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伤的古君根本难以抵挡白玦的惊天一击,细细的碎纹缓缓蔓延,瞬间消散,红光降下,生死就在这一瞬。
此起彼伏的叹息声连番响起,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手将古君拖离原地,接住那赤红的圆球。
修长的骨节,绛紫的长袍,一双凤眼中满是薄怒。
净渊看着不远处悬在天际的白玦,冷声道:“白玦,你疯了,若是古君死在你手上,上古这辈子也不会原谅你。”
“那又如何?”白玦淡漠道:“她不是早就死了吗?天启,我为什么要为一个死人受掣肘?”
净渊看着白玦眼中的凉薄,眼底头一次划过难以置信的荒谬:“白玦,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明知道上古她……”
“她以身殉世,拯救三界,早就死了。”白玦冷冷打断净渊,嘴角泛起淡漠的嘲讽:“天启,你还是顾及你自己吧,连神力都没有觉醒,你凭什么插手我的事?”
“你……”炙红的火焰在头上悬挂,净渊额间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来,他朝神情冰冷的白玦看了一眼,又扫了扫身后萎靡的古君,咬住了牙。
他不能退,否则古君必死无疑,以上古的性格,若是有一日她归来,绝对不会原谅他。可是他若是觉醒,那整个妖界……
炙热的火海挡住了净渊的视线,他抬首,恍惚之间,似是看到……隐山之巅的枫树下,后池对他扬眉轻笑。
‘净渊,我家的那个老头子,总是刀子嘴豆腐心……要是日后有机会,你们可以见见面……’那时候的后池,只有在提到清穆和古君时,眼底的笑意才是真正的温暖真切。
他可以威胁古君,但是古君……不能死。
似是下了决定,净渊缓缓闭上了眼。
轰鸣的声音自遥远的天际传来,一波高过一波,净渊身上,点点紫光骤起,将他整个人浑圆笼罩。
众人不由得朝天边声响处传来的地方看去,面面相觑。
在净渊出现后就正襟危坐的妖皇猛然起身,不敢置信的看着掌间迅速消失的妖力,不由得大骇,似是想通了什么,朝净渊的方向喊道:“天启真神,不可!”
几乎是同时,所有在场的妖君都惊骇的发现体内的妖力在迅速消失,而天际的那股声浪却越逼越近……
刹那间,深紫的光芒仿若划破苍穹,浩大而深邃的妖界紫月就这样凌空出现在了苍穹之巅上。
所有人都被这陡然的剧变惊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此时,安静的广场上唯有白玦真神的声音空荡荡的自空中传来。
“天启,你居然将一半本源之力化为紫月,以整个妖界的灵气来助你觉醒,难怪你会比我早醒三千年。”白玦的声音中有着隐隐的动容,将一半本源之力抽离体内,供养整个妖界,然后将妖界灵气纳为己用,助自己觉醒,也只有净渊的性格才能做得出来,不过……他此时若将紫月收回,那妖界中靠紫月修炼的妖君必将损失一半的妖力,至于已经和紫月之力化为一体的妖皇……
天启,你果然没变,还是和当初一模一样,只要是为了上古,这三界八荒,任何人你都可以牺牲,包括……你自己。
白玦看着将紫月之力吸入体内的净渊,眸色深沉如海,眼底有着微不可见的叹然和复杂。
他扫了一眼广场上面露恐慌的妖君,手一拂,金光落在他们身上,妖力停止了消失,但也只能保住半数之力。
不少妖君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面露感激的朝白玦行了大礼。
唯有妖皇,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身上的妖力化为虚无,跌倒在王椅上,瞬间似是苍老了十岁,整个人都透出一股荒寂的感觉来。
天帝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叹息了一声,一代王者,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妖皇恐怕宁愿战死在仙妖之战中,也不愿意沦为普通妖族吧……
紫月在逐渐变小,一缕缕神力逐渐进入净渊体内,他周身上下的灵力变得精纯无比,澎湃而浩大。
‘咔嚓’一声脆响,空间被骤然撕碎,混沌的黑暗中,点点幽光浮现,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后古界开启以来就伫立在仙妖结界处的擎天柱出现在苍穹之境的上空。
擎天柱上,刻着的净渊之名在缓缓消失,顶端处,有四分之一的黑雾在逐渐消散,淡淡的紫光自其中逸出。
“天启真神要觉醒了……”
不知是谁轻声说了一句,半空中的紫月完全消散,纯紫的光芒自净渊身上逸出,向整个天际蔓延开来。
擎天柱上,黑雾完全消失,泛着紫光的‘天启’印刻在顶端,和‘白玦’并驾齐驱,亘古携眷。
‘叮’一声细响,净渊周身的紫光骤然碎裂,修长而光洁的手伸出来,朝头顶覆盖的赤红火焰握去,火焰在他手中似是小玩意般,被肆意摆弄,然后瞬间化为灰烬。
绛紫的人影浮现,净渊眼底似是有紫红的火焰在缓缓燃烧,额上紫月的印记魅惑深沉,他含笑看着空中的白玦,凤眼眯起,声音冰冷清越。
“如你所愿,白玦,这世上再无净渊。”
绝(下)
紫光和金光在空中对峙,分庭抗礼,天启张开手,手中被神力湮灭的炙火灰烬在空中化为虚无。
“白玦,你说现在我还有没有资格插手你的事?”
凤眼微挑,一身紫袍的天启凌于空中,望着眉目清冷、毫无所动的白玦,眼中紫光流转,魅惑天成。
“我说了,谁都一样。”白玦冷冷的看了天启一眼,目光微转,对着他身后的古君道:“古君,今日有天启保你,你走吧。”
他说完,转身朝景昭走去。
天启似是没想到刚才还毫不留情的白玦会轻易罢休,微微一怔,随即明白,神情立马有些恼怒,白玦根本就没想过要杀古君,刚才只不过是要逼他出手,完全觉醒罢了。
只不过白玦没想到自己已将本源之力化成紫月,觉醒会造成妖界的损伤,这才用神力来替这里的妖君疗伤。
“古君,我们走。”天启知道自己被白玦算计了,一肚子火没地方发,黑着脸,转身对古君道。
神情苍白的古君摇头,从天启身后走出来,看着朝景昭而去的白玦,沉声道:“白玦真神,古君技不如人是真,可你若想完成这场婚事,除非……我死。”
前进的脚步陡然顿住,白玦定在原地,阖下眼,垂在腰际的手轻轻合拢。
没有人能看清那冰冷的容颜上有什么神情,唯有景昭,在白玦垂下眼的一瞬间,脸色变得苍白。
朗朗的声音在天际回响,众人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半空中面色凝重的古君上神,十足的疑惑。天启真神以妖界半数妖力觉醒为代价才逼得白玦真神罢手,不再追究此事,不过是百年前的一句承诺而已,古君上神何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即便是为了那个放逐百年的小神君,也太过了!
“古君,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天启沉着眼看着古君,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怒道。
“天启真神,多谢你刚才出手,不过这是清池宫的事,无论后果如何,古君愿意一力承担。”古君低声对天启道,然后灼灼的望着不远处的白玦,手中银辉浮现,金石巨轮重新出现在手上。
无论如何,哪怕是死,他也要阻止这场婚礼。
如果万年前的遗憾已经注定,万年之后,哪怕是逆天,他也不能退后一步。
“古君,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回你的清池宫,本君既往不咎。”白玦转身,紧闭的眼重新睁开,回望古君,声音淡漠。
“不行,一百年前的青龙台,我答应了清穆将后池许配给他,白玦真神,你既然不是清穆,又凭什么替他做主。”
“你……”白玦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恼怒,手一挥,炙阳枪落在他掌间。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没有在一百年前应允于他。白玦真神,清穆虽只有千年时光,可一生际遇是非,也无需你来做主。若你是他,百年等待,你何以忍心应诺之人回来,却见面不识。”
“若我不是他呢?”幽幽的声音响起,白玦一步一步朝古君而去。
“若你不是他,我这灭天轮也要逼得他出现才肯罢休。”
古君话音落定,手自额间划过,天眼顿开,照在手上,灭天轮银光大涨,朝白玦而去,而他的面色也在灭天轮离手的一瞬间变得苍白起来。
缠缠密密的灵力,化成大网,将白玦团团围住,白玦神情紧绷,背在身后的手缓缓握紧,良久之后,他望向银海中的古君,眼闭了起来。
古君,有些事,不是你想,就可以挽回的。就像他和后池,从他在擎天柱下觉醒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白玦的手缓缓抬起,炙阳枪鸣出厚重的嗡声,如有灵性般在他掌间来回挪动。
“去吧。”
低沉的声音顿起,炙阳枪身上金色的神力与赤红妖光交错,焰红的火流化为血龙的模样,划开银网的束缚,直朝古君而去。
灭天轮在血龙的咆哮下一寸寸断裂,最后化为飞灰,银海骤降,缓缓消失。
“白玦,住手!”
天启神情一僵,眉头紧皱,刚想上前,赤红的三首火龙化为丈高,挡在了他面前。
“滚开!”天启怒喝,一掌拂向三首火龙,火龙嚎叫一声,被扫到广场上,翻腾几下,大眼一闭,开始装死。
就这么一息时间,炙阳枪已经近到古君面前,古君被逼得化为蛟体,蛟龙盘于天际,但仍止不住这毁天灭地的攻势,轰的一声巨响,炙阳枪从龙体而过。
“嗷……”
巨大的龙身在空中翻腾,鲜血洒满天际,云海瞬间被染成红绸,遮住了所有人的眼。
炙阳枪在空中凝滞片刻,飞回白玦手边,沉默着不再动弹。
天启面色铁青,朝空中的巨龙飞去,却被一声响彻天际的叫声顿住。
“父神!”
远远的天边,一道银光划过,玄色的人影突然出现在苍穹之境,朝空中的蛟龙而去。
“后池。”坐于下首的凤染面色愕然,低声喃道,从古君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后池一定是被古君给强逼着留在了昆仑山,老头子肯定不愿意她卷入今日的这场争斗中,想不到她还是来了。
白玦定定的看着空中的玄影,握着炙阳枪的手缓缓缩紧,明明是炙热无比的枪身,竟让他生出了冻霜寒月的彻骨寒冷来。
他伤了古君,而且……还是在后池面前。
蛟龙似是也发现了后池,化为人形,朝后池落来。
后池接住古君上神,眼眶发红,手止不住的颤抖。
头发胡须被烧得焦黑,腹部拳头大小的伤口深可见骨,血像是流不尽一般,染红了衣袍,这样的古君,是后池从未见过的狼狈虚弱,但即使如此,望向她时,苍老的面容上笑容依旧温暖纵容。
“丫头,你还是来了。”深深地叹息响起,见后池急得说不出话来,古君染满鲜血的手抬起,却始终没能握住后池的手,后池忙接住他的,抿住嘴唇:“父神,你别动。”
古君笑了笑,嘴唇僵硬:“丫头,我没事,真没事,你别急。”
古君的手慢慢变得冰冷,后池觉得心都凉了起来,她惶然转头,只能看到,清穆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她手习惯性的抬手,他的眼神却冰冷无比……
后池猛然记起,他不是清穆,只是白玦,只是毫不留情能对古君出手的白玦。
“后池,古君没有大碍,你不用担心,炙阳枪只是毁他根基,并没有伤他性命,休养个几年就好了。”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莫名的熟悉,后池转头,净渊单膝跪在她身边,神情担忧。
她怔怔的看着净渊额上妖异的紫月印记,朝不远处的擎天柱看去,声音有些干涩:“你是真神天启?”
笃定无比,就似早已预料到了一般。
天启顿了顿,才缓缓道:“后池,我是天启,也是净渊。”
唯有对你,天启也好,净渊也罢,都只是那个人而已。
似是被他眼中的深沉所触,后池避过了眼,低声道:“父神真的没事?”
天启眼底有一闪而过的黯然,他拍拍后池的手:“放心,古君无事,我们回清池宫……”
话到一半,却陡然愣住,玄色的袖袍下,浓浓的血腥气传来,不是古君身上的,他掀开后池的挽袖,眼神瞬间变得深邃凛冽:“这是怎么回事?”
白皙的手腕上,深深浅浅的伤口,血肉模糊,满是剑痕,也亏得她穿着玄色的衣服,血流到衣摆上完全看不出,他竟到现在才发现后池脸色苍白,一双眼漆黑得透明。
古君听到不妥,眉一皱,想起身,牵动了伤口,血又流了出来:“丫头,你怎么了?”
后池急忙掩住手腕,道:“父神,我无事。天启真神,你帮我看好父神。”似是没听到天启的质问一般,后池站起身朝不远处的白玦看去。
大红的喜袍,冰冷的容颜,他冷冷的望着她,不带一丝感情。
景昭站在他身后,花容月貌,华贵端庄,一对璧人,佳偶天成。
渊岭沼泽,百年前,三首火龙追杀下,他曾经冒死将她送出去,最后身受龙息之苦。
苍穹之境,百年后,他要和景昭成婚,不仅对她视若无睹,还对父神赶尽杀绝。
同样一张脸,同样一具身体,可是……后池,他们不是一个人。
你回来允诺了,但那个给你诺言的人早就不在了。
“白玦真神,我父神今日扰乱婚礼,全是为了我,若是真神允许,我愿意向景昭公主赔罪,只求白玦真神能原谅我父神冒犯之罪。”
后池走到白玦不远处,背脊挺得笔直,她看着白玦,昂着头,一字一句,声音响彻在苍穹之境的天际,染着血的手掩在绣袍中死死握紧。
“后池!”天启愣愣的看着那个在空中朗声而立的身影,整个人因为气愤竟微不可见的颤抖起来。
她怎么能够朝区区一个景昭低头!怎么可以!
“丫头……”古君同样怔然,颤抖的手掩住了眼,不再去看那玄色的身影。
她的后池,心性比天高的后池,当初宁愿自削神位,放逐天际,也不肯朝天帝天后低头的后池……现在居然为了他,对着白玦求情。
白玦握着炙阳枪的手猛的一抖,金色的瞳孔中是死寂一般的深沉。
“古君冒犯于我,也受了我一枪,此事作罢便可。”
“多谢白玦真神不罚之恩。”
后池开口,茶墨色的眸子淡漠而冷清,白玦躲过那双眼的注视,微微移开了眼。
“不必如此,后池神君言重了。”
看到白玦眼底的狼狈和躲闪,后池一怔,欲转的身子陡然僵住,她一步一步走上前,停在了白玦一米之远的地方,定定的凝视他,瞳色是极致的透明:“真神今日大婚,后池来得匆促,为谢真神海涵,后池愿解百年之约,以祝白玦真神与景昭公主琴瑟和鸣,福泽延绵。”
白玦僵硬的看着她,竟差点被后池缓步走来的气势逼得退了一步,那双眼底的期待和惊喜太过明显。
后池仰头,声音极轻极低:“白玦真神,可愿受后池之礼?”
清穆,如果是你,如果你有苦衷……
在白玦身后,景昭的手缓缓握紧,显出苍白的痕迹来。
“后池仙君既然如此深明大义,那……白玦多谢。”
□的气氛中,淡漠而有礼的声音似是打破了最后的一丝期待,后池猛然收紧指尖,突然感觉到腕上的伤口疼痛到了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