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病房时，冷大夫诙谐地说：“你不给我红包，我就不给你植钢板。”
李子和说：“那我要谢你了。不植钢板，我可以少遭一回罪。”
正在这时，左黎来电话，说肇事司机拘留期已满，公安局征求纪委意见，是不是先放人。超期羁押是违法的。李子和问，程书记什么意见？左黎说，程书记让问你。李子和想了想，说纪委办案不能违法，肇事司机由公安局处理吧。
肇事司机大黑下岗后帮人开过几年出租，还贩过鱼，当过小区保安。接触的人杂而乱，警察好几天也没理出个头绪来。专案组原以为大黑和牛昕有联系。可在社会关系排查时，没有发现任何线索。有几处疑点，却又接不上茬。想在肇事司机这里突破案件的设想落空了。
左黎很着急，说牛昕死活不开口，肇事司机这里又无线索可查，上级又催得紧。专案处于停滞状态，怎么办？
李子和问：“拿下牛昕就那么难吗？”
左黎说：“我办案时间虽不长，但这种心理素质的人还是头次遇到。他能吃能睡，若无其事。更可气的是，他还阴阳怪气，说什么这几年工作累惨了，正好借机调整，好像来疗养身体来了。有人气不过，想折腾折腾他。我没同意。”
李子和问：“每次谈话都是谁在进行？”
左黎说：“当然是我亲自谈了。”
李子和说：“怪不得呢！我建议你别谈了，就让他自己反省。给他纸和笔，让他写清楚我们要问的问题。记住，你千万不要出面，谁也不要搭理他！”
左黎问：“为什么我不能谈？”
李子和道：“电话里一时说不清楚。你照我的办法来，看看有没有效果。”
李子和负责双规过不少干部，经验告诉他，攻破对方的心理防线是案件突破的前提。如果对方心理防线很牢固，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自我怀疑，自暴自弃。李子和称之为蛤蟆效应。一只癞蛤蟆，当你用荆条敲打后背时，它不但不逃，还会把肚子鼓得越来越圆，两只黑豆一样的眼睛会充血变红，后背上的麻点也会变得又大又硬，让想吃它的动物望而却步。你不理他，用不了多久，它就泄了气，趴在那里苟延残喘。李子和办过一起受贿案。当事人是医院院长，利用购买医药器材的便利，收受了供货商一笔贿赂。双规时，院长说你们怎么把我请来的，还得怎么把我送回去。我进的所有设备都走了程序，没有丝毫毛病。面对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儿，李子和没有和他正面碰撞，让他反省了一周。这一周，没人和他说一句话。负责看护的武警都被告知，不许开腔。第八天，他脑子乱了，嚷着要找专案组谈话。专案组告诉他，现在没有时间，所有人都在忙供货商的案子。因为供货商行贿的不只他，办案人员正在一家一家落实呢。最后，院长的心事在肚里发酵了，酿成了酒，把自己给醉了，接着就是全吐了。几年后，退了休的院长路遇李子和，很是感慨，说李主任你规我规得仁至义尽，没有打我骂我，没有一点难为我的地方。李子和说，你主动交代是明智的，减轻了处罚。否则，还有在大街上遛弯的资格吗？对方连连点头称是。其实，李子和心里清楚，当事人不坦白，要拿下来很困难。
冷大夫果然没有给李子和的腿植钢板。反复研究了x片后，冷大夫拍板：还是用石膏和夹板固定吧！李主任的腿连点肉都没有，这钢板往哪里下？免去了开腿之苦，让李子和兴奋不已。高兴之余，他望一眼木乃伊般的蓝福生，对冷大夫说：“老蓝比我还瘦，他能不能也用这个办法治疗。”
冷大夫说：“情况不同，办法自然就不同。老蓝的腿是粉碎性骨折，钢板必须下！这犹豫不得。”
“什么时候可以下床呢？”李子和问，“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难道真要三个月吗？”
冷大夫点点头，“起码两个月内不能用右腿的，准备一副拐吧。”
李子和从没将自己和拐杖联系起来。这时，妻子从外边进来，脸色不大好看，像干白菜一样蜡黄枯萎。李子和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吞吞吐吐不想说。李子和急了：“有事说事，老是哭丧着脸干什么？”妻子这才说出实情。原来，办案的交警找她了，并领着她去了肇事司机的家。她一看傻了，这哪是家呀？一间筒子房里，除了一个半瘫在床的瞎眼老太太，再没什么了。老太太听到有人来就落泪，说儿子闯了大祸，肯定有人出坏主意陷害她儿子。她家里虽然穷，可儿子从不干偷呀抢呀之类犯法的事。陪着去的交警也说，看来赔偿的问题要泡汤，李主任白挨撞了。
李子和问：“你看到那个司机了吗？是个什么样的人？”
妻子说：“看到了。一看就是个脑子缺点什么的人。看人的眼神怪怪的，道歉的话都不会说。我们去的时候，他正在给他娘喂饭，笨手笨脚，饭粒撒了一身也不知道擦擦。”
李子和心想，看来还是个孝子呢。腿能走了，一定要和他谈谈。他敢肯定这个大黑的背后有双黑手，一切都是黑手在操纵。拿下大黑，就捉住了黑手。他还想，要是牛昕派人策划了这起车祸，司机和他肯定不会直接见面。这里面应该有个中间人，会是谁呢？从现场看，是要置他于死地的。肇事汽车属于报废车，车主是一家汽修厂的老板。车祸前一天丢的车，因为不值钱，老板也就没有报案。但大黑说，车是路边捡的。这令人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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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掌 第三章（1）
方书记的沉稳，市委机关许多人都领略过。火烧眉毛的事到了他这里，也会在太极拳里安静下来。用市委副书记老鲁的话说，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这才是帅才！
省委换届考核组进驻浑江市后，住在远离闹市区的洞庭街九号，这里曾是驻军招待所。几栋别墅式的俄式建筑掩映在古柏刺槐当中。地盘不大，却极有名气。共和国的十个元帅这里接待过九个。当地居民称它元帅楼。
考核组共六人，组长是省委组织部的巡视员杨立民，其他五人都是各处室临时抽调的。考核组成员对浑江的几大班子不是很熟。考核组长杨立民，在省委组织部一直抓大型国企党建，工作基本局限在省城，和地市领导接触不多。
事先，浑江高层一直在传言省委考核组的构成。有一种说法是省委抽调了省审计局的副局长杨志，带队来浑江进行换届考核。杨志是浑江出去的干部。他杀一个回马枪的话，浑江的政坛就有好戏看了。方明和程海岩交谈过此事，程海岩认为，省委不会这么安排。干部考核忌讳先入为主。杨志对浑江太熟悉，有些观点比较成型，很难改变。
方明不动声色。作为市委书记，他知道考核组在换届中的作用。市委的意图只有和考核组的考察意见吻合起来，才能把干部安排的盘子端到省委常委会的桌面上。因此，他对考核组的人选保持高度敏感。杨志带队来浑江考核的传言出现后，他通过非工作渠道了解了一下，知道这个消息出自老省长孔老。孔老一直关心家乡的发展，项目和资金上给了浑江很多倾斜的同时，也格外留心浑江的人和事。孔老非常赏识杨志。这是浑江政坛公开的秘密。但安排杨志回浑江考核，其中的玄机恐怕就难以说清了。
与程海岩商谈过后，方明给省委组织部的李部长打了电话。他没提考核组，只说浑江纪委正在调查一起违纪案件。根据初核结果，有可能涉及到个别省管干部。如果属实，他想在报告省纪委的同时，也向省委组织部报告。组织部门是干部之家，干部有了事情，家里要先知道。李部长问，有可能涉及到谁？方明说，现在的实名举报涉及到了曾在浑江工作过的省审计局副局长杨志。是否属实还没得到确认。我们也不能对省管干部展开调查。
其实，方明并非不相信杨志。他和杨志也没矛盾，只是认为程海岩的观点有道理。换届过程中，各种心态、各种可能、各种力量、各种矛盾，会来个大会合。换届有如洗牌，再重新确定位置。这个时候，大家对发牌手的信任度就是一个重要的前提。经验告诉他，许多问题都出在信任危机上。明明很简单的一项决策，有人非要挖空心思去探究决策背景，好像只有掌握了背景，才算吃透了政策，才能有侃侃而谈的资本。殊不知，大好的时间和精力都在这毫无意义的探究中白白浪费了。
这次换届，焦点在政府的班子。政府班子焦点又在市长人选上。老市长刘达已到退休年龄，谁来坐市长这把椅子，成了待解的方程。很多人都在求解，都在算计，但目标并不明朗。方明对此，从不发表明确意见。他说，市长人选是省委考虑的事情，我们不好发表议论，相信省委在人选问题上会慎重权衡的。
市长的椅子空出来了，谁来坐就难免不成为热点。最后焦点就集中在了程海岩、马小德和副市长韩梦洁身上。市委副书记老鲁年龄偏大，新一届人大主任的身份对他来说，不是悬念，故不在竞争之列。三个有竞争力的人，程海岩排名靠前。长处是公道正派，群众威信高；缺点是履历单一，一直都是清一色的党务。马小德是常务副市长。长处是对政府工作轻车熟路，不用适应，本身就在角色之中；不足是马小德威信不高，脑袋上像涂了蜜，社会议论总是群蜂一样追逐着他。韩梦洁是分管科教文卫的副市长。虽不是常委，但学历高，响当当的留美博士，又是女干部；关于她的缺点，如果非要一分为二找出一条的话，就是，她三十五岁了，却仍然单身。要是有战争发生，他们就是三个主火力点了。
鼓掌 第三章（2）
考核组的工作时间表已列出。先是组织县处以上的干部民主推荐，接着进行谈话推荐。两次推荐的结果经省委组织部研究，确定考察人选，然后谈话考核。最终确定正式建议人选，上报省委。省委批准后就可以召开人大、政协两会了。
浑江的冬天从没这么温暖过。虽然气象部门早就发出了暖冬的预报，但冬天不像冬天的情况，还是让人有些无所适从。公园里的各种植物，都被这温暖欺骗了，以为春天已到，竟然含苞欲放起来。
一个温暖的下午，方明来到洞庭街九号，和杨立民率领的考核组全体人员谈话。他谈了市委关于换届工作的总体设想；谈了三个班子每个成员的基本情况，工作表现和发展方向。令考核小组奇怪的是，长达三个小时的谈话，他居然没有稿子，娓娓道来，如数家珍。事后大家不由得感慨，“看到了吗？什么是水平？这就是。思路清晰，逻辑严密，观点明确。还出口成章。”
方明第一个谈到的是副书记老鲁。
“这是一个善于协调关系的干部。”他说，“市委工作很重要的一条就是总揽全局、协调各方。作为专职副书记，老鲁十分称职。浑江的班子能有今天这样和谐的局面，老鲁功不可没。他起到了一个黏合剂的作用。他负责联系人大和政协，一个依法监督，一个民主监督。总之，都是对着政府和检法两院来的。以前，关系不是那么好处。但老鲁协调很到位。刘达市长跟我说过，我这个末代市长能善始善终，多亏了老鲁的周旋。刘达的话是心里话。从他对老鲁工作的支持上可以看得出来。浑江财政不是很宽裕，但老鲁分管的部门要钱给钱，要车给车，足见市长的重视。老鲁年近花甲，一头白发，白发在某些领域绝不是坏事，比如中医，再比如说某些工作场合，它能给人一种天生的信任感。老鲁就是凭着这一头飘飘白发，在所有公开或私人场合，都让现职的人大主任老周和政协主席老胡相形见绌。其实，老周和老胡都比老鲁大。这次也都是到站的干部。老胡曾开玩笑，说你老鲁不用有其他本事，一头白发就能唬人。老胡头发其实也花白的厉害，隔段时间就要去美发店染上一回，很麻烦的一件事。但他必须染，浑江政坛不可能再有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那已是老鲁的专利了，别人无法比拟的优势。其他人要是也留起这么一头，会给人东施效颦的感觉。老鲁的不足是年龄偏大。再年轻几岁，我这个市委书记的位子给他都不会错。”
在介绍程海岩时，方书记的语言越加丰富。
“用‘允执其中’来评价老程的工作，是太恰当不过了的。”方书记说，“老程的特点是不愠不火，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他主持办案，就像用沙锅炖鸡，不知不觉之中，鸡已经熟透了。却不是大张旗鼓地热锅爆炒，弄得满屋子油烟。浑江能有一个稳定的干部环境，老程做了不少工作。尤其是预防方面，想了许多办法。所以说，浑江这几年没出什么要案、窝案。有的老同志希望，老程在反腐方面能大刀阔斧地干出个样子来。老程没有这么做。他和我交谈过，说群众愿望是好的，但我们要把握好尺度。这好比开车，车况就是这么个车况，你本来开得就很快，再来个急转弯，非翻车不可。我同意老程的看法，什么是中国特色？我认为老程把这一点吃透了。群众的情绪需要引导，不能一味迎合。否则，就要出乱子。老程的不足是社交活动少。这大概和他工作性质有关。纪检工作，人家请他要仔细掂量，怕他不赏脸；他请人家，人家也心有余悸，怕赴的是鸿门宴。这样一来，就把纪委书记给吊起来了。社会交往看起来是小事，但要是经济工作，就是个大事。市场经济，从根本上说，是一种人和人的关系经济。没有关系，工作局面很难打开。比方说招商引资吧。投资商除了看投资环境，再要看的就是招商者的个人魅力。刘市长去年到厦门招商，就是三大杯白酒，喝来了一个房地产开发项目。” txt小说上传分享
鼓掌 第三章（3）
方明在介绍程海岩这点不足的时候，多说了一些，这令杨立民不由在程海岩的名字前画了一个米字花。
接下来介绍的是马小德。
“马小德如同鹅群中的公鹅，细长的脖子在任何时候都能让你的目光顺利聚焦。他胆子大，是个开拓型干部。很多经济体制改革上的工作，是他牵的头儿，总是冲在第一线。改革嘛，都是摸石头过河，没有绝对的对和错。改革到了今天，不往下走不行，没有退路，也没有回头路，只有硬着头皮往下闯。说不准就能闯出一条血路来。浑江市的国企改制是马小德抓的，总的效果不错。虽然有这样或那样的反映，这也很正常。毕竟把那么多人的饭碗给砸了，还不允许人家发发牢骚？出售国企是要冒风险的。这是政治风险。省市经常收到对马小德的举报，主要是国有资产的流失问题。因为都是匿名举报，省里只是要了情况说明，没有开展调查。马小德的缺点是不懂得韬光养晦，太张扬，干什么都锋芒毕露。这使他树敌不少，影响了威信。”
说到分管农业的副市长范华良，方书记没有更多的话。“老范是个守土有责的人，抓农村农业工作轻车熟路。市政府的大楼里很少见到他。他几乎天天下乡。新农村建设一个点子跟着一个，其他事很难让他分心。他的原则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别人休想插手，别人的地盘他也视为雷池，从不涉足半步。老范继续提名副市长人选没有任何悬念，所以也勿需多说。
“韩梦洁是个善于标新立异的人。”对于这个海外归来的女干部，方明这样评价，“一身白色的西装套裙和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是她不变的风格。她的风格在沉闷的工作局面里会给人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