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客笑着说道:“不妨事我看着它!”
一面说一面翻身下马——这当儿徐立注意到对方足下是一双青云缎子的薄底快靴上面竟是不沾一些泥土。
其实何止是那双鞋包括对方全身上下连那领曳地的紫色长衣看上去都是那么干净一尘不染!
小地方这般讲究干净的客人实在是不多见!
紫衣客人一只手拉着马走到了迎春坊门前左大海双手抱拳道:“兄弟左大海!欢迎欢迎!”
三个人这才看清了来客三十左右的年纪白净的脸皮眉长而秀目深而清很祥和的一种读书人的气质虽是长途跋涉可绝不像江湖人物身上更没有那种风尘之色。
马背上还驮着这客人的行李卷儿是用绿色的油绸子包扎着。
听了左大海报名之后紫衣客点头含笑道:“左当家的大名久仰不敢当不敢当!”
“客人您贵姓?”
“啊!我姓桑——桑树的桑!”
“桑先生是从关外来的么?干什么财啊?”
桑客人点点头道:“不错是关外来的做皮货生意谈不到什么财!”
一听是做皮货生意的左大海和徐立少不得要多看上他两眼了——毫无疑问这是一张生脸从来不曾见过的生脸儿。
左大海心里透着希罕再看看他随身的行李不过是那么一个行李卷儿一个皮革褡裢这能装多少东西?
马牵到了槽里。
客人让到了屋里。
姓桑的客人大概没想到里面会有这么多人诧异地看了一眼就在角落里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大家伙的眼睛情不自禁地多看了他几眼。
一个单身的客人又没有带什么皮货左大海虽然心里有点奇怪可也不太注意他再说满屋子的贵客还等着他照顾呢!
姓桑的客人卸下了披穿的那件紫色长衣里面是皂色的一件长衫单单的这个天穿这种衣服是太早些了。
他摘下风帽才看见他头留得很长结挽了一条挺粗的短辫像马尾巴般的下梢是散着由左面肩上搭下来说不出的有一股子俊俏味儿!
大概是路上受了些风寒由前上额到后面根扎着一条三指宽的青绸带子衬着他略微消瘦的脸真有三分的病容。
行里卷儿和皮褡裢放在他面前桌子上店伙计柱子上来问他要什么吃的他讨了两角酒要了一个小火锅叫了两个火烧。
酒菜很快地来了。
桑客人慢慢地喝着酒眼睛却由窗外望去。
暮色里天空飞着几只大秃鹰低空盘旋着嘴里“吱——吱——”地叫着。
天边是醉人的红霞映衬着远处谭家的琉璃瓦灿生出一片五彩斑斓。
——他的那双眸子像是盘算着什么似的看着、看着……似有无限的心事苦涩的老二白一杯杯地灌到了喉咙里。
食堂里的客人已到了酒意阑姗时候累了一天也该休息了。
二管事和两个伙计招呼着大家伙上楼歇息客人6续地散开倒只有中间桌上那个帮客头子“赛吕布”盖雪松和三五个同伙还没上去。
“火眼金刚”左大海和“黑马蜂”花四姑夫妇两个在桌上陪着。
那娘儿们两只勾魂眼吊梢着似有意又似无意地不时向着姓桑的身上瞟着。
“盖爷是惯走关外的可看见过这主儿没有?”黑马蜂眼角向着姓桑的那么一撩。
姓盖的早就留意上这个人了。
摇摇头他呐呐道:“没见过他是干什么的?赶考的学子?”
“噗——”一笑自己也认为这句话太滑稽不可能。
左大海一笑说道:“兄弟你这话就生了这位桑朋友还是你们一个道上的呢!”
“怎么说?”
“也是干皮货的。”
“哦——”盖雪松又打量了桑先生几眼摇了摇头说道:“不像!当家的你弄错了!”
“是他自己说的!”
“他是唬你的!”盖雪松自信得很再次地摇摇头道:“不像不像!”
花四姑撇了一下嘴道:“我看着也不像瞧瞧那一身哪像是干粗活儿的?哼——第一次见面凭什么拿瞎话搪塞人呀!”
“你——”左大海叹息着:“一个坤客娘儿们少品评人家你准知道人家是干什么?他就不兴是个买家?”
女人眯缝着那双勾魂眼缓缓地点着头——
“这话倒有八成像就许他是个买家。嗯!我瞧着也像行李卷里准都是银子!”
“哧——”左大海侧视着自己的老婆。“银子你就认识银子又看出人家都是银子啦!”
花四姑把眉毛一挑就要跟她汉子顶嘴可是眼睛却看见了一件新鲜事——
“嘿!看看谁来啦——”
用不着她招呼在座的人都看见了。
左大海比她先看见。
盖雪松又比左大海更先看见!
全座儿的人都看直了眼倒还只有角上那个姓桑的独自个还埋头喝酒。
——他岂能没看见?只是他有心事一心不能二用。
——也许他根本就不认识对方——可是这地方不认识对方的人可就太少了。
偏坐在白银和花马鞍上的大姑娘十九、二十来岁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睛……长而黑的一头秀披散在后面肩上那么白嫩的一张脸盘儿半遮在一袭火狐的披风里——
那袭皮披风由马鞍上长长地曳下来也像刚才来的那个紫衣客一样长长地垂下来都快挨着了地面。
姑娘鬓边还插了一朵鲜红的山茶花花漂亮人更漂亮那匹坐马原是胭脂色如此一来远看有如一朵红云刹那间已来到了眼前。
看到这里“火眼金刚”左大海禁不住一下子站了起来:“谭大小姐——”
他低低地叫了一声脸上现出了无比的钦慕表情。
所有人的眼睛都被这位大小姐的风采吸引住了在这里方圆百里谁要不知道谭大小姐这个人他准是个聋子说要看不出谭家大小姐的天姿国色他准是个瞎子!
尽管是住在同一个地方要想常常瞻仰这位大小姐的芳容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谭家是个大宅子光花园就有十来亩大小怎么玩儿都够了就在里面骑马地方也不会嫌小。除非是大小姐哪天动了雅兴想出来狩猎本地人才算能有机会一睹她的芳容!
左大海见过了她几次都是在那个时候。
那时谭大小姐骑在胭脂马上手握雕弓箭壶里满插着白羽雕翎箭丫环仆从一大堆架鹰的架鹰唤狗的唤狗只看见大小姐似笑不笑的美丽姿采人人的心眼里都在卜通、卜通地跳着!
这么标致、金枝玉叶的大姑娘别说是边城小镇了就是中原内6杏花江南也都少见。
还很少见大小姐独个儿出过门儿这会子她是干什么来啦?
胭脂马在迎春坊门前停了下来谭大小姐一只手在鞍子上轻轻地这么一按就像是疾风里的一片火云轻飘飘地已落在了阶前。
就只是这么的一手轻功已够惊人的了。
小伙计柱子不待吩咐已恭敬地拉开了门两只像他们老板一般红的火眼瞬也不瞬地盯着对方看个没完就差一点流哈喇子了!
谭大小姐像是跟谁赌气似的寒着那张清水脸把火狐披风撩起来向脖了后面一扔大刺刺地走了进来。
食堂里所有人的眸子硬是转也不转一下地盯着她看——
就连那位新来的桑姓客人也不例外不过他只看了一眼却又把眸子转开琢磨他的心事去了。
“火眼金刚”左大海和他老婆“黑马峰”花四姑不约而同地拢了过来。
左大海嘻着脸上来先哈了一下腰:“大小姐这是什么风吹来着怎么今天想着光顾小店了?”
谭大小姐没精打采地瞧着他嗔道:“怎么不欢迎是不是?”
“哪里……哪里!”老左一个劲地搓着手他这么大岁数了还是那么一个老毛病看见漂亮的女人就脸红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腔。
黑马蜂伶牙利齿地一旁帮腔道:“大小姐这是说哪里话儿?只要您不嫌弃我们请还请不到呢!”
谭大小姐那双水汪汪的眸子情不自禁地转到了“黑马蜂”花四姑的脸上。
女人见了女人总显得亲热一点。
“我知道你——”谭小姐微微笑着说:“你就是花四姑花大姐是吧!”
黑马蜂一笑道:“啊哟!大小姐眼睛里还有我们这一号可真难得花四姑就花四姑得了大姐可担当不起哩!”
“这是什么话!人嘛还不都是一样的两个眼睛一个鼻子谁也不比谁多些什么。”
她一面说着拉开一张凳子道:“花姐姐请坐下说话吗!”
花四姑那份得意可就不用提了却不敢真坐只是瞧着笑。左大海忙道:“大小姐要你陪着说话你就坐下来吧!”
黑马蜂这才坐下来一笑道:“大小姐是要吃些什么吧?”
“可不是吗!我肚子正饿呢!”
“噢——”谭小姐轻轻叹息了一声眼圈略略有点儿红地道:“我跟家里怄气想出来吃!”
“是是……”花四姑嘴里说着可不敢再往下问。
“我给您点几个菜”四姑扳着手指头说:“风干鸡、油焖笋、金鳝银丝、水磨羊肉再来个……”
“够了!羊肉不要了我一个人哪吃得了这么多!”长长的睫毛往上一撩那双翦水瞳子可就不由自主地瞧见了对面座头上的那位体面姓桑的客人了。
像是有点出乎意外——和其他每个人的观点一样这个地方有这种文静体面的人物是不常看见的。
她那双大眼睛在姓桑的身上转了转又转到了其他桌子上。
花四姑道:“再来个什么汤?”
谭大小姐道:“清淡一点的!”
花四姑连忙道:“这么吧豌豆苗豆腐汤?”
“好——就这样!”
谭小姐笑笑露出双颊上轻轻的一对梨涡那双眼睛可就情不自禁地又瞟向了姓桑的。
黑马蜂回过身来顺着她的眼睛看了一眼笑着道:“是个外乡生客也是干皮货生意的。”
“谁呀?”谭大小姐装着不知道似的。
“这个人。”花四姑偷偷地向着姓桑的指了一下。
“啊——”谭小姐的脸上红了一下“管他呢!”
黑马蜂不理她还接下道:“这个人姓桑看上去挺干净利落的不是吗不像咱们这个地方的男人一个个都像煤炭行里的掌柜的似的!”
“噗——”大小姐笑出了声赶忙又绷着小脸。
“好啦”花四姑站了起来说道“我到厨房给你张罗菜去了。大小姐你稍等吧!”
谭大小姐微笑点着头她手里一直把玩着一根花斑竹的小马鞭一只洁白的素手高高地提起来看看小马鞭打着转儿含着几分稚气她天真地注视着那根马鞭颇能自得其乐。
左大海已回到了中间的桌上却意外地现到“赛吕布”盖雪松一双瞳子眨也不眨地直看着谭家小姐他身边的伙伴“黑虎”陶宏还有一个叫“常山蛇”季本立的这两个家伙更是瞪目张嘴看直了眼了。
左大海是深知这位谭大小姐的脾气生怕闹出事来当时忙用胳膊肘子向着盖雪松身上碰了一下。
盖雪松突地一惊恍若梦中惊醒——
左大海一笑举碗道:“喝酒!”
盖雪松昔日挺爽朗的性情却也现出了三分不自在俊脸微微一红举酒一饮而尽。
左大海压下嗓子来道:“这一位怎么样?”
窘笑了一下盖雪松用手指头沾着碗里的酒在桌上写下“天姿国色”四个字顺手擦掉微微一笑笑得那么凄凉!
左大海低声道:“不单是这里只怕挑遍了甘凉道上也找不出第二人。你猜是谁家的千金?”
“是……”
左大海沉笑了一声沾着酒写了个“谭”字。
盖雪松一惊道:“谭雁翎?”
声音大了一点。
正在玩着小马鞭的谭小姐霍地侧过脸来凌人的眼神儿向着这边望过来。
盖雪松赶忙低下了头。
左大海嘿嘿一笑站起来道:“小姐菜还没来?”
谭小姐眨着眼睛上下打量着盖雪松这个人却也现到了“黑虎”陶宏和“常山蛇”季本立现到这两个人的贼眉贼眼脸上可就不大乐总算她还不大愿惹事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就把脸也转了过去。
偏偏那“黑虎”陶宏不知道对方的来路看着看着兀自放声大笑了起来。
这番笑声真是笑得好没来由由于声音太大全座震惊。就连那边冷座上的桑姓客人也禁不住回过头来。
本来就不高兴的谭大小姐更不禁脸上现出了一片恼色。
左大海吃一惊道:“陶老弟你怎么啦?”
陶宏笑声一顿大声道:“这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毫不费工夫左大当家的你刚才不是说过要给咱们盖兄弟作个大媒现在可是有了——”
左大海、盖雪松闻言大吃一惊。
盖雪松急斥道:“不要胡说!”
陶宏一怔遂笑道:“怎么兄弟这个你还——”
话声未完就见那边座头上的大小姐霍地站起来一声斥道:“住口!”
那双持箸的手倏地向外抬“哧——哧——”两股尖风空中的筷影就像是一只出弦的箭向着陶宏脸上飞来。
“赛吕布”盖雪松就在陶宏身边见状大吃一惊总算他眼明手快右手急出用掌缘自斜面把靠近自己这边的一根筷子劈落在地。
逃过了左面可逃不过右面只听得“噗”的一声剩下的那根筷子就像一把刀子般地深深地刺进了陶宏的右腮!
陶宏“啊哟”一声一招手用力拔下了筷子一股子血顺着脸直淌了下来。
这般皮客平日走到哪里都被人像祖宗一样供着再加以“黑虎”陶宏本人又是一个练家子众目之下在一个女人面前他岂吃这个亏?
怪叫了一声——“好个贱人!”陶宏一只手在桌面上用力一按身子“呼”的一下子飞窜了出去。
左大海见状急得重重地跺了一下脚道:“糟糕!”
看来已晚了!
“黑虎”陶宏身子扑下的时候也正是那位谭大小姐坐下的一刹那后者若无其事的正由筷子笼里重新又抽出了一双筷子——
就在这弹指间的工夫陶宏孔武有力的一只拳头已向着谭大小姐头顶上擂下来!
“赛吕布”盖雪松虽不识对方这位姑娘的身手如何可是只凭对方之父“谭雁翎”三个字他就可以绝对断定这个姑娘一身功夫差不了!
“黑虎”陶宏自己出言无状怨不得人家生气这时再不见风转舵只怕结局更讨不了好此刻见状大吃一惊大声道:“陶三哥还不住手!”
用不着他操心谭家大小姐早已防到了有此一手所以就在陶宏的拳头落下的一瞬之间只见谭小姐的娇躯倏地一个转身。
双方的势子成了脸对脸。
就在这个时候她手里的筷子不偏不倚地向上一抬正好夹住了陶宏落下的拳头。
陶宏膀大腰圆雄纠纠的一条汉子一只胳膊像个柱子般的粗细。
谭小姐娇柔得如嫩柳扶风那双抬起的手露出的半截手腕子春藕般的细白更何况她只是以手里的一双筷子夹接住对方的拳头。
陶宏用了几次力都休想把拳头压下分毫非但如此他就是想收回来甚至于动一下也是万难。
一时间陶宏那张黑脸涨成了猪肝颜色脸上青筋暴跳黄豆的汗珠一颗颗滚圆滚圆的顺脸直下无论他施展多大的力量也休想挣开谭小姐的那双筷子!
一旁的左大海吓得怔了一下他深深地向着谭大小姐打了一躬道:“大小姐不看僧面看佛面原谅这位兄弟的孟浪在下感激不尽!”
谭小姐冷冷笑道:“左老板这不关你的事这个人言出无状我要给他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