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在卢家的时候,那是一个樱花飞扬的春日,她从闺房往大屋去见母亲,一身青缎的贺长青正从母亲房中出来,陪在他身边的是大哥,十四年前的贺老爷羽扇纶巾,一副挥斥方遒的俊秀。那****脸瞬间就红了,还是陪着贺长青的哥说:“这是贺家的公,长青,这是我妹妹惜婉。”
“问严小姐好。”
一个是翩翩公,一个是样貌雅致的世家小姐,那一眼,那一句礼貌的问好,让严氏心中再放不下别人,后来母亲把她嫁给贺长青,她也曾激动地攥着母亲的袖问,是不是真的,母亲点头,她才彻底放心,可远嫁沂南,入了洞房,成了他的妻,看着他把玉枝收房,看着他在外的儒雅俊秀,在贺家的道貌岸然,初见所有的美好都碎了,可母亲卢氏说得对,这条是她选的,所以她要么走下去,要么就为严家走下去,她没得选,也不能选,她只求自己的女儿不像自己一样,爱上不该爱的人,为一场政治婚姻,毁了自己日后的幸福。
把信烧掉,严氏又成了贺家内敛却不霸道的女主人。而在沉仪园的映臻,却不知这些事儿,趴在书案上的她,展开宣纸,可才写了丞涵吾兄亲启,她便停下笔。前生她做事儿木讷,成年之后因为身弱,更和严家没多牵连,所以对严家的近况也不甚了解。原本她想求严家帮平修找个大夫,但仔细思量,又觉得刚刚严诚话里有话。本想让严家人带一封信回去给在京中的表哥求助,又觉得鲁莽。正想着,芳竹敲门。
回神的映臻道:“怎么了?”
“小姐,老爷回府了,贺广来说,老爷今晚在长留院设宴,宴请房。”
“知道了。”
那晚沂南城才入夜,换了一身芳瑶绣着万字花纹红褙,陪着一身雪兔毛的披风,头上的是玉簪镶着上等的红玉宝石,镜中的少女一改前世的萎靡,在这夜里,明艳的仿若一株红梅。
芳竹把她从屋里挽出来,悯枝便道:“小姐真是漂亮。”
微微扯了扯唇角,映臻道:“漂亮又如何,若不打扮谁看得出我漂亮。”
那别有深意的话,让悯枝微微一愣,主仆人就这样离开沉仪园,映臻却没直接去长留院,而是去了修德堂,这几日因有映臻的吩咐,珠芸为贺平修吃药小心了许多,虽才不过几日,平修的脸色就已经不似之前那么蜡黄,听乳母说映臻来了,平修便仰头向进门的方向张望。
映臻进屋,见他还躺在床上,便道:“今日家宴,平修不去吗?”
“回大小姐,夫人说,大少爷身不好,唯恐夜里受风寒,老爷午后也才来看过少爷,要少爷别勉强。”
看了红玉一眼,映臻道:“那个夫人说的,我娘还是姨娘?”
“小姐,是枝夫人。”
拉着弟弟,映臻冷声道:“在贺家我说话还比不上姨娘吗?”
“小姐,奴婢不是这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谁给你的胆让你来管主的事儿。”
红玉吓得跪在地上,一面磕头,一面哽咽求饶,映臻理都不理。前世平修过得最后一个新年就是这个,她记得那天贺家的人都到齐了,只有平修不在,后来还是平修死,照料平他的乳母楼氏才说,除夕夜,病重的平修哭了整晚。
。。。
 ;。。。 ; ; 第四十章书房春色
午后过去,光也不似之前好,映臻走到书屋跟前,贺忠正从屋内出来,见贺家映臻在门外正要进去,贺忠弯腰问好:“问大小姐安。”
上前扶起贺忠,映臻道:“贺叔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贺忠起来,贺映臻又道:“贺叔在这儿,可是爹爹回府了?”
“老爷如今还在庄外面,算着最快也要年前才回来,不过也没剩几日。小姐来书屋做什么?”在贺忠的记忆里,大小姐性婉约,从来不漏锋芒,书倒是常看,却只是懒洋洋的翻一翻,书屋这样的地方,也只是知会丫鬟随意拿几本,难道这几日内府的传言是真的,大小姐已不是往日的大小姐了?
“我闲来无事,所以寻些书看看,贺叔,爹爹可是遇见了什么难事,往日外庄的生意进了腊月就没了往来,今年已然到了年根。”
“小姐知道,外府的事儿,内府……。”
不等贺忠说完,映臻笑道:“臻儿明白,贺叔忙吧。”
贺忠弯腰离开,映臻福了福身,眼却扫到他手中的书,《骡马本》《药经》还有一些的地形相关的书……,以贺忠要操持贺家内外的忙碌来看,这些书绝不是他要看,能让贺忠来取书的也只有爹爹,可爹爹外府事儿大,看这些书做什么,还是外府的事儿与这些书有关?
一边往书屋走,映臻一面想着《骡马本》《药经》《山川地理志》把这些联合在一起,又与贺家有关的,对,是粮草。贺家就是靠粮草发家的,若是粮草有所损伤,那就是动根基的事情,也难怪爹爹几日不回内府。不过这时候贺家势倒了,对她也没什么好处。
正想着,从书屋走出一个人,映臻失神间,正和那人撞个满怀。
“哎呦,这是谁,是表妹啊。”贺世良边说着,边紧紧把映臻抱住。
用力挣开,揉着被撞疼的脑袋,映臻听着贺世良那贱兮兮的声音,心里犹如万马奔腾咆哮而过,若不是身边有丫鬟在,她真想骂一句:表你妹啊。
“是表哥啊。”
“表妹怎么来书屋了,想看什么,表哥给你找。”
“不劳烦表哥了,我也只是随便看了,那日母亲不是说,表哥求着父亲在贺家谋个差事吗,怎么这几日还在内府晃荡。”
嘿嘿一笑,贺世良给了表妹身边两个丫鬟一个眼色,可丫鬟们却当看不见,映臻也不理他,一个人顺着几架书找起了《草药志》。大裕的《草药志》都是以色形药性分类,想找到自己想到通常不会很难。
映臻正翻看着,就听贺世良道:“表妹这是哪里话,二伯说了,待年后就给表哥在外府的柜上某个差事,大伯二伯都疼表哥,如何也得是个掌柜。”
“表哥常年读书,可懂得什么粮分几种,锦缎是哪里的好,染布又要如何定色?不说这些,映臻只问表哥,贺家的有多少个门面,分别经营什么行当,那一项又是贺家支撑的产业,那一项又在京城开了大商行?”
凑过去,闻着表妹身上的荷花香,贺世良笑道:“这些日后进了柜上,一就明白了,现在知道也没有用,表妹,咱们不说这些,表哥跟你说,年后十五,沂南城的花灯漂亮的很,到时候表哥带你去瞧。”
带她去看,他就不知道闺中小姐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吗,带她出去,亏他想得出。
手里翻书的动作一直没有停,映臻道:“十五正是团圆日,臻儿还要在家中陪伴父母,倒是表哥从来了贺家几年,可曾回过岭西。”
“表妹这是说的哪里话,表哥是来读书的,若是回岭西,一山高水远,还不是耽误时辰,日后待表哥功成名就,自会衣锦还乡,光耀贺家门楣的。”
暗地里吐了吐舌头,映臻只觉得这人的脸皮也真够厚,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便敷衍一句:“那表妹就等着表哥腾达那日,到那时候贺家定高挂红灯,长街鸣炮,为表哥祝贺。”
“到那时候干嘛,这时候表妹若没事儿,就往表哥屋里……。”
贺世良的话没说完,翻书的贺映臻就道:“这书上谁撕了。”
听她这般说,贺世良走过去,接过映臻手里那本《草药志》道:“那本儿,撕了那页,让我看看。”
贺世良翻了两眼道:“表妹怎么喜欢看这些,以前不都是看些《女儿经》《女戒》吗?什么时候研究起药材来了。”
抬手就要把书拿回来,映臻道:“还以为表哥看了贺家这些书,那本缺了哪里,总会知道,表哥不知道就算了。”
总怕这大小姐生气,贺世良道:“别别,你让我好好看看。这本《草药志》我倒是翻看过,但缺的这页是什么来着……。”贺世良虽做人不上进,但头脑却不错,幼年更是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若不然贺家老家也不会对他寄予厚望。
一拍脑袋,贺世良道:“想起来了,是乌头……。”
乌头,川草乌……。在别的书上看到过这味药的映臻,一听那名字就愣住了,她拉贺世良道:“表哥那乌头长什么样?”
“书上倒是画了,圆圆的。黑黑的,像是晒得半干的葡萄。”
手不觉又攥紧了好几分,藏在掌心的乌头扎进肉里,那种疼,已不是在身上,而是心上,乌头之厉,别说成人都难以消化。又何况是不过八岁的孩。贺氏,你就不怕遭天谴,不,不用天谴,前生你对平修做的,今生我贺映臻都会原原本本还到你女儿身上,你记得。
见表妹面色发白,双唇抖动,贺世良一把扶住她道:“表妹这是怎么了,还是身不舒服吗。”
一手紧紧拉住书架,贺映臻道:“我没事儿,只是累了,就不陪表哥看书了,今日的事儿,表哥也别对旁人说,我如何也是深闺姑娘,说出去总是不好,芳竹扶我走。”
贺映臻往前走了几步,又似想起什么,回头从贺世良手里夺来那本《草药志》。看她们主仆人离开,贺世良只觉这表妹变得好奇怪,不过奇不奇怪又如何,以大伯父的心思,云家那样败落,表妹总不会嫁过去,到时候表妹被婚事不成,定不会有世家公甘心娶她,大裕历来有兄妹通婚的传统,到时候,这样貌娇俏的小表妹,还不是他的。贺家的一切还不是她的。
正想着,浓重的胭脂香就钻进彼此,贺世良回头,就见平秋已经站在身后,伸手就把这艳丽的女抱在怀里,鼻凑到颈上,平秋一面要他别胡闹,一面,嘤嘤的呻吟起来。
窗外是冬末的暖阳,有薄薄的光穿过树影落在地上,而窗内伴随着那些古籍善本,更是春光无限,娇喘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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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第十九章多笼络一个是一个
求不得,前生也是游湖,性冷的她不愿去,最终却被贺映珠硬带了过去,正是那次,画舫之上,几家小姐都当没她,最终还是白尔娟拉她去甲板上看风景,就是那一会儿,站在船舷的她不知被谁推了一下,她跌进湖里。初春,冰冷的荷塘,她在水中一直挣扎,却没人救她,好久,她已将绝望,才有一个天青色的身影从另一条船上跳下来,若不然,她哪里还能等到重生,怕是早早就死在了杨柳还未冒芽的春日里。
一样都是游湖,她倒要看看,重生之后,这场戏又如何演,几个人又坐了一会儿,映臻说还要去平修哪里,她走后,寂静的园,林氏看着在她身影彻底消失后,悠悠开口:“到底是贺家的嫡出长女,做事儿说话就是这样伶俐漂亮,映珠日后你可要多你姐姐。但别画虎不成反类犬。到时就得不偿失了。”
“二婶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你不明白,你娘定是明白,贺家虽不是豪门大户,但门庭这些东西,总要看,况一只不下蛋的母鸡,任凭你手段多高明,也终究不会让人高看。哎,我一个大人与你说这个干吗,天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夹枪带棒的话,说的贺映珠有怒发不出,只能看着林氏被锦绣搀着离开,娟秀的脸上尽是笑意,腰肢看上去也比往日圆润许多,见她走远,映珠才气的推开桌上的茶具,上好的白瓷碎了一地,白尔娟见状劝她:“表妹,你这是跟谁。”
“跟谁,还不是你,你若不说游湖,贺映臻怎么会去,二房又怎么会辱没母亲,都是你。”
“我……。”
再没刚刚的姊妹情深,贺映珠气的扭头就走,留白尔娟尴尬的站在花园里,眸中凝着一汪泪。客居他乡,寄人篱下,可除了忍气吞声,她还能做什么,姑母再好,与映珠再亲,她也不过就是个比丫鬟好些的角色,可如今,她已来投奔姑母,就不能临阵退缩,她是要走比姑母更好的,她要做一府的夫人,她要成为人上人的。
沉了沉气,白尔娟苍白着一张脸往映珠离开的方向追去。
而跟着映臻从花园出来的悯枝一边跟她往修德堂走,一边道:“小姐平日里不是最不愿游湖玩乐的,这回怎么了。”
“我乐意玩什么,还要与你说。”
“悯枝不敢,悯枝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觉得我与之前不同,只是看不得我的好妹妹受气是不是。”
颔低头,悯枝忙道:“不不,悯枝是小姐的丫头,自然是希望小姐好才好。”
“你明白就好,游湖的事情反正还要过几日,到时候,本小姐乐意去就去,不乐意就不去。不过悯枝你要记得,那是谁的丫头,我不管你姑母是谁,但在贺家终归是姓贺的说得算,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
话说完,人正走进修德堂,见她来,珠芸急忙迎了上来,映臻道:“平修呢?”
“在屋里呢。小姐快进去吧。”
珠芸引着映臻进去,丫鬟红玉也在,见映臻来,规矩的退到一旁,因是贺平修精神不好,正懒洋洋的躺着,脸色差,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冰凉得很,男孩想要爬起来和姐姐说话,映臻却要他好好躺着,姐弟二人说了几句话,贺平修就有些困倦。
平修睡着,映臻抬头看了珠芸一眼,本没想到东西会这样快到手,就见珠芸冲她点了点头,只是这时候屋中有楼氏在,有红玉在,她们多说一句话都要小心,又何况交换什么东西。
就在映臻想法要把红玉和楼氏支走的时候,就听嗓音粗哑的楼氏道:“瞧我这记性,锅上晌午还个大少爷炖了银耳,红玉快跟我去瞧瞧过火没有,没有趁热为大小姐端来一碗。”
“好好,每次都是用我,不知道的,还以为珠芸是楼妈妈的闺女。”
听她酸醋一样的话,楼氏笑道:“我是没福气,若有福气巴不得生这么个如花似玉的闺女,快来吧。”
二人出了正屋,映臻也要芳竹带悯枝去厨房,说是不要什么银耳,要他们别盛着,屋中只剩珠芸和映臻,机灵的丫鬟迅速从怀里掏出纸包递给映臻,私下又把一枚果实塞进她手里。
“小姐四副药,两幅之中都有这个,奴婢不懂药理,所以不知是什么,但私下尝了尝味是甜的。”
攥着果实映臻却问珠芸:“你找药材,修德堂可有人知道?”
以她多心,珠芸道:“小姐放心,我做的很干净,没人察觉。”
“也没人帮过你?”
才要说没有,可转念想到那日在厨房,楼氏帮她解围,珠芸便开口告诉映臻那日的事情,听了她所说,贺映臻越发确定自己刚刚的猜想,其实楼氏刚刚拉红玉出门的举动就是刻意的,比起小丫鬟,已在贺家摸爬滚打这些年的楼氏做事沉稳老道,不留一丝痕迹,映臻明白,若是真的无心之举,一切不会那么巧合,可楼氏又是为了什么,要帮珠芸,她可知道珠芸后面的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