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避玉尺一啄……”
侯二弟所说的“神龙”指江淮间的神龙刀客付冠,“阔少”指开封的俞大阔少俞冲宵,两人都是北国武林中顶尖的人物,黑白两道谁也得罪不起。叶宗朋暗自吃惊,瞧他年纪轻轻的一副俊模样,难道比付俞二人都厉害?他轻问身旁的张大哥:“你知道他是甚么来路?”那张大哥挤眉弄眼,示意叶宗朋千万不可惹恼了眼前之人。他见叶宗朋不明其意,结巴着道:“他……他……就是北方江湖中所称的‘玉尺书生’!”叶宗朋“哦”了一声,有些不知所措。他也听到过传说,前几年,有一年轻人在北国独往独来,绝艺惊天,寻找绝迹江湖的“玉面煞星”大魔头诸葛长虹,怎么又寻到江南来了?还是先避开为上,见他拦在前面,看来避开也非易事。叶宗朋眼珠一转,指着地上的柳凤起道:“他是我等不共戴天的仇人,大丈夫恩怨分明,近日撞到我等手上了。”玉尺书生眉头略皱,想到自己历年的风霜,不也是寻觅仇家诸葛长虹么?他脸色略为缓和,细一思忖,不知对方所言是真是假,问道:“那……他是谁?”“这……”叶宗朋语塞,一时编造不出一个合适的名字用来应敷,道:“他、他是个十恶不赦之人,仗势欺人,无恶不作!”玉尺书生见天色近晚,忽想起师父的临别之言,不想再纠缠下去,从腰间抽出一根玉尺,瞧了几眼,左手五指并撮成仙鹤嘴状,突向身旁的巨石上一划,登时火星四溅、石屑横飞,留下了一条深深的划痕。叶宗朋吓得后退了几步,心中惶恐莫名。七煞齐发出了一声惊呼,露出惊恐万状的目光。玉尺书生无心搅入眼前的纷争,略显技艺意在对方识趣而退。叶宗朋从对方的颜色中已领略其意。玉尺书生指着地下的柳凤起道:“此人已气短息微,命已难保,尔等大仇已报,去吧!”他手一挥,叶宗朋忙打躬作揖,与七煞急退而去。
玉尺书生走到那尸体旁,伸手一摸,尸体尚温,腕部脉搏仍在微微跳动。他又细一辨认胸腹青衫的血迹,已知被人用暗器击中了死穴。他连拍了几下,解开了死穴。那人胸腹微微动了几下。他又用掌心按在那人的百会穴上,将自身的真气缓缓输入对方的体内。约摸过了一刻时光,才收功伫立在旁察看。青衫老人只是鼻翼抽搐了几下,身子仍是一动不动,看来内伤太重,并非一时半刻所能治愈,好在脉搏渐强,生命算是暂时保住了。
眼见落日衔山,不远处的岑峦已暮霭升起,有若紫幔一般渐渐遮掩过来。他聆听远近并无行人往来,不由心中大急,将老者抱出树林。
官道上一匹白色骏马见主人到来嘶鸣不止。他将老者放在马背上。这时他见前面一匹黄骠马正在安祥地吃草,暗忖,林中别无他人,想必是老者的坐骑。不管他是正派人士还是邪派魔头,先救了再说。有了这匹马,说不定前面市镇上有认的人。他牵过黄骠马跳上了自己的白马,苍茫的暮色中向婺州方向急驰……
一进入婺州城,街道中尽是携老带幼、面容憔悴的逃难之人,见一人骑马而来,忙向街两边躲避。那玉尺书生只得放慢马速,缓缓而过。他游目四顾,一时面露忧虑之色,初到婺州,人地两生,该将青衫老者托付于谁?事也凑巧,他忽见街旁便有一家“高记药店”,想是开张不久,斜挂的新的幌子“专治跌打损伤”几字,里面一个弓腰弯背的郎中正准备关门打烊。他将老者抱了进去,那郎中打量了玉尺书生几眼,示意他抱到后面去。后面是个小院,他按郎中的指引将青衫老者放到一间侧房的床上。那郎中替青衫老者把了会儿脉,点头道:“被人点中了死穴,麻烦麻烦,可得大费脑筋。”玉尺书生这才面露喜色,看来这大夫并非庸医俗手,随手抛下几锭纹银,又转身将黄膘马也牵了进去,道:“那就有劳先生了,在下有急事,先行告辞。”那郎中道:“他是你的亲戚还是至交朋友?”玉尺书生已听出对方是山东一带口音,一时疑惑不解,忽地转身拍出一掌,那郎中腰背一挺,面露凛然之色,大袖一挥,轻轻巧巧地化解了。玉尺书生略为一惊,作揖道:“有道是大隐隐于市,想不到先生是位隐于市井之中的武林高人。在下有一事请教,先生可知诸葛长虹此人?现隐居何地?”他已看出那郎中并非真的弓腰弯背,年纪大概四十岁上下。那郎中答道:“俺是南来避难之人,早年曾听上辈说起,曾有诸葛长虹这号人物,是一代大侠,又是一代杀人魔君,阁下不妨去司徒府上打听一下,可否知晓他的下落。”玉尺书生这才猛然想起,司徒函辉是江南的武林盟主。他本不想与武林人士交往,前几年在北国寻找,一无所获。此番南来,只有向江湖人士打听,方能寻找诸葛长虹,报仇雪恨。他见天色已暗,街道两旁已闪出灯光,骑上白马,按着那郎中的指点,在城东找到了司徒函辉的府第,黑暗中,围墙高耸,两扇黑色的大门已紧闭。他上前轻叩了一会门环,过了许久,里面才传来一声“谁呀?”,一个紧身衣裤的汉子打开了一扇台门,玉尺书生说明了来意,那汉子见是个陌生人,说老爷已久出未回,夫人叮嘱过,世道混乱,晚上概不会客,说完“嘭”地一声又关上了台门。好大的气派!玉尺书生不禁有几分不快,看了几眼高耸的围墙,哼,你虽关紧了台门,也只能防一般下三滥的小贼!我若要进去,轻易至极。罢罢罢,又何必一般见识,难道没有司徒函辉,就找不到诸葛长虹?他在街心茫然伫立了片刻,趁着夜色策马向东而去……
第三日清晨,柳凤起才悠悠转醒,耳边响起了惊喜交集的声音:“爹,爹,您终于醒过来了。”柳凤起无力地睁开双眼,迷朦中见是一个女子的影子。他凝神盯住,原来是自己的女儿柳若烟。只见她鬓发蓬乱,面容憔悴,哽咽着说:“爹,你终于醒过来了。您……您若……”话未完,两行悲泪已流了下来。
“咦,我?这……这是在哪里?是不是在阴曹地府相会?”
柳若烟一把握住了父亲的手:“甚么阴曹地府,你摸摸我的手暖不暖?这是在舅父的家里。”
“我怎么会到这里?”柳凤起强打起精神向左右打量。
柳若烟想到舅母还未知爹醒过来的喜讯,忙走到窗口一叠声地喊道:“舅母,舅母,我爹醒过来了。”
“啊?好也好也,吉人自有天佑,吉人自有天佑!”一阵脚步声过后,门“呀”的一声推开,走进一个美妇人来。年纪虽已四十有余,然仍乌云叠鬓,双颊生晕,眉如远山,目似秋水,别有一番风韵。她翩鸿般地走了进来,说道:”烟丫头,我不是说过么,姑爷命大,阎王还不敢收他哩。”她伸出纤指搭住了柳凤起的寸脉,把了一会也露出了喜颜,对柳若烟道:“姑爷的生命已无大碍,只是脉搏沉而无力,系内伤太重所致,先需要活血通络,然后固本培元,慢慢地静养调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一、密林遇盗(下)
柳凤起想挣扎着坐起来,怎奈力虚又倒了下去,柳若烟要扶起父亲却被美妇人拦住。美妇人就是江南武林盟主司徒函辉的夫人林紫薇。她与司徒函辉本是师兄妹,擅长双手齐发暗器,堪称江湖一绝。由于她心地善良,待人宽厚大度,故人缘极好,白道上的侠士豪杰送她一个“千手观音”的雅号。她见柳凤起呼吸渐匀,问道:“姑爷,是谁下的毒手,伤成如此?”
柳凤起长叹一声,回忆起密林中的往事,道:“叶宗朋,独脚大盗叶宗朋!”
林紫薇不胜惊讶道:“叶宗朋?他已绝迹多年,音讯全无。况且姑爷的功夫比他高出许多,怎么反被他伤了呢?”
“好人难做,暗箭难防啊。”柳凤起略叙了经过。
柳若烟边听边气得柳眉倒竖,杏眼睁圆,恨声道:“原是这个老贼胚!我还疑为是那白衣公子和你比武伤在他的手下,却是叶宗朋这个狗贼!日后寻到不一剑杀了他,就喂他个满身毒钉,叫他尝尝死前的滋味!”
“烟丫头,”林紫薇道,“我说你呀就是太性急。那日我就说过,世间虽风黠波诡,人心叵测,好人总是居多,现在既然凶手已明,不愁讨不回公道。叶宗朋我也没照过面,听说滑如游鱼,奸诈毒辣,所作的案子干净利索。你呀,日后外出行走,可要多一个心眼,太外露了招人耳目。你爹这次大难不死,正是老天有眼了,碰上个好心的白衣公子。好了好了,你也先别多说了,让你爹好好地歇息吧。”
柳凤起微喘了一会,渐渐平息了下来。林紫薇刚想退出,柳凤起闭眼问道:“内嫂,刚才说的白衣公子是谁?”
“唉——,姑爷,救你的那位白衣公子,连他的人也没见着,姓名也不知,还是烟儿给你说个大概吧。”
“爹”,柳若烟接过了话头。”自入夏以来,总有许多江北人士逃到金华,听说清兵又下了一道薙发令: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许多不肯薙发的人不是自尽便是被杀。扬州屠城十日,嘉定杀了三遍,只逃出了数十人……”
林紫薇叹息道:“真是惨绝人寰呀!烟丫头,这些事你爹大概早已知道了。”
柳若烟道:“前几日,北来的人甚多,出于好奇,那一夜我悄然出门,到各处酒楼客栈看看是否有面熟相识的武林豪杰。 一一看去,佩剑带刀的可真不少。”
我走到一家药店外面,人迹渐少,刚想转身返回,突然,围墙内传来马的嘶鸣。细细辨听,似是家中黄骠马的叫声。我一敲门,出来开门的是一位腰背佝偻的老者,开口便道:“姑娘,你家中有危急病人么?小店夜里概不出诊,请另请高明吧!”
我心中不快:“你家才有危急快死的病人哩,我是来瞧瞧刚才嘶叫的马!”
老者朝我上下打量了许久,一声不吭地揖手延进。果然是黄骠马。我心里纳闷,爹不是到安徽去拜访一位朋友么?马在人在,怎么到了金华不到舅舅家,反到药店来干甚么?我问那老者:“你店里是不是有一位姓柳的客人?”他说:“只有一位垂危的病人。”我一听,这不是咒您么,心中生出三分怒气:“你才是垂危的病人!”我朝里“爹、爹”的大喊,听无回音,心里一急便硬要入内看个明白。那老者拦住了去路道:“姑娘,里面的病人伤势很重,那位公子爷再三吩咐小老儿,非亲非友不准随便探望。”我又在门外大叫大嚷,老者挡在门外道:“姑娘,夜半三更的别再大呼小叫了,说是进来看马现又要看人,我又不知你是谁。”“他是我爹!”“笑话,没看见人就叫爹,一个姑娘家怎地不知自重。”我被他呛得面红耳赤,一想也对,走到黄骠马前,那马倒还认得主人,用头磨蹭着我的身子。我说:“你看,他不是和我很亲近么?”那老者哈哈一笑:“这马和那个公子爷也很亲近,和那匹白马更是亲热。”我一听火了:“你胆敢指桑骂槐,戏弄本姑娘?”那老者说:“不敢,我说的是这畜牲。”我听了腾地升起怒火,一把掌掴了过去,先教训教训这个夹缠不清的老东西。那老东西全身纹丝不动,也不还手,却偏偏一掌落了空,叫道:“啊唷,小老儿可消受不起,撞上个不讲理的丫头片子!”我再也按捺不住怒火,一拳朝他的腹部击了过去,岂料那老者仍旧不退不避……
柳凤起听到这里,睁开了眼,露出了焦急之情,气喘吁吁地道:“你怎恁地性急,随便出手伤人,那人怎么受得了你的一拳,唉……”
“爹”,柳若烟面含愧色,道:“他倒一点也没吃亏,吃亏的却是女儿。一拳击过去,象击在一块铁板上,反弹得女儿跌倒在地。我也是急怒中昏了头脑,随手又撒出了一把搜魂钉……”
“唉,你呀你呀”,柳凤起拍着床板,道:“人家已是手下留情了!说过你多少遍了,即便是歹徒,也要少用这种阴损的毒钉,由着你任性,日后闯下大祸看你如何收拾……”
“人家才不在乎呢。只见他大袖一展一卷,毒钉全都吸到他的袖里去了。我一看不妙,也顾不上狼狈不狼狈,急忙一个轻登巧纵夺门而逃。”
“那老者哈哈大笑:这就是了,你使的是‘千手观音’的手法,请问姑娘与司徒大侠一家是何干系?”
“我瞧他并无歹意,嚅嗫道:是小女子的舅父,‘千手观音’是舅母。”
“他身子一下子高大了许多,原来并不佝偻,忽若换了另一个人,神采奕奕。我兀自惊呆了,低声道:‘敢问前辈尊姓大名,小女子多有冒犯,还请海涵。’”
“他朗声笑道:‘俺是一介草莽武夫,贱名不值一提,既然是司徒大侠的外孙女,进去看看伤者到底是谁吧。’看他眉宇间似有难言之隐,我也不好再问。他引我到了床前。那时真吓坏了,您脸上全无一点血色,昏迷不醒,只剩下一丝游气。我摇晃着您失声痛哭起来。”
“那前辈问道:‘令尊的名讳能告知么?’我直告了您的名号。他喃喃自语:‘听人说起过,人称‘柳浪居士’,柳姑娘,令尊虽被点中死穴,那位小侠已援手相解,你来前,俺又为他推血过宫,已服了化瘀疗伤的自制药丸。令舅是武学大家,必有灵丹妙药,还是及早将令尊接到令舅府中安全,这样俺也就放心了。俺只怕仇敌跟踪而来,人地两生的怕引起更大的麻烦。这也就是刚才俺不肯让姑娘进屋的原因。若姑娘不露出绝技,俺只有以力相阻了。”
林紫薇虽不露声色,听到那人尽收了柳若烟的暗器时,心里也不免纳闷,又听到对方对千手观音倍受推崇,面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之色。
柳若烟继续道:“我说多谢前辈相救家父的大恩。那人摆了摆手:‘不必谢俺,柳大侠的生命是一位公子爷所救,俺只是受人所托而已。’我问:‘哪位公子呢?’他说:‘昨夜就走了,他驮着令尊前来求医,托俺代为照料。说他也不认识令尊,也没留下他的姓名,说有人若认得黄骠马,定于令尊有干系,但定要慎重。他丢下三十两银子,径自走了。’”
“我问:‘那年轻人的模样怎样?’那人沉思有倾后道:‘自古说江南人物俊美,俺一直生活在北国,还未见过如此俊雅*的人物。俺看呐,姑娘生就一付花容月貌,与他倒是很般配。’”
“我不禁脸上一红,也顾不上细想,忙问:‘前辈可记得他的容貌?’转念一想,不对!怕他误解了我的意思,忙说:‘知道了他的模样,日后碰到也可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俺肚里明白。’那人又朗声大笑,‘是姑娘自己多心了。刚才的玩笑请不要介意,那公子的模样么,一时也很难讲清楚,人如美玉,武功亦是不弱。’说毕,捧出一包银子道:‘姑娘,这是那位公子留下的三十两银子。’我说,‘这是留给你的治疗酬金,我怎敢收?’我推辞良久,最后那前辈叹了口气说道:‘俺高天云向来非份之财分文不取,多谢柳姑娘美意了。眼下正有急用权且收下。好在姑娘是柳大侠的令爱,司徒大侠的外孙女,到时奉还也不难……’”
柳凤起闭目沉思了一会,忽问:“内嫂,那郎中使的一招是‘袖里乾坤’,非混元一气功精纯者无此功力,不知是何门何派?”
他慢慢挺坐起来,道:“内嫂,你送我去拜见这位恩人。”
“他已离开金华了。”林紫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