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启一听这话,立马眉开眼笑,眼角的泪毫不费劲的憋了回去,抱着上古啃了两口,从软榻上爬下来往外跑:“姑姑,我去跟碧波说,你可不许耍赖啊!”
话音还在回响,人却跑了个没影,这个小家伙……上古笑了笑,拿起桌上的古书翻看起来。
东华上君的寿宴,在仙界来说还是比较稀罕的,尤其是听说天后和景昭公主会一同驾临后,这场宴席就更加让人趋之若鹜了。这一日才拂晓,驾着祥云的仙君便络绎不绝的奔赴大泽山,生怕落在了人后,少了些热闹看。
大泽山下有一座数千阶的石梯,石梯由玉石栏杆堆砌,水晶玛瑙引路,地面铺着一层淡淡的金粉,颇为华丽壮观。
虽然没有仙人去耐烦爬这座石梯,但从天上飞过时却总是忍不住多看几眼,只是当一些老仙君听着小徒弟嘟囔着‘天后驾临果真不一般,东华上君竟把石梯打扮得跟凡间皇宫有得一拼’时,他们总会摇摇头,叹一句‘老上君不过是在履行一个约定而已’,小徒弟们再追问,他们便不肯多说一句了。
笑话,天启真神前几日降下的御旨还在耳边回响,他们可没有嫌自己活得长久了的道理。
宾客满至,仙邸前的闲竹代师接待仙友,忙了个够呛。更何况记挂着不知何时会出现的天后一行,就有点晃神起来。
时近响午,数声嘹亮凤鸣在半空中回响,聚在仙邸外的一众仙君抬眼朝天际望去,一阵叹服之声顿时此起彼伏。
十只彩凤,驾着黄金凤銮,浩浩荡荡而来,威严尊荣,一派天家气象。
天后和景昭公主站于其上,灼华之姿,气质天成。
凤銮落于仙邸外的广场上,一众仙君早已躬身行礼候驾,东华上君许是听到了动静,也出现在了仙邸外,对着天后的方向微微弯腰,笑道:“小老头虚长年岁,得天后驾临,实乃蓬荜生辉。”
东华上君资格老,仙力高,兼又桃李满天下,在如今仙妖大战的关键时刻来说绝对是个宝,他对天后这礼也算不得轻,天后受用,走上前几步,虚抬道:“老上君勿需多礼,本是我和景昭叨扰了才是。”
景昭遂上前,行了半礼,笑道:“祝老上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东华上君却有些晃神,忽而想起两百年前景涧二皇子代天帝拜寿时也曾说过此话,如今忆起往事不免有些唏嘘,朝景昭的方向虚行了一礼,道:“承公主吉言。”又朝天后道:“陛下言重了,小徒布了些仙果泉水,您不如和公主进去慢用,稍作休息。”
“大泽山灵脉孕养的醉玉露,本后一直记在心里,老上君可不要怪我夺你心头所爱才好!”天后笑道,竟似笑非笑的开起了玩笑。
一旁候着的仙君脸上多有异色,天后虽说不甚严厉,可与天帝执掌仙界几万年,历来是个不苟言笑的性子,今日怎么这般放得开。
众人看了看天后身边端庄得体的景昭公主,方才有些明了,想来是怕一些仙君对景昭公主有抵触心理,所以天后才这般放得下架子吧。
东华上君嘴里一边念叨着‘不敢,不敢’,一边把天后和景昭迎进了仙邸,他退后了几步,小声的吩咐二徒弟去山下空冢附近的泉眼里取些醉玉露后,便苦着脸伴着贵客去大堂寒暄了。
他一把老骨头了,着实不想朝理这些个琐碎事,但耐不住天后的尊贵身份,也只得委屈自己了,心里头却忍不住把要举办寿诞的一众徒儿骂了个狗血淋头。
大泽山上喧嚣热闹,抱着阿启、身后还跟着只胖鸟的上古直接循着古帝剑的气息寻到了山脚,正好看到空中浩浩荡荡十来只凤凰飞过,遮天蔽日,霎时让她生出了蝗虫过境的感觉来。
“哇…姑姑,你看…好多只鸟,颜色还怪好看的!”阿启指着天空,充满童真的咋呼着,声音里满是艳羡。
上古颇有些丢脸的感觉,几只凤凰而已,连给朝圣殿看门的资格都没有,这小家伙却稀罕成这样,哎,这孩子怪可怜的。
“阿启,那是凤凰,百鸟之皇,不是寻常的鸟!”碧波鄙视的看了阿启一眼,转了个圈哼道。
“那不还是鸟呗!”阿启摆了摆手,兀自朝空中望着,嘴角咂了咂,似是回味无穷,嘟囔道:“也不知道烤着好不好吃?”边说着边朝碧波打量了两眼。
碧波心生寒意,忙飞到上古身后,用翅膀把自己裹住,藏得严严实实。
“好了,阿启,别吓碧波了。”上古敲敲阿启的脑袋,把他放下来,牵着他的手道:“山里面有古帝剑的气息,我们进去看看。”
阿启乖巧的点点头,跟着上古迈着八字步亦步亦趋的朝山里走。
片刻后,上古停在了空冢前,似是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却又想不起何时来过,不由有些愣神。
碧波见上古不走了,拍拍翅膀道:“神君,这里什么都没有,停在这里干什么?”
上古笑了笑,没出声,古帝剑乃混沌之力化成,当初落下三界后化为万柄断剑存留在此,有混沌之力孕养,故才生成了大泽山这片仙泽福地,只是混沌之力生于万象,并非所有人都能瞧见其化身,碧波虽是神兽,可瞧不出此处蹊跷,倒也是情理之中。
“碧波,那里混混沌沌的好大一团仙气,你怎么说什么都没有?”
阿启鄙夷的看了碧波一眼,抱了刚才的一箭之仇,觉得甚是爽快,咧嘴一笑,尖尖的小虎牙便晃了出来。
上古紧了紧阿启的手,眼底有些惊讶,低头道:“阿启,你能看见空冢里面的仙气?”
“对啊,姑姑瞧不见吗?”阿启挠了挠头,问道。
“姑姑能瞧见。”看来白玦的血脉也不是没用,上古嘀咕了一句,道:“算了,白来一场,我们走吧,这里的神力不能取。”
“为什么?”碧波摇摇晃晃飞来,奇道:“神君不就是为了神力来的?”
“古帝剑在这里休养生息六万年,借山脉灵气断剑重铸,孕育的混沌之力早就和此处合二为一,若是取了这团神力,大泽山的灵脉不出百年便会枯竭,恐怕再难造福一方了,既然它选择了留在此处报恩,我又岂能毁了它的恩义。此山灵脉极具灵性,说不准有一日它还能修成正果,化为仙身。”
空冢中的仙气似是听懂了上古的话,幻化成一个虚无的幻影,隔空朝她行了个礼,然后又化为混沌一片。
阿启和碧波似懂非懂的点头,见上古转身,碧波急忙扑腾着翅膀叫唤:“神君,反正也来了,先别急着走嘛!凤染常说大泽山下的醉玉露是仙界难得的上品佳酿,我听见那边有泉水的声音,咱们去看看吧!”
阿启一听,脚一停,立马露出向往的神情,拉着上古的挽袖钉在地上不肯动了。
“姑姑,去吧,咱们装一点回去给凤染和紫毛大叔喝。”
上古被四只圆溜溜,黑漆漆的眼珠子望着,无奈的叹了口气,拖着两个小油瓶朝泉水叮咚响的地方走去。
泉眼果然离得不远,醉人的清香缓缓飘来,阿启欢叫一声,朝碧波划了下手,两个小家伙就一头扑到了泉眼边喝了起来。
“这东西喝多了要醉的,少喝点。”上古慢腾腾的跟在后面,不急不慢的随便喊道,这些天生妙品有筑基的奇效,让他们喝个饱,也算是这趟没白来了。
泉眼下有个一掌来宽、一米见深的小池,泉水一滴一滴落下,积累得甚是缓慢,两个小家伙喝了个饱,碧波本就甚圆的肚子更是鼓成了球状,干脆瘫在地上哼哼起来,阿启则从腰上结下个小葫芦,放进小池里装起来,只是这葫芦看着虽小,里头却是八宝乾坤,这一装,小池就有些见底了,估计要一年半载才能累积成刚才这般模样。
“给后山的老槐树仙也带点,还有红绸、悦晶……”
上古见阿启眯着小眼,嘴里一个个念叨着清池宫仙娥的名字,心里一软,也就对他这种强盗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算了,改日让凤染送些清池宫筑基的林丹果来……算是给那老仙君压惊了……
“呔,兀那小贼,竟敢上我大泽山偷盗仙泉,还不快快放下!”
看着被糟蹋得不成样子、已经见底的仙泉,修了上万年仙的闲竹仙君终于脱了那一身老好人的外皮,悲愤的在半空中嚎叫起来。
上古正想着,突然听到半空中一道晴空怒喝,脸便苦了下来。
哎,睡了几万年,唯一一次正儿八经出来吧,还被当贼给抓了个现行,她这个真神,里子面子全没了,阿启真是她命里的魔星啊!
阿启,若是本神君早醒个一百年,绝对会在月老那里走一遭,给白玦那个倒霉催的重新换根线……
惩处
仙邸大堂里,一片和乐融融之景。
景昭如今代白玦执掌苍穹之境,地位更甚往昔,她含笑和一众女仙君谈笑,不见半点架子,让本来对她颇有微词的仙君也纷纷面露赞叹。
一小童悄悄跑进大堂,来到东华身后,低声语:“师祖,师叔回来了。”
东华上君一口气憋了个把时辰,正想着好好给这个没眼力见的二徒弟甩脸子,一听这话,当即眉毛一瞪,声音便若洪钟般响了起来:“还不让他进来,没看到众仙友都还在等着醉玉露呢!”
小童被这声音震得一愣,缩缩脖子撒丫子跑了出去。
在座的仙君哪个不知东华老上君最是护短,此般做派也只是做做样子罢了,皆含笑道‘无妨无妨’。
哪知这声过后半响,众仙伸长了脖子,也不见闲竹仙君进来,一时面面相觑,东华上君眉毛翘得更高,正欲说话,堂外脚步声已响起。
“阿启,到了,到了,你快点。”这声音脆脆蹦蹦,实在辨不出是个什么东西发出来的。
“闭嘴,碧波,你吵死了。”镇定中带着软糯,这个想必是个小娃儿。
“小神君,您慢点,门口有坎,您可别磕着了!”
这个听出来了,是闲竹仙君的声音,喊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关怀备至……当然,这是客气的说法,往实里了说,‘谄媚’二字足矣,众人朝面色开始发黑的东华上君默默的扫了一眼,极默契的朝门口看去。
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能让东华上君座下之徒说出这么没有身份的话来?
踢踏的脚步声渐近,小小的身影慢悠悠的走进大堂,进入众人眼底。
五六岁的年纪,精致俊俏的小脸,带了点孩童特有的圆润,一双眼亮晶晶的,勾出微挑的弧度来,身上套着件淡绿色的小马褂,踩着流云靴,头上带着个瓜皮帽,咋呼一看,绝对是个富贵的小公子哥,他手里抱着只胖鸟,两人咕噜噜转着的大眼分外相似,这出场虽说诡异了点,但绝对不是一般的讨喜,不少女仙君顿时眼底母爱泛滥,只差把这小娃儿抱在怀里好好疼爱一番了。
倒是景昭公主身后站着的两名仙娥先是‘啊’的一声轻呼,然后齐愣愣的朝自家公主看去。
景昭端容带笑的面色亦在那孩童走进来的瞬间僵硬起来,她挺直了脊背,看着小童的眼底带着不可置信的惊愕。
那小孩一走进,先是眨着眼睛看了两圈,眼落在景昭身上的时候呼溜一下就过去了,先朝东华客客气气的拱了拱手,似模似样的贺寿:“东华上君,祝您寿如玄龟。”
此话一出,宾客大哗,唯有东华上君听着心里舒坦,不由得仔细打量起这突然出现的孩童来。
玄龟乃上古真神炙阳的神兽,寿命比如今的三界都要长久,他听着虽别扭,但也只有高兴的份,只是……后古界里,知道这件事的仙君极少,这是哪家的孩子?他睁着一双老眼,待仔细落在那小娃儿脸上时,兀的一惊,骇得直接站了起来!
虽说有近百年未曾见过,可当年苍穹之境上的白玦真神容颜历历,这堂中的孩子竟和他有九分相似,若说有哪个仙君敢化了这么一副样子来拜寿,他怎么都不信,大惊之下,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堂中一些仙君自东华上君和景昭公主面上亦看出了些端倪来,打量那粉雕玉砌的小娃儿眼底不免多了几分狐疑。
此时,跟在后面的闲竹总算跑了进来,见堂中一片寂静,忙走到东华上君耳边说了几句,众人看着东华上君面色几经变幻,最终沉寂到愕然,心里直痒痒,都想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闲竹,你不是说有人等着醉玉露的?”阿启见满堂安静,把手里的乾坤葫晃了晃,朝着东华上君的方向道。
“小殿下,东华惶恐,累得殿下和神君亲自送来。”东华上君想出去向上古请安,却又不知上古愿不愿意见他,别扭了一阵,还是决定先把这头处理好了再说。
他朝景昭看了看,转过头朝阿启行了一礼,亲手接过阿启递过来的乾坤葫,放到闲竹手上:“去,为诸位仙友满上。”
众人俱惊,就连景昭公主出现时,东华上君亦只是半礼而已,这孩子,到底是什么来历?
景昭眉色动了动,笑道:“老上君,不知这是哪家的孩子,生得如此机灵聪明?”
东华还未答,她又低头灼灼看向堂中的阿启,不轻不重的加了一句:“只是府中长辈不知是如何管教的,小小年纪,竟不知向座上的仙君见一见礼。”
这一声,明显带了呵斥的意味,东华上君气一闷,差点昏厥过去。
公主殿下,您受了刺激,可也别把我这个老头子拖下水啊!景昭如今执掌苍穹之境,背后是白玦真神,他惹不起,可是堂中站着的孩童,他更是惹不起……
堂中仙君不知就里,倒是觉得景昭公主说得没错,这小娃灵力低微,就算是来自仙缘洞府,也最多不会超过百来岁,可这大堂里的,哪个没有万把岁高龄?
东华硬着头皮朝景昭道:“公主,他是……”
“东华上君,醉玉露已经送到,姑姑还在等我。”阿启朝高位上的景昭看了看,沉着眼,嘴抿住,似是没听到般,转身欲走。
“慢着……公主殿下问话,你怎么不答!”景昭身后的仙娥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见那小童快要跨出大堂,尖声喝到。
尖利的声音满是倨傲,在大堂里回响,想必是横行惯了的,景昭淡淡的看了身后的仙娥一眼,没有说话,神色却缓了不少,这孩子和白玦的容貌如此相似,想必已有人看出了端倪来,她若不问清楚,日后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流言传出来。
“公主殿下,他……”东华眼见场面凝重,急忙打圆场。
“老上君不必多言,让他自己说。”
景昭单手轻叩在椅上,清脆的敲击声缓缓响起,淡望着下方,神情微凝,顿时满室俱静。
众仙望了她一眼,暗道,景昭公主执掌苍穹之境百年,果然积威甚重,远甚于惜。
门边的小身影顿住,缓缓转身,望向景昭,神情有一丝倔强:“公主,我名唤阿启,至于我父母为谁,若你真想知道,不妨来清池宫一问究竟,若是我姑姑肯见你,我便告诉你,如何?”
软糯的童音带了几分坚钝的意味,满堂俱惊,这才明白刚才东华上君的小心谨慎从何而来。
这小神君八成和隐居清池宫的上古真神脱不了干系!
景昭更是神情大变,想起刚才东华对这孩子的称呼,骤然起身:“你说你从哪里来?”
“清池宫啊!”阿启转身摊了摊手,神情无辜,眼睛眨了眨:“姑姑说我辈分够大,除了上古界的几位老上神,不用向其他的仙君行礼,景昭公主,可是觉得我姑姑说得有错?”
这话再明白不过了,三界之中,敢这么教孩子的,除了上古真神,还能有谁?
景昭面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紫,唇抿得死紧,半响后,才敛下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