大,怎么会是汉奸呢?”
范秀珍急得跺着脚说:“进荣,此事千真万确,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来告诉你的……”
此时秦进荣已完全冷静下来了:“啊,那你以后千万别再冒险了。徐飞虎是不是汉奸与我无关;他们军统的所作所为,由他们自己负责,我也没有必要为他们操心啊!”
范秀珍愣住了,渐渐地,在她眼圈中闪动了泪光:“……好……好……既然如此,那就再不会有‘以后’了……”说罢,她掩面而去。
秦进荣望着范秀珍的背影愣了片刻。他并不怀疑范秀珍的“消息”的可靠性,因为他预料在“车祸”被破坏后,张倩会采取报复行动,所以他叮嘱徐飞虎要多加小心。徐飞虎也是为“避风头”才到敌占区去走了一趟。秦进荣万万没有想到张倩会趁胡宗南去重庆之机,以“抓汉奸”为名逮捕了徐飞虎!现在要尽快营救徐飞虎,否则军统会以非刑将徐飞虎整残,甚至是整死的。
秦进荣正在思考对策,盛文走了进来:
“老弟,刚才张倩带人来把刘志宏参谋抓走了!”
秦进荣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啊——!怎么可以让她随便抓我们的人呢?”
盛文拍着屁股说:“我一听说事关‘共匪’案,觉得事关重大,所以……可是现在参谋处的人议论纷纷……所以我来请教老弟……”
秦进荣苦笑摇头:“无独有偶——刚才我听说昨天军统以‘抓汉奸’为由,逮捕了徐飞虎!”
盛文也大吃一惊:“噢——!老弟以为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吗?”
秦进荣在办公室里踱了一阵,终于决定了对策:“参座,事情要联系不久前欢迎周恩来,军统策划多起阴谋遭到破坏来考虑。徐飞虎和刘志宏都是在关键时刻出手破坏了军统的行动,军统自然要借机报复。或者有更深远的目的哩!”
盛文思索着:“有更深远的目的?”
秦进荣肯定地回答:“是的,因为徐飞虎与我有交往,在先生布置我与刘处长负责安全保卫工作时,我请示先生批准,要求徐飞虎相助,所以徐飞虎才派人采取相应行动,破坏了军统预谋的‘车祸’行动。现在军统逮捕徐飞虎,显然是想株连我!”
盛文想了想,才点点头说:“不错!老弟与徐飞虎交往甚密,这是众所周知的。那天在酒会上刘志宏撞翻了张倩递给周恩来的酒杯时,老弟也抢步上前,令人怀疑刘志宏的莽撞行为是老弟所指使。”他皱起了眉,“既然如此,老弟还是深居简出为好——最好在司令部不要外出,他们总不敢闯来对老弟……等先生回来就好办了。”
秦进荣却十分坚定地说:“不!既然他们都是受我的连累,而且张倩也在逼我出面,那么,我就去与张倩面对面地把问题搞清楚!”
盛文大惊:“啊不!不!老弟千万不能去……先生临行时,将总司令部一切大事都托付你我,倘若军统留难于你,那……”
秦进荣安慰对方:“参座放心。所谓‘真金不怕火炼’,而且这种事回避是没有用的。我倒要去会会这位军统之花,看她到底有多大道行!”
盛文竭力阻拦:“老弟!老弟!何必跟一个女人赌气呢?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容我跟先生通个电话请示一下……”
秦进荣苦笑道:“先生受委座召见,在重庆正忙着,我们何必给他添乱呢?再说这里的情况他又不了解,电话里未必能说清,徒使先生烦恼又于事无益,实在可以休矣!”
秦进荣不顾盛文阻拦,坚定地走出了办公室。
宋洪挎着盒子枪追着秦进荣下楼:“先生,我跟你去……”
秦进荣一反常态,怒喝:“不用!”
宋洪只好站住了。
秦进荣独自驾驶着一辆吉普车,出了司令部大门,便一直向北开去,其方向不是去西京站,而是开向郊区。
在他的车后,有特务驾车钉梢紧跟。
此时盛文却在办公室连连向总机吼叫:“快接通重庆办事处,找先生接电话——就说我有十万火急情况向先生报告!快!快!快!”
盛文一遍又一遍地催促,总机回答说:“线路不通,请参座稍候!”盛文便破口大骂:“王八蛋!限你十分钟接通,否则要你脑袋!”好容易接通了,重庆办事处回答说,胡宗南去见蒋介石了。他犹不肯相信:先生到重庆三天了,怎么才受接见呢?但他不能再向办事处的人发脾气,只好说保持联系,每十分钟通一次话。
事后据胡宗南说,尽管胡宗南是蒋介石的得意门生,亲信中最亲信,但要见蒋介石,也必须在侍从室登记,听候安排传见。不仅他如此,就连何应钦、陈诚这样的大员,同样不能例外。惟有一人可以直接登堂入室,那就是戴笠——戴笠甚至可以半夜三更直接闯进蒋介石的卧室,要求蒋介石马上“挪挪窝”!蒋介石还丝毫不敢迟疑哩。
正当盛文连连电话催促之际,刘横波闯入他的办公室:“参座!那张倩算计秦参谋已非一日,秦参谋此去岂非羊入虎口啊!”
盛文连连敲着办公桌说:“我这不正在着急吗?他偏要自投罗网,我又拦不住,只好打电话向先生请示,可先生又去见委座了……你说该怎么办?”
刘横波沉不住气:“那也不能坐以待毙呀!我看我还是带警卫营去把西京站包围起来,告诫张倩不得无礼!”
盛文摇摇头。军统是蒋介石的御用组织,兵戎相见,他担不起这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