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想这晚却出事了。
虎子爹巡田时,发现林余偷水,便上去阻止说理。言语间吵闹了起来,林余恼羞成怒,将佟家的所谓“糗事”一件件地数落出来。不但连佟景荣一家数落了一遍,连虎子娘和晓妍也被耻笑了一遍。
虎子爹本来就为晓妍与杜浩真之事闹心,如今见了这般情形,大怒,两人推搡了几把,夜深天黑,双方都看不清楚,从田坎滚落下山坳,崴了脚,大半个月都动弹不得。而林余伤得更重,脚骨折了,躺了两、三个月才得下地。
家里已经没有余钱了,正愁闷着这医药钱哪里来,晓妍将自己存钱的陶罐儿捧了出来。
虎子爹娘一开始是惊了,没想到女儿竟在不知不觉间存下了这不少的钱。接着又心里发酸,红了眼,这可是女儿辛辛苦苦攒下的私房钱。但凡自己夫妻有个本事,也不用花上女儿的私房钱了。
但家里确实需要,便含泪接了,想着在女儿出嫁时多置些嫁妆罢。
林余婆娘是村里有名的泼辣户,不顾是自家先挑起的事端,一天几遍的来闹,要赔药钱。
赵银环是终归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出身,不愿意做出那泼妇样与林余婆娘厮闹,李春玉虽然是泼辣人,但有身孕在身,虽气得无法,却只得骂上几句初期,也不敢与林余婆娘拉扯。
家里两个大男人,又碍着林余媳妇妇女身份,不好动手拉扯。
林余媳妇打定主意佟家人奈何不得她,这天又赖坐在佟家院子里,一叠声地骂着。
虎子娘被闹得无法,生怕李春玉气坏了身子,拉了正对骂的李春玉躲了出去。
晓妍被闹得心里一阵烦躁,将手里正在做的活计一掼,冲到林余媳妇面前,冷冷地指着大门道:“我家由不得你这般闹,出去!”
林余媳妇想不到向来安静沉稳的晓妍会这样,怔了一怔,并不放在眼里,嚷着佟景新伤了她男人,给了医药钱才能走。
晓妍也不多话,拉了林余媳妇就往门外拖,林余媳妇狠狠地推了晓妍一把,晓妍毕竟年小,被推得摔在地上了,跳了起来就往林余媳妇扑去,狠狠地一口咬在林余媳妇手上,林余家的痛得一声嗷叫,扬手就要给晓妍一巴掌。
晓妍人小灵活,身子一闪躲过了。娇儿、福儿正在院子里玩儿,见有人要打姐姐,如何肯依,一边一个扑上去缠住林余家的乱踢乱打。林余家扬起手掌,一人给了一巴掌,两个小儿脸顿时肿了半边,顿时哭闹起来,缠得那婆娘一时动不了。
晓妍见弟、妹被打了,心疼得很,大怒之下,乘机扑上去,下死力捣了她两拳,痛得她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随你娘一般的下作小娼妇……”却被晓妍扯头发、劈手乱打得骂不下去,嘴里胡乱地骂着拼命地挣脱。
虽晓妍还是个半大的小姑娘,但平日里劳作得身子结结实实的,这般不要命的打法,还是让林余媳妇身上挨了许多下,混身顿时痛起来,好容易挣脱了,扬起巴掌就要扇下去,却被闻讯匆忙赶回来的虎子一把抓住手掌,一把推在地上。
林余媳妇顺势跌在地上,呼天抢地地哭号着,嘴里一边污言秽语地骂着,一边呼痛说伤得走不了了。
晓妍转身拿了一把菜刀出来,扬手作势恶狠狠地道:“既是伤了,那就再伤一些,一块儿赔罢。”
虎子大吃一惊,想着莫不是妹妹气疯了罢,一边要拦着时,林余婆娘已吓得杀猪般惊叫一声,脚下抹油撒腿跑了。
最喜看热闹八卦的村民哪愿错过这好戏,已围了几圈挤在门口看着。他们何曾见过平日里安静沉稳的晓妍这般泼辣模样,都惊得呆了。
晓妍大笑几声,目光冷冷地扫过屋外那一群津津有味看着热闹的人群。
那人群在她的目光下,有些讪讪的不自在起来,各自寻了个借口一哄散了。
匆匆赶回家的虎子娘见晓妍一身是土,头发散乱、身上也被掐了几把青紫起来,一双小儿女脸颊高高肿起的模样,心痛得了不得,一一给她们敷了药,自己暗地里抽泣了半饷。
打这之后,林余家的再不敢上门来闹,却到处散布谣言,晓妍想她那远行的汉子想得发了疯,脑子有些病了。
就算村里村外的有人对晓妍指指点点,她也无暇顾及,家里这一连串的事下来,已经一贫如洗了,交了赋税连粮食也所剩无几,若不抓紧了挣些钱,可如何是好。
只是夜深人静时,她拿出了杜浩真留给她的纸笔,写上几句:“……你离开也有两个月了,心情莫名地烦闷。平生第一次与人撕打了一架,原来心情竟是舒畅的。你说我会不会变成一个悍妇?若是变成悍妇了,你会不会不认识我了?……”
搁下笔,晓妍看着天上的一轮弯月,叹了口气。心里不是不迷茫的。漫长三、四年的分离,也许足以改变很多事情。
除了李春玉有了身子还吃着大米饭,家里平日的主食都是用地瓜煮着米粥。
福儿和娇儿人小嘴谗,吃得腻味了,天天哭闹着要吃大米饭要吃肉。虎子爹娘怜他们年幼,又将几个大人的口粮省下些,给一双小儿女吃。
李春玉看着自己的男人做牛做马地劳累了一天,吃的却几乎都是地瓜、青菜和稀薄的米粥,心疼得很,但见父母也是这样,却不好说什么了。
有媳妇便劝李春玉,还不如分了家的好。佟家上有老,下有小的,一家几口一年下来多少嚼用不说,如今小乐是娶了亲,说不得小琴出嫁时还得陪上几担嫁妆,啥时候才能过上舒爽日子?如今又有身孕了,没几个月孩子就要出生了,还这么贫门寒户的,就算不为自己,总该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罢?
一开始李春玉听过一笑处之,听得多了,心思也活动起来。
本来她心里也有些怪虎子爹娘病急乱投医花光家里的积蓄买了些不着调的“神水”回来,为了帮小乐娶亲又欠上一堆债,若分了家,只她和虎子,带上个孩子,凭着自己的勤快和虎子的踏实肯干,还怕过不上好日子?
心里怀了这般心思,行动上便露了出来。不喜时,鸡蛋里也能挑出骨头来,抱怨得便多了。
虎子娘初时体谅她孕妇烦躁,百般包容,并不疑它,渐渐得也话里话外也看出了些名道,心下几分黯然,那日晓妍在旁边忙活着,见她闷闷得便关心地嘘寒问暖了几句,她竟不住摸着晓妍被柴草勾乱的头发理了理,叹道:“到底是女儿贴心。”
这句话落入刚进门的李春玉耳里,却变了味道,心里不是滋味地想着,自己也是当个女儿一般的孝顺家婆,到头来终究比不上亲身女儿可亲。心下的恼意更甚。一日因小事不同意见,赌气顶了虎子娘几句,正被虎子听到。虎子对娘是极为敬重的,见娘在李春玉的指责下诺诺地应了,对李春玉这段时间的行径积累的不满爆发了出来,狠狠地训斥了李春玉几句。
从成亲以来,虎子夫妻一直和睦,李春玉何曾听到重话,“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你也嫌我,你们都嫌我,我家去好了。”作势便要收了东西回娘家。
慌得虎子娘拉住李春玉骂了虎子几句。李春玉猛地一挣手,虎子娘不防,一个踉跄跌在地上,虎子听了妻子家去的话已是不满,错眼看见,以为是李春玉故意推到了娘,怒火上升,扬手便给了李春玉一掌,几个踏步过去扶起娘。
李春玉被虎子这一掌打得懵了,捂着脸瞪着眼呆呆地看着虎子,半响才受伤的母狼一般嗷叫一声,低头向虎子一撞。急得虎子娘回身打了虎子几下,要扶住李春玉,不想刚好挡在虎子身前,被撞得腰骨一阵钻心的痛。
虎子怒气冲冲地扶着娘,气得说不出话,却未留意到李春玉的异样。
这时抱了柴草进门的晓妍惊叫一声丢了柴草,抢过去扶住李春玉软软滑下的身子,她身下的白色糯裙上落了几滴血,触目惊心。
这两章都是过渡章节了,嗯,我争褥找到感觉进入主题吧。
寒门小户 四十一、家事(三)
一家人顿时慌了神,嚷的嚷,叫的叫。虎子早将刚才的事丢在脑后,一把抱起皱着眉呻吟的李春玉到房内床上,一边握着她的手焦急地询问。
虎子娘也神情慌张地跟了进去看了一下,忙忙地到厨房里煎一付安胎药。晓妍一路狂奔着去请了村里的稳婆付三婶。
付三婶被晓妍拉着一路撞撞跌跌地跑了过来,口里还嚷着:“哎呦……我的老骨头……丫头片子……你……做死啊……”
进了房内,她却闭了嘴,脸色沉重起来,摸摸看看李春玉,问明了事由,忙忙地吩咐虎子快去镇上请大夫。
虎子满脸懊悔和担忧,一溜烟冲了出去,借了村里的马车,直奔镇上而去。
可无论如何忙乱,李春玉还是小产了。
家里的气氛沉重起来。李春玉呆呆地躺在床上;手抚在平坦的小腹上;眼泪蜿蜒地浸湿了枕头,想起大夫的话“胎本不稳……思虑过重、郁积于心……加上急怒攻心,用力过猛……”,若不是由分家引起的事由,何至于此?
虎子娘捧着鸡汤,小心翼翼地劝李春玉喝汤。但她却木着张脸,一动也不动。虎子叹了口气,接过母亲手里的汤,自己劝着李春玉。
听着房里传来李春玉“嘤嘤”的哭声和虎子轻拍着她安慰着的声音,门外的虎子娘知道他们俩的心结是解开了,松了口气,但想起李春玉第一胎就流产了,还是心下凄然又难过。
过了段时日,那天在昏暗的灯光下吃了晚饭,虎子爹喝了几口茶,放下茶碗抹了抹嘴道:“还是说下罢。咱还是分了家。东边三间房子给虎子……”
话未说完,虎子已经皱眉唤了一句“爹”,沉声道:“这个家不能分。”
家里的气氛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中,李春玉低垂着头不作声,连娇儿、福儿都不声不响地一边一个靠在虎子娘和晓妍身边。
虎子爹还想说什么,虎子忙忙地站了起来,逃也一般地行至门外,往房里钻去:“我困了,先去睡了。”李春玉也沉默地跟了出去。
虎子爹娘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叹了口气,抱着娇儿、福儿自去睡了。
各自思忖了半夜后,李春玉沉沉地睡了一觉醒来,习惯地摸一摸身边,却发现虎子不在身边,一惊微撑起身子四处寻去,却见虎子披衣站在窗前,黎明的微白的光透过窗户,勾勒出他的身影,几分落寞。
李春玉心里一酸,呐呐地唤了声:“相公。”
虎子回头,忙紧走几步赶上来,扶她躺下,嘴里责备道:“大夫然给你好好歇歇,这么大早的坐起来干吗?”
李春玉心里又是酸痛,伸手摸着虎子乌黑而有些乱的头发道:“相公,你还怪我不?”
虽然后怕又懊恼,但想起事情的起因是李春玉闹着分家引起的,虎子痛苦地将脸埋在春玉的手掌里:“玉,你要让我不孝吗?你是要让我做那白眼狼吗?”
李春玉看着虎子痛苦的样子,心里也又悔又难受,半饷道:“不,我怎么会让你不孝了。分了家,我们一样可以孝顺父母啊。”
虎子摇头道:“父母生养我这般大,如今成了亲,我们怎能只顾自己?”
李春玉泪珠如线一般滚下:“相公是怪我只顾自己?我是心疼你,心疼你做得比牛还要累,吃的全是薄粥,铁打的人也难熬啊。”
原来她担心的是自己。虎子心里一热,对这个妻子心里的那一点芥蒂不自觉间消失了大半,他抬起头,孩子般地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你看我壮得像头牛一样,牛还光吃草呢,我还有白花花的米粥,不错啦。”
李春玉轻笑着抚着他的发,知道他是无意分家的,暗叹了口气。
那天傍晚,虎子蹲在院外,看着天边的彩霞发着愣。虎子娘走到他身边,不知道与他说了些什么,只听得不久,虎子低着头抹泪,“呜呜”地低泣着。
这家终究还是分了。
贫寒之家,所分的不过是几间屋舍,一些工具而已,连住的也还是同个院子,只是多做了一个小厨房,这家就算分了。
虎子暗沉着脸,从晓妍身边走过时,转头对晓妍道:“大妹,你……好好照顾爹娘。”
晓妍给了他一个宽慰的微笑:“你就放心好了。”
虎子点点头,抬手摸了晓妍一把,眼圈一红闪身出了门。
虽然说是分了家,但虎子爹娘还是经常唤虎子夫妻一块儿吃饭,只是对李春玉在自家小厨房另做些吃食给虎子的行径视而不见。倒是虎子心里过意不去,端来给爹娘,被拒绝了几次后,心里酸酸的,只经常悄悄地给两个小弟、妹塞上几个饼子、饭团。李春玉只作不知。
那日晓妍正在试着酿葡萄酒,她盘算着若是酿得好了,能让家人尝个新鲜不说,许还可以拿到镇上的酒楼里卖个钱,她知道有几个酒楼为挣客源,对有趣的新鲜吃食很是上心的。
想起她第一次酿的葡萄酒,喝上一口时,连舌头都涩得快辨不出味儿了。原来看着简单的事儿,做起来却也不易。原是应了给杜浩真尝一尝的,这样的酒如何拿得出手?因此,在杜浩真问起时,只混说几句支吾了过去,杜浩真也不追究,淡然一笑便放下了。
但愿这次能酿成功罢。
只是,不知道何时杜浩真才能尝上她酿的葡萄酒了。
突听得外头有人唤:“赵娘子可在家?”
晓妍迎了出去,见一打扮得红红绿绿的女子寻上门来,模样约莫像是名声不太好的人牙婆子迎翠,一向没有交道打的,不知她寻上来所为何事?眉头皱了一皱,应道娘亲外出尚未回。
迎翠却也不急笑吟吟地看着她,眼光刀子一般打量了她几眼,问得赵娘子不多时便会回家,便自来熟地在正屋凳子上坐了下来。晓妍被她那眼光看得浑身不自在,却也无法,只得斟了茶让她喝着,自个自去忙活。
赵银环回得家来,见了迎翠也怔了一怔,淡淡地招呼了几句,迎翠自做亲热地问了几句家里的光景,感叹同情了几句,撇头看了晓妍几眼,欲语未语。赵银环知其意,便打发了晓妍出门去。
晓妍心下疑惑,到底不放心,便折回门外,听得迎翠道:“……在县太爷跟前伺候着,穿得是绫罗绸缎,吃的是香的辣的,不比缺吃少穿的强?小妍生得又好,待过多一、两年,许能入了县太爷的眼,抬举做了姨娘,生下个一男半女,一家子都不用愁了……”不由得心下惊怒,竟是劝佟家卖了她去做奴仆?
听得娘冷着声打断她的声音道:“我佟家虽然穷,却也不到卖女儿的地步。你且请回罢。”
病灾过处,多少人家是卖了女儿过活的,迎翠便是靠着村里的小姑娘们转手便赚了几笔,看着佟家光景不好,女儿模样好,也勤快能干,想着可以多向主家要些价,刚好又是县太爷家要几个使女,便兴冲冲地寻了来,不想话未说完便被顶了回来,脸上却也不恼,只劝着赵银环,将那去处说得神仙窝一般。但赵银环只冷着脸,咬着牙不应。
晓妍眼睛一酸。家里头的光景她是知道的,外人都想着家里又添了一双弟、妹,自然是要分心的,原来娘却是容不得自己受了委屈,一味的护着自己。她心下酸楚,没有再听下去,转身往外寻四处玩闹的弟妹。
不多久,却见迎翠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给脸不要脸的破落户;还真当自己的女儿是天仙了,好心当成驴肝肺,山窝里的山鸡儿,拣了个没踪影的烂窝儿,还想长成大树攀高枝……”边骂着边往其他人家去了。
晓妍只作没有听到,见迎翠的马车停在村口,从泥坑里抓了几只癞蛤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