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和鸣- 第143部分

　　　　被一群穷苦百姓抢了城，杀了上千军士，抢了兵器，朝廷丢了这么大的脸，她以为陈晋会派出荆门军出征，干净利索的斩杀白眉军。

　　　　“还是因为那个彭高。”姜伯庸啧了一声，“荆门军将领为着此人，起了矛盾。有些将领认为彭高是难得的将星，此次战败并不是他的错，应该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从来没有武将敢保证自己一定不会打败仗，若是输了一次就要被斩，谁还敢奋勇杀敌往上爬？就不怕爬上来了一领军就是个死？且那些胆敢在将领带病作战之时出幺蛾子的人，更是该死，谁都不想自己背后被放冷箭，所以要求严惩粮官，给彭高一个机会。”

　　　　这话说得有理，姜元羲等人齐齐点头。

　　　　“另外一些将领认为，此次军中损失惨重，彭文山又落一城，大大的增强了自己的实力，都是因为彭高领军不力，是个有勇无谋的家伙。最重要的是，彭高去投靠白眉军了，他们觉得这就是在打军中的脸，坚决不肯给彭高机会，一定要杀了他才能雪耻。”

　　　　姜伯庸说道，“就因为意见不合，争吵的厉害，连带这些将领底下的军士也跟着吵了起来，都这样了，圣上哪敢派荆门军出征？”

　　　　姜元羲眯了眯眼，“那就看看朝廷第二次出征，又是个什么结果吧。”

　　　　多次在姜伯庸口中出现的彭高，此时正在白眉军的驻扎之地虞隆。

　　　　“哎呀呀，彭贤侄，你终于来了。”在一座五进的大宅子里，富丽堂皇的前院大厅上，一个中年男人朗声笑道。

　　　　一个身材魁梧高大，肌肤黝黑的青年站在大厅中央，听到中年男子的话，他抬起头仔细打量。

　　　　中年男人面容方正朴素，而最惹人瞩目的就是他那两道白眉，彭高心想，原来这就是白眉军的由来？

　　　　他朝彭文山拱手作揖，“彭高见过彭统领。”

　　　　他不知该如何称呼彭文山，索性就称呼统领了。

　　　　彭文山故作不满，语气带着一丝亲昵的抱怨，“叫什么统领？你我都姓彭，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呢，怎生如此见外？叫我一声阿叔，日后我这里有一口吃的就不会饿你肚子。”

　　　　彭高还没说话呢，旁边就传来笑声，彭高望过去，见是一个身穿绸缎的青年，脸上是一抹讥讽。

　　　　彭高知道这青年在讥讽什么，无非就是朝廷断了他的粮食，成为他站在这里的原因。

　　　　彭高不蠢，他已经感受到了彭文山在给他隐晦的警告，是担心他不好掌控还是其他，彭高暂时无法分辨，但他可以清晰地感知到，这个青年很不喜欢他。

　　　　“贤侄，这位是我侄儿彭建，你们两个都是年轻人，年纪相仿，要好好相处，贤侄若是空闲了，就教教我这个不成器的侄儿如何领军作战，他要是能学到你的一星半点，我就欣慰了。”彭高一脸的感慨。

　　　　然而彭高心中顿时落下一颗大石，沉甸甸的压着他难受，彭文山没有呵斥彭建那不合时宜的笑声，反而让他与彭建好好相处，纵然是知道人都会向着自家人，彭高还是没忍住心头一阵寒意。

　　　　且此时他心中冒出了一个念头，他来这里，真的来对了吗？

　　　　同样是穷苦百姓出身的彭文山并没有一点生活艰苦的样子，住着高门大宅，身上穿着绫罗绸缎，大厅里娇俏的侍女环立，其他人亦是如此。

　　　　白眉军不是打着与民同苦、与民同乐的旗号吗，难道现在的白眉军就能让麾下的百姓们都住得起高门大户，穿得起绫罗绸缎了？

　　　　彭高沉默着，他能感受到这里对他友好的人几乎没有，能感受到的近乎都是满满的恶意。

　　　　他来这里真的来对了吗？

　　　　彭高心中叹息一声，不来这里还能去哪儿？他还不想死。

　　　　“对了，贤侄，既然你已经是我们白眉军一员，那么我们就很应该同舟共济，你也知道我们现在就算占据了两座城，实力也很弱，能从朝廷手中撑过来，我是耗尽了心血。

　　　　朝廷不顾我们这些百姓的死活，我们偏就要活出个人样出来，不能让朝廷那群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们小看，朝廷不把我们的命当做是命，我们还非得要从朝廷手中挣出一条命来！

　　　　你从军中来，你来给大家伙说说军中的布置，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走？”彭文山带着激动之色义愤填膺的说道。

　　　　彭高拧着眉沉思，没有立即接话。

　　　　彭文山脸上虽然带着激动，心中却陡然一沉，觉得彭高是个硬骨头，很难啃。

　　　　往常他这么一说，底下那些愚民就会激动得嗷嗷叫，纷纷叫嚷着一定要活出个人样，对他这个首领喊着好话，说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的首领越来越忠诚，也是因为这样，他们作战的时候才会奋不顾身，不然他怎么能靠着扛着锄头的愚民却打赢了朝廷的军队？

　　　　但彭高并没有受到这种情绪的影响，这让彭文山知道要掌控这个人很难。

　　　　不过彭文山转念又一想，朝廷此时怕不是恨彭高入骨，除了他这儿，彭高也没地儿可去，并不需要担心，不见这人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吗？

第340章　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彭高知道彭文山的言外之意，他曾是朝廷四品武将，独领一部，如今投靠彭文山，自然是需要投名状的。

　　　　如果没有投名状，万一怀疑这是他与朝廷合谋起来的诈降呢？

　　　　再加上先前彭建那人的态度，其实也代表了大厅里在座大多数人的态度，这投名状不仅给，还要大大的才有可能取信他们。

　　　　彭高拧眉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首领，如今朝廷还没有增派军队过来支援，现在这些军队的统领作战方法我都略略了解一二，如果首领能给我五千人，我有把握把他们吃下来。”

　　　　他才刚刚说完，彭建就又嗤笑一声，“说什么北梁最耀眼的将星，打那些残兵败将还需要五千人？我叔叔把你们四部打得落花流水，还把你统领的一千人给灭了，也用不着五千人，号称战无不胜的你，这牛皮吹大了吧。”

　　　　彭高心中有一瞬间的怒气，很想呵斥他，彭文山根本不是正面冲击他们四部，只不过是挑了他的军队，趁他的军士没粮食吃，吃不饱没力气才把他们灭了，然后才逐一把其他三部逼退的，如果论战力，彭文山的白眉军根本不可能跟朝廷的军队相比，也就占着人多势众了。

　　　　然而他很快想起脚下站着的地方已经不是朝廷的军营了，他深吸一口气，没跟彭建争论，只凭彭建这番话，他就知道这人不懂领军作战，恐怕连战场都没上过，跟这种人没什么好谈的，他看向了彭文山，如果彭文山也是这样认为的，那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再次逃了，白眉军根本不可能成事。

　　　　彭文山不是侄子那个只会纸上谈兵的，他很清楚这次胜利是撞了大运，要不是朝廷自己使坏，不要说攻下一座城，就是如今的虞隆都要破了，哪还能坐在这里扩大他的威势。

　　　　“行，我给你五千人，就连从朝廷军队中收缴而来的兵器也给你，你准备什么时候行动？”

　　　　彭文山只是思索了片刻，就下了决定，他知道自己的本事，一开始就是靠着一股子的力气和头脑发热才会拉起一支队伍，但到了现在，正式对上朝廷的军队，才知道自己与将领的差距，让他蛊惑人心没问题，让他领军作战，实在是为难了他，难得彭高来投靠，他是欣喜的。

　　　　他不怕彭高带着他手下的五千人叛变，只要朝廷不下赫令，他们就是杀头的大罪，除了跟着他一路走到底没有任何路可以走。

　　　　至于说彭高会不会借着这次反过来坑害他，彭文山决定赌一赌，赌赢了，得到彭高这个将星、大批的军需、声势更甚，能引得更多人来投靠他。

　　　　赌输了，也不过是五千愚民的性命，彭文山漠然的想。

　　　　彭高没想到彭文山会如此果决的支持他，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他一早就想好了，“要趁着朝廷的援兵没到，也要趁着军中没想到我们会杀个回马枪，准备一下，就今晚吧。”

　　　　他实在是担心彭建这些人会泄露风声，他对这些人一点信任都没有。

　　　　彭文山没想到他会这么快行动，但因着彭高的名声太响了，他迟疑了一下就点头，亲自带着彭高去见他麾下的人马。

　　　　夜幕降临，这一晚对白眉军来说注定是个不眠之夜，那座五进的大宅子灯火通明，彭文山坐在大厅里，不断的喝着酒，面上不显，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上。

　　　　到了子夜时分，彭文山反而没有喝酒了，静静的坐着，大厅里其他人也没有在说话，沉默在屋里蔓延。

　　　　五更天的时候，宅子外传来一个沉重的脚步声，一个身穿铠甲，满身血腥，带着杀气的青年手持长枪走进来，他朝彭文山行了一个军礼，“幸不辱命！”

　　　　“哈哈哈哈哈！”

　　　　彭文山陡然爆发出大笑，“好好好，彭将军果然是北梁最耀眼的将星，是我之股肱，来人，吩咐厨房做一顿好吃的，我要为彭将军恭贺！”

　　　　其他人也纷纷站起身恭贺，彭建撇了撇嘴，不以为然。

　　　　彭高身心疲惫，带着一群乌合之众，要不是人数众多，还是突然夜袭，又有他熟悉军中地形布置，根本不可能胜利。

　　　　至今他脑中还响起方才那些曾经的同袍对他的怒骂，指责他畜生不如，质问他为何要对昔日同袍下手，还说他们借粮给他借错了，早知道就让他这个白眼狼趁早饿死了，也不用搭上三千多人的性命。

　　　　那声泪俱下的悔恨，就如同蚂蚁在啃噬他的心，痛得他都麻木了。

　　　　最后那些叱责消失了，是他亲手斩下那几个将领头颅的。

　　　　对不起，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彭高突然觉得眼前这群人的笑容很可恶，他闭了闭眼，僵硬的出声道：“首领，高想回去歇息。”

　　　　大厅中的欢声笑语突兀的一顿，彭文山很快又笑了起来，没有嫌弃彭高身上的污脏，亲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劳累了一夜，确实需要歇息，我以为你准备好了院子，我这就吩咐侍女带你去，好好歇息，要吃的要喝的要沐汤，都可以吩咐侍女。”

　　　　彭文山扬声吩咐侍女带彭高去歇息，转而继续兴致勃勃的吩咐厨房准备酒菜，今儿实在是太高兴，对彭高的不合群也没有生气，有本事的人都有些傲气，更何况今晚彭高还是去杀自己昔日的同袍，若是一点事都没有还能跟他们吃吃喝喝，这人他还真的不敢用了。

　　　　所以彭文山不仅没有生气，对彭高的离去也不以为意，径直带着自己人畅饮。

　　　　在彭高离去之后，被彭文山指派去协助彭高的人也回来了，他清点了伤亡，跟彭文山回禀，“首领，虽然我们灭了那三千多人，但我们自己也损失了四千多人，能够回来的只有几百，剩下的那些身上多有重伤。”

　　　　对这么大的伤亡，彭文山不放在心上，他原本还以为一个都回不来呢，能回来几百个还是出乎他意料了。

　　　　“把这次胜利大肆宣扬，然后再趁势对外说北梁气数已尽，如今苍天已死，白眉当立，赶紧把我们麾下的人马补充回来。”彭文山道。

　　　　那人点头，又问道：“首领，那些重伤的人怎么办？”

　　　　彭文山一脸悲天悯人的神色，哀叹了一声，“好好安顿他们，让侍女去尽心服侍，只看他们能不能得上天的眷顾了。”

　　　　药材这么贵，用在那些几乎必死的人身上不是浪费么？

　　　　等彭文山耐心对这人回禀的事示下后，恰好酒菜也上来了，顿时他就把这些抛在脑后，招呼其他人共饮畅笑。

第341章　姜太傅到来

　　　　朝廷派出去的五千王师被全灭的事一传开，简直是天下震动。

　　　　那是五千王师啊，就这样被一群穷苦百姓组合而成的乌合之众灭了？

　　　　哪怕就是白眉军也损失了四千多人，但白眉军和王师能比吗？

　　　　消息以一种极快的速度传开，听闻这事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一战，对天下局势的影响是巨大的。

　　　　世家和豪强开始沉思，继而蠢蠢欲动。

　　　　本就更加熬不下去的百姓们，对彭文山提出的“均田免粮”的口号非常心动，本就在观望白眉军能不能撑得下去，眼见白眉军竟然大败朝廷王师，南地陡然多了更多的流民集结，这些人拖家带口，纷纷南下要去投奔彭文山。

　　　　这一次朝廷的脸面是真的丢得不能更干净了，这回还想着为彭高说话，怜惜他军事天赋的人也闭嘴了，被押送回都城路上的罗瑞老将军听闻这个消息，在一天夜里吞金自尽，临死前只留下一行字“我有错，我愧对五千军士。”

　　　　据说北阙殿宫人一天就打扫了数之不尽的碎片。

　　　　这一回，陈晋发了狠，直接就下了命令，让一万荆门军出动，要给他带彭文山和彭高的人头回来见他。

　　　　而这一次，荆门军也没有再推辞，很快就整军出发。

　　　　收到消息的姜元羲，问胡曲冯三个名将，“你们觉得白眉军还能存活下去吗？”

　　　　胡不归哼了一声，“那皇帝小儿太过优柔寡断，如果一开始就派出三千骑兵，什么红巾军、白眉军，就是个屁！”

　　　　曲成文见不得他这般小瞧步兵，“三千骑兵？拢共整个北梁就三千骑兵，你当那皇帝小儿舍得让骑兵出动？”

　　　　胡不归是骑兵名将，跟曲成文这个步兵名将是天生的死对头，闻言立时就喷了回去，“所以现在朝廷的步兵被打成了狗样。”

　　　　曲成文气结，狠狠的瞪着他。

　　　　胡不归嗤笑一声，然后努力的睁大自己的眼睛，回以犀利的一瞪。

　　　　姜元羲对这两人时不时就要杠上的情况视若无睹，每隔几天就要来一次，她都习惯了。

　　　　她望向了冯浦泽，冯浦泽沉吟着道：“现在南地的百姓纷纷开始投靠彭文山，又有豪强富户出钱出粮资助他，他手上又有一大批军需兵器，还有彭高为他效命，虞隆附近好几个郡城都被他纳入麾下，这一战很难说，若是彭文山再心狠一点，用人头去堆荆门军，荆门军很有可能惨胜。”

　　　　然而朝廷脸面尽失，为了维持朝廷的威严，震慑四方宵小，让百姓们不敢生出反朝廷的心思，荆门军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以摧枯拉朽的姿势灭了白眉军，这样才能让世家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百姓们暴乱并不可怕，甚至白眉军在姜元羲等人眼里看来也不足为惧，因为投靠白眉军的百姓越多，白眉军就会垮得越快。

　　　　因为他们不像姜元羲那样，有巨大的粮食作为底气。

　　　　但世家不同，世家自己有部曲，有钱有粮，若是世家带头反了，陈晋那张龙椅还能不能坐得稳就难说了。

　　　　姜元羲很肯定，一旦有足够名望的世家举反旗，在世家和白眉军之间，百姓们为了填饱肚子也会首选世家。

　　　　彭文山是什么牌面上的人物？跟这些世卿世禄传承数百年，在百姓耳中听得烂熟于心的世家怎么比？

　　　　其实就算不管白眉军，由着它，到最后也会因为供不起粮食而溃散，毕竟彭文山再不能像以前那样抢劫富户了，不然其他郡城的豪强富户们对他不欢迎，他想在抢占的郡城中站稳脚跟就是天荒夜谈。

　　　　但因着一个彭高，弄得朝廷必须把白眉军灭了才能保持北梁的统治。

　　　　姜元羲他们继续关注这场战争，而就在这时，姜太傅终于带着人到丹阳县了。

　　　　姜元羲、郑幼娘等人齐齐在城门口等着，见到那支长得几乎看不到影儿的队伍，就连姜元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