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艾起先是惊讶，转而是愤怒：“敢情你一直都在耍我？”
“你也太低估自己的智商了吧？身为堂堂21世纪的现代人，怎么可以被一个人一直耍了还不知道呢？而且我也没有耍你的兴致呀，毕竟咱们还算是老乡呢。”
杨艾气呼呼地坐下，厉声道：“给我把事情讲清楚。”
司马炎轻轻靠在枕头上，身子略微向右侧着，直视着杨艾，缓缓道来：“事情其实并不复杂，我和你说过的，我没有回去，只是换了个身份继续呆在这儿而已，而这个身份就是，晋武帝司马炎。”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是司马炎的？”
“确切地说，应该是司马炎登基之时我就醒来了。”
“你醒来了为何不去找卒羽？”
云逸望着窗外，幽幽道：“你该知道的，羽儿与司马家有着血海深仇，她一心要杀我，若是让她知道了她三番四次要置于死地之人就是我，那她又该如何去做？要她放弃仇恨，很难，要她放下仇恨和我在一起，更难。而我换上了这个新的身份，自然有它的意义，我不能擅自改变什么。”
“所以你便选择了欺骗她，不告诉她真相，让她带着对你的悔恨和对司马家的仇恨一直活着？你不觉得这样很残忍么？”
“没有办法，这都是宿命。”
“够了！”杨艾厉声喝止他，“别和我说什么鬼宿命，我真不知道你为何要信这鬼东西，又或者那两个字不过只是一个幌子，遮住你狼子野心的一个弥天大谎！你敢说你站在这个位置上时你没有那么一丝丝的窃喜么？你敢说你没有贪图荣华富贵权力地位如花美眷么？你敢说你现在双手干净到没有沾染一丝丝鲜血么？你敢么？”
“我不敢，可是我敢说，如果我可以选择，那么我情愿只做云逸。”
“没有如果，所以你才敢说。”杨艾心底强烈地鄙视他。
他虚弱一笑，也不反驳，整个气氛异常平静。“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你不是我，你不会明白那种被挚爱之人利剑所指的心情，仿佛被全世界的人都抛弃了一般，总是有荣华富贵权力地位如花美眷又如何，没有那个人相伴什么东西都多余的，只进的了眼却永远也进不了心。那一日，衷儿被她抓走了，我知道她不会伤害他，便也没有下令去缉捕她，可是她却亲自送她回来了，顺带来刺杀我。那一刻，她被皇宫中的弓箭手包围，却仍旧是一把利剑直指我的胸膛，我很想告诉她，我是云逸，可是却开不了口。那一剑，毁了我全部的希望，所以我决定派云海前去凉州平定叛乱，放她离开我的视线，这样对谁都好。不是我怕死，而是我怕她的执着最终反会害了她。”
“两年前我得到消息，她嫁给了元海。”
杨艾震惊，他只是无奈地笑笑，像是在说事情就是这样的。
“那你……”
“你放心，我理解，更何况我就快要死了。”
“是真的要死了么？”
坦然一笑：“也许吧，谁知道呢？或许会死，或许会回去，总之去哪里都好过呆在这里。可是这里，我唯一放不下的人就是你了。”
第八十二章
鼻子酸酸的，杨艾别过头去，嘟声道：“有什么好不放心我的，我过得好好的，吃好睡好穿好，什么都好，你与其关心我不如去关心你的宝贝儿子吧。”
“他才没有什么好关心的呢，他的命都已经注定好了，他要毁在他那个太子妃贾南风手中。”
“既然你知道，为何还要贾南风做太子妃？”
“虽然是帝王，可其实很多事都是不由自主的，贾充虽然前几年去世了，可他在朝廷中的势力还是很强大，他的女儿现在是太子妃，将来就是皇后，暗中也培养了很多势力，要铲除他们并非一朝一夕能成。更何况，这西晋看似统一了，可其实内部还蕴含着大量的矛盾并未解决，分崩瓦解只是迟早的事，估计我死后不久就会有八王之乱了。”
“哎，有些事明明知道会发生，可我们却无能为力，因为我们只是历史中的个别人物，而整部历史全是由全部的人组成的，不是凭靠我们单薄的力量就能够改变的。”
“所见略同。”云逸与杨艾相视一笑。“所以，对于即将的混乱，我只保你平安，今日接你来的三人是我的亲信，武功了得，从今天起他们只听从你的命令。若是你无意中卷入其中，起码你还能够全身而退。”
杨艾撇撇嘴：“我倒觉得我不会卷入其中，你多虑了。”
“那可未必，贾南风不会善罢甘休的，不论是对你，还是对潘岳。不要小看了那个女人，她心狠手辣的程度可以到令人发指。还有，尽量不要让潘岳靠近那个女人，若是她再给潘岳下了断情蛊，配合着炎雪余毒，你势必就要死在潘岳的手里。”
杨艾象征性地笑了几声，道：“没那么夸张吧？什么断情蛊？”
“断情蛊，断情绝爱，中蛊之人丧失心志，杀害最爱之人。”
“可是……可是他最爱的人，未必是我呀！”
“是不是你，你难道还在怀疑么？那你也未免太迟钝了吧。”
杨艾不语，她真的很迟钝，不懂得感情。
“我昔日贬潘岳离开洛阳就是出于此意，若是他在洛阳呆着就会给贾南风下手的机会，所以我才尽快要你们离开洛阳，而如今又是一纸诏书将你们召回，只是为了试探潘安是否还有追逐名利的打算，若是没有，你们大可以在其他地方度过余生，若是有那么他就会带你来洛阳。”
“你的意思是，他还打算在新皇帝登基之时谋求更高的官职？”杨艾惊住了，不是这样的，他不是来洛阳当官的，他说过要陪她在中牟度过一生，可是不争的事实是他的确来了。
“官职对他而言是不谋而得的，他的才华毋庸置疑，我预料大概衷儿登基之后太傅杨骏或是卫瓘自然会给他一个官职，这样他便会继续留在京城。然而，若是他继续呆在洛阳，于他自己而言并未有多大的坏处，说不定还能攀附上未来皇后，可是于你而言，却是性命堪忧。”
杨艾不禁颤抖着，道：“你的意思是，他明知会如此，还……”
“不错，所以我才越发认为你的处境很危险。试想一下，若是每夜你枕边的人要害你，你又如何会去防备他呢？不是我多虑，而是不得不防，其实顶多不过一死，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被最相信的人杀害，那才是这世上最残忍的死法。”
“我明白了。”她不敢去想，潘安会如此待她。
“好了，你们三个出来一下。”云逸一声令下，三个黑衣人从天而降，单膝而跪，云逸对他们厉声吩咐道：“从今日起，杨艾小姐便是你们的主子，你们要听从她的一切安排，保护她的生命安全，明白么？”
三人异口同声：“明白。”
“把面纱摘下来，让杨艾小姐看看你们的样子。”
三人一起摘下面纱，都是一副副精致的面孔。杨艾调侃道：“我都快要以为你给我选这些美男给我消遣呢。”刷刷刷，三人的面颊全都红了，还挺稚嫩的嘛。“他们多大了？”
“都是十七岁。”云逸手一挥，他们立刻就消失了。“想不到你也是色女一个呀。”
“什么色女呀，我这叫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欣赏而已。”
“话说你天天欣赏中国古代的第一美男居然还不会厌倦？”
“有些人是百看不厌的，潘安就是典型。”
“可是要小心不要被他迷昏了头脑。”
“知道啦。”瞧见云逸的倦容，杨艾心有不忍。“要不我先回去吧，你好好休息。”
“不用了，我们再聊一会儿，反正我什么时候死都是一样，再怎么休息也不会不死。”
“照你这么说，每个人都不用休息了，因为每个人都会死嘛。”
“那可未必，我有种预感，你估计会长生不老也说不定。”
“别！我可不想活一大把年纪，不是件好事。”
云逸轻笑两声。
“杨艾，帮我一个忙成吗？”
“什么忙？我一定尽我所能帮你。”
云逸幽幽道：“若是将来你能够见到卒羽，替我转达一句话，说我永远也不会怪她的，我永远祝福她和元海。”
“你真有这般豁达？”曾经的爱人最终也难逃悲惨的结局，这就是他们一直奉为的宿命么？
“不豁达又能如何？她的幸福，便是我的幸福，愿她能顺带着我的那一份一起幸福地生活下去，这就足够了。”爱到这个地步，难人可贵。
“杨艾，还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你。当年，我一心想要你进宫，其实我是想凭借我的力量保护你，可是我知道这皇宫的可怕，最终放弃了这个念头，任由你在民间随心而活，至少要活得比我好，我也就安心了。至于谢玖，若是你有能力，就带她出去吧，不过她的儿子司马遹必须留在皇宫中，这个时期少不了他。”
“可是那个孩子……”
“我知道。可是若是少了这个孩子，将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也许会比历史写得更加可怕。”
——
第八十三章
公元290年，晋武帝司马炎逝世，太子司马衷即位，改元永熙，封贾南风为皇后，太傅杨骏辅政。
初冬的月亮，又清又冷，冰一样的银辉泻下，万籁俱静。
杨艾倚窗而坐，呼呼寒风钻进了衣领，不禁打了个寒颤，寒到心田。身后有人轻轻拥住她，附耳道：“怎么不把窗户关上呢？很冷的。”衣袖一挥，两扇木窗就已合上。窗户关上又如何，冷的不只是身体，更是心。
杨艾转过身去正面抱住他，轻声问道：“安仁，我们何时回中牟去？我想回去了，娘说她也想回去。”
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们不久就回去，好么？”
“不久是多久？”头深深地埋进他的肩窝。
“不久是……”他一叹，“我也不知道，我会尽快的。”
杨艾不语，他坚持留在这里自然有他的用意，她不能给他太多压力，应该要相信他的，若是连他都不可信，那么这世间还有值得相信的人么？踮起脚尖，第一次，第一次吻他，细细地，像是在献出自己的心一般小心翼翼地，诉说着生平第一次甜甜的情意，却又仿佛害怕遭到拒绝般忐忑不安。
是夜，屋外寒风凛冽，屋内暖意荡漾。
一个月后，太傅杨骏召潘岳为太傅府主簿，潘岳应召。杨艾没有多说，她相信着他。
杨骏，其女杨芷为司马炎皇后，司马炎死后杨芷被封为皇太后。在杨骏和皇太后的合力下，掌握了国家大权，严加防范皇后贾南风。然而，昔日司马炎病重之时，本欲以杨骏和汝南王司马亮共同辅政，可杨骏出于私欲篡改了诏书，将汝南王司马亮调离洛阳，因此杨骏的专权引起了公愤，朝野沸沸扬扬。但是，杨骏刚愎自用，不听取他人的意见，最终恐怕是难逃作茧自缚的下场。
新帝登基的一年时间内是朝野中势力最混乱的时期，贾南风拼命想掌握实权，可又受阻，不得已，凶狠阴毒的她决定全力反击。
“哎！”杨艾又是一叹，明明都已经春暖花开了，可她总觉得心头压抑得很。一个黑影掠下，直直地站立着。
“蓝，坐。”
“是。”
蓝是云逸留给她的三人之一，除他之外还有凡和傲。凡被她派去保护谢玖，至于傲，则是留意贾南风去了，她的身边只留了蓝一人。
“如何？”
“贾后派人去请汝南王讨伐杨骏，可汝南王老奸巨猾，不愿听贾后的命令，于是贾后便转而向楚王司马玮。楚王司马玮是先皇之子，当今陛下之弟，年轻气盛，性情暴戾，有勇无谋，慨然答应了贾后兴兵入朝的建议。”
杨艾幽幽道：“如此看来，安仁他终于可以离开京城了。”
不出所料，在楚王司马玮入京后不久，司马衷下了一道诏书，说杨骏谋反，派楚王率兵包围了杨府。杨骏被困于府中，如瓮中之鳖，被乱军杀死，杨府上下被洗劫一空，杨府老少一律被处斩，皇太后杨芷被废为庶人，囚于洛阳城西北角的金墉城内。太傅杨骏被诛，揭开了西晋八王之乱的序幕。
所幸，潘岳虽受牵连，也仅是被削去了官职，而这种幸在杨艾看来却是极大的不幸，表明贾后对他有种特殊的“照顾”，要知道所有与杨骏有关的人员都已经被处死了。不管如何，总之要尽快离开京城才是党务之急。
谢玖仍旧在冷宫之中，杨艾本想要凡将她带出宫的，但据凡说，冷宫暗处一直有一个人在护卫着谢玖，武功在凡之上，杨艾笑而不语，估计就是正歆了。算了，既然有正歆在，那么谢玖母子俩应该不会有事的。
一夜之间连太傅杨骏都惨遭灭门之灾，搞得洛阳城内人心惶惶，就连大街上都冷清了不少。杨艾一人在街上晃悠着，心头不平静。
安仁，我是相信你才不多问，你不要辜负了我的信任，更不要辜负了我的一片心呀。
她若是想要调查他，只要给凡下一个命令而已，可是她没有，只愿自己不要将一腔炙热之心付错了人才好。
“姐姐……姐姐……”
杨艾感觉到有东西拉住了衣角，往下一看，只见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孩眨着大眼睛望着她，着实可爱。话说活久了的女性，特别容易母爱泛滥，尤其是杨艾这个明明都已经快四十岁了却还是一副小姑娘模样的女性，瞧见这么可爱的孩子就忍不住要仔细看看。
蹲下身来，手轻轻掐了一下小孩的脸颊，好嫩呀，像是要掐出水似的。“小妹妹，你几岁啦？”谁知杨艾此话一出，那个小孩立刻鼓起了腮帮子，生气了：“我不是小妹妹，我是男子汉大丈夫。”杨艾差点没噎住，这么水灵的一个孩子居然是个男孩？
“好好好，你是小丈夫总行了吧？”杨艾妥协，这么小的孩子都要自称男子汉大丈夫，有点意思。可是他的气还没有消，腮帮子还是鼓鼓的，太可爱了，杨艾伸手双手轻轻揉着他的腮帮子，他终于气消了。
“姐姐你刚才在想什么呀？可以告诉玠儿么？”
“心事呀。”
“什么是‘心事’呀？”
“就是心里所想之事呗。”
“那心事和梦有关联么？”
“或许有吧，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嘛。”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小孩挠着他的小脑袋苦思冥想。“叔宝，叔宝……”有个少妇朝他们走来了，她拉起小孩的手，小孩这才意识到身边有人了，像是做错了事一般地低着头不语，那位少妇向杨艾致歉道：“姑娘抱歉，我儿到处乱跑，给你添麻烦了，他总是喜欢问别人一些乱七八糟的事，还望你不要见怪。”
杨艾微微一笑，道：“没关系，这孩子很可爱呢。”说完还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他甜甜一笑回之。
“姑娘，你……是本地人么？”少妇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她发现面前的这位姑娘长得实在是美丽动人，所以她才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不是，我只是因夫君在京城为官，所以才来这里的。”
“那姑娘的芳名是？”
“杨艾。”两个字一出，那位少妇怔在原地，久久不语。
——
第八十四章
“这位夫人你怎么了？”察觉到少妇的怪异，杨艾开口询问她。
“原来你就是艾姨呀！”小孩惊喜道，没有留意他娘亲的异样。
艾姨？这个称呼可真新鲜，貌似自己这么多年来都没有被人这么称呼过吧？可是这个小孩子却仿佛对她的大名很熟悉似的，还称她为艾姨，就究竟是何缘故？“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男子汉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卫玠是也。”小男孩豪情壮志般地道出自己的大名，他姓卫？难道他是卫恒之子？接下来那位少妇的话证实了杨艾的猜想，原来他们就是卫恒的妻与子。
“是潘夫人吧？我家相公卫恒与你家相公潘岳是好友，所以玠儿便唤你艾姨了。”她的话中似乎有点点失落，因为不只是卫恒与潘岳是好友，其实卫恒与杨艾也是好友，而身为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