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狂风卷过,掀起大片的尘土。一片昏黄之中,一道锋利的眼光顿时激射而出,陆华阳睁开微闭的眼睛,耳朵转向风向来临的西南方,稍作沉吟,霎时间猛地扬起马鞭,狠狠的抽在马股之上,骏马长嘶一声,蓦然间扬起前蹄,迅速的向着相反的方向的急速的奔去。一众黑衣大汉跟在女子的身后,身手矫健,面容彪悍,挥鞭而上,急速而行。
漫天的风沙纷扬而起,卷的天地间一片玄黄。众人走过的痕迹,转瞬就被掩埋干净。远远的只能看到大片模糊的身影,迅速的消失在沙漠的东北方向。
今天,已经是陆华阳被困沙漠的第七天了,她机关算尽,计谋百出,可是还是甩不掉身后那些如影随形的死士。一轮又一轮的暗杀阻击连绵不断,即便以她的身手能力,面对这样无止无尽的车轮战,还是难免会觉得力不从心,若不是靠着她有异常人的坚韧和心底下那抹不息的信念,可能早已倒在这片一望无际的沙漠之上。而且,她自己清清楚楚的知道,这次的暗杀绝对不止这么简单,真正的手段还在后面,同样,真正的危险,还远远没有到来。
这一年,注定是一个乱离的年头,华夏大陆发生了一连串的巨变,国家派系林立的大陆格局终于被这一连串的事件打破了宁静。
冥冥中,仿佛有一只巨手在左右着天下的局势,四年一次的白鹿原会战结局的仓促且诡异,清鹏七部首次闪入世人的眼睛,关于蓬莱谷的种种神奇传闻,好似乡野俚语一般深入人心。东齐太子阴谋挑动南疆巫咸,意图吞没南楚,铲除大秦宣王,庄氏青夏一战成名,秦楚关系也顿时因为这个女人而紧张了起来。陆华阳的东南水师无故遭到几次南楚的袭攘,若不是她极力稳住局面,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然而,这一切还不是最糟糕的,其后,令人猝不及防的天灾,悍然席卷了大陆的东南一带土地。东南部的各藩国、部族全都不能幸免,大旱肆虐天下,将百姓们炙烤在毒辣的日头之下。天下局势纷乱不堪,战火轰然而起,东南小藩国联手出兵,短短的半个月里就占据了南方的大片土地。诡异的是,原本在大陆上占据主导地位的四大帝国却并没有出手干预,仿佛是看不见一般,任由南方大陆上无辜的百姓生灵,一遭涂炭,朝不保夕,生存在死亡的边缘,漫漫古道之上,散漫了无辜妇儒的血泪和战士死后的累累白骨。整个大陆都陷入了战火厮杀的狼烟之中。
陆华阳坐镇大秦东南部,她不过是双十年华,却已经从军十载,以一介女儿之身,苦苦扛起陆氏一族的重担,盘旋军旅,多年厮杀,早已将东南部的百姓视作家人。眼见百姓孤苦,却无能为力,只能连发二十三道信件给大秦宣王,希望能征求他的同意,上书秦王,请求出兵平乱。
然而,二十三道信件如石沉大海,一去就没有音信。终于,七天前被她得知朝廷极力隐瞒秘而不宣的宣王病危消息,向来和秦之炎并称为帝国双壁的飞廉女将陆华阳,终于再也忍耐不住,私发军训,将水军统领职责交给副将秦之烨,自己带着一队亲兵,偷偷绕道西川,前往帝都咸阳,查看宣王病症的消息。
可惜,这样隐秘的事情还是不胫而走,原本只需三日的路程也因为有人追杀的原因,而一再反复,如今困逼大漠,前途不明,局势越发诡异了起来。
“龙战于野,脱力于西黑,化身为苍梧,须发为百草,碧眼为沧海,四爪为南北四山,龙牙插于地表,引龙息之水,化为龙牙沼泽,经岁月之掩埋,渐成风沙困顿之地。看来,这里就是龙牙沙漠了。”
陆华阳放下水囊,双目坚定的望着前方,嘴唇干裂,满面风霜,沉声说道:“过了这片沙漠,就是天脊山,翻过山,就要到咸阳了。”
“将军,”一名黑衣侍卫走上前来,面容坚韧,双眉若剑,沉声说道:“我们没有军令,擅自离开大军前往帝都,所犯乃是死罪,这样贸然潜入咸阳,危险太大。”
陆华阳淡淡摇了摇头,沉声说道:“我必须得进去,二皇子隐瞒东部旱情,中饱私囊,纵容东部藩属国大肆铲除异己,若是宣王知情,是不会不管的。他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我不能放任不理。”
男子眉头紧锁,想了想,沉声说道:“将军,请恕末将直言,宣王殿下计谋高绝,十年来大小事务,算无遗策。二皇子想在他面前耍花样,还略显稚嫩。就算真的殿下有不测,将军留在军中,掌握兵权,一旦事发,也可以挑起大旗,胁军权以摄朝臣,他们也不敢乱来。”
陆华阳缓缓低下头来,看着男子的双眼,双目锐利如电,一字一顿的说道:“贵木,你是殿下所救,没有殿下,你早就已经死在北地的胡人手里,如今殿下病危,也可能为小人所害,京畿之中武将们各为其主,我不去帮他,还有谁会去。就算我占据着东部七十二路水军大权,一旦殿下大去,军心不稳,你以为谁还会违抗秦王之令而听信我的话?况且,若是殿下不在了,我还要大权有什么用,难道真的为保住陆氏满门的败类猪猡吗?”
“将军!”
“不必说了!”陆华阳蓦然抬起手来,沉声说道:“我的命是殿下救回来的,没有他,我早就死在陆氏的大牢里。不论如何,我必须赶回去,大皇大寿在即,帝都龙鱼混杂,我以贺寿之名回去,谅大皇也不会将我如何。如今南楚虎视眈眈,东齐暗怀鬼胎,西川燕回更是表面浪荡实则狼子野心,不得不防,我不回去,殿下身边连一个可以商量成事的人都没有,我必须回去。”
陆华阳抬着头,毒辣的太阳洒在她尖尖的下巴上,照射出一圈明艳的光泽。只听她突然大喝一声,抽鞭在马股上,向着前方奔去。
贵木站在原地,手上还拿着她刚刚用过的水囊,嘴角一牵,微微苦笑了起来。
你万里抗旨回奔,为的就是害怕他不知生死,就是想要在乱局之中助他一臂之力,可是你却忘了,殿下已经不是曾经的殿下,白鹿原一战,全天下都知道了那个名叫庄青夏的女子,却只有你假装不知。华阳,你十年心思,却秘而不宣,如今已经晚了,难道你竟不知吗?
大漠苍茫若海,一片死寂,远处的风远远的吹了过来,扬起遍地黄金般的沙子。
青夏坐在马丰上,一勺一勺的喂秦之炎吃好了药,然后用熏好的热毛巾为他敷眼睛,再手脚麻利的为他整理待会在宴会上可能会吃到的药丸。正忙活着突然被秦之炎一把抓住了手,她一愣,缓缓的抬起了头,却见秦之炎面色平淡,眼神却带着一丝微微的怜惜,轻声说道:“别忙活了,歇一下吧。”
“这怎么能算是忙活呢?” 青夏微微扬眉,笑道:“能为你做点事,我很开心的。”
秦之炎微微摇了摇头,说道 “我知道你不开心,若是你在我面前还要假装坚强,那我还算是你的家人吗?”
青夏闻言缓缓垂下头来,半晌才抬起头来,微微扯开嘴角,笑道:“我真的没事,之炎,今天让你很难做,我真的不想。”
秦之炎温和的笑了起来,眼角有细细的鱼尾纹,可是看起来却一点也不显得苍老,反而更添了几丝潇洒。他轻轻的拍着青夏的肩膀,将她拦在怀里,声音很舒缓,慢慢的说道:“楚皇对你,也是竭尽心力,他一国之尊,竟然不顾安危亲自赴秦,只这一点就可见情意。相比于我,他只是差了一点运道罢了,依玛儿若是对他视若不见,那就不是我喜欢的依玛儿了。”
“之炎……”
“依玛儿,”秦之炎继续说道:“我喜欢的,是你的全部,不光光是你的善良正义、你的果断勇敢、你的聪明大度,还有你的软弱、你的无助、你的犹豫、你的彷徨,楚皇对你情深意重,你们之间经历过生死难关,白鹿原下,洪天水牢中,更是几次险些为你丧命,这样的情意,任何人都无法忘怀,这是人之常情,你不必觉得亏欠与我,我会爱你,就必定会理解你。”
青夏看着秦之炎柔软的眼神,紧紧的咬住下唇,伸手抱住了秦之炎的腰,动情的说道:“我何德何能,可以得到你的眷顾?”
“你有你的好,只是你自己看不到。”秦之炎淡淡一笑,轻声说道:“依玛儿,这是一个过程,也许会很辛苦,但是我会陪着你一起走,总会有雨过天睛的一天。”
青夏默默的点了点头,马车缓缓前进,眼看就要进入宫门,青夏突然想起一事,抬头说道:“今日来行刺的人,到底是什么人?你有想到吗?”
秦之炎笑着放开了她,说道:“你先来说说你的猜想。”
青夏想了想,说道:“最后被楚离杀死的男人,我曾经在南楚见过一面,可以确定不是南楚的人,那就可能是秦,西川,东齐的人。这伙人一定洞悉你和太子二皇子的关系,想要浑水摸鱼挑拨离间,当然也不排除太子和秦之义真的昏了头自毁长城,又或许,之后他们也可借着别人陷害他们的理由来推脱。”
秦之炎一笑,拍着青夏的头,笑着说道:“你这样一想,目标就太大了。”
“是啊,”青夏苦恼的说道:“我想了好阵子,一直也想不出个大概来,雷要怀疑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秦之炎说道:“你只需去想,今天的事情若是成了,谁得的利益最大。”
青夏皱眉道:“你若是出事,大秦军部的中流砥柱倒台,军心不稳,西川、东齐、南楚都会得到好处,其中以西川为最,你在北疆多年,深得北地百姓的爱戴,就连西川境内的百姓也对你赞誉有加,更何况你刚刚开放了西川商贸,一旦北秦畜牧业发达,西川必定如芒在背,睡不安寝。燕回此人表面上虽然放荡不羁,行为怪诞,但是心机深沉,一心七窍,不得不防。”
秦之炎点头道:“你分析的很对,燕回绝对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西川大皇历代残暴,能在猛虎身边安寝的又如何会是简单良善之辈?”
青夏说道:“同时,齐安也有嫌疑,他当先进咸阳城,虽说是和楚皇不和,但是也有为了躲避嫌疑之疑,齐安为人深沉,思虑严禁,心狠手辣,与你为敌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相反,我反而并不是很怀疑太子和燕王,因为一旦你出事,他们嫌疑最大,在这个多事之秋,他们不该把脏水泼在自己的身上,毕竟大秦香火鼎盛,皇上疑心又重,这样因小失大的行为,实在不是智者所为。”
秦之炎淡笑点头,说道:“我们似乎还漏了一个人。”
青夏皱了皱眉,许久,才沉声说道:“你说的,是四皇子秦之烨?”
“恩,”秦之炎点头说道:“我若身死,太子燕王随之倒台,六弟自立门户,向来不依靠各方权贵,加之含有大戎血统,并未封王。七弟九弟依附二哥,也不成气候,之翔刚刚插手军务,还无根基,也不足为惧,其他兄弟年纪还轻,在朝中资历不深,相对之下,四弟从低等士兵出身,和东南水军私交密切,是除我之外皇室的第二位皇子将领,极有可能会取我而代之,统领北疆。再加上他有北地部族的支持,到时候振臂一呼,朝中文武大多会顺水推舟,转而支持他。那么太子一位会花落谁家,就十分简单明了了。”
青夏不由得微微有些吃惊,她芮然也怀疑四皇子,可是却没有秦之炎这般孥定,毕竟当日在太和大殿上,他还曾经帮自己说过话,沉声说道:“真的是他吗?没想到他这么狠毒。”
“我也只是猜测,”秦之炎笑道:“我只是分析除掉我之后,谁会因此得到最大的利益,当然不能保证太子和燕王不会一时愚蠢,被热血冲了脑子。”
青夏皱眉道:“没有一定的把握,你从不会胡乱说话,这里面一定有原因,我会加紧派人好好看守住四皇子的府邸。只是若是真的是他的人,就未免太让我失望了,我原本还当他是个人物,没想到手段竟然这般粗糙,难蹬大雅之堂。”
秦之炎说道:“其实不然,只是你的护卫方法太过严密,毫无破绽,他们想成事也很难。”
青夏笑道:“我就当你这句话是在夸我了。”
秦之炎洒然一笑,揽过青夏的肩膀,说道:“本来就是在夸你。”
“对了,”青夏突然说道:“东南部的水师统领,我听说是个女子,真是了不起。”
你是说陆华阳,她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为人极尽忠勇,果敢善断,谨慎机智,巾帼不让须眉。”
青夏扬声问道:“你认识她吗?”
秦之炎点头道:“她小的时候,母亲被姨娘欺负,她孤身一人设计杀了姨娘,被家人发现之后逃出府,险此被杀掉,是我偶遇下救了她。那时候我正前往北疆大营督军,她曾在我身边呆了三年。”
“待了三年?,青夏瞪大了眼睛,说道:“这么说你是她的救命恩人?”
“说不上,”秦之炎微微一笑,“她本来聪慧敏锐,就算我不救她,她也会有自保的方法。后来我派人安排她去逐洲生活,还给她安排了一门好亲事,谁知临到成亲的时候她却逃了,直到三年前,我才知道她的消息,原来她女扮男装从了军,更因为作战勇猛!毫不惧死,青云直上,只可惜两年前女子身份暴露,险些丧生,我在朝中周旋了一下,父皇也感叹于她女子从军的勇气和毅力,亲自册封她为陆家家主。”
“果然不简单啊。”青夏感叹道。
秦之炎笑着拉住她的手,说道:“依玛儿若是从军,不会比她差的。”
青夏笑道:“那是自然,我好歹也是西川女将呢,当初在军情处的时候,也是安全部最优秀的特工。”
秦之炎见她自吹自擂,开心的哈哈一笑,青夏见了,打趣他道:“对了,你知不知陆华阳为什么会逃婚?”
秦之炎一愣,皱眉道:“难道你知道?”
“当然了。”青夏昂首说道:“她在人生最危难之际为你所救,当年她年纪幼小,你玉郎神丰,你们朝夕相处三年,她八成是对你生出了情意,才不愿意成婚的。”
秦之炎笑道:“乱讲,华阳为人坚韧,性格执拗,不是你想象中的柔弱女子,不要乱说。”
“再坚强也是女人,”青夏摇头说道:“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害了人家大姑娘一生还不自觉,真为她觉得不值。”
秦之炎眉梢一扬,眼神温软的抱住青夏,说道:“我只要有你一个就行了,其他的,我都顾不上了。”
青夏眼眶微微一酸,抱住秦之炎的手臂,沉声说道:“之炎,我之前真的没有想到,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难过了。”
秦之炎微微一笑,说道:“有你在我身边,我从来都没有难过过。”
马车缓缓而行,突然门外的车夫长声叫道:“占宣王殿下驾到,开内城宫门!”
“南楚大皇驾到,开内城宫门!”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个声音突然铿锵有力的响了起来。
青夏一愣,他不是在皇城之内吗?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心下稍稍一惊,面色就有些发白。
秦之炎握住了她的手,缓缓的点了点头,然后伸出手去撩起帘子探出头去。只见一辆漆黑的马车正端端正正的停在宣王府的马车对面,黑色的帘子被掀了起来,楚离面无表情的看过来。
秦之炎微微一笑,伸出手去,笑着说道“楚皇,您先请。”
楚离双目淡静,缓缓的望过来,越过秦之炎的肩膀看向他的背后,半晌过后,才又转过到秦之炎的身上,缓缓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