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中之意,正与现实相似。箫声中似有讥怨之意,对抗清大业漠不关心,连梦中都没想过恢复中原的片瓦块土!
他渐已看清楚依拍曼舞者是唐明睿,手中的银扇忽张忽合,忽点忽划,忽抹忽架,招式变幻莫测。殷玉羽已看出这是一套极厉害的功夫,但他的精力仍不是集中在唐明睿的功夫上,而是顺着思路在想刘潜夫坎坷的一生,希望收复中原……
“殷公子,请吧。”不知甚么时候付景已站在了他的身后。殷玉羽悚然飘身后退,以防三人偷袭,问道:“你怎么看出我就是殷玉羽?”殷玉羽自知已属明知故问,偏追问了一句。付景含笑道:“你的白马可没易容呀!”
唐明睿鼓掌笑道:“我等已等你一夜了,没见你踪影,付二侠算准萧声一起,必将你引到此地。”
殷玉羽见三人并无恶意,揭下人皮面具,在溪边洗净面容,重新换上了白衫。
“在下陈梦瑜,如途中偶遇尊容,还以为殷公子是一介书生哩,看你丰姿潇洒,今后再别扮丑老头了。你大概已体味到词中之意了。”
殷玉羽点头不语。
付景道:“这地方罕有人迹,昨日下午我们三人几乎踏遍了船坞山,你不是要寻找诸葛长虹吗?这里肯定没有。你也不要急着要走,今夜我不妨带你去看一场方国安演的好戏,你就会明白今日的将官是怎样的‘握蛇骑虎’。同时也明白,清兵如过江,咱们应怎么办?” 。 想看书来
十二、银扇玉箫(下)
第二日,沿江数十里旌旗猎猎,金鼓齐鸣,对岸的清军遥见一夜之间旌旗倍增,战船蓄势待发,疑为援军已到,急令骑兵列阵张弓搭箭等待明军来攻。直至申时才见明军百艘战船飞驰而来。清军急令放箭,明军摇旗呐喊。一连三日,明军轮番佯攻,已使清军疲惫不堪。
方国安早已带着装扮成义军日夜兼程,赶到了四明山一带。他坐在马上一言不发,见路边有三间茅屋,令跟随身边的护兵前去问路。
茅屋上正冒起一缕晨烟,开门处走出一个睡眼朦胧的小男孩,正是顽童朱小鹏。他见那么多的人突然出现在谷口且打听山寨的去路,挺胸叉腰问道:“哪个山寨的?为啥不事先通报?”护兵一时语塞。方国安道:“本将军,噢不,本首领率领人马投奔山寨来了。”朱小鹏拦在方国安的马前。方国安知金华、宁波、台州等地都由当地的官宦出面招集义军自守,除了几位熟悉的官僚外,浙东各地风起云涌,他哪里知道各路义军的寨名旗号。但他久历沙场,面无表情,护卫在他耳边密语了几句,他才自报出自己占踞的山名和义军的旗号。
“四明狂客”朱一夫闻声走出门外,打量着拥挤在谷口的人马,心存疑虑,未闻那个地方有一支义军,别是有诈?他朗声笑道:“请众首领稍作安顿,待在下先禀报山寨。两位寨主就在近处,得先去通报一声。
马上的方国安喝道:“快给我拿下!”手中的大刀一挥,号令众兵卒不许喧哗,分头抢占山道,搜索草寇下落。
方连科和众护卫已朝朱一夫父子包抄过来。朱一夫这才明白这支义军来者不善,意在吞并清枫寨。要密报山寨已来不及,惟有能阻一时算一时了。他从腰间抽出巨笔飞身朝马上的方国安刺去。方国安用刀一搁,在马上晃了几晃,已变了脸色。朱一夫一刺不中,换步移形之间又向马头刺去。那马刺中脑门,一声长嘶将方国安掀到马下,几个义军抢前救出了方国安,扶着他退入护军之中。
方连科的大刀敌住了朱一夫的铁杆巨笔。
朱小鹏趁乱溜到屋旁,拖出几只竹筐,盖子一揭,从里面抓出毒蛇一把一把地向义军扔去。毒蛇见人就咬,山坳中哀号之声此起彼伏,前头的队伍一时大乱。
朱小鹏抓起一条大蛇对准骑在马上的方连科扔去。方连科胆寒股栗,慌乱中大刀凌空一挥,毒蛇一斩两段,蛇头仍张着大口凌空而下。
方连科用刀一拍,半截毒蛇飞出五丈开外。他怕朱小鹏再抛来毒蛇,双腿一夹,那马前冲几步,双手的大刀向朱小鹏兜头劈下。朱一夫见儿子危急,翻身又拦住了方连科。方连科一劈不中,大刀左劈右砍,朱一夫一时无法近身。方连科掉转马头的刹那,大刀向朱一夫斜劈而下。朱一夫一点,“当”的一声,刀笔相碰。他刚欲欺身直进,方连科的大刀一翻,又从左向右横扫过来,朱一夫只好闪身横退。眼见一时不能取胜,他暗示儿子尽快脱离险境,速去报信。
朱小鹏把手中的竹筐向方连科劈面扔去,转身冲进屋内,点燃了茅屋,不一会浓烟冲天。
朱一夫哈哈大笑道:“好主意,不愧是我的儿子,只可惜了我的许多法贴。”
那护卫撇下朱一夫,代方国安下令道:“火速前进,后退半步者斩。”他又从方国安手中拿过令旗,招集溃散的士兵。
朱一夫拦住了去路,道:“看来你也是个首领,本来同为一家,为何要视同路人为仇敌?同根相煎更令人切齿!你还想走吗?”
那护卫反倒功夫不凡,手中的短刀甚是厉害,刀刀都是绝招妙着。朱一会暗自奇怪,按他的身手,在江湖上也可算是一等一的高手,反而做个首领的护卫。是了,武艺虽高但不一定有谋略才能,自然当不了首领。
义军被朱小鹏的毒蛇吓得不敢近前,守护着方国安远看着卫士与朱一夫交手。
朱一夫一遇相等的对手,又狂傲之性大发,他嗜书成瘾,一有空就用笔比比划划,形成了自己的一套打法,开始仍用”四明狂客”四字笔法对付敌手,但那护卫全然不惧,刀笔功夫大致相当。
朱一夫加快了速度,当写到“狂”的一横时迅速加快了“客”字的一点,一下子点中了护卫的虎口,短刀落地。
但护卫的手腕一翻,抓住了朱一夫的铁杆笔,左腿向前一步紧靠朱一夫的左腿,左手一下子卡住了朱一夫的脖子,把他死死按在地上。
方国安和众护卫轰然叫好。
朱小鹏却已坐在树上,居高临下,有人围过来,便扔下几条毒蛇,吓得要围过来的士兵不敢围拢。这样就形成了朱一夫与护卫一对一的单打独斗。他想给那护卫也来一条,又怕误伤了父亲,反为不美。反正那护卫不是父亲的对手,他拍着手嘻嘻地笑,道:“再用力卡,再用力卡,看你能卡多久……”
那护卫甚感奇怪:这顽童非傻非呆,怎么从小就没有心肝,他爹都快死了他还笑。朱一夫全身不动,仍抓住护卫的手不放,那护卫要挣开他的手还真不容易。
方国安和众护卫趁机上前,朱小鹏跳下树来,左臂缠着一条毒蛇,右手从怀中取出一条一尺五寸长的小蛇,道:“这是蛇王,甚么蛇都怕它一咬,是蛇中的皇帝,谁过来我就放出来咬谁。”他又对护卫道:“你就先和我爹耗着吧,你的官不够大,还不值得我的皇帝一咬,那个骑马的首领就值得一咬了。你们抬头看看路边的树上。”
方国安与众护卫不看则可,一看毛发直竖,树上枝叶间还盘挂着许多色彩斑斓的毒蛇,有的向树下游动。道路中盘着的也不少,口吐毒信,正待人而噬,众护卫哪敢再前进一步。
与朱一夫相搏的护卫力气确实很大。他听见树上还有许多毒蛇,一旦那没心没肝的小孩放出蛇来,那他就完了。他惊恐莫名,紧张得头上已冒出了汗珠,双手仍拼命地向下按。过了片刻,他已感到浑身脱力了一般,见对方仍一动不动,才渐渐地松开了手。
“你卡完了?”地上的朱一夫忽然张开了双眼问道。”啊哈,卡完了,该轮到你了,来而不往非礼也。”
护卫吓白了脸连连后退,心念道:”明明已断气了,大晴天的又没下雨打雷,怎么炸尸了?”他一步步的后退,”大白天见鬼了,你……你……”
朱一夫一纵,从地上一跃而起挡住了退路,道:”这年头鬼多乎?多也哉!敢来打山寨之鬼主意,欲并山寨实为不智之至,无异于蛇欲吞象也。来来来,吾二人可从头再来。”众兵卒一听朱一夫半通不通的话,笑道:”原来是个穷酸。”
朱小鹏重新窜回树枝上,拍着手格格地笑道:”你卡不死我爹,他练过上吊功,还有淹死功。他说连死无常活无常都不怕!你们没办法可用了吧?”他捷如猿猴般地在枝叶间蹿跃,将蛇拾掇到一块,以备急用。
朱一夫傲然道:”是尔先出手还是吾先出手?”
护卫已感手酸腿软,要安全而退已不可能。他喊道:”你们还不快滚过来。”
朱小鹏拾掇完毕,坐回在树枝上,又掏出蛇王,蛇缠在他的手臂上嗤嗤地吐着鲜红的舌信。
朱一夫道:”吾是君子乎?非也,惟有先动手也。”他抑扬顿挫地念道:”重若崩云,轻若蝉翼。抑则泉注,顿则山安。纤纤乎似初月出天崖,落落乎犹若众星之列河汉;同自然之妙有,非力运之能成。信可谓智巧兼优,心手双畅,翰不虚劲,下必有田。”这原是唐代书法家孙过庭的《书谱》中议论书法中如何运笔的一段话。他顿悟成一套庞杂多变的笔法,边念边打,轻重缓急变幻莫测。
护卫以为朱一夫所念的是打法的密诀,一句也没听懂,更难料朱一夫的前招后着。一把刀使出了诸般法门,护住了上下的要害之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当朱一夫使到”翰不虚动”“动”字的最后一撇时果真”翰不虚动”,饶是那护卫避闪得快,已被一笔扫中了腰际,痛得那护卫按住了腰部,歪斜着身子倒踏着”品”字步。
朱一夫得意之极,哈哈大笑道:“此套路招式吾从未轻用,能抵挡者尔可谓第一人哉,且饶汝不死,可自退去,放汝一条生路吧!”他收笔插入腰间,旁若无人地负手踱起了方步。
坐在远处的方国安口舌笨拙地喝令救人,众护卫才小心翼翼地向前扶住了那护卫。不料那护卫猛然转身,奋力将刀掷出,短刀带着风声插进了朱一夫的后腰部。
朱一夫勉强转过身子,指着那护卫再也不说半文半俗之语,道:“你……你……怎不讲……道义,算算什……么……绿……林……”睁圆了双眼,仰天倒在地上。
那护卫命令方国安赶快撤离,防备怪小孩再放出毒蛇咬人。方国安命手下背起护卫,在后面兵丁的拥护中向山上冲去。
朱小鹏开始犹自坐在树枝上悠荡着双脚,把玩着手中的蛇王。父亲倒地时,他将缠绕在树枝上的毒蛇纷纷掷向兵丁,这才飞跃下树,见父亲腰间被刺中,只露出刀柄,不知怎么办才好?喊道:“爹,爹,我扶你起来先靠到树上歇一会吧,我这就去请高寨主来给你治伤。”
朱一夫心智未失,攥住了儿子的手,附在儿子的耳旁道:“鹏儿,你快去转告高寨主,快去!这伙人来意不善,快作好迎敌准备。唉,都是我一时太过自负大意,这才中了他的暗算。”
朱小鹏哭道:“爹,你不要扔下我不管,我再也不淘气了。我会听你的话,请最好最好的先生给你治伤,好好地孝顺你……
朱一夫咬牙站起,跌跌撞撞地冲到悬崖边。朱小鹏忙扶住了父亲,如绕过悬崖边转入另一峡谷,便可抄近道直达山寨。这时,朱一夫感到一阵昏晕,身子向外歪斜,情急中,他推了朱小鹏一把,自己却跌了下去。崖下云雾缭绕,底下传来湍急的流水声,哪里还有朱一夫的影子。朱小鹏料想父亲已死,要下到谷底,得绕道走个半日,不知该怎么办?
他扑到崖边哭叫了一会,才想到该先去山寨请高、王两位叔叔前来帮忙。他上树挑了几十条毒蛇装进一只布袋,另有几条揣在怀里,沿秘密小道急奔山寨而去。快到山寨时他钻进了一个山洞,洞口的下面就是聚义堂,他拨开洞口的树枝向外一望,山口的平畴上横列着数具尸体。聚义堂和义军营房寂静无声,也不见一个人影。他心里感到纳闷,高叔叔他们上哪去了?是不是先看见了浓烟,已全部撤离了山寨?
方国安也正在纳闷,除了撞见几个巡守隘口的义军外,偌大的山寨静悄悄的空无一人。他立马路口,细察四周山上的动静。他已带来三万精兵,纵使对方设下空城计,几个山寇毛贼本不足与官兵相抗。他令手下守住关口,军队进入寨中后按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布阵,就地架锅烧饭,自居中心指挥策应。
朱小鹏正自奇怪,哼,不动一刀一枪便将整个山寨拱手相让,岂不给人家瞧不起吗?但眼下最紧要的是要找到高王两位叔叔。说不定高叔叔一去,爹还有救哩!他刚待回身出洞,背后一人轻声道:“小鹏,且收起你身上的毒蛇,叔叔有话对你说。”
他一听是高叔叔的声音,刚欲放声大哭,高天云捂住了他的口道:“你爹的事俺已全知。”幸亏朱小鹏放火,高天云一看浓烟,知山下朱一夫父子遇到了重大危紧之事,忙派探子下山,才知有人前来夺取山寨。原以为是官军前来围剿,现下却不知是哪一方人马?他们进入寨中便杀,已死了几个兄弟。为避免义军与义军之间相互残杀,才先退出山寨。
高天云把朱小鹏带到一个极为隐秘的山洞之中。王嘉胤、柳凤起父女、隐石禅师和几个首领正在洞中商议退敌之策。
朱小鹏放下布袋,坐到了王嘉胤身边,轻声啜泣。他与王嘉胤最为亲密,私下里称王嘉胤为大哥哥。王嘉胤问他袋口是否扎紧了,他呜咽着点头。
柳凤起道:“如是义军,他先不仁我们却不能不义,待老夫下山去和他们一谈,能联合在一起最为有利。”
“阿弥陀佛”,隐石禅师道:“柳居士之言正合老衲之意。一合则能免遭多少人的生命之厄。老衲是出家人,无牵无挂,还是老衲去为妙。”
高天云一直沉默苦思,这时才抬头断然道:“已知来者有侵占山寨之意,恐怕多此一举。俺已作了布置,令各首领天一黑,即东南西北呐喊佯攻,拖他个兵疲军老,然后再将他们赶出山寨。不过老禅师去刺探一下也好,弄清到底是何方义军,只怕他们对老禅师也狠下毒手。”
“善哉善哉,老衲是方外之人。”隐石已决意独往去作说客。“各位不必担心,他们也许不会对佛家弟子痛下杀手。”
待到天黑,隐石禅师下山后,高天云对王嘉胤道:“待禅师无功而返,你即令各方作轮番佯攻。俺暗中潜入营中,前去保护禅师,尽量在三更前返回。”
隐石禅师从另一条山道来到了军营远处,高声道:“请通报一声,就说贫僧隐石有要事与大首领商谈。”
一巡逻兵带着隐石禅师到了中军大营几丈外面,道:“禀报将军,有一自称隐石的大和尚求见。”隐石禅师心头暗惊,不知是何方的将军?
营帐内原在喝酒谈笑,倏然间鸦雀无声。等了许久,才掀开帐门让进。
隐石禅师一看吃惊不已,座在正中的不正是方国安吗?他一切都明白了,方国安假扮义军千里偷袭,看来蓄谋已久,意在一举荡平清风寨。而方国安更料不到隐石禅师会在这时出现。
他冷冷地道:“大师别来无恙?今夜是云游路过呢还是来作说客?”
隐石禅师不会说假话,合什道:“不知是将军前来,老衲是前来作说客的。青枫寨皆是反清复明的义士,与将军列阵江干抗清相同,何故要自相残杀?合则利,战则损,请将军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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