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飘,樱花落,一地残红,映了残阳似血,优美而凄厉,似将那一年的花开不及,宛然低诉。
“爷爷……”云飞飞委屈地轻唤一声,已哽住。
“走吧,孩子。”云渊转过身,高大的身影,也有了一丝凄凉:“眼看天下战乱又起,皇帝现在正要用人,便是走了你,也未必会拿云家怎样。去过你自己喜欢的生活吧。”
他的身影被树影渐渐挡住时,云飞飞似听到了模糊地呓语:“我好悔,当初便不该找了你爹娘回来,那么你一家三口,一定还在山林之中,简单开心地生活着吧……快快乐乐……”
云飞飞怔了怔,这话,那么柔软温存,不像是在沙场滚爬了几十年的老将所说,倒像是垂暮老人最后的追悔和叮咛,一时疑心听错了,忙向前追了几步细细听来,却什么也听不到了。
但她知道,爷爷已经说了,让她走,让她找叶翔,让她和叶翔生同衾,死同穴,一生在无求。
那种简单的向往,光是想着,便让她微笑起来。
叶子,你在想我吗?
叶子,你在等我吗?
我来了。
那一夜,云飞飞和两个月前一样潇洒离家。
这一次,她没有丁香的陪伴,却有着祖父的祝福。
她想,她是幸福的。
所以,她笑着抬头时,连月亮也是圆圆的,仿佛在欢喜笑着一般。
这时,月亮上忽然有一遍阴影划过,那大团的黑影,似乎就从月亮上下来,兜头兜脸向她倾下。
竟是一张铺天盖地的罗网,迅捷裹住她,越缚越紧。
“放开我!放开我!”云飞飞大叫,抬眼时,月亮已被密密的银网,撕碎成片片,就如圆圆的明镜,骤然给撞击出了很多道交叉的裂纹。
有人在轻笑:“凭你如此顽劣,能逃得过皇上的天罗地网吗?”
是慕容飞的声音吗?
到底,到底逃不过司马澄的手心吗?
很怪异的香气,忽然从身侧飘来,顿时,星星月亮,全都不见了。
“司马澄,为什么下地狱的不是你……”很迷蒙很含糊的恶骂一声,云飞飞的世界一片纯然的漆黑,如同那不见底的深沉夜空。
“这姑娘的确很漂亮啊!”
“嗨,能踏进这个门的女孩子,有几个不漂亮的?”
“这倒也是,最出挑的,就属咱们的皇后娘娘啦!这整个后宫比起来,谁及得上?”
“嗯……不过,听说皇后娘娘和这位云婉嫔,都是叶三公子的心上人呢?”
“叶三公子?他不是……:”
“嘘……”
周围的一切忽然静谧,云飞飞感觉到自己被从水里捞了起来,披了上薄而轻软的细绸寝衣。
………
第三十一章 缚凤(二)
身体上,犹有着沐浴后的天然鲜花香味,而寝衣又开始散出很芳郁的檀香,熏得她不得不睁开眼。
“婉嫔娘娘醒了!婉嫔娘娘醒了!”有人忙乱地叫着,带了虚伪的惊喜。
云飞飞抬起头,先看到了垂了金丝流苏的大红帐幔,铺了田田的翠绿荷叶,绣了大朵的粉色荷花,那样艳艳的地招摇着,先就不由叹气了。她自认在家居装扮上是个没品味的,没想到居然有更没有品味的,好好的房间,弄上那个花哨的帐幔,真土到爪哇国去了。
等她看到几个满脸笑容言不由衷恭喜她晋封的宫女,真的想再晕过去。
难道这是皇宫?
这么土的皇宫?
还有,那么会嚼舌头的宫女?
但愿是一场梦啊,一场梦,梦醒来,还在紫竹楼,立于一帘杏花天影下,看叶翔独坐幽篁,弹一曲《阳春白雪》,素衣随风,飘然出尘。
可惜她用力闭了一下眼,再次睁开时,还是可厌的红红绿绿晃荡在眼前。
“这是哪里?”云飞飞只得问那几个假笑着的宫女。
“回婉嫔娘娘,是莲珠宫。”其中一个宫女回答,笑得谄媚。
“我怎么来的?”云飞飞知道自己一定中了什么迷香,硬生生给抓了过来,但是在很想知道,司马澄和他的爪牙是怎样向人解释自己的突然出现的。
宫女回答:“婉嫔娘娘身份高贵,自然是宫车接进来的。只是娘娘身子弱,才一时紧张,晕倒在车上了。”
“是啊!”另外的宫女也不甘寂寞,七嘴八舌道:“是慕容飞大人亲自护送娘娘到宫中来的呢!皇上一回宫,就让人布置了这莲珠宫,预备给娘娘住着。难为皇上这片心啊,看来娘娘的好日子近了呢!说不准,今夜便会架幸莲珠宫吧!呃……”
那宫女一脸的得意,说了一半,却没能说下去。云飞飞立起身来,一眼看到红木莲纹桌上有几碟点心,随手拈起一只小拳头大的桂花糕,塞到那宫女嘴中,成功地封住了她的嘴。
“娘……娘娘!”其他宫女已看出云飞飞脸色不善,不知该叫娘还是娘娘了。
云飞飞看着自己那大红的细绸寝衣,一阵反胃,抬头道:“有没有别的更换衣服?我原来穿的衣服呢?我的包裹呢?”
宫女们张目结舌,却不敢再小看这横眉冷对的漂亮女子,吃吃回禀:“不……不知道,姑娘来时,便没见衣服带来。”
呜呜,云飞飞真的想哭了。爷爷为了她平安找到叶翔,除了干粮金银,还特地为她准备了不少防身之物,都是可以瞬间制敌的法宝。如果能找到那些宝贝,只怕还能设法从这高手如云的皇宫逃出去!
“立刻帮我找件素淡些的衣衫来!立刻!”云飞飞看着呆若木鸡的一群宫女,心头火起,拎起一张沉重的红木椅子,“啪”地一声,已摔了出去,砸在纱窗之上,“咣啷”一声,已把窗户砸破,硬梆梆掉在大红地毯上。
但总算宫女们有了反应,迅速跑过去,从衣箱里抱出大堆五颜六色的衣裳来,一路绫罗拖曳,跌跌撞撞连滚带爬跑到云飞飞身边,将以上扔在床上,战战兢兢回道:“娘娘,这里都是您的衣裳,请娘娘挑选!”
云飞飞翻了一翻,全是艳丽得不堪的衣裳,不觉沮丧道:“这衣服是谁叫准备的?就没素净些的吗?”
宫女答道:“没有。曹公公吩咐了,婉嫔娘娘生性活泼,喜艳色,叫多备这些颜色的衣服呢!”
云飞飞立刻明白了,这些恶俗之极的衣裳,敢情是弘明殿太监曹公公的好主意!她冷笑道:“啊?他的眼光还真别具一格!这么个怪胎,估计下辈子还只能是长不了胡子的男人把?”
宫女们想笑,终于不敢。谁不知弘明殿试皇帝主政之地,弘明殿的主事太监则是皇帝最信用的红人才能当上?谁若嘲笑了他,有那么一丝半丝的风声传出去,她们这群小小的宫女,还活不活了?
而眼前这个婉嫔娘娘,是不是活得腻了?还是仗了皇帝的宠爱,所以天不怕,地不怕?
云飞飞恨恨地骂着,在那堆衣裳中挑拣着,终于发现了一件合适衣裳。
上襦下裙,连同内衬小衣,均是干净利落的雪白色,只在裙角袖口处缀了几朵青色的兰花,便显出几分雅致来。
想起叶翔也喜欢素色的衣裳,云飞飞笑了,道:“这件好,我就换这件吧。”
“啊?”宫女们面面相觑。
“怎么了?”云飞飞觉得有些蹊跷,问道。
好容易,有个大些胆子的宫女指住她的衣裳,嗫嚅道:“这,这衣裳,是宫中有白事时穿的……”
“孝服?”云飞飞大笑,忙换到了自己身上,然后道:“不错,我正式要戴孝呢。”
“家中的热孝,不许再宫里戴啊。”宫女继续嗫嚅。
而云飞飞扣上衣裳,勾了勾手指,将说话的宫女引到自己面前,神秘兮兮道:“你知道我为谁戴孝么?”
宫傻傻摇头。
云飞飞笑道:“我为司马澄戴孝啊!他活不长了,我好歹是他封的婉嫔,不该为他戴几天孝么?”
那宫女惊叫一声,掩了耳朵奔出房去,其他人也变了脸色,恐惧地张大嘴巴,却不敢再说一句话。
祸从口出,可现在他们甚至要担心祸从耳入了。
………
第三十二章 崇光宫(一)
云飞飞肆无忌惮地捧腹大笑,又走到梳妆台前,挑了对白珍珠的耳坠挂了,插了根白玉宝蝉簪,生生将自己银装素裹了,问着宫女们:“这般打扮的,宫中不曾有过第二人吧?”
宫女们再不敢说话,直把云飞飞当作了不要命的疯子。只有一名小宫女抬起眼来,将她打量了又打量,一脸的憨厚好奇。
云飞飞见那小宫女生得甚是清秀,扬眉问道:“怎么了?我打扮得不好看么?”
“好……好看。”那小宫女颤声答:“婉嫔娘娘国色天香,就如谢妃娘娘一般好看。”
“谢妃?”云飞飞沉吟着,估计这谢妃必指那个给司马澄霸占的宁王妃了,想来她强给司马澄占了,心里必定诸多不满,若有机会见到她,和她联合起来,说不准能逃出宫去。
想起小谢妃,她又想起了李清容。
对啊,她怎么忘了,宫里还有个与叶翔情同姐弟的李清容皇后!
想到这里,她展颜对那小宫女笑道:“你叫名字?”
小宫女答道:“奴婢叫储儿。”
“储儿?”云飞飞道:“这名字有趣儿,不知你打算储些什么东西?金子?银子?珠宝?”
储儿强笑道:“奴婢哪敢做那个梦?奴婢小时候没有吃的,娘给我取名储儿,只想我长大了,能储些粮食养活一家。”
“储些粮食养活一家……”云飞飞沉吟着,自己自幼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即便在逃难途中,也有叶翔细心打量,不觉对这储儿大生怜意,微笑道:“罢了,你和我一起出去走走可好?”
“是,是……”储儿期期艾艾回答着,偷偷瞧瞧众人的脸色,见她们瞧自己的神情,倒有几分看死人的感觉,或许是认定她就是不被这个女霸王整死,也必定早晚一天给她牵累至死,不由面色发白,却还是垂了手走到云飞飞身后。
云飞飞却不若那些宫女想象中那般毫无头脑,她明知司马澄擒了自己,甚至想着侮辱自己,多半只为打击叶翔的缘故,以他的深沉心机,便是最大她如此无赖辱骂,也当作了她故意自寻死路,必定懒得理会了。
而司马澄明知她绝不会轻易屈服,那些宫女之中,必然设有眼线。而这小宫女瞧来还有几分面嫩老实,不像是善作伪者,顺便就拉了她作自己的临时小跟班,正好可以给自己引路了。
她素来敢说敢想,想着去找李清容,便带了储儿直奔莲珠宫大门。
宫门口,果不其然有两太监伸手拦住:“娘娘,慕容大人吩咐,娘娘身体未愈,不宜走动,请娘娘回宫休息吧!”
云飞飞嘻嘻笑道:“我早就痊愈了,才到皇宫中,自然要四处见识见识。”
太监不依不饶:“慕容大人的吩咐,小的不敢违背,娘娘,请回吧!”
云飞飞甩着袖子,道:“咦?我是皇帝的妃嫔主子,他是宫中侍卫奴才,难道我还要受她的管束不成?”
太监一时语塞,却只挡在宫门口不让道。
云飞飞恼了,扬起腿来,已一个横劈将其中一人扫倒,再将另一个太监的拂尘抢过,倒抓了拂尘柄,没头没脑就降那人狠揍,直打得他哭爹喊娘,方才笑着一扔拂尘,带了储儿,扬长而去。
走得远了,储儿才敢擦了头上的冷汗,道:“娘娘,你,你居然能打倒那两个太监?”
云飞飞哈哈笑道:“他们算什么?本姑娘好歹出身将门,学过几日武功。何况,何况叶子……”
何况叶子是那样天下闻名的高手,所喜欢之人绝不会是那弱不禁风的贵家小姐,终日龟缩闺房中描花绣凤。他需要的相伴一生的女子,必然要能与自己并辔驰骋天下,笑傲江湖,比如,云飞飞。
想起叶子,云飞飞还是不由笑了,眉目间,已有了如春日芙蓉般的温柔清润。
储儿实在看不出云飞飞还有什么可以笑的理由,小心 翼翼提醒道:“娘娘,你这么着闹法,恐怕……恐怖不妥吧?”
何止不妥而已!
皇宫之中,有个看来很正常的疯子,就是司马澄。而现在看来,已经多了个真正的疯子了。至少在莲珠宫太监宫女眼里,她已成了疯子,或是死人了。
奔了一段,前方是大片的海棠,花姿潇洒,云蒸霞蔚般潋滟动人,如少女们格格而笑的粉嘟嘟脸颊。彩蝶双双,尽在花间榴莲飘舞,如痴如醉。
云飞飞伸出手去,接到了片片扑到怀中的西府海棠,粉红花瓣,托于手心,娇娆得可爱,便如,曾在紫竹林中看到的桃花杏花。
那时,那地,她与叶翔携手而行,不言爱,不言恨,不言相守,不言分飞,只是那般宁静地缓步而走,便已安然,安然地快乐着。
褪尽东风满面妆,可怜蝶粉与蜂狂。自今意思和谁说,一片春心付海棠。
一阵风吹过,云飞飞脸上微凉。
忽见储儿瞪大眼睛看着自己,才觉竟又落泪了,不由心气沮丧,忙将泪水用袖子胡乱一擦,问道:“这是哪里?好多的海棠!”
“这是崇光宫。”储儿解释道:“是谢贵妃所居宫殿。这宫殿原名逸秀宫,谢贵妃来了后,因酷爱海棠,所以种了许多海棠,把宫名也改了崇光宫了。”她想了想,又解释道:“崇光,据说就是花光,从什么诗引出来的名。”
………
第三十二章 崇光宫(二)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云飞飞虽是出身将门,到底在祖父管束下读过些书,绝非寻常的绣花枕头,无用草包,随口便将那词念了出来,道:“恐夜深花睡,是因皇帝看花未足,担心花倦而睡……这皇帝,果然在这小谢妃身上用心呢!”
储儿惊讶道:“娘娘也会念诗啊?我以为,只有皇后娘娘会念诗呢。”
“皇后……”云飞飞想起李清容,心情总算好了些,转身冲储儿微笑:“凝华宫,在哪里?带我去找皇后娘娘,好不好?”
储儿退了一步,连连摇头,道:“不行啊,皇后娘娘一向病着,连妃嫔们都谢绝了,一概不许求见。别说娘娘才进宫了,便是谢贵妃娘娘,入宫也有两年了,见到皇后的次数,加起来尚不足十次,每次都是不可推脱的家宴或典礼上才会出现呢。”
“皇后娘娘……病了两年了?”云飞飞迷茫地问着。
“这个奴婢却是不知。但皇后独居凝华宫中不管事,的确有两年了。?储儿答道。
云飞飞不觉沉吟。
李清容形容单薄纤瘦,天生一种我见犹怜的绝美气质,若说她身体状况不佳,倒也可信,只是若说她一病两年,云飞飞绝不相信。
那日紫竹林中初相见,李清容分明是只带了一名心腹,亲身骑了马长途跋涉赶去的。若真是久病的身子,又怎能如此奔波?
何况若是她真病了两年之久,叶翔又怎肯放任她一人在这吃人的皇宫里受苦?必然四处为她搜罗名医救治了。
这么看来,她如果不是韬光养晦,便是懒得去理司马澄的脏事臭事,只想独善其身,留凝华宫一片干净天地了。
既然她想独善其身,自己去找她,到底妥是不妥?
以李清容肯为叶翔千里报讯的情谊,既知云飞飞与叶翔的关系,自然不会置身事外,多半会想法儿来保全她。
可这样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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