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摇摇手，打断了他的话。
“都拿回去吧。你们不顾危险，带着许多汉人一起逃离家园，该感谢的应该是我们。从治水河逃到太行山，路途遥远，一路上你们的损失一定非常惊人。拿回去。”李弘斩钉截铁地说道。
鹿破风和他的部下们又一次被感动了。在他们的眼睛里，所有汉人的官吏都是贪婪无耻之辈，他们敲诈勒索、横征暴敛，从来不管他人的死活。而眼前的这位大人是真的廉洁自守，还是如传言所说是个坏了脑子的白痴？
胡子和鹿破风有过几面之缘，算是熟人。他走到鹿破风身边，拍拍他的肩膀道：“老鹿，我早跟你说过，不要自找没趣，你不听。拿回去吧，我们这里的粮食还够用。”
李弘招呼鹿破风、鹿欢洋、恒祭三人和自己的一群部下席地而坐。
“我请大帅来，是想谈谈两军合作，尽早击败拓跋锋的事。”
“按照我们得到的消息，拓跋锋现在正率部渡过治水河。按照他们的速度，明天应该可以到达沮阳。”
“我们最早以为涿鹿可以守上一段时间，拖住拓跋锋的部队。这样我们到了上谷之后就可以在治水河以西展开对拓跋锋的进攻，阻止他们占据涿鹿城，以达到断绝他们赶到沮阳和提脱会合的目的。”
“如今涿鹿已失，沮阳即将被围攻，上谷战局基本上已经陷入绝境。”
李弘看看大家沮丧的脸，突然笑道：“我们还有机会反败为胜。”
大家的眼睛一亮，顿时信心倍增。李弘带领他们在渔阳战场的绝境里取得胜利，已经在部下的心里烙下了对他的绝对信任。他的那张笑脸就是大家获得信心的源泉。
鹿破风三人却心情沉重，觉得前景一片渺茫，毫无取胜的机会。失去家园的痛苦深深地刻在他们的心里，让他们彷徨无计。
“现在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沮阳城。如果他们坚持到十天以上，即使拓跋锋、提脱的牲畜和草料尚有存余，他们的攻城器械却必须要补充。没有长箭，他们的攻城损失将会成倍增长。因此，十天以后，敌人的补给能否及时到位，应该是沮阳能否守住的关键。”
“他们的军需运输线路无非两条，一条是从马城出发沿着仇水西岸而下，到下洛、涿鹿，再到沮阳。一条是从广宁出发，沿着仇水东岸，直接运到沮阳。但提脱的出兵并没有得到黑翎王难楼的认可，他要得到大量军需的补充有一定的困难，而拓跋锋的出兵有整个西部鲜卑的支持，他的军需应该相当充裕，所以我们估计敌人的主要军需都是从马城方向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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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第五章 胡人的野心（6）
“我们的斥候全部进入敌人后方，在仇水两岸全力侦察。主力大军秘密潜入治水河上游，等待出击时机。”
“因为服饰头发的缘故，汉人和胡人差距太明显，所以我们的斥候已经不可能深入到敌人后方。斥候方面就由大帅的人负责了。”李弘看着鹿破风问道，“大帅，你看怎么样？”
鹿破风点点头：“大人请放心。”
“我们有三千铁骑，大人的援军有两千，五千人进入治水河上游，恐怕很难不被鲜卑人发现。”鹿破风随即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而且按照大人的计划，即使我们打掉了鲜卑人的军需，恐怕也只能暂时缓解鲜卑人对沮阳的进攻。大人可有什么其他的计划？”
李弘无奈地苦笑了起来：“没有。现在只能暂时解决沮阳的问题。在上谷战场，我们处于绝对的劣势，无论是军队人数，还是后援补给，我们都无法和敌人相比。大汉国内现在叛乱纷起，朝廷根本没有精力顾及边郡。要想打败敌人，全靠我们自己。”
大家陷入了一片沉默，各人的心里都是沉甸甸的。
李弘安慰道：“现在拓跋锋和提脱好比一条双头蛇，凶猛毒辣，互相呼应，无人可敌。但是蛇都有七寸，那是蛇的致命之地，一击必死。现在我们只要找到他们的七寸，同样可以致他们于死地，反败为胜。所以大家要耐心一点，不要着急，更不要灰心丧气。”
“袭击敌人的补给车队，五千人的确太多了，很难在治水河上游的狭窄区域做到机动灵活。大帅的部队常年在治水河附近活动，非常熟悉那里的地形，所以我想大帅如果能调拨一千五百人，我带六百人组成一营人马潜伏过去，那就非常理想了。不知大帅意下如何？”
鹿破风见李弘一再征求自己的意见，对自己非常尊重，心里很受用，觉得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果然名不虚传，无论才华智谋，还是为人处世，都是那么出色，无可挑剔。唯独遗憾的就是这个人大概在鲜卑时间呆长了，一副不修边幅放荡不羁的样子，而且好像也不懂尊卑礼仪，上上下下没个规矩，估计讨不到上司的喜爱。
“一切依大人的安排行事。”
“大帅统领其余人马，出击涿鹿，牵制留守涿鹿、潘县的鲜卑铁骑。”
鹿破风不自然地看了一眼李弘，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我还是和你一起去治水河吧，牵制敌人的任务交给你的部下指挥更为恰当一些。”
李弘不解地望着他。
胡子知道鹿破风为难的原因，赶忙解释道：“大人，乌丸人与汉人联合成军，应该由汉人指挥，这是规矩，谁都知道的。”
李弘顿时明白了原因。汉人瞧不起胡人，骨子里就鄙视胡人，认为胡人天生就比自己矮一截，是野蛮人，比自己的奴仆都要低贱。这种根深蒂固的偏见，已经有千百年的历史了，谁能改变？
“什么狗屁规矩。”李弘不由得骂了一句，“命都快没有了，还要什么规矩。”
他转目看看自己的部下，除了胡子、燕无畏、田重、木桩这些出身低贱的人，其他的人，包括里宋、郑信都是一脸的愤愤不平。
“在治水河、涿鹿、潘县、下洛这一带，我们连路都不知道怎么走，还谈什么领军打仗。在这里白鹿部落的人最熟悉地形，当然应该由他们来指挥。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大家还闹这种意气之争，简直……”李弘看见大家面色不善，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玉石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似乎非常不服气。
“玉大人、伍大人、里大人、郑大人随我行动吧。胡子、无畏、老伯、木桩率各部归大帅节制。”
鹿破风知道李弘他们去治水河事关重大，他安排鹿欢洋和恒祭两个部下都跟随李弘的部队一起出发了。
李弘骑在黑豹的背上，望着鹿破风，笑着说道：“大帅要辛苦了。”
鹿破风非常感激李弘对他和白鹿部落的信任，尤其是李弘对他们的尊重。这是他第一次从一个汉人官吏那里得到这种最珍贵的东西。
“谢谢大人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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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第六章水淹七军（1）
“大人临行前，可还有什么交代？”胡子问道。
李弘沉吟了一下，缓缓说道：“你们只是牵制敌人，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和敌人交手。”
鹿破风和胡子几个人连连点头。
半夜，部队走到距离治水河一百里的丹石山，李弘命令部队停下宿营。
一个乌丸人在恒祭的带领下，一路飞跑，找到了睡在马腹下的李弘。
“大人，鲜卑军队突然离开桑干城，朝着我们的方向急速赶来。”
李弘猛地坐起来，睡意顿失。
第六章
水淹七军
“他们也有可能在澄亭转向往潘县？”恒祭考虑了一会儿说道。
“我们距离澄亭多少里？”李弘问道。
“大约三十里。”
鹿欢洋、玉石和几个军候、屯长闻讯赶来。听完乌丸斥候和恒祭的介绍，玉石突然说道：“大人，我们可以在澄亭伏击他们。”
“不管鲜卑人打算干什么，他们只有不到一千人，而且肯定要到澄亭，这是个好机会。”
李弘笑了起来：“我们这趟是去干什么？”
众人不语，脸上都显出惋惜的神色。
“我们是去袭击敌人的军需，是去打他们的七寸。如果我们贪图一时的痛快消灭了这股敌人，我们的行踪马上就会暴露，后面的任务还怎么完成？不要因小失大。”
“命令各部立即启程。恒祭，立即多派斥候到澄亭，监视敌军动向。”
一道闪电突然划过天际，瞬间照亮了整个山野。接着雷声从远处炸响，轰隆隆的声音由远而近，震耳欲聋。
“要下雨了，走吧。”李弘大叫道。
清晨，大雨终于袭来。雨下得又猛又密，好像天塌了似的，没完没了。远处的群山隐没在浓浓的雾霭里，若隐若现。山路两旁郁郁葱葱的树木好像得到了甘露的滋润，突然之间变得更加清新和美丽。浓郁的清香弥漫在水雾里，随风飘荡在空气中，沁人心脾。地面上的小草悄悄地换上了嫩绿色的新鲜色彩，仿若凝脂玉露，让人心醉，不忍触摸。
李弘任由雨水打在脸上身上。他像一个孩子一样，在瓢泼大雨里又蹦又跳，仿佛得了宝似的，大喊大叫，全然没有一个军司马的样子。
他不时地停下来，叫上雷子和几个侍卫观看四周迷人的风景，时不时地欢呼雀跃。他贪婪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感觉自己仿佛化作了空气，与眼前的雨水、雾霭、天地浑然成为一体，他陶醉了。
雨越下越大，渐成滂沱之势，巨大的声音渐成轰鸣之音。水珠又大又猛，砸在脸上都隐约生痛。雨水汇成无数道溪流在山野间跳跃。
“大人……”恒祭一连喊了三声。
李弘转过头来，神情兴奋地道：“怎么样？桑干城的鲜卑人到了哪里？”
“他们往潘县方向去了。”
“哈哈……”李弘笑了起来，“正如恒祭小帅所料，鲜卑人在澄亭转弯了。你怎么看上去很紧张，有什么事吗？”
恒祭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睁大双眼再次叫道：“大人，这么大的雨，一定会引发山洪，到那时治水河水会暴涨，我们渡河就危险了。”
李弘吃了一惊。他抬头眯着眼睛望着阴沉沉的天。天上黑云密布，厚重而阴霾。
“我们距离治水河还有多少路？”
“大约四十里。”
这时鹿欢洋也急急忙忙驱马跑来。他的意思也是要加快行军速度，抄近路，争取在中午过河。
“你们估计这场雨要下多久？”李弘问道。
两个人茫然地摇摇头。
“北方的雨季一般在七月到八月之间，雨水大，但雨季短。五月份下这么大雨比较少见。”恒祭说道。
“命令军队加快速度，中午务必赶到治水河。”李弘大声命令道。
拓跋韬一把推开护在自己身前的侍卫，从城楼上探身下望。
大雨中，鹿破风的军队耀武扬威地列队于城下，低沉的牛角号声撕破雨幕，四处响起，把巨大的雨声都压了下去。在队伍的最前列，一字跪着十个鲜卑俘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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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第六章水淹七军（2）
今天，这已经是白鹿部落的人第四次在阵前示威，斩杀鲜卑俘虏了。
随着一声冲天的牛角号声响起，刽子手的大刀劈下，一颗头颅落地，鲜血喷射。褐红色的血液立即融入了雨水里，四处流溢。乌丸人兴奋的吼叫声冲天而起。
“豪帅，我们冲出去，宰了鹿破风这个杂种。”小帅拓跋貉气得额头上的青筋剧烈地跳动着，一张黑脸涨得通红。他昨天奉命带着一千人返回涿鹿，想到自己捞不到攻打沮阳的战功，正一肚子气无处可发。
拓跋韬眉头紧锁，阴沉着一张瘦削的脸，默不做声。
鹿破风的行为大违常理，让他感觉到这其中一定有阴谋。鲜卑人出动一万多大军一路夺城拔寨、势如破竹，横扫整个上谷郡西部。在如此形势下，无论汉人的官府、军队还是百姓，都是闻风而逃。鹿破风的白鹿部落虽然有个三千多人马，但根本无法撼动鲜卑大军。他自己也知道不敌，携带整个部落逃进了太行山。在这种情况下，他突然又下山，联合人数稀少的汉军前来捋虎须，不是发了疯，就是有阴谋。
虽然拓跋锋率主力渡过治水河去攻打沮阳，涿鹿一带只剩下两三千军队，但要对付人数相差无几的鹿破风部，倒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难事。即使不能歼灭鹿破风，但要把他打痛，赶进太行山还是绰绰有余，所以拓跋韬认为鹿破风一定是想诱他出城，在什么地方伏击自己。他严令手下，不要出城接战。
他想到明天后方的军需就要运到下洛，他的军队要在潘县、涿鹿、治水河边的鹿县一带组成一道防御线，保护全部军需一路平安地送到沮阳。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更重要，那关系到一万多人的性命。
“豪帅，鹿破风今天是第四次杀我们的兄弟了。你给我一千人马，我一定拿他的人头回来见你。”
“再不出击，城内的兄弟会闹事的。”
“豪帅，我忍不住了，我要带人杀出去。”
拓跋韬的身后围上了十几个大小将领，一个个义愤填膺，怒气冲天，吼叫声几乎把拓跋韬的耳朵都震聋了。
城下又传来一阵密集的牛角号，一阵欢呼，不用看都知道又是一批人头落地了。
城楼上的骂声，吼叫声响成一片，无数的长箭呼啸而去。虽然射不到，但也算发泄发泄愤怒的情绪。
“豪帅……豪帅……”叫声连成了一片。
拓跋韬突然转身，一脸的杀气。部下们立即闭嘴，急切地等待着他的命令。
拓跋韬凌厉的眼神从每个将领的脸上扫过，一字一句地说道：
“谁敢出战，杀无赦！”
众人顿时气倒。
拓跋锋的军队顶着瓢泼大雨，赶到沮阳城下。
提脱在一群将领的簇拥下，站在自己的中军大帐内，幸灾乐祸地望着远处鲜卑人在手忙脚乱地扎营。
“还是大人有先见之明。我们昨天赶到，正好躲过了这场雨。否则就要和鲜卑人一样狼狈了。”一个乌丸人望着正在大雨里忙碌的鲜卑士兵，开心地说道。
提脱得意地笑了起来。提脱个子不高，非常富态，一张圆乎乎的脸上长满了浓密的胡须，几乎看不出来五官的分布。唯独那双眼睛，半眯半合之间总是露出一丝诡异，让人心里非常不舒服。
“拓跋锋在涿鹿磨磨蹭蹭，一座小城打了八天。他想害我，哼……”提脱冷冷一笑：“做人不厚道，总是算计别人，迟早要吃亏。”
“遄结，你马上到拓跋锋的大营，问他要牲畜和草料，最好多送点牛羊来。”
提脱指着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说道。
遄结愣了一下，迟疑着说道：“根据我们得到的消息，拓跋锋只剩下了五天的口粮。按照这个天气，他的后续军需能否如期运到都要成问题。现在去问他要牛羊，岂不是……”
“按照事先和他的约定，军队到沮阳之后，军需都由他提供。拓跋锋太算计了，他不想到沮阳后给我们提供牲畜和草料。于是他在涿鹿迟迟不进行决战，拖到现在才赶到沮阳。好了，现在他只剩下五天的食物，而后续军需要在六七天之后才到，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