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组组的妓(伎)女响亮地答应着,礼部官员有气无力地说:“今日看来弄不成了,你们回去自己练吧,两日后但有闪失,哼哼……”
礼部官员放弃了,妓女们立刻散了队列,但礼部官员没说让新科进士们散摊,进士们都站的不敢动。那群妓女却不由分说簇拥着赵兴跑下楼。赵兴是个傻大胆,况且他根本没在意这份小官职,连礼部官员都没给打招呼,也丢下跟他同来的周邦式与徐师锡,埋着头,被这群女孩驾着往金明池门口跑。
楼上的周邦式愣了一下,猛然想起来自己也不在乎这份官职,抬脚就追赵兴。他这一动,有了第一,就有了一群,其他人也不等礼部官员招呼,撒开脚丫子往楼下跑。
金明池对公众开放地时候,园林里最有趣地方不在这座魁星楼,而是金明池的草丛里、树丛中、花树旁——在那里,东京城青春少女正打扮的花枝招展,等待这些新科进士“人约黄昏后”,呆在魁星楼上站队伍,那不就错过了金明池地艳遇了?
探花郎徐师锡愣了半天,等人都跑光了这才想起:“离人还约我吃晚饭呐,可我不记得路啊!离人兄,休走……别跑的那么快,别丢下我!惨,人都跑光了,今晚我跟谁庆祝?离人府上的美餐可是全汴梁闻名的,有胡姬艳舞,还有倭女弹唱……喂,谁知道赵离人住哪
赵兴被一帮妓女簇拥着,不,他是被那群妓女抬着,脚不点地的抬进了自己的家。俗语说“三个女人一群鸭”,三十个女人……天哪,别活了。
程阿珠被喧闹声吵的不知所措,紧要关头,还是陈伊伊表现出贵族气派。她气势十足地指派那群倭女将满院的鸭子领到廖小小房间……顿时,整个世界清静了。
还不算清静,妓女刚走,府门外跑进气喘嘘嘘的周邦式,接着,徐师锡也跑了进来。两个人都跑的像两条参加比赛地狗,坐在地上只剩下吐舌头地力气。
陈伊伊支走了妓女,本来想发作,但看到赵兴的朋友进来,她换上一付笑脸,殷勤地请两人到正堂就座,而后指挥家仆摆上了宴席……徐师锡期待已久的盛宴开始,可惜人有点少。
赵兴与周邦式徐师锡同一科中进士,按照明代说法。他们应该叫“同年”。
本科有一百三十七个人中进士,其他人都联袂钻进汴梁城的大小酒楼、勾栏瓦舍,庆祝自己地及第。赵兴这里只有三人。相当于私宴。而其中,除了徐师锡外,那两人都是不想做官的人。这场宴会对徐师锡来说,很不利于他联络同年、促进同僚友谊,进而对今后地仕途产生助益。但徐师锡却毫不在意这些损失,他吃的很开心,听倭女的演唱如痴如醉,对赵兴府邸布置地奢华惊叹不已。
等金赛兰她们“看望”完廖小小,秦观、陈师道、李也都回来了,宴席变地更热闹。面对知名的风流才子。面对肯对她们负责任地情意郎赵兴,金赛兰等人使出诸般手段献艺,不一会儿,就将气氛推向高潮。
秦观不愧是“情多累美人”的爱情杀手,眨眼之间。宴席的主角变成了他,妓女们轮番献媚,探花郎徐师锡也占了不少雨露,赵兴反而被凉在一边……这样正好,赵兴心里惦着陈伊伊地怒气。见众人不再注意他。便悄悄起身逃席。
后院门口,怒气冲冲的陈伊伊咯嘣咯嘣地吃着爆米花。她咬着嘴唇看赵兴走来,匀了半天气,轻声问:“你要去找廖小小吗?”
“也是……她的病怎么样了,晚上还该服一次药”,赵兴顺嘴说。
“我陪你同去……嗯,你想收了廖小小吗?”
“你怎会如此想?是阿珠让你来问地么……”赵兴讶然问。
陈伊伊摇着脑袋,叹息:“阿珠姐姐是个你杀人她递刀子,事后还替你把地上的血搽干净的人,她不会问的。想问的是我……王支婆前不久跟我们说,大苏学士近日手头宽裕了,也开始蓄养家伎。我听说他最宠爱采菱、拾翠,你也会这样吗?你得了官之后也会这样吗?”
没等赵兴回答,陈伊伊马上又说:“我知道这次是不一样的,咱家早有家伎:胡姬的娇娆,倭女的温顺,汴梁城人人羡慕。还曾有人私底下向我们递话,准备买几个回去。但我知道,阿珠也知道,你从没把她们当妓乐看待,你发乎情,止乎礼。从没过分要求她们,没踏进她们屋内,也没呼她们侍寝。
我知道:胡姬是女奴,倭女视你为家主——只要你点头,她们都巴不得爬上你的床。你让阿珠姐姐为你守三年。这三年里,别处我不知,但我知你在大越从未招妓,哪怕我哥哥他们招妓侍寝,你也没有;哪怕他们因此嘲笑你,你也不怒。我知道你有情有义,只把家伎当家仆,无心狎昵,所以我和阿珠姐姐都很开心。
可廖小小不同,她是汴梁京师当红的行首,你把她赎出来,放在家中,最近又开始招引一群莺莺燕燕,闹得家里跟鸡窝鸭窝一样吵。你要变了吗?我知道人会变,你也会——记得当初你第一次见我地时候吗?那时你多么恭敬,但我知道你与普通人不同,你跟我见过的那些男子都不同。
即使恭顺,你的态度里带着自傲,你看人从不是仰视的,我感觉到了,你当时看我,是带着欣赏的目光。我为郡主你为商人,你彬彬有礼但却不谄媚,那时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你走后三年,别地男子我总看不上眼,看到他们的卑躬屈膝,我眼前总晃着你那无所谓的微笑。
三年后,你回来了,带着一只庞大的船队,那时你就变了,对我不再谦恭,不再小心讨好,不再嘘寒问暖。后来,轮到我父母讨好你了……现在你得了官,是不是又要变了?“
第一部 华丽的前奏曲
第1080章 最俏丽的女人与最有学问的人同台绽放
赵兴翻了白眼,一肚子委屈。
虽然教科书中说宋代是礼教最严苛的时代,但教科书中的话能信吗。刚才赵兴已经知道,宋代官妓与礼仪小姐没什么区别,他还记起了——这是一个女权高涨的时代。
在这个时代,妓女是最不能得罪的。
这个时代,有一位官妓做到了太后,这就是刘太后;这个时代,有两位抗金名将娶了妓女,一位是韩世忠,娶了官妓梁红玉;一位是张俊,娶了钱塘官妓张——后来这两位都获得皇帝封赏,即诰命。
这个时代,还有一位皇帝在跟人争妓女:皇帝是宋徽宗,妓女是李师师。而李师师的情郎、武功员外郎贾奕,留宿皇帝的女人家中,气得皇帝想寻死,却不敢把他满门抄斩,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才给了个贬谪琼州做参军的处分……
这些都是他记起的知名官妓。那些他记不起来的事件呐?还有多少?
据说岳飞的结发妻子就曾“两经更嫁”,嫁第三次,丈夫是岳飞……
这些事例说明什么?
宋朝女人能得罪吗?宋朝妓女敢得罪吗?
赵兴沉吟片刻,轻轻搂过陈伊伊,安慰说:“一样的,我还是我!你刚才谈到得了官就会变,我正要告诉你,我从没打算做官。这次我准备就跟周邦式一块回家……团练判官,月薪才十五贯。可我待在家里。每天都是数千贯上下的收入。你说我会为了十五贯逢迎上司,讨好同僚,钻营官场吗?
至于说廖小小……我在汴梁城没几个熟人,她重病垂死。我能不管吗?现在她毕生积蓄被老鸨吞没,我打算找老鸨讨要回来,然后替她在汴梁城置一座小宅,今后由她婚嫁,我不再干涉。
至于说我在变,不错,我是在变。人生就是在不断地改变中,刚开始我们都是孩子——为人子;成了家,我们必须为人父、为人夫——我们必须变,这就是生活。但无论如何改变。我们是不变的,因为我们是一个家庭,我对别人改变,对整个世界改变,那是因为生活。但我们是一个单词,这是不能改变地。
你说起我们初见面的时候……初见面时,你是大越国郡主,而我是一个商人,我俩本就不平等。为了货物中转。我必须讨好你,你地家人。这就是生活。再后来。你跟了我,我俩地关系不再是生意伙伴,我是你的夫主。
我变了,我是你的夫,天字出头是为夫,我必须为你撑起一片天来,为你遮风避雨,令你衣食无忧……我现在我做的这一切,难道不是为了你?难道你不能变一下,把生意伙伴地嘴脸收收,以妻妾的心态看问题?“
陈伊伊听到这划时代的甜言蜜语,感动的一塌糊涂,她连忙伸出指头按在赵兴嘴唇上,止住了赵兴的话:“夫君,科举及第不易,得一个实授官更不易,现在家里的钱也够花了,夫君是大丈夫,不应该被小女子所累,止步于庭院间。以前种种,是我不好。今后夫君无需为阿堵物烦恼,一切有我,夫君只管在仕途大展宏图……”
仕途?这个问题在赵兴看来没有讨论的必要。他虽然记不清未来历史的具体细节,但现在朝堂党争越来越恐怖。新党、旧党;改革派、保守派;你方唱罢我登场,谁都悠闲不了几日。今朝得意,明日有可能前往海南岛数贝壳——为了十五贯,做这么危险的官,不值。
赵兴不继续刚才的话题,陈伊伊消去了心病,自然不愿纠缠,她开心地随着赵兴探望廖小小。赵兴进门时,那位女助教“媳妇徐”正嗅着水杯,看到赵兴来,马上发出一阵欢呼:“我晓得了,你不是没用药,你用的是汤剂——药是放在水里。好奇怪,这种药没有颜色,竟是白粉……好怪的味道,有杏仁味,这是什么药?”
赵兴没有回答,他从对方手里接过水杯,递给廖小小,廖小小很有眼色地一口饮下——毁尸灭迹了。
不等媳妇徐做出反应,廖小小快速把水杯递还赵兴。赵兴还没伸手,依偎在赵兴身边、恨不得把赵兴贴上专属标签的陈伊伊快手接过水杯,心结打开的她坦然地望着对方,笑盈盈地、用明显对付外人地客气,询问廖小小“好点了吗?感觉如何?”等等
廖小小稍稍感到诧异,这女孩怎么一下子消除了敌意,等她回味过来对方口气里的客套。媳妇徐已经插话:“大官人,这是什么药?……原来大官人治伤寒最拿手,不知大官人可肯教我吗?大官人今后为官,也不指着这手段吃饭……若大官人肯教,我便拜您为师!”
赵兴眼珠转了一下,爽快地回答:“可!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秘密:伤寒——不管它是由五行八卦引起的伤寒症,治疗的东西都是一把粉。这个粉末确实是白色晶体,它是种麻逸树皮里熬出地汁,晾干了就是白色晶体。当地人把那种树叫金鸡纳,这种白色粉末就叫做金鸡纳霜。主治:……”
其实,“金鸡纳”是个人名,他是一名英国子爵,因为他发现了马来土人治病地秘密,所以就用自己的姓名命名那种树木……当然,这些东西赵兴并不知道,他以为那种树本来就叫“金鸡纳”,所以就照实命名。
其实,赵兴杯里面放地是消炎药而不是金鸡纳霜,是头孢类。但这没关系,他需要再为麻逸增加一个物产。所以,就金鸡纳霜了。
这玩意儿的引进能让大宋在开发南方时。减少疟疾的肆虐。
媳妇徐动作很快。赵兴刚答应,她立刻拜倒,口称“师傅”。拜过师后,她马上缠着要求观看金鸡纳霜……此后。不用号脉,仅症状下药地治疗方法引进了大宋。
赵兴府上安定了,苏轼府上愁云惨淡。因为今日又有人找苏轼的岔了……
苏轼这段灾祸地起源要从赵兴早先对他说“何不归去”谈起。赵兴说过这话后,苏轼当晚留宿宫中,心情郁闷地他对政客的嫉妒已是十分厌恶,喝着赵兴送来的淡酒,喝着喝着醉了。忽闻高皇太后招他草拟诏命,苏轼连忙漱口进殿。
当时,年幼的皇帝正坐在祖母身旁。苏东坡在一旁毕恭毕敬地立着听记吩咐。在告诉苏东坡草拟圣旨任命吕大防为宰相之后,皇太后突然问他:“有一件事我想问你。几年前你官居何职?”
“常州团练副使。”
“现在身居何职?”
“臣承乏翰林学士。”
“你为何升迁如此之快?”
“仰赖太后的恩典。”
“这与老身无关。”
苏东坡只好瞎猜:“一定是皇上的恩典。”
“与皇上也无关。”
苏东坡又猜道:“也许是有老臣推荐。”
太后说:“与他们也没关系。”
苏东坡立着呆了片刻。然后说:“臣虽不肖。但从不运用关系求取官职。”
太后最后说:“这恰好是我早想对你说的:此乃神宗皇帝的遗诏。先王在世之时,每当用膳时举著不下,臣仆们便知道是看你写的文字。他常说起你的天才,常想用你,但不幸。未及如愿便速尔崩逝。”
这话是蒙人,搁一个现代人她蒙不过去。比如他说神宗总是犹豫——神宗这一犹豫,苏轼光在黄州就待了五年,那种生活……但古人不同,古人讲究“雷霆雨露。均是君恩”。对于人才。古人的主导思想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亦即:我特别看重你,所以我才迫害你,等你习惯了被虐待并享受虐待的快感,我才重用你。如果你等不到我重用的时刻就被虐待致死……抱歉,我虐待地不止一个人,下面有很多被虐待的人等我重用。可我没法重用死人,所以……我会怀念你的!
在场的三人都是古人,在这种氛围下提到先王,三个人不觉一齐落泪。太后于是赐东坡座,赐茶叶一包,又对他说:“你要尽忠辅保幼主,以报先王之恩遇。”
等苏东坡鞠躬退出时,太后又从桌上拿起一个刻有莲花的金烛台,当礼品赏与苏东坡。
苏轼此后有段时间没提辞职地话,但正是这份吕大防的任命书又出事了。吕大防上任不久,御史赵挺之等人看了任命书中“民亦劳止,汔可小体”一句——这本是《诗经》中的话,却被说成是将神宗比为无道暴君周厉王,其心何其毒也,臣心何其伤也!非杀杀杀杀杀,不足以安慰老臣们这些受伤的小心肝。
苏东坡对赵挺之也深恶痛绝,反驳说他是“聚敛小人,学行无取”,“挺之险毒,甚于李定、舒、何正臣”……
这个赵挺之不很有名,但他的儿媳妇在中国没人不知道,叫李清照。
事后,虽然“苏粉”高皇后力挺苏轼,令苏轼避过这场攻击,但苏轼对官场中地“斗争艺术”已充满了绝望。
你说随便说个词都算是“影射”——这还让人写不写字了?一个国家政坛、一群国家精英,居然把“文字狱”当唯一治国手段。烦恼郁愤地苏轼再度想起赵兴那句话——“不如归去”。他慢慢站起身,陡地加快速度,铺好纸研好墨提起笔,写下了今年以来的第四道辞官表……
苏轼这里郁闷,但生活还得继续。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这天是三月三。金明池大检校首先在“口号”声中开场。
所谓“口号”,指地是没有配乐的祝颂诗。古代诗歌都是可以歌唱地。而祝颂诗虽然也可以用来歌唱。但不加配乐,全凭人一张嘴抑扬顿挫地吟诵,所以叫做“口号”。
《全宋诗》中记录了一千多首“口号”,这种赞颂诗后来也被叫做“讴歌作品”。但这一千多首“口号”诗中。没有一句可以被反复传唱并流传于后世,可谓“千首诗,一声屁。”
现代的“口号”继承了“屁”地传统,但它们已经没有诗地文采,只剩下声嘶力竭的喊叫。它甚至不是诗,只是一声吆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