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兴点点头,同意了对方地说法。他在箱子里翻了一阵,取出一根比牙签粗不了多少的金属条,举着那根金属条说:“我一直在外面跑,还没来得及立家规……呐,今后这就是咱家的家法杖。”
那根金属条比钟表发条宽不了多少,它是根紫金条,既有韧性又有钢性,赵兴是拿来做卡簧的。
陈伊伊看到赵兴拿出这样细的金属丝,有点气急败坏:“哪有你这样的,私自穿戴命妇服,言官知道要弹劾的,你怎么能如此宠着她?”
赵兴好奇地反问:“我难道不宠你?”
这句话堵的陈伊伊说不出话来,她喘了半天气,忽而笑了。她算是也想开了,也就把刚才的争执抛到一边。只见她快乐地跳了起来,从赵兴刚才检查地那只箱子里翻出几本账簿,说:“按你的说法,我已经把国内的商路重新分配了一下,负责人设立一正一副,程氏弟子作为主事,账目由一赐乐业人负责,出纳则从当地雇用。
如今,焦触父子经营的从泉州、福州、明州通向黄州的商路已经布置完毕。另一条商路是运河商路,这条商路从杭州出发,一路运行到汴梁。此外就是登州商路。这次我带来了九艘快舟,每艘快舟载重二百料,船上配备十门大号降魔变……
现在地问题是,怎么把几条商路组合起来。我们南洋地商路,中心点在昌化军,货物在那里集散分发国内。至于倭国与高丽商路……你觉得有必要设立密州集结点吗,这里很不安全哟?
再说:国内商路几条纵横,也缺少一个汇通点,我建议把枢纽设在扬州,这地方四方汇集,从黄州来的货物,从沿海来地货物,都可以汇集在扬州,而我们的大船甚至能在扬州直接装货出海,从成本上来说,扬州最方便。“
“扬州的事回头再说——那地方远离我们的势力范围,虽然运输成本降低了,但凡事都要上下打点,运营成本反而上升,算起来得不偿失。
密州这里建立快船队,是为了经营耽罗。而经营耽罗的目的是为了养马,或者准备后路……我看国事越来越不对劲,狡兔三窟,我们需要提早做些准备。而经营密州就是为了图谋北方,这条商路我本没打算挣钱。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稳住了北方,就稳住了我们自己的家,花再大的代价也值。“
陈伊伊不能理解赵兴的忧虑,但赵兴的话她兴不起反抗的意识,想了片刻,她重新快乐起来,从箱子里抱出一个大木盒,幸灾乐祸的问赵兴:“刚才你翻来翻去,都没动这个匣子,你猜猜,这里面装的什么?”
赵兴摇摇头,用鼓励的目光让陈伊伊继续说下去。
“是木活字,你一直说活字印刷才是主流,我们去杭州万卷堂,找了那里的行首,木活字的技术他们倒并没有保密,我们聊了几句,他就送给我们一匣木印,你来信说打算印书,我们试着排了个版,你猜结果怎么样?”
杭州万卷堂当然不会对木活字技术进行保密,连沈括这个书生都知道,还把它写在书中,印出来让人人都知道,这说明木活字技术并没有被万卷堂所看中……为什么木活字发明后,在此后的一千年间,中国印刷业却不约而同的抛弃了这种技术呢?论理,活字印刷应该有很大的优势啊。
陈伊伊从木盒里取出一个木版,这木版是一个铜箍箍紧的木活字版面,活字背后还衬着一副薄薄的铜板,看起来像个大大的铜质豆腐块,陈伊伊又拿出几张纸,说:“这是排好版的《源氏物语》,你看,印出来就是这种效果。”
印出来的纸除了能看清部分字迹外,都是大块大块的墨迹,赵兴拿着那几张纸,疑惑的问:“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不是说这是伟大的发明吗?怎么会这样?”
他将目光转向那块木版,略一思考,立刻明白:“对了,木活字,一个个活字拼起来,成为一个木版,木纹中间存在细小的缝,产生了毛细现象,将墨吸进了字模的缝隙,由于这是许多字模拼接成的,印刷时,字模之间难免高低不平,所以印刷工人要敲击字模的背面,保证每个字模都印出字来,结果……”
陈伊伊接嘴:“结果,字模之间的墨水被震下来了,字没有印出来,印出了许多方块墨迹,这就是你想出的活字印刷?”
赵兴不想过于超越这时代的技术,但看到陈伊伊洋洋得意的神情,他忍不住说:“你这是单线思维!当你走在路上跌了一跟头时,不要以为绊倒你的是块巨石,巨石前头是悬崖。它也可能是块小石头,而小石头前方是片花园。”
陈伊伊晃着小拳头,笑的开心:“你说说,这东西根本不实用,难怪万卷堂都不用它,你倒是说说它怎么好?”
“这个发明的目的正确——活字确实可以降低印刷成本;方法正确——将雕成的活字拼成版,再印出来,这是正规的印刷步骤;但出现结果不符合人意,怎么办?用逻辑推导。
现在哪里出了问题——印墨!解决的办法简单,既然缝隙里吸了墨,我们就再将活字模熔接起来,让字缝之间没有缝隙,灌不进去墨。这不就行了吗?“
陈伊伊不解,她觉得赵兴这纯粹是狡辩:“可是,我们当初选用木字模的本意,不就是为了降低成本吗,现在又要将字模重新熔接在一起,那当初为什么铸字模?”
“木字模做不到随意拆拼,那么再想一想,还有什么材料能够做到任意熔接?”
“好像……好像铅能做到,这金属溶化温度不高,拼成版以后,只要在字模背后加点温,整个版就能连接在一起——啊,我知道了,用铅!先铸成铅字模,拼版的时候选取字模拼接在一起,背后加温烧结。印刷完以后,这东西不像木版不能回收利用,直接再溶化了,铸成铅字就行了!”
赵兴拍拍陈伊伊的肩膀:“发明铅活字的荣誉属于你——瞧,这就是逻辑学!找清问题的关键,进行逻辑分析,而后解决问题,有了智慧学作指导,发明创造其实很简单。”
陈伊伊忍不住那份狂喜,立刻窜了出去,她想把这好消息告诉程阿珠,才窜出门去,她突然想起落了件东西,连忙跑回房子,将赵兴刚才拿出来的那根金属条捏在手里,冲赵兴晃晃,示威似的说:“不能便宜了那个狐媚子!”
第二部 优雅的贪官生涯
第2100章 一夜暴富
不一会,廖小小哭哭啼啼的来了,她略有点步履蹒跚,但来到赵兴跟前,却丝毫没有抱怨刚才受到的惩罚,温柔的跪在赵兴脚边,帮后者收拾东西。
赵兴也不吭气,假装毫不知情的跟廖小小讲解着箱子里的东西。
宋代家庭的妻妾争风远没有明清时代那么惨烈,是因为在商品社会的大潮下,妇女们略略有了点封建意识,亦即有了领地意识,而所谓的“领地意识”,现代称之为“团队意识”。
封建意识的“我”与奴隶意识的“我”是不一样的,奴隶脑海中的“我”只包含“我自己”,而封建意识的“我”要包含“领域”概念,即自己所属的空间与地盘。廖小小既然进了这个家门,她的“我”就会向外延伸,涵盖整个家庭,所以,即使她再争宠,也必须将“自我”概念的外延扩展,以家庭利益为重。
宋代是个宗法社会,家族中规矩很重,廖小小受了惩罚,但这也是家庭施于她的惩罚,而她之所以得到惩罚,是因为她确实做了违反家庭利益的事。所以她不敢在赵兴面前抱怨,生恐引起对方的反感,进而失宠。
等她带伤将房子里的东西重新整理完毕,廖小小默然递上几封书信,学着赵兴的称呼法,称呼着信函的主人:“苏州的章老子来信,说是你在密州做的事他已经知道了,兵部会许可增添密州水军的额员。此外,他还想问你多要几柄手铳防身。
还有,京城的老师来信。他听说你正在筹备开印书坊,寄来了一本书——《物类相感志》。希望你能一并刊印……“
《物类相感志》?!
赵兴好奇地接过那本书,翻了几页,书中一段情节引起了他的注意。“没想到,我老师苏东坡还是个物理学家——盐卤窗纸上,烘之字显——他竟然注意到了银盐变黑显影技术……等等。银盐变黑,显影!这不是显影技术,只是盐份地氧化反应,可是。我好像想起了什么。”
赵兴抓起一张纸。提起笔来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廖小小看赵兴写的字,咯咯一笑,接过毛笔说:“好丑的字,你来说,我来记。”
“听着:银盐显影技术……先让我先想想那些化学品在古代叫什么名称?”
廖小小笑着说:“官人这是想要造新作坊吗,人都把那些关键秘方用自己知道的暗语标记出来,官人何必想出人人都知道的药方呢,那些药名。你自己知道就行。”
“对,先要用硝酸银,制取硝酸银地方法……还要用到葡萄糖,用大麦胚尖可以制取……葡萄糖与银盐显影反应,可制取水银镜。”
赵兴说出最后三个字时。廖小小的眼睛亮的像一盏灯。她贴近赵兴身边,昵声说:“相公。这个方子给妾身好不好?”
赵兴摇摇头:“你吃不下,这里头太暴利,要我说,坊场根本不能建在国内。不过,如此一来,便需很多人手……等等,你可找相熟的商人,悄悄把这个方子卖给他们,每份作价多少钱,也算你地私房钱。”
廖小小感到不可思议:“官人,这个方子真地能作出水银镜?如果真的能做到,这秘方可要祖传下去,代代保守秘密……”
赵兴摇头:“你不知道,出头的椽子先烂,这生意过于暴利,得等到人人都做起来了,等它的风头略微过去,等它的暴利慢慢降下来,然后咱家再悄悄开工,蒙头挣钱,如此才能保得平安——这年头,平安是福啊!咱不能再重复个肥皂厂事件,折腾不起啊。”
廖小小想了半天,明白过来。她问了帖子上几个陌生药品的意思,欣喜的收起药方:“相公,这事交我吧。妾身也替相公分忧一下。”
没等赵兴反应,廖小小迈着小碎步跑出客厅,留下赵兴在背后撇嘴。这哪是替我分忧,分明是抢钱嘛。
走在半路,廖小小想起自己在这里只有小婢小青可用,这事若瞒着阿珠与陈伊伊,似乎不好调动院中的人手……等走到后院,廖小小已经想通了,她手里拿着那配方,先向阿珠禀报。阿珠才停了几句,立刻摇头:“官人既然把这事交与你,自是一番信任,此类事情向不由我插手,你去问伊伊。”
伊伊连听解释的兴趣都没有:“没见我正忙着吗,整整五船货,我今日就要点算清楚,我容易吗?去,家里就你一个闲人,这事你不干谁干?快走快走,别来烦我。”
廖小小张嘴结舌,半晌又说:“官人说,这配方是笔厚财……”
“细水常流才是财,一夜暴富那是妖——你这妖精做此事,不大不小正合适!去去去,这事你自己看着办,能得多少财那是你地本事,别来烦我”,伊伊一边打着算盘,一边头也不抬地回答。
廖小小郁闷呀,这笔钱往少里算也是数万贯,甚至数十万贯,怎地这两人毫不在意……也罢,多少收入都算我的私房钱,何等美事?!
赵兴在府中歇了两三日,邓御夫终于来汇报情况了:“大人,密州团练的营房已经做好了规划,这是册子,计划一栋一栋的修建,在入冬前,估计约八成的团练家眷能住上新房子……”
赵兴摸着下巴回答:“这事交给你就行了,我不操心了……都作院明天将把我地房子盖好,等他们回去就开始打磨石头,要将产量控制好,每月出货地数,要少而精——这事你多操心点,我顾不上了。唉。我老师送来一本书稿,我得盯着人雕版。
对了。说到打磨石头,我孺人听说我在密州分了职田,这次给我带来一些农具——都是我在西洋收集的农具,你帮我看看都管啥用?走,去库房。“
邓御夫这个农学专家站在赵兴库房里。打量着赵兴从海外收集到地农具。他到现在才明白,原来自己的上司是位收集狂,他那堆破烂里连马缰绳都有,也怪不得对方能一眼认出密州石地奥秘。
“这。这好像是一副犁。可犁头有点怪,怎么是一个圆盘,不是一个尖嘴犁头呢?”邓御夫指着一张奇形怪状的犁纳闷。
“这个——这是圆盘犁,德国圆盘犁,啊,那地方现在叫德意志……”赵兴指着一库房地东西说:“我的人还在卸货,船上还有些物件。且说这里吧,这里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连我也不知道用途。你慢慢琢磨,反正我那片职田长满了草,如果你想试试这些农具,尽管去地里耍。”
赵兴说罢,丢下发呆的邓御夫走出库房。回头叮嘱程爽:“给邓书记家中送一千贯去。他要问,就说我们准备开印他的农书。这是订金。”
回到房内,索问道正侯在大厅,一见赵兴便紧着催促:“赵大人,范金部请你过府参加宴会,他催地急,你最好快点走。”
赵兴心头一喜:热泪呀,俺终于赶上了宋代的腐败宴,能说啥,赶紧。
宋代官员每年有三分之一时间在休假,不休假的时间则宴会连着宴会,这种生活太让人喜爱了。回过神来,赵兴好奇的问索问道:“索大人,范金部什么时候走?他找我有什么事?难道有什么好吃地……”
索问道打断赵兴地话:“休得胡猜。板桥镇来了几位女真客人,还有一位中理国的藩商。他们谈起一些海外藩事,说的话大家都不懂,讲的事过于匪夷所思,听说离人去过海外,范金部让你过去瞧瞧。”
赵兴点了点头,招呼廖小小打扮好了陪他出席,顺便也带上了胡姬喀丝丽。
让廖小小出席,是因为她熟悉官场礼节,赵兴需要她提醒,而喀丝丽精通多国语言,可以当作翻译。但今天廖小小打扮有点怪异,让赵兴犹豫半天。
只见她像大熊猫似的涂了两个黑眼圈,脸上还贴了一朵用绢布、金箔、翠鸟羽毛做、金光闪闪的一朵珠花。
赵兴犹豫半天,终于还是忍下去。他不高兴的催廖小小躲上马车:“把头蒙起来,最见不得你的黑眼圈,好像我多折磨你一样。我折磨你了么……好像,我记得你完事后满脸快乐、满脸幸福,皮肤滑滑水水,哪有什么黑眼圈?得,你别是盯着这黑眼圈去阿珠那里闹吧,多事。”
廖小小咯咯笑着,就是不回答。
她这身打扮不是被过度欢爱折磨的扮相。这是今年东京城最流行地化妆方式,就如同某年晒伤妆流行一样。
贴在廖小小脸上的珠花名叫“面花儿”,将金箔剪的小鸟贴在颊靥的部位,制造人工的“笑涡儿”,正是目前汴梁城地小资、女白领、女贵族最时尚地化妆法,她们可不不认为这扮相呆蠢,反而觉得:带着一对黑酒窝儿向情郎微笑,简直酷毙了。
据说,皇宫里的嫔妃们也觉得这种扮相美极。因而官宦女眷之间,这扮相……宋代没有专门指导化妆地时尚杂志,所以知道如何使用“面花”,那就是社会等级的象征。那时的妇女脸上贴上这玩意,现代人可以称之为“有品位”,宋代则隐隐张示自己是官眷,或者贵妇、富家女……
这时代,标准的宋代皇后面妆,在额心、双靥以及近鬓的颊边,都贴饰珍珠的面花儿。这种面花是在绢罗等轻巧材料上贴铺翠毛,形成翠蓝的底色,然后在其上粘缀洁白的珍珠,用翠毛的青碧鲜明来映衬珍珠的莹白光润,贴在脸上成立体图案。
皇后都以这种打扮为时髦,廖小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