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誉就这么走了几日,大点的城镇还没有找到,这天气却是越来越热了。虽然练武之人,不畏寒暑,可在那烈日之下行走,终究不是件畅快的事情,更何况这几丈宽的大道上竟然除了自己,连个影子也见不到,走得也好不自在。这时正好见到路旁那不知被何人搭成的简易凉亭,段誉心中自是一喜,便进去靠着亭柱而立,准备等着日头稍落,再行赶路。
可如此等了许久,也不见周遭的温度有所降减,干脆取出本书,怡然自得的看了起来,不过几息的时间,便深陷进去。
若要问是什么绝世高论可以让我们的段家儿郎如此陶醉其中,嘿嘿,这书却是那黄药师赠的!这事还要自那晚两人在林中的一番促膝长谈开始说起。
当时黄药师突然提出要将那头灵虎“赠”与段誉,段誉听了这话,大惊失色,有道是君子不夺人所爱,眼见着那虎儿对黄药师的“依赖”,段誉哪里会好意思接受黄药师的美意,即便他对这虎儿也是喜爱非常,当即连声称道“不可不可”。
但见黄药师把手一摆,竟然毫不理会段誉的所有推辞,只是轻说一句:“那你难道要我带着它浪迹江湖,四海为家?”
段誉刚听了这话,心中一琢磨:确是如此,这虎儿虽惹人爱怜,可倒还真是不好带入俗世……但转而再一想,难道你带不得它,我就可以带的?刚要出言辩驳,却见黄药师自怀中拿出两本绢册,拿在手中翻看一番,而后神色郑重的递给段誉:
“今日与你相逢,自是缘分一场。我丈着痴长你几岁,得你这等人才叫一声前辈,实在幸甚。我黄药师虽被世人称作‘东邪’,却始终也免不了些许凡间之俗,这两册书籍,均是我毕生心血,就此一并赠之于你!就算是你口中这‘前辈’的见面礼!”
段誉虽只跟这黄药师相处不到半日,但亦深知其性情本色,而这书本也不同于虎儿,毕竟不是活物,当下不做矫情,双手恭谨接过,待低头看去,却见上面一册名为《玉箫剑法》,下面一册名为《奇门遁甲术》!
再听黄药师傲然道:“我一生所学无数,不敢说门门达至顶峰,却也天下少有能比肩者!这路‘玉箫剑法’和‘奇门遁甲术’虽也是我心血的精华,但决不是我所会的最顶尖的功夫,可我今日却厚颜赠与你,你可知为何?”
段誉捧着两本绢册,茫然摇头。
黄药师看着段誉的表情,苦笑一声:“呵呵,皆因你为难与我!”
段誉听了又是一惊,慌忙道:“我哪里与你为难?”
“哪里?哈哈,可笑你这聪慧的脑袋,这时怎地如我那笨女婿一般……我来问你,文才武学、书画琴棋、诗词歌赋、算数韬略、阴阳五行……我可有一样不精乎?你可有一样不精乎?”
不待段誉回答,黄药师又道:“文才也还罢了,单论武艺一道,我最擅长的武功全在指上,也就是江湖中人所称‘弹指神通’,虽不说威力绝伦,却也算得上世间少有……但无奈与你那似是而非的‘一阳指’的相比……若不是你内力不够精深,我现今怎还敢如此对你说话?又怎敢当那前辈二字?”
黄药师这一番话真是让段誉无言以对,确是这样,东邪虽然博学多才,但他自己恐怕也是不差,更别论那六脉神剑的威力,怎地都不是“弹指神通”可以比之……
“故而我思来想去,自己这一身功夫,此时真能拿得出手的却也只有这两门了!一路是兵刃上的功夫,自箫中化出的剑法,正和了蓉儿送你的那支玉箫;另一路奇门遁甲术,嘿嘿,却是值得你好好琢磨了!”东邪说到这里,却是嘿嘿一笑,似是对自己如此安排颇感满意。
段誉到了此时,才真正理解了东邪话中之意,更是感动他为自己费了这么多心思,当下郑重的将两本书放入怀中,而后又对着黄药师恭谨一拜,口中道:“前辈所赠,段誉收下;前辈之恩,小子难忘!”
黄药师见这段誉还是稍欠了些许洒脱,不禁心中一叹,暗道此子总是学不会轻易放下,怕是日后少不了一番苦难!但又不想出言点拨,毕竟每人各有路走,谁也干涉不得。口中却是说道:“你也不必如此谢我,你又怎知我不是要借你之手将这两门功夫发扬光大?”
段誉听了这样抬举自己的话,心中不安,正待谦逊几句,却又听黄药师道:“段家小子,容我先去料理些许俗事,之后或是再来找你,或是独行助你寻妻,你也不必管我,带着虎儿走了便是!”说着哈哈大笑,振衣而走,半息之间,笑声竟然已在数十丈外,当真是去若神龙,矫夭莫知其纵!
而这林中却只剩下段誉和那虎儿两个,相视无言。
第二十章 奇门遁甲
这一代宗师,果然邪得可以,说走便走,没有丝毫犹豫,让段誉感到有些难以适应。不过东邪临走之时留下的那句话,却又要他感激涕零,单凭这一句承诺,段誉就恨不得马上还这黄药师一万个人情!
不过激动只是暂时的,当段誉回首望向也正在眨着诺大的虎眼,可怜巴巴的看着他的虎儿,所有情绪上的波动就已灰飞烟灭,只剩下那么一丝沮丧缠绕心间。
倒不是这虎儿长得难看,不配做他的跟班,只瞧那一身难得的黑白相间的皮毛,再看它此时对着段誉“危襟正坐”的凛然气质,端地是如段誉一般生来一副好模样,这么牵出去跟在身后不知要有多拉风……
更不是这虎儿不讨人喜欢不懂事,虽然长的确是大了一点,年纪也是不小了,但怎么说也是头灵物,貌似不仅听得懂人话,更是学会了一手与人撒娇的必杀之技,别说段誉,就是换成重阳宫那几个清心寡欲的老道士来了,也怕是要爱它到死!
就算这虎儿真的长得难看又不懂事,但怎么说也是百兽之王吧,又活了这么多年,想来武力必是非凡,当作助力也是好的,些许毛贼岂不能轻易打发?
说来道去,这虎儿总有千般好处,但却仅有一点不好,就是段誉根本想不出如何可以将它从这山林里带出,真的不怕吓到芸芸众生么?可否不用四肢走路先……
段誉对着虎儿苦笑,虎儿对着段誉傻笑……两人这般在林中徘徊了几日,其间虎儿每每与他亲昵玩耍,每每给他叼来猎物,每每扒在他的身上打盹,俱是让段誉心中生怜,怜中生爱,但对于虎儿的出路,却仍是一筹莫展。
他倒是想过或许可以带着虎儿沿着人迹罕见的山路行走,可若是那样,就是根本背离了自己寻找语嫣的初衷,两者孰轻孰重,不言自明。
无奈纵有千般不舍,仍是到了别离之时。段誉心知自己不能在此处逗留太久,毕竟为了语嫣,一切都可舍弃,也必须舍弃!用自己能想到的一切方式庄重向虎儿承诺,日后必来寻它,只有它还在此处一天!
于是,段誉只得带着这样的遗憾踏上新的旅程,只留下依依不舍的虎儿在山林边缘奔走徘徊,用自己的“婆娑泪眼”望着段誉的背影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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畅游书海之中,时辰必然过得飞快,当段誉自书海脱身之时,已是要日落西山。合上书本,段誉喟然一叹:这奇门遁甲之术当真不是一般的高深!
不错,段誉刚才看的正是黄药师所赠的《奇门遁甲术》,这书确是完全合了他的胃口!至于还有一本《玉箫剑法》,却是被他翻了几翻之后,便撇到一边。
江湖上总是传言,黄药师一生学究天人,天下无一人可比之!若说段誉在未见他之前对这话是有很大的保留意见,即便见了东邪真身,心中仍有半分侥幸与不服,那在读过这本《奇门遁甲术》之后,却实在是拜服到五体投地,心里只剩下一句:不愧为天下五绝,一代宗师!
要说这奇门遁甲之术,却是起源于轩辕黄帝大战蚩尤之时,当时蚩尤在战场上制造迷雾,使得黄帝的军队迷失方向。而在战局胶着,黄帝愁眉莫展之时,得到一本天篆文册《龙甲神章》,黄帝根据书里面的记载制造指南车终是打败了蚩尤。
而那《龙甲神章》除了记载兵器的打造方法之外,还记载了很多行军打仗遣兵调将的兵法。于是黄帝要他的宰相风后把龙甲神章演译成兵法十三章,孤虚法十二章,奇门遁甲一千零八十局。这便是奇门遁甲术的最早由来。
再说千百年来,世人利用奇门遁甲述进行运筹推算,掌握未来行事的方位时辰等有关因素组合,定局排盘,择吉避凶。它涉及到易经、阴阳五行生克制化、干支交互变化等古代术理,被世人当作一门夺天造化的学问。
而直至南宋年间,就在东邪黄药师的手里,这奇门遁甲,已不仅仅是用来趋吉避凶,更是成了一门可以伤敌于无形之中的武学!想当年的桃花岛上,太湖归云庄中,多少英雄好汉都受困于这奇门遁甲之术?就是在前些时日,黄药师的关门弟子程英不也是凭借着一堆乱石败退了强悍的金轮法王么……
段誉当然不知道这么许多,他唯一知道的便是这门学问实在深奥得紧,更是实在让他欲罢不能!其实段誉倒不是对这奇门遁甲一点也通透,至少其中包含的那些易经易理,五行变化,他都是精通得很。
不过仅仅知道这些也是不够,其中的种种复杂变化都需要段誉用更多的时间去不断的深思揣摩。可以说黄药师已经将这奇门遁甲之术发挥到了极致,而这本用了他半生心血才编制成的《奇门遁甲术》自然不是数日便能学得!
段誉虽痴迷于此道,却更知道急功近利的坏处,故而也不很着急,每日闲暇的时间便拿出翻看一遍,总有一番新的体会。此时见天上日头已淡,心念还是要快点赶路,不然又要露宿在荒郊野岭,便将书本向怀中一揣,就要走出凉亭。
可正在此时,却见从官道的西面匆匆赶来数十匹快马,上面坐的却是一群黑衣壮汉,个个背背钢刀,手执马鞭!虽然距离尚远,看不太清诸人脸上神色,但依然隐约可见他们的面目凶悍,正是好一队虎狼之骑!
段誉刚刚出了凉亭几步远,正好处在官道的边缘,心中正琢磨着哪里来了这一队人马,似乎不像是军中的人物,若是大宋能有这样的骑兵,哪还会畏惧蒙古的侵扰?倒像是江湖里的好手,不过为何要做如此打扮……
段誉正在这里想着,那队人马却是已到了跟前。为首一人见路边有个锦衣公子,倒也没有在意,心里只想着如何尽快赶路去完成自己的使命,反而用手中马鞭猛击胯下之马,竟把速度又提起了几分!而后又回头对着身后的数人低吼一声:“都他娘的给老子加把劲,十日之内定要赶到扬州!”身后众骑皆是闷闷的应了一声,也都猛甩马鞭,自段誉身旁飞驰而过!
段誉只觉得一阵劲风从自己身前扫过,带起地上无数尘沙,慌忙后退了几步避开,心中自是抱怨这些人的无礼,但转而又想到刚刚听得的“扬州”二字,心中却是一动:不若先去一趟扬州,而后再转道大理如何?也不知那扬州虹桥帮众人可否打探到了语嫣的消息,此去看看也好!
想到这里,便不再犹豫,振起身形,远远的坠在那队人马之后……
第二十一章 重遇双姝
却说段誉那日在向东的官道上遇见了一队人马,又听到他们口中说要赶去扬州,不禁也动了同样的心思,便远远的坠在他们后面。
这倒不是段誉有意要跟踪他们,只不过那日所在之地距离扬州尚远,又位于蒙宋两国的边界,多有战乱发生,官道界碑亦被毁坏了大半。与其到处寻人问路,还不若跟在这队人马之后直抵扬州,也能图个方便。
虽说那队黑衣人均是驭马而行,脚力非常,但又怎能快得过段誉的凌波微步?再加上段誉也不愿露出自己的行踪,以免发生不必要的误会,只是那么远远的坠着,倒是有些神不知鬼不觉的味道。如此走了七八日,直至到了扬州城下,那群黑衣人都没有发现自己的身后竟还有一人尾随!
进了扬州城之内,段誉已用不到这些“活路标”,便由着那群黑衣人去了,临别之际,也还未忘记对着他们的背影抱下拳,道声谢……
这时距段誉上次到扬州之日,已是过了年余之旧。但扬州的繁华却是依然如故,毕竟这是远离战乱的地方,百姓生活虽然贫苦,却也当得上“安居乐业”四字,再加上所在江南之处,向南不过百余里就是杭州,多有达官贵人流连于灯红酒绿之间,故而这虚假的繁荣倒也算得上长久!
段誉多日在乡间僻壤行走,已是许久未见到这样热闹的景象,此时一见,心情畅快了不少,再加上时辰尚早,去虹桥帮也不是急于一时,便暂且抛下了压在心头的诸多包袱,在这故地重游起来。
何园、个园、小盘谷、汉陵苑、大明寺、观音山……扬州这诸般景致无一不让人留连忘返,段誉虽说已是来过一次,但却依然沉醉在其中,恍然忘了时间,不知不觉中,竟又来到了那个最著名也是最典雅精致的所在——瘦西湖畔。
段誉站在湖边,看着湖中的小亭,回想起曾经在那里发生趣事:李莫愁,洪凌波,陆无双,还有那热情的虹桥帮帮主黄石……也不知现在他们都过得怎样?那李道长可还是想从前那样冷漠决断?她那两个徒儿可是依然那般亲切可人……
想到这里,段誉不禁也要感叹一声世事无常,此般再下扬州,却是少了从前的几位伙伴!但转而再一想到那虹桥帮的一众故人应该还在,便又有了些许欣喜,当下就要转身而行,去寻那虹桥帮的院宅。
可不待走了两步,却隐约听见身后传来一个颤抖的女声:“段……段大哥?!”
段誉开始只以为自己听错,在这扬州应该没有哪个女孩识得自己,可再仔细琢磨这个声音,竟然觉得有些熟悉,慌忙回头一看,却见自己身前几尺处,正立着两位俏佳人!
其中一人脸色晶莹,肤光如雪,鹅蛋脸儿上还有一个小小酒窝,虽不及王语嫣和小龙女那么清丽绝俗,却也是个极美的姑娘;而另一人却是明眸皓齿,长着一张小巧的瓜子脸,大大的眼睛上面还挂着几滴泪水,不是那陆无双是谁!
不错,此女正是陆无双,而跟在她身边的,当然是她的表姐程英。
原来当日在终南山上,陆无双带着李莫愁的《五毒秘笈》逃走去寻段誉,却是整整与他错过,无奈之下,只得在山下镇中歇脚,却是遇到了杨过。于是,便有了这两人携手对抗李莫愁之事。
而陆无双的一颗芳心却是早早的交给了段誉,并未向从前一样对那杨过一见钟情,但这也并不妨碍两人兄妹相称,更有了许多纯净的情谊。而后便是程英与陆无双的姐妹重逢,当中的曲折与喜悦却也不必多表!
自从陆无双与程英相见之后,两个女孩子自是要相述分别这么多年间的事故。但程英生性含蓄内敛,对于自己被黄药师收为徒儿之事当然一语带过,不肯多说些什么。倒是陆无双性格爽朗大方,拉着自己的姐妹便把自己多年来在李莫愁身边所受之苦一一道来,说到伤心之处,两个女孩自然少不了还要相扶痛哭一番。
可到了最后,陆无双却是说到了与段誉相遇之事,但终究是少女心事,羞涩不已,吞吞吐吐,断断续续,毫无之前那样的爽快。程英本就心细如发,当然发觉表妹的不对,但也不去说破,只是一直含笑的望着陆无双。
后来陆无双终究抵不过找个至亲之人倾诉的诱惑,也就不再害羞,陆续的把与段誉相逢之事叙述了一遍,其间自是把段誉描述成了一位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风流倜傥,傲骨传神的人物!而程英听到陆无双这么叙述之后的第一反应,便是表妹不是被哪家的风流子弟给骗了吧,但又没有亲眼所见,不好开口相劝,心中却是对这段誉好奇的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