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呢,小姐。”
“真被王爷捉去啦?”她皱眉,不解,“王爷捉他干吗?”
长秀嗤笑,“还能为什么?”鲁王定是听到什么风声,才会命人将曲拿鹤捉回去。他不认为那些兵差能捉到曲拿鹤,如果真被捉回王府,必是那小子心甘情愿跟着走的。
“你的意思……”她凝眉,低头沉思。片刻,“备马,我也该回王府一次了。”
“小姐真要回去?”长秀反问。
“不。”她摇手,“不是回去,是回一次。我应该……去取些东西。”突抿嘴一笑,一丝俏皮攀上秀脸,骄纵仍在,戾气封原。她没变,就算遭人背叛,就算经历了生死大劫,木默就是木默。
让她复原的,却是曲拿鹤。
就算长秀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这世上,除了木默的聪慧让他佩服外,又多了一个他看不顺眼的土包子。
他不在王府,这个结果在她意料中。
冬天的黄昏来得特别早,王府内早已灯烛尽燃,明亮精致。
木默的到来令木玉昔惊讶狂喜,赶到厅堂,下人回报木默直接去了以前的居院,他立即转向秋蓬阁。
当他赶到时,女子已面带微笑从秋蓬阁中走出,不带一丝留恋。
“木默。”
“参见王爷。”抱拳低头,木默敛眉。
“你……是愿搬回了吗?”自看到她后,黑眸再也没移开过。
“不,多谢王爷抬爱,木默只是回来取一件自己的东西。”她抚上腰带,秀目对上那双狂喜的眼,“王爷可曾命人请木默的朋友过府?”
木玉昔眯眼,闪过一抹恼怒,“你是说跟在长秀身边的那小子?”见她含笑点头,粗犷的脸上闪过阴狠,“没错,本王的确差人请那小子,木默,你会如何?”
“他不在这儿。”唇边是一抹笑,为了此刻想着的人。
“哼!你回来,就是为了那小子。”木玉昔微显狼狈地别开眼。他命手下拿人,那些没用的东西全部鼻青脸肿地回来。
木默摇头,定定看他。
王爷还是王爷,她还是她,只是……爱恋不再了。
“王爷。”乍然破颜,她轻笑,“木默现在……不恨王爷了。”
她的话让他恢复笑颜,趋步上前,想到揽过她,极快地,她侧开一步避开。
“木默,搬回来。本王……也该纳妃了。”她的闪避让他垂下眼,眼中是一片懊悔。
“不。木默不恨王爷。”她神色平静,眼中却仍含着戒备,不轻易让他靠近自己身侧,“木默还要多谢王爷。”
身为王族,他要顾忌的事很多,也不会任着她的性子来,但他宠她爱她十三年,她应该感激的。王爷给她的爱,就像一座华丽的宫殿,任她在殿内恣意生活,却有许多禁忌约束着,偏生她又是个不知错、死不悔改的人,受不得约束。
拿鹤……呵呵,他无权无势,只有一张惹姑娘家误会的桃花脸,可他给她的爱,却令她仿佛身处广漠无垠的天地,没有顾忌,上天下地随她所欲,甚至,她已经开始向往他口中那个平凡无奇的小县,向往他的“损之又损斋”了……
王爷宠她,她只想着为王爷分忧解愁,一心佩服着王爷,却从未想去……宠王爷,从未想过啊。拿鹤爱她,欣然之余,她竟有一种想反而去宠他的感觉。
想宠拿鹤,这就是她对王爷的最大区别。
心神聚回,蓦地,她单膝跪下,淡淡道:“木默在此……谢王爷十三年的养育之恩。”
“你想说什么?”她奇怪的举止让木玉昔皱眉,正要上前扶起,她的话让悬空的手一僵——
“木默……是爱王爷的……”
眸杂欣喜,木玉昔快步上前……
黄昏已过,夜色阴冷。森严的王府内,一道人影鬼鬼祟祟来到秋蓬阁外,将两人的话听个一字不漏。
人影缩啊缩,咬着指头,抱着腿,不让自己跳起来。
酸,他好酸。
原本是来找媳妇的,没想到让他听到肝胆俱裂的噩耗。
她明明有点喜欢他了嘛,不然怎么会抱他,也不躲避他的偷香。为什么又跑到姓鲁的这儿来,呜……他就说,才走开一会儿,他的媳妇就变心了。
她爱王爷……呜,她竟然在喜欢他之后,还能这么大声说她爱王爷。可恶,可恶的狗屁王爷。
咬着衣袖,人影欲哭无泪。
好,他决定了,要对这个王爷施以最恶毒的报复——现在他就去烧了王府的厨房——这是他从脑瓜子中搜刮出来,早就开始酝酿的最可怕报仇手段。
呜……委屈万分,不想让自己的肝胆裂上加裂,人影转个方向——报仇去。
秋蓬阁内——
“……但,木默……以后也许会更爱拿鹤。王爷长年伴在皇上身边,以后,王爷要保重了。”一个念头在心头闪过,她微怔,便立即下了决定,“王爷,木默该离开了。”
从她离开王府的那一刻,就不曾想过要回来。
心已变,是她离开的时候了。
一炷香后——
“后院失火啦!”
“救火,快救火!”王府下人慌乱起来。
“不好啦,东边也起火了,快快,救火啊——”
人声嘈杂,脚步纷乱。
这一场火,直烧到二更才完全扑灭,火灾后,鲁王府大半的院阁,尽成灰烬。
第9章(1)
大德三年,十一月末,初雪过后。
大都城外,某条驿道交叉处,玉树银装——
“真的要走,长秀?”
辫后珠玉叮当,头戴暖帽,身着素色轻暖棉袍、素罗蔽膝的秀美女子有些依依不舍。
“你走了,我留下何用。”长秀的容貌一向有些严肃感,如今却是一张轻松笑脸。他看了眼树下牵马的男子,对木默道,“他……别被他欺负。”
“嗯。”她点头,眉角上扬。
半个月前,她开始遣散别苑下人。愿意留下的不强求,不愿留下的,她毁了卖身契,让他们各自回老家。清点了一番,她竟发现自己还颇有些家财。
这些不是王爷给的,是她随军打仗时领的军饷,其余则是皇上赏赐的一些田产黄金。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她原只想带些银钞即可,其余留给长秀,不想长秀得知她欲离开此地,竟也心生离意。他要……东渡日本。
她知道长秀是日本人,这些年未听他提过家乡,她以为他打算长居中土,如今他也离开,这大都只怕真没她再留恋的人了。
“我来中土原本只为寻找《九色秋千经》,我孤身一人,也多蒙你相救。”长秀喝出一口白气,笑道,“中土武学博大精深,我学到许多,该是回去的时候了。小姐……”
“还叫我小姐?”木默摇头。
“呃……木默,家乡已没有亲人,这些年与你相伴,若不……”
“若不嫌弃,你我结为异性兄妹,可好?”接下他的话,她笑意盈盈。
“……好。”举手想抚上她的脸,立即感到一道炙热烧上手背。哑然摇头,长秀只得放下。他本无别意,只想抚抚这个妹子而已啊,既然有人妒火烧得这么旺,他还是算了。
他的举止让她回眼,瞟看丢开缰绳跳来的男子,她回以一笑,转视长秀,“你此番回去,你我相见可就遥遥无期了。”
“无期最好。”
身后传来咕哝,长秀扬眉,收起淡淡离愁,拉过缰绳转身抱拳,“曲兄,多谢。”
这小子看似无害,武功绝对不在他之下。而他,毫不私藏,真的将《九色秋千经》一字一画默了出来赠他。他的心胸……若学武之人都有他这天地同宽的胸襟……呵,不可能,是他期盼太多了。
“不用谢,你要走就快走。这个鬼天,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下雪,冻死我了。”绕是借了长秀的两件棉袍,他还是抱着胳膊跳来跳去地取暖。
他糗死了。
放了三把火,酸意直往喉咙里翻,乱吃了大半夜的飞醋,到头来却被默默儿嘲笑,好糗。
“默默儿,我们快些上路吧,咱们一路南下,玩到年关前应该能到家。”他又跳三跳,绕到她身侧搂住,反正雪道上没人没车,他借些温暖也不为过。
他原想着怎么把她拐回家呢,她居然想去看看他生长的小县,想去江边上划船钓鱼,想看看他的寒食店……哇啊,这是不是表示她已经很喜欢很喜欢他,比喜欢王爷还喜欢他?最好是喜欢到爱上他。
她这些日子不知在忙什么,老见她与长秀在书桌边算来算去,又赶走了许多下人……噫,不管,难得她想随他去玩,不趁着机会拐她做媳妇就太对不起自己了。最好是给他生米煮成熟饭,嘿嘿……
“木默,我突然觉得把你交给这小子,有点不放心。”
“……长兄,天色不早了,你走不走啊?”利刃般的眼神射过去——什么叫“交给他不放心”啊?
“也许我这一走,只怕后会无期,曲拿鹤你……”
“等等!”偷香的人终于觉得不对劲,“你不是去远方探亲吗,后会无期?”
“……你听谁说我要去远方探亲?”天寒地冻,长秀突然觉得全身发热。
“院里的下人啊。”他顺耳听来的一句,没什么打探的欲望。
“拿鹤。”搂在怀里的人转头,高深莫测地……瞪他,“你不会以为,我南下玩玩,还回大都吧?”
“不回吗?啊——”收拢手臂,他惊喜叫起来,“默默儿,你不回这儿啦?真的?真的?好,太好了,不要回来,就随我在江边住下得了。我早就认定你是我的媳妇啦,默默儿,你快些应允嫁我吧!”
“……”秀目眨动,转向长秀。
她表现得……不明显吗?
“是不怎么明显。”长秀喃喃说了句,突转身跃上马,“天色不早,我该走了。你们也快点起程。”
不再看他们,调转马头行了数步,身后一阵劲风袭来。
“长兄。”青袍一闪,曲拿鹤已立在马头,笑脸高昂,他郑重道,“做事不要犹豫,你想做的这段时间,就够完成一件事了。你善用长刀,手中有刀,不要多,一刀就行。”
他这是……
“啊,我不是说什么秘诀,长兄你听听就好。”他摆摆手,走回木默身边。
静静看他,长秀抱拳点头,“中条长秀,在此谢过。”
言毕,甩动缰绳,跃马远去。
他与曲拿鹤相处时日不长,但这短短时日里学到的东西,足够他的人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中条长秀回到日本后,嗜武之心未减,他苦心研究刀剑之学,融入《九色秋千经》之精髓,成为日本最早创立流派的剑术家。数年后,在日本开创“中条一刀流”。沿着中条一刀流的剑学之源,其后分创的富田流、北辰流等,皆在日本忍术史上产生巨大影响——当然,这是若干年后,发生在遥远之地的事了。
目送马影消失……
“默默儿,我们也走吧。”拉过马车,曲拿鹤眨着眼期盼。
“……好。”攀上马车,任他将缰绳系在车门上,让两匹马自行踏蹄。
第9章(2)
他关上车门,只露一条小缝看路,便连爬带滚地挤到她身边。
车内铺了一层厚棉,车窗也用绫罗遮得密不透风,隔断冬雪寒意,形成一方温暖的天地。他硬是挤过来的身子,竟让她微感闷热。
“你坐远些。”
“不要。”一把抱住她,窃笑从她头顶传来,“默默儿,你那天去王府,到底拿什么?”
她表现得真的不明显吗?叹气,她从侧腰摸出一块石子,“这个,我回去就是拿这儿。你呀,既然没被王爷捉去,就应该快点回来,为何长秀回来了,你还在外面磨蹭?又看中哪家姑娘卖的小吃了?”
“……哪有,人家只是想买面粉酥油,炸飞叶酥给你尝嘛。”接过小石子,将她的头按在怀中,不让自己腆红的脸被她瞧去。
那晚,他酸到半夜,实在忍不住跑到她房外,很想理直气壮地“质问”她,可一见她,就只觉得委屈,什么气势也出不来了。拐弯抹角了半天,她终于明白他去过王府,也正巧听到她的话。她倒好——“断章取意,你只听到一半”——就这么轻描淡写一句带过,也不肯多解释哄哄他。
酸呐,他在她心里的分量真是轻……
这小石子……好眼熟。
“这是你刻的嘛,不记得了。我留下一块给你……”
“啊——”他扶正她,双眸晶亮,“默默儿,你是为了我刻的小石子才回王府的?你还留着……嘿,还留着呢,这种……这种不值钱的东西……”
“上面有你的名字,我不想把它留在王府。”她拿过石子轻抚,纹路依旧清晰。当年把玩一阵,便一直放在首饰盒里,“这是你送给我的。”
“定情之物。”
“……”惊讶看他,见他很一本正经地点头,从怀中掏出另一颗石子,一齐放到她的掌心——
“默默儿,我以前听说呢,唐朝有个叫圆泽的和尚,他转世后是个小牧童,坐在一块石头上等自己生前的好友李源,然后唱了一首歌,好像是……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要论……哎呀,后面不记得了。”他也不是真要把和尚的歌背下来,他只是想——“呐呐,默默儿,我们,我和你,把名字刻在石头上了,就像那块三生石,我们缘定三生,不管前世、今生、来世,来来世,来来来世都好,你是我的媳妇,我是你的相公。”
感动吧,快答应快答应,快点应允做他的媳妇……
“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常存。”
“呃?”
“圆泽和尚转世的小牧童在石上吟的后两句。”握紧枣儿大小的石子,掌心冰凉,心头却涨满暖意。
“是吗?”不是他要的回答嘛。幽怨爬上俊脸,他又一把抱住她,死皮赖脸往她脖子上偷香。
好笑盯着他孩子气的举动,她安慰地拍拍他的后脑勺,笑道:“看来,我表现得真是不太明显。拿鹤……我真的没告诉你,此次南下,我可是要……赖你一辈子的。轮到你管我吃管我住啦。”
咦?他是不是听到什么天大的好事?抬起头,盯着秀气的眸子,他小心求证:“默默儿,你是说……”
“以后若是被我逮到你勾引哪家姑娘,可不是把你一脚踹出门那么简单哦。”她本就养成骄纵的性子,说这话时,眉眼含笑,眼角习惯性地带着一丝戾气。
“……你、你这是应允……做我媳妇?”心跳加快,快要跳到他喉咙口了。
“嗯。”这么回答,够明显了吧。
傻笑——是他唯一的反应。
笑……笑笑笑……
就在她以为他笑到嘴角抽搐时,猿臂一张,将她拉入宽阔的怀中,“默默儿,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凶地瞪我?”
“……”
“默默儿,其实,我当初见你时,你有点凶,有点刺,看不起我吧。”恣纵骄戾,两年前的她有,现在怀中的她,也有。只不过……戾气柔化许多,“默默儿,说句真话,你可不能骂我!”拉着她的辫尾,可怜兮兮地眨眼,要求她的“免死金牌”。
“你说。”
“你的戾气……真的有些重,这是学武的大忌。”说完,看她没变脸,他松口气,又开始偷香。
“我又没要称霸武林。”她低低咕道,没好气地拍他的肩。
戾气重?成天读兵法练武功,多数时候伴着王爷征讨杀敌,当然会戾气重啦,如今丢开一切,没有对敌时的满腹心思,不必为了下一刻会突袭的敌军辗转难安,又怎会再有浓浓的凶戾之气。
“我知道。”她的自语他听在耳,听在心,“忘光光,把大都里的东西全部忘光光,我宠你,我疼你爱你怜惜你,我来。以后,你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