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小户 八十、跟了我罢
八十、跟了我罢
到了三小姐的映玉苑。门正紧闭着,敲开了门,一个丫鬟开了门,说三小姐正在午休,不便打扰,就将衣裳接了,打发她们出去了。
转过一处水阁,小翠停止了笑闹,指着前面一处院落道:“那就是四公子住的竹轩了,你进去罢,我还要给五奶奶送东西,就不进去了,呆会来寻你罢。”意味深长地眨眨眼笑笑便往前走。
晓妍无奈,只得进了院门,只见一个婆子迎了出来,听得是针线房送东西的,便引着往里边行去。
晓妍一边行一边打量四周,一进门侧边是一排房子,一壁粉墙,底下用翠竹装就,清雅可爱。接着是一弯游廊,一阵梅花清香扑鼻而来,几株红梅、黄梅开得正艳,转过两间简单装饰的会客厅,地下是石子铺就的曲折小路,却见路边种了几十竿竹子,在这冬天也显得郁郁葱葱,绿影森森,透出清凉冷冽,这才知道竹轩的来源,与任以安的性子倒也配,隐约可见竹后几间房舍。
又行了一段路,绕过竹从,才见一排精致房舍,那婆子笑道:“这里就是公子住所了,你是才来的罢?看着脸生……”
门帘一响,一个十七、八岁的丫鬟迎了出来,打量了晓妍几眼,问道:“这是谁?所为何事?”
晓妍回道:“我是针线房的丫鬟晓妍,来送东西给公子的。”
那丫鬟眼光锐利起来,下死眼盯了晓妍一会道:“你放下就去罢,我转交给公子就行了。”
晓妍应了,刚要将手中的鞋袜递给那丫鬟,里面听得任以安熟悉而清冷的声音道:“让她进来罢。”
那丫鬟手势一顿,眼光如刀子一般扫了她两眼,咬了咬唇,无奈应了。引了晓妍进屋里。
晓妍低头进去,上前见了礼,听得任以安吩咐那丫鬟去倒茶,垂头用眼光打量着四周,这是个书房,只一间宽大屋舍,两面墙满满的两架书,靠窗一张檀木书桌和椅子,摆着笔墨纸砚等物,除墙角一架上摆了几枝梅花,再无其他装饰。
偷眼看看任以安,脸色莹润,身上穿得比在府外穿得华丽,一身锦缎罩衫,冷清淡然中多了几分富贵气象,越发显得雍容闲适。
任以安搁下手中的书,揉了揉眉心,抬眼见晓妍低着头,却在悄悄打量着他,一触到他的目光,却如受惊的小鸟一般。扑眨着垂下眼帘,不禁微微一笑。
静静看了眼前安然俏立的小姑娘一会,问道:“你来送什么?”
晓妍行了礼,上前两步,将手里的鞋子递了上去道:“是我替公子做的几双鞋袜。”
任以安接过看了看,想起这几天的一些烦心事,嘴角那一抹笑隐去,皱眉道:“原以为你是个实诚女子,耐得苦,守得清净,为何竟如此不知进退?才来便惹事生非,你如何认定我便会救你?如今又私下做了这些物件送来,原来竟是看错你了。”
晓妍被他说得怔了一怔,听得他冷笑道:“原以为你与其他人不太同,原来也一样的。”原来竟将她看成了讨好公子哥往上攀的女子,或许将她也当成了想当姨娘之类。
晓妍愣了一会,看着他眼底的愠怒,心里不由得委屈,说道:“原来以为路上能见到家人,却因行程改变错过了,来了之后要见好些能用的布片要扔了,以前在家节俭惯了,只觉得可惜 ,想着不如在休息时间给爹和兄弟做些小东西,以后方便的时候捎回去,反正扔了也可惜。以为自己悄悄做人知道,谁知却被人抖弄了出去。
本是一时行错,原不想给公子添麻烦,但是当时万般无奈实在想不出什么方法。只要向公子求救了,终究是给公子惹了麻烦,却是怪晓妍不知规矩了。
还有那些鞋袜本是做给家人穿的,虽简陋了些,却是一针一线用心做就的,不敢奢望公子会穿,但是打赏下人总是可以的。本是一片感激公子相救之心,原来是晓妍逾规了。”
任以安愣了愣了,看着晓妍虽然竭力隐瞒,却依然压抑不住的一丝委屈,心里升起一丝悔意,竟是错怪她了。静了一静,淡淡地说:“原是我错怪你了,你年少离家,思念父母也是应该的。侯府不比路上,以后凡事小心,你下去吧!”
语气和神情虽平淡,晓妍还是从里面听出了关切之意,心里的委屈不由得淡了,原也是自己鲁莽了,刚来侯府立足未稳,却不够小心谨慎,这几天了解以后才知道。他在这里府里也有许多不得己的地方,确实是给他添麻烦了。
晓妍不再多语,恭敬平和地道了谢退下。在等小翠的当儿,看着华丽的侯府和来来往往的奴才,路上的情景恍若隔世。
两个月来的淡然而愉悦的相处,自己竟将任以安当成了亦主亦友之人,可原来回到侯府后,红墙重瓦之间,主奴相隔重重,他依然是高高在上的主子,而她若再想象以前那样。只会被所有的人看成了攀华附贵甘当小妾之人,甚至他也是,心里暗骂着自己这般傻,只觉得眼里一酸,差点滚下泪来。
小翠回来了,看到她的情景吓了一跳,拉她躲到树后不迭声地说:“可不敢,被主子看见会受责的!到底怎么呢?是不是被香芜姐姐骂了?别理她,她自幼服侍公子,总想着做姨娘,成日价只讨好公子和宋姨娘,见别的姐妹接近公子就百般生事,你若因她几句话气哭了就是傻子!”
晓妍怔了怔,无法向小翠解释,难道能说是任以安对自己态度突变所以委屈难受吗?她苦笑了一下,顺着她的话说:“你说的对,原是我糊涂了,咱们回去吧,不和她了。不过我才来不久,又刚生出了那场事,这件事千万不要说出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小翠嘻嘻地笑了:“那就好,只要公子待你好,别人怎么样都不用放在心上。走吧,咱们回去罢!哎,我忘了,你还没告诉我有没有见到四公子?”
晓妍平息了一下呼吸,挤出一个笑:“公子屋里那么多人,岂是我想见就能见上的?还是本本份份做我的事罢了,既然香芜不喜,我以后再不来了,免得不受人待见!”
小翠以为她确实是吃了气,就又劝了几句,两人一起回转。
两人说了一阵,晓妍放下了心思,正与她笑闹着,转过一扇墙。小翠正顾着将枝梅花往晓妍头上带,一时不防,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抬头只见眼前站了一个人,二十八、九岁年纪,眉目与任以安有几分相似,只是此时正一脸戾气,冷着脸看着她们。
小翠忙跪下去:“二公子恕罪,我不是故意的。”晓妍顿了一顿,她还是不习惯动不动就下跪,但也无奈,也忙跟着跪下去。
那二公子低头看了一阵,突然伸手捏住小翠的下巴,抬起看着,突然笑了一声道:“好个俊俏丫头,你是哪里的丫头?不如跟了我罢。”
寒门小户 八十一、任四奶奶
八十一、任四奶奶
小翠被他突然的动作惊得惊慌失措。下巴被他强抬着,此时也顾不上忌讳,惊恐地盯着他,听了他这话更惊得魂飞魄散,口齿不清地嗫嚅着:“不行、不行……”
二公子瞳孔一缩,带怒冷笑道:“连你这个卑贱的丫头也不愿意?”手下益发用力,让小翠痛得忍不住叫了起来。
晓妍见事态不好,心下焦急又愤怒,可却不敢阻拦,忙磕头求道:“她年纪小,公子莫怪,只是地位卑贱,人笨嘴呆,实在不敢奢望能伺候公子。”
二公子闻言,虽未松开手,手下的力度却小了些,看向晓妍道:“你又是哪里的丫头?”
晓妍咬了咬牙,不敢不答,只得道:“我是针线房的丫头。”
二公子“哦”了一声,松开小翠,探手将晓妍头上簪的一枝梅花取下来。绕在指间把玩了一会,打量了低垂着头的晓妍一会,饶有兴致地道:“抬起头来。“手伸了过来。
晓妍看着眼前那只白皙修长的手靠近,紧张得浑身僵硬,却听得一声清脆轻声道:“二哥。”
二公子听得声音,手一顿,缩了回去,转脸见了来人,有些不自在地笑了一声道:“原来是三弟妹来了。”
一个二十四岁左右的俏丽女子聘婷而来道:“若是小丫头们得罪了你,让婆子们打上一顿便是了,何苦动怒。”
晓妍松了一口气,转头看时,不由得惊叹一声,那女子一身藕荷色衣裳,珊珊而行,衣带飘扬,只盈盈浅笑,眼波流转,就如春日初开的花儿一般。
二公子微收敛了刚才轻浮无理的气息,道:“并没有什么。”
那女子便对晓妍两人道:“二哥仁慈。你们还不赔了礼快走?没得惹二公子生气。”
晓妍忙磕了个头,扶起吓得脚步虚软的小翠,快步走开了。
转头看了一眼,见那女子俏立溪边,见她望来便冲她安慰地一笑,也不再看站在一旁讪讪地想搭讪的二公子,带着丫鬟转身离开。
晓妍心里一阵感激,心里对她有了几分好感。
走了一段路。眼见针线房快到了,转到一个僻静处,小翠一屁股坐在路边的山石上,道:“歇歇罢。”
晓妍也停了下来,依着小翠坐下,小翠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
晓妍这时也觉得方才一阵惊吓,又经过一番急行,身上竟出了薄薄一层汗,歇了一会,汗湿的里衣冷冷地粘在身上,被厚厚的棉袄捂着,更觉得难受,想起方才之事,问道:“刚才替我们解了围的人是三奶奶吗?”
小翠点头道:“这次多亏了三奶奶。很漂亮是吧?府里的人常夸她是玉石雕就的仙女呢,可惜老天不公,这样雪玉一般的人儿,才成亲不到一年夫君就没了,生生地守了寡。可见她长得太美,连天也妒忌了。”
晓妍点着头,看看周围静悄悄的没有外人,又问道:“那二公子这样魔王一般的人。怎么竟有些怕三奶奶似的?”
小翠笑笑,站起身张望了一圈,见四处无人,才凑进晓妍耳边压低声音道:“这里有个缘故。三公子去世后,二公子这人面兽心的无耻之徒竟打起了自己弟妹的主意,想勾引三奶奶,谁知道三奶奶识破后,设计让他暗地里狠狠地吃了亏,病了一个月多没有起身——许是他觉得丢人,又怕罚,所以装病罢——反正此后就在三奶奶面前老老实实的,比见老子娘还恭顺些,再不敢打她主意了。不过三奶奶平日里也都远着他,不愿与他多见,今日若不是替我们解围,想来也不会与他说话的。”
晓妍又是笑,又是皱眉道:“那二公子也太不是人了,连自己的寡弟妹也想玷污了。”
小翠扁扁嘴,摊手道:“就是。我就只知道这些了,这事府里也没几人知道,为了侯府的脸面保密着呢,我也是机缘凑巧,无意中知道的。——我从不敢告诉别人的,信你才说的,你也莫告诉了人去。——因出了这事,二公子也不在府里住,分了出去,在隔了一条街买的院子住呢,只每日进来请安。听说离了老子娘后。益发闹得不堪了,一屋子的侍妾,都是求了来时喜欢得仙女似的,不过几天就丢脑后去了,卖了好几个侍妾呢。他正头娘子二奶奶也不敢管他,听说偶而劝上几句也是好一顿打。若跟了他,岂不是掉狼窝里去了?”说着心有余悸地呼了口气。
晓妍点着头,心里告诫自己要小心谨慎,远着二公子,又担忧地问道:“二公子不会真存了那心让你跟了他罢?”
小翠“啊”了一声,惊慌地睁大眼睛,想了一阵勉强笑道:“应该不会的,听好多姐姐都说过二公子与她们说要讨了去伺候,可真正讨去的没几个,不过是说过了就丢脑后去了。恩,不会的。”好像是要说服自己一般,又加重了语气。
晓妍松了口气,但愿如此吧,忍不住有打听道:“四奶奶又是怎么去世的?”
小翠看了她一眼,道:“外头的说法是病亡,但府里好些人都知道,她是吞金自尽的。”
晓妍一惊,睁大眼睛看着小翠问道:“什么?!”
小翠摸了摸她的手道:“你是担心四公子罢?事情已经过去好些年了。四奶奶一向身子孱弱。好容易怀了身孕,没两个月就小产了,一时想不开,便吞金自尽了。四公子也是个有情意的,这么些年,再未娶妻,连妾也没纳一个。”说着叹了一口气:“四奶奶泉下有知,也该知足了。”
晓妍心头一沉,只觉得有说不出的滋味,可到底是什么,她也说不清。可是。隐约地觉得,四奶奶自尽的死因,并不是这么简单罢?
晚上歇下时,香桃已经安稳睡着,发出微微的鼾声,听得隔壁床上小翠又翻了个身,知道她也没有睡着,轻唤:“小翠。”
小翠轻轻地“唔”了一声,翻了个身趴在床上,闷声道:“晓妍姐,我还是很害怕,如二公子真讨了我去,怎么办?”
晓妍咬着唇,如果主子开了口,做丫鬟的哪里有拒绝的权力?想了半饷,问道:“小翠,你可有心上人了?”
小翠静了下来,脸上飞红,半饷才含羞轻轻地“唔”了一声。晓妍笑道:“若是让你爹娘回明了主子,给你先定了亲,二公子也不要讨你做侍妾了罢?”
小翠羞道:“怪羞人的,这事儿怎好开口?”
晓妍翻了个身看着她,认真地道:“俗话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你还是及早定下来的好,若二公子真开了口,你还求谁去?虽然你老子娘也会帮你去求夫人,可夫人是否愿意为了你一个小丫头平白惹恼了二公子?”
小翠听得有理,顾不上羞,自顾地思量起来,半饷道:“谢谢你提醒了我,我……明天就寻我娘去。”小翠娘在五公子院里做管事婆子,要寻倒也方便。又细细地思量了一番,心事去了,才慢慢地睡着了。
晓妍看着这纱窗上树影婆娑,轻叹了口气。不由得想起白天任以安的态度,又想起路上时他对她一些关心的话语、眼神,那天一起纵马奔跑时的笑语……心里还是觉得涩涩的,听得远远更声传来,突然惊觉,若只是主仆,她何需这般伤心?又何需这般患得患失?
又想起几年来杳无消息的杜浩真,脑海中,他的身影变得模糊不清,他现在怎么样了?没两个月她就要及笄了,他真在她及笄之年回来见她吗?
思来想起,只觉得心里五味俱全,一团乱麻一般,似乎满满的胀得她难受,又似乎空空的什么也抓不住。不由得叹了口气……隔一会,又叹口气———————
寒门小户 八十二、香饽饽
八十二、香饽饽
晓妍敏感地觉得最近几天来针线房里的气氛有些不同。
虽然一样是忙碌、一样是做不完的衣裳、鞋袜和各色小物件。可是,空气中似乎也弥漫着一种紧张而微妙的味道。
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多了,而用防备的眼神看人的也多了。
难道发生了什么事?
而这几天小翠定亲,告了几天假回家去了,也没有那么多小道消息传给她。
虽然有些疑惑,但见众人并没有其他不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不想再惹麻烦,也就没有多问了。
一次恰好行到僻静处,转过山石,却见冬莲包了一包东西递给一个管事婆子,两人凑在一处嘀咕着,冬莲陪了一脸笑,那管事婆子一径点着头道:“你且放心罢,定能让你到五公子院中伺候。”
晓妍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从各房里选往上房各院伺候丫鬟的时日到了,听说前段时日上房放了批丫鬟出去配了小厮,自然要挑了人补缺的,感情这段时日这些人都在忙着这些事儿,看来那些能说上几句话的管家婆子们又可以发上一笔横财了。
并不想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