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珠说了声告辞便离开了杨府,不久后吗,杨艾戴上红盖头,坐上花轿,就这样把自己嫁出去了。离开了和光同尘那个她完全凭借自己的能力而买下的房子,要住进别人家中,成为别人的妻子,从此不再是完整的自己,生命中多了一个照顾关心的对象,会不会不习惯?
夕阳西下,花轿落在了潘府门前。里面好多人,杨艾虽然看不到,可是她听得到恭贺声此起彼伏,而那个即将成为她生命全部的男子,也是一身红衣,穿过丛丛人群,笑对所有人的祝贺,缓缓地朝她走来。
热闹的人群中,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孤寂的人,不引人注目。
一拜天地!
一杯酒倾斜,入愁肠。
手一松,杯碎,然而破碎的声音却埋没在了所有人的欢呼声中。
二拜天地!
一壶酒倾斜,顺着下颚滴落,湿了胸前的衣襟。
凉,透心的凉。
手一扬,壶破,亦埋没在热闹声中。
夫妻对拜!
一坛酒倾斜,从额头处倒下,湿润了整张脸。眉,眼,鼻,口,耳,都仿佛经过了美酒的洗礼,因而显得越发的妖艳了。
手一甩,坛裂。
睁开双眼,看到的却是她被他牵走了。想要站起身去阻止,却找不到理由。
最后一身红,残留在他眼中,他已没有再依恋的借口。
不能再看了,多一眼都是痛,痛彻心扉。
这一次,是真正的要分开了,永远都不能了。
艾儿,那原本该是我付予你的承诺,而现在我只能隐身热闹中。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可曾爱过我?可惜从这一刻起,这个问题已经没有回答的意义了。
他也是曾经光彩照人的焦点,如今却黯然退出,留下一身落寞,他其实也是一个寂寞的人。
——
第六十八章
红烛摇曳,人徘徊,影彷徨。
门吱嘎一声开了,杨艾本想出去散散心,却发现门口赫然站着一个人。
“你怎么来了?”
“来见你最后一面。”
杨艾错愕,随即又噗哧一声笑了。“你这话有很多意思呀,比如说我好像快要死了,又或者是你快要死了,更或者是你不打算再见我了。”
“最后一种。”
“嗯?”杨艾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她还想问清楚,他却说道:“吾妻还在外面等我,后会有期。”他神速般消失了。
后会有期,却是遥遥无期,谁能想到这就是他们的诀别?谁又能想到那样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子竟会那样惨烈地离去?当然,很少人知道,历史中那么多伟大的人物,即使历史学得再好也不能全部知道每个历史人物的命运。
卫恒,你真的不打算再见我了么?是呀,你有你的妻,而我有我的夫,再见面又能如何?徒增伤感而已!果然,还是做不了朋友,因为心中都有疙瘩,都无法释怀。
一阵凉风吹来,钻进了杨艾的衣领,不禁打了个哆嗦,欲关门,忽然闻到了一股强烈的酒味,只见一身红衣的潘岳摇摇晃晃地走来。
“怎么喝这么多酒?”杨艾忙上前扶住他,他真的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杨艾几乎就是把他抬进屋的。杨艾琢磨着该怎么处理这个人呢,还好有两床被子,杨艾便卷了两个和蚕蛹似的被窝,把潘安给直接塞进去了,让他睡在里边,对谁来说都比较安全。话说杨艾睡觉时不大安分,若是他睡外面估计会被一脚踹下去。
呼吸声很平稳,看来潘安睡得很舒服嘛,可怜了杨艾,还得先把脑袋上一些乱七八糟的东东都给弄下来,扯断了不少的头发,疼呀,简直就在自虐。终于忙完了,杨艾钻进了被窝,呼呼大睡起来,虽然她有认床的习惯,不过貌似这一晚睡得还算踏实,许是真累了,毕竟一天都没个消停。
里侧的人眼睛忽然张开,哪里还有醉意。发觉外侧的人蜷缩地和小虾米一般,他轻轻掀起被子的一角,钻了进去,把自己的那床被子也盖在身上,然后紧紧地抱着她,安然而眠。
“早啊!”杨艾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潘安以手撑着下颚像是在欣赏她的睡容一般,打完招呼后又闭眼继续睡,忽然又睁开了,睁得大大的。“呃……你……哦……”她这才意识到昨天她已经和他成亲了,他睡在她身边是再正常不过了,可是她还一时习惯不了。
“起来吧,带你去见见娘。”他露出一个叫做幸福的微笑,作势要拉杨艾起床。
要见娘?哦天哪,杨艾直直地倒下去,脑袋不小心磕到了木板上,可怜的脑子。“哎呀,我把脑袋给撞到了,可不可以不去呀?”
“不行,”他仍旧是雷打不动的笑容,“就算是撞傻了也得去。来,我来给你揉揉。”
“呜呜……好疼……轻点……”
“呵呵,撞傻了更加可爱。”
潘安居然会讲这种话?天,杨艾发觉这个气氛有那么一点点的暧昧,急忙跳下床,笑嘻嘻道:“不疼了不疼了,咱们去见我婆婆吧。”忙撒丫子就要跑人。
“艾儿。”潘安叫住了她。
“怎么了?不是要去见婆婆么?”杨艾倚着门,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近,着实有些紧张。
轻轻刮刮她的鼻尖,潘安宠溺道:“还没有梳妆呢。”
杨艾一囧,对了,自己还是蓬头垢面的呢,这样跑去见老人家似乎是对人家的不尊重吧?“我现在就来梳。”杨艾急匆匆地跑去梳妆台,拿起梳子忙要梳头,却不料被他抢先拿走了。
“我来帮你。”他按住杨艾的双肩,让她坐下,自己认认真真地为她梳头。手掌捧着一簇黑发,像是捧着宝物般小心翼翼,动作也很轻,轻到感觉不到有人在为她梳头。
鼻子一酸,有种想哭的冲动。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自己梳头的,就连妈妈也很少为她梳,他们都太忙了,完全就不怎么管她,虽然在别人看来她的家庭很富裕,可其实她想要的温暖都很少,不过她也不抱怨,因此今日有人为她梳头这令她很感动。
手指灵活地在发丝中穿梭着,一个简单的发髻都梳成了。杨艾发觉他手艺也不错嘛,若是在现代可以做一个发型设计师,再凭借他这副面孔,肯定是门槛都要被踏破了,估计要名扬海内外了,想想就得意呀!
“艾儿,把那个木匣子打开。”
梳妆台上搁着一个檀木做的木匣子,透着香气,杨艾伸手拿过来,一打开,愣住了。
潘安一笑,拿出里面的东西,轻轻插在发髻中,俯下身来附在她耳旁说道:“艾儿,日后就一直戴着这支琉璃玉钗,可好?”
“为何要戴?”她又不是绿珠,更不是琉儿,为何要戴这根琉璃玉钗?
“因为为夫喜欢看你戴。”他用的是“为夫”二字,而不是“我”,是在拿封建家庭身份来压她么?
“可是为妻我不喜欢看自己戴。”杨艾冷冷地回绝他,是要他明白,她是杨艾,不是任何人的代替品,更不愿作别人思念之情的一个载体,就算是潘安也不行。
潘安像是没听懂她的意思,不气也不恼,只是莞尔一笑。“艾儿哪里能看得到呢?戴首饰是给别人看的呀,可是每天看你最多的人是我呀,你能不能满足我一点点小小的要求呢?好不好嘛?”
天呀,如果可以的话杨艾真想好好检查一下这个人的脸,看看有没有戴易容面具之类的,毕竟实在是太诡异了,杨艾怎么也想不到潘安居然会撒娇一般地和她说话,就和一个五岁小孩一样的,还是五岁小女孩呢,听得杨艾真是险些流出鼻血来了。
不行不行,以后跟这等人相处必须练就处美色中不乱的本事,这是当务之急,杨艾暗暗下决心。
************************************************
抱歉,近日有事,停更几日,待到十月一日更新,望见谅
第六十九章
潘岳的母亲前几日被潘尼接回来了,可杨艾还来不及见上一面就上了花轿,不过潘母的确慈祥,杨艾与她相处也算好。潘母的身体还好,尤其爱吃杨艾所做的一些小菜,一家人也算是过得其乐融融。
成亲三个多月了,杨艾呆在家中也着实无聊,偶尔看看书,一日三餐是她包下了,时常与潘母聊聊天,有时间回去看看小忆她们,生活就是这般,唯一不同的是,夏侯不再来看她,卫恒也是。而潘安,感觉不一样了,每天都特别的温柔,并且是温柔到不真实,就像是阳光下的泡泡,不久便会消散般。不是杨艾患得患失,而是太过平淡的生活总让人不安,仿佛暴风雨就要来临一样。
然而,杨肇一个月前就去世了,是含笑而去的,他说看到子女们都有了各自的家庭他很开心,终于不会愧对娘子了,就那样决绝地离开了,只嘱咐了一句要夫妻和睦,他会永远关心着他们的。第一次,这是第一次杨艾面对真正的死别,想哭却又不知该怎么哭,不是因为他不是她的亲生父母,而是不知为何就是哭不出来。也许,她对那个人还不是很留恋,也许她以为那个人迟早都会离去所以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也许她才是真正无情的一个人。
“你可曾进宫去看看园儿么?我估摸着她不久就要生产了吧,咱们找个时间去看看她吧,毕竟哪里的条件实在是太差了。”说实话杨艾很担心,这里的医疗条件很差,就连生孩子都会有生命危险的,更何况是在一个无人问津的冷宫中。
“好。”一个翻身,手臂搭在杨艾的小腹上,将其抱住,杨艾面颊一红,像红烧大闸蟹一般的颜色。脸一侧,发觉身旁的人的眼睛是闭着的,总算是松了口气。
“艾儿。”
“嗯?”
“我们离开洛阳可好?”
“为什么要离开洛阳?”
“你不愿意?”
“没有呀,只是想知道原因嘛。”若是他执意要离开洛阳,她也只得跟着他走呀,毕竟是夫妻嘛。
“我被贬为了河阳令,下个月上任,所以我们下个月必须迁过去了。”
“河阳令?是个官名?河阳离这里远么?”
“不远,半天的路程。”
“那好吧,我这几日把东西收拾一下,我们何时走?”
“下月初十。”
“下月初十,也就是说还有二十多天的时间呢,足够收拾行李了。明天我就来整理一下吧。”
“好。”
不久,杨艾便把要离开洛阳去河阳的消息告诉了亲朋好友,他们都只能哀叹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而这个时代的人一别就可能会是几十年,或许是永远。二哥杨韶只叹了一句:“女大不中留呀!”杨艾给了婷儿面子而没有给他一拳,要是女大中留的话他八成还打着光棍呢,真想要婷儿好好教训他一顿,可是人家是新婚夫妻,一天到晚上演恩爱戏码,看得杨艾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几乎是狼狈逃窜了,尤其婷儿还不是汉人,根本就太奔放了,杨艾真接受不了。
夜色太浓,整个世界像是掉进了神秘的沉寂里
偏僻的冷宫中,女子因疼痛而哀嚎的声音听得人心惊。
“园儿她……”刚飞进冷宫的杨艾听着这声音很是紧张,莫不是要生了?
波浪般连绵不断的疼痛,汹涌而来,像是持续了几百年一般,谢玖痛到连痛都已喊不出来了。忽然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难以想象尖锐凄切的呼声从口中迸出,一张慌乱焦急的脸在眼前晃动。
是他么?怎么可能是他呢?可是不管是不是,她这次只想紧紧抓住他,永远不要放手。
“正……歆……孩子……是……”新一轮的疼痛再次席卷而来,她语不成句,险些晕过去了。
杨艾闯进来一眼就看到床上歇斯底里痛呼的谢玖,床单上血迹斑斑,好一副惊心动魄之景!床旁一人急得焦头烂额,只是死死地握住她的手,不停在她耳旁说着什么,可是谢玖的哀叫声越来越凄切。
“潘安,想办法弄些热水来。”杨艾吩咐一句就急忙进入罗帐内。谢玖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了,可是孩子还没有出来,这样下去可能会死的。
“园儿……园儿……坚持住坚持住……”轻轻拍拍她满布汗水通红的脸颊。
瞧着她如此痛苦,难道这也是一个女人的必经之路?
从黑夜延伸至白昼,整整一个晚上,随着破晓的来临孩子也终于降临了,是个男孩,而谢玖也在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后彻底陷入了昏迷。
谁说一个孩子一生下来就能看出像谁?杨艾不以为然,手中这个有点血肉模糊的皱巴巴成一团的小生命其实根本看出来长得像爸爸还是像妈妈。小心翼翼地处理完这个折磨了谢玖一宿的小家伙之后便将谢玖移至其他的房间了,因为这里已经充满了血腥味,整张床单都是鲜红一片。
日出,人未散。
“你为何不带她离开?”两次在宫中遇见他,并且这两次他都是穿着侍卫的服装,这绝非偶然,杨艾给了自己两种解释:一是他混入侍卫中准备行刺司马炎,二是,他是为了来守护园儿。而杨艾其实更希望是第二种解释。
“她的孩子需要一个父亲。”
“你怎知他的父亲不是你?”
杨艾很想这么反问一句,可惜没有问出口,就是孩子的父亲是他又如何?园儿断然不会跟他走,因为的确孩子需要一个父亲,需要的是一个在世的父亲,而不是去世的父亲,若她贸然地和他走了,司马炎定会知道,说不定他们俩都会死,而孩子也不会例外。
“你不能接受她的孩子?你不能做她孩子的父亲?”
“不是不能接受,只是尊重她的选择而已。”
杨艾一叹,每个人都只知道为对方着想,而从来就不知道对方也正在为自己着想,也许像“麦琪的礼物”这样的故事不仅仅只是出现在欧亨利的笔下吧。
第七十章
“我和潘安过几天就要离开洛阳了。”
他不语,只是怔怔地看着东方初升的太阳,,又或者他仅仅只是发呆而其实什么也没有看。
“你不觉得奇怪么,你两次进宫司马炎怎会不知道?”正歆恰巧说中了杨艾的疑惑,她也不知道。
“你以为是如何?那么他可知道你在这里么?”
“我猜他,一定知道。”杨艾虽也曾这么想过可听他如此确定地讲出来也难免心惊。
“那他为何……”
正歆终于将目光转向杨艾,认真说道:“他对你似乎有点不一样,这种不一样也不知是好是坏,总之你和安仁要多加小心。”
“小心什么?若是他真要对我们不利,只怕我们再小心也无济于事,倒不如好好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对于司马炎,杨艾从来就不敢不小心,可是又觉得没那么玄乎,她不过只是一个普通女子怎么入得了司马炎的眼呢?
“你们离开洛阳是正确的选择,如果可以最好永远不要回来,我有种感觉,这晋朝迟早是要毁在那个司马衷手中的。”
“为何这么说?”
“那个贾南风,是个狠角儿。”
杨艾一震,那个贾南风真的是个狠角儿,看来她的臭名还远扬了。还好,她不是她的南风,这是她唯一欣慰之处。
在谢玖尚未清醒之前杨艾与潘岳就已经出宫了,只留下一封信作为告别,因为他们后天就要启程去河阳了,已经没有时间再去和她告别了。至于正歆,杨艾相信他会照顾她们母子俩的,那么她就可以放心了。
两人并肩而走,太过安静了,杨艾忽然才明白了。
“潘安,你很难过么?因为,孩子?”
潘安转过头,哧一声笑了。“我为何要难过?园儿有了孩子我自然高兴呀。”
“可是你……”
潘安右手揽住杨艾的肩头,凑近她,额头顶着额头,展颜道:“我唯一难过的是,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也给我添个儿呢?”
杨艾一窘,若是她真的怀孕了她多半是出墙得来的,这怎么可以有呢?话说貌似潘安的确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吧,杨艾实在不便告诉他实情,更何况潘母也肯定接受不了,所以杨艾发觉自己的处境更加尴尬了。象征性地笑两声,脸蛋不争气地红了,说不定那个潘安还道她是在害羞呢。可是两人的姿势旁人看来还以为是新婚夫妻在卿卿我我,杨艾思及此便更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