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您学过英语吧,将军?”
“也就是说我曾经试过。”
“您的教师一定对您说过,在发‘the’这个音时应该把舌头顶在牙齿上;因此,就在发‘the’这个音的时候,由于他们的牙齿受到了舌头的压力,到头来英国人就变成长下巴了;就像您刚才所说的那样,长下巴变成了他们的显著的面貌特征之一。”
波拿巴瞅瞅罗朗,想知道这个一刻不停打哈哈的人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说正经话。
罗朗神色镇静。
“这是你的看法吗?”波拿巴说。
“是的,将军,从生理角度来看,这是一个很有价值的看法,我有很多像这样的看法,只要有机会我就要一个一个讲出来。”
“我们还是来谈你的英国人吧。”
“太好了,将军。”
“我刚才问您他是怎样一个人。”
①the:英语中的定冠词,经常使用。
②茶叶的法语是“the”,与英语中的“the”形似音近,波拿巴误以为罗朗讲的是法语。
“嗯,他是一个标准的绅士:勇敢,镇静,冷漠,高贵,富有,而且——这也许用不到向您介绍的——他是英国国王陛下的首相格兰维尔①勋爵的外甥。”
“什么?”
“我说他是英国国王陛下的首相的外甥。”
①格兰维尔(一七七三——一八四六):英国政治家和外交家。
波拿巴又踱起步来,随后又回到罗朗面前说。
“我能见见他吗,你的英国人?”
“您完全知道,将军,您什么都可以做到。”
“他在哪儿?”
“在巴黎。”
“去找他来见我。”
罗朗对将军一向唯命是从;他拿起帽子向门口走去。
“叫布利埃纳到我这儿来。”第一执政在罗朗快要走近他秘书的办公室时说。
罗朗走后五分钟,布利埃纳来了。
“坐在这儿,布利埃纳。”第一执政说,“请写。”
布利埃纳坐下,准备好纸张,把羽笔插在墨水里,等着。“您准备好了吗?”波拿巴问,他就坐在布利埃纳写字的那张办公桌上面,这又是他一个习惯,这是一个使他的秘书很发愁的习惯,波拿巴在口授的时候身子不停地摇晃,摇得那张办公桌就像波涛汹涌的大西洋洋面一样。
“我准备好了,”布利埃纳回答说,他好好歹歹总算已经适应了第一执政的所有的古怪举动。
“那么,写!”
于是他就开始口授。
“波拿巴,共和国第一执政,致大不列颠兼爱尔兰国王陛下。
遵照法国人民的意愿,我当上了共和国第一行政官员,我相信这件事由我直接通知陛下是合适的。
战争已经持续了八年,在世界各地造成损害,战争是不是应该永远打下去?就没有办法相互了解了吗?
欧洲两个最文明、最强盛——比它们的安全和独立所要求的更加强大——的民族,怎么会牺牲了商业的利益,国内的繁荣和家庭的幸福,而去追求虚假的伟大和平白无故的敌意。他们怎么会感觉不到和平是最最光荣的第一需要。
陛下心里一定会有所同感,因为陛下治理着一个自由的民族,唯一的目的是要使他们得到幸福。
陛下在我的这封推心置腹的信里所看到的,只能是我的诚挚的心愿,即我愿再次做出有效的努力,以一种完全信赖、抛除一切官样文章的迅捷手段来实现全面的和平。对于那些装作唯唯诺诺、依附他人的弱小国家来说,这样的官样文章也许是不可缺少的;但对于大国来说,它表现的却只能是相互欺诈的企图。
虽然法国和英国无视各国人民的苦难,滥用其人力物力,但它们还可以苟延残喘很长时间;可是我敢说,所有有文化的民族的命运都和一场烧遍全世界的战争的结果息息相关。”
波拿巴停住了。
“我相信这样写很好,”他说,“再念一遍给我听听,布利埃纳。”布利埃纳开始念他刚才写的这封信。
每念完一段波拿巴都点点头,一面说:
“念下去!”
信还没有全部念完,他就从布利埃纳手里拿过信来,用一支没有用过的羽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是他的习惯:一支笔只使用一次;他最最讨厌在手指上留下墨水迹。
“好,”他说,“盖上封印,写上收信人名字:交格兰维尔勋爵。”
布利埃纳根据他的命令办事。
这时候,可以听到有一辆马车停在卢森堡宫的院子里。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罗朗进来了。
“怎么样?”波拿巴问。
“我跟您讲过了,您想办的事总能办到的,将军。”
“你的英国人找到了吗?”
“我在布西街街口遇到了他;我知道您不喜欢等人,我就逼着他就穿着身上这套衣服坐上了车子。天啊,有一会儿我真相信我也许不得不让他从马萨林街那个哨所进来;他穿着皮靴和大礼服。”
“叫他进来。”波拿巴说。
“请进,爵爷。”罗朗回头说道。
塔兰爵士出现在门口。
波拿巴只要向他看一眼,就知道他是一位完美的绅士。
面容稍许清瘦苍白了一些,使约翰爵士看上去更显得高贵。
他弯弯腰,等待介绍,因为他是一个真正的英国人。
“将军,”罗朗说,“我荣幸地向您介绍约翰·塔兰爵士,他为了能得到看到您的荣幸,宁愿等到生第三期白内障;而今天,他却不肯爽爽气气地到卢森堡宫来。”
“请过来,爵爷,请过来,”波拿巴说,“我们既不是第一次见面,我也不是第一次表示要认识您的愿望;您不愿意满足我的愿望,几乎显得有点辜负了我一片情意。”
“我刚才之所以有些犹豫,将军,”约翰爵士像平时一样用他一口纯正的法语回答说,“那是因为我难以相信您给我的荣誉。”
“而且,由于民族感情,您一定像您所有的同胞一样,非常恨我,是吗?”
“我应该承认,将军。”约翰爵士微笑着回答说,“他们还只不过是对你感到欣赏罢了。”
“而您也和他们一样,也有这种荒谬的偏见,认为民族的荣誉要求人们今天恨一个明天也许会成为我们的朋友的人?”
“对我来说,法国几乎是我的第二祖国,而我的朋友罗朗将对您说,我渴望着的是,在这两个祖国之中,法国将是最最有恩于我的国家。”
“那么,您如果看到法国和英国为了世界的幸福相互伸出手来一定不会不高兴吧?”
“能看到这样的日子到来,对我来说将是最幸福的一天。”
“那么,如果能为达到这个结果而出一把力,您一定会乐意的吧?”
“我愿意为此献出生命。”
“罗朗对我说,您是格兰维尔勋爵的亲戚。”
“我是他的外甥。”
“您跟他关系好吗?”
“他非常尊敬我的母亲,我母亲是他的姐姐。”
“您有没有继承了他给您母亲的情意?”
“是的;不过,我相信他大概把这种情意保留着,要等我回英国的时候再给我。”
“您能不能为我送一封信给他?”
“给谁的信了”
“给乔治三世①国王的。”
“那对我是一个极大的荣幸。”
“您能不能负责把我不能写在信里的话口头上讲给您舅父听?”
“我可以逐字逐句,一字不改地告诉他:波拿巴将军的话就是历史。”
“那么,请告诉他……”
可是他又停住了,回头对布利埃纳说:
“布利埃纳,把俄国国王最近寄给我的一封信找出来给我。”布利埃纳打开文件夹,他根本没有找,随手就拿出一封信交给了波拿巴。
①乔治三世(一七六0——一八二0):大不列颠和爱尔兰国王。
波拿巴一看,把信递给塔兰爵士:
“请告诉他,”他接着说,“您首先要告诉他的,就是您已经看过了这封信。”
约翰爵士弯了弯腰,便念了起来:
“第一执政公民:
我收到了在荷兰被俘的九千名俄国士兵,他们都穿着新衣服,装备着新武器。每人都有合身的制服,您把他们送还给我,既没有要赎金,也没有任何交换条件。
这完全是骑士风度,而我也想做一个骑士。
我想我所能够给您的最好的东西,第一执政公民,作为对这一珍贵礼物的还礼,莫过于我的友谊。
您是否接受?
作为这个友谊的定金,我把英国驻圣彼得堡的大使惠特华滋打发回去了。
此外,如果您愿意,请您做我的证人——我甚至不是说做我的副手——,我个人要和所有不愿意反对英国,不向它封闭自己的港口的所有的国王进行决斗。
我先从我的邻居丹麦国王开始,您可以在《宫廷报》上看到我寄给他的挑战书。
我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对您说吗?
没有了。
如果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可以为全世界制定法律。我很欣赏您,我是您真诚的朋友。
保罗①”
①保罗:即保罗一世(一七五四——一八0一):俄国沙皇(一七九六——一八0一)反对法国资产阶级革命,在苏黎世败于法国后,改变对外政策,和法国联合,反对英国。
塔兰爵士回头对第一执政说:
“您知道,俄国皇帝疯了。”
“是这封信告诉您他疯了吗,爵爷?‘’波拿巴问。
“不是的,它只是证实了我的看法。”
“兰加斯特王朝①的亨利六世②就是从一个疯子手里接过圣路易③传下来的王冠的;英国的国徽上至今还刻着法国的百合花,一直要留到我以后用我的剑去把它们刮去。”
①兰加斯特王朝:英国封建王朝。由兰加斯特公爵约翰之子亨利四世(一三六七——一四一三)建立,亨利五世(一三八七——一四一三)时曾征服法国,亨利六世(一四二一——一四七一)时人民不断起义,一四八五年后由都铎王朝取代。
②亨利六世:英国国王(一四二二——一四六一;一四七0——一四七一)。一四三一年时曾被加冕为法国国王。
③圣路易:即路易九世(一二一四——一二七0)。法国国王(一二二六——一二七0)。
约翰爵士微笑了,他那骄傲的民族感情使他对金字塔的战胜者的奢望根本听不进去。
“可是,”波拿巴接着说,“今天不谈这个问题,每一件事情到时间都会来的。”
“是啊,”约翰爵士咕噜着说,“我们离阿布基尔的日子还不远。”
“噢!我不会在海上打你们的,”波拿巴说,“要使法国成为一个海军强国要五十年;而是在那儿……”
他用手指指东方。
“眼下;我再对您说一遍,问题不在于战争,而在于和平:为了完成我的计划我需要和平,尤其是跟英国的和平。您看到,我是打明牌的:我相当强大,完全可以公开讲。哪一天某个外交家讲真话,他将是世界上第一个外交家,因为没有人会相信他,因此他就会毫无困难地达到他的目的。”
“那么我可以对我的舅父讲,您希望和平?”
“同时要对他说,我不怕战争。我不和乔治国王一起干的事情,您看到了,我可以和保罗皇帝做。可是俄国还不够文明,因此我不愿意和它结成联盟。”
“一个工具有时候比一个盟国更有用。”
“是的,可是,您刚才已经说了,皇帝疯了;而去武装疯子,爵爷,还不如解除疯子的武装。我要对您说,像法国和英国这样两个国家应该成为好朋友,不然就应该成为死敌。作为朋友,它们是地球上的两极,以相同的重量来平衡地球的运动;作为敌人,它们一定要拚个你死我活,然后自己成为世界的轴心。”
“如果格兰维尔并不怀疑您的才能,而怀疑您的力量;如果他和我们的诗人柯勒律治①意见相同,如果他相信海涛呜咽的大西洋像壁垒一样防护着它的岛屿,那么我对他说什么呢?”
“替我们打开世界地图,布利埃纳。”波拿巴说。
布利埃纳展开一卷地图;波拿巴走了过去。
“您看到这两条河吗?”
他把伏尔加河②和多瑙河指给约翰爵士看。
“这是通向印度的道路。”他补充说。
“我原来以为是通过埃及呢,将军。”约翰爵士说。
“我原来也是像您这样想的;更可以说,我走那条路是因为我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沙皇替我打开了这条路;希望您的政府决不要逼着我去走它!您听懂我的话吗?”
“懂,公民;请继续讲。”
“是这样的,如果英国逼着我去打它,如果我不得不和叶卡特琳娜③的继承者联盟,我就要这样干:我要让四万个俄国人在伏尔加河上船,顺流而下一直到阿斯特拉罕;他们渡过里海,到阿斯塔腊④等我。”
①柯勒律治(一七七二——一八三四):英国浪漫主义诗人,文艺批评家。早年同情法国资产阶级革命,后转向封建立场。
②伏尔加河:欧洲第一大河,俄国内河航行干道。源出瓦尔代丘陵,流经森林带注入里海。
③叶卡特琳娜(一七二九——一七九六):俄国女皇(一七六二——一七九六)。保罗一世的母亲。
④阿斯塔腊:俄国与伊朗北部接界之边境城市。
约翰爵士弯弯腰,表示他注意地在听。
波拿巴接着说:
“我让四万名法国人在多瑙河上船。”
“对不起,第一执政公民,可是多瑙河是奥地利的河流啊!”
“我到时候已经取下维也纳了。”
约翰爵士看看波拿巴。
“我到时候已经取下维也纳了,”波拿巴说,“因此我就让四万名法国人在多瑙河上船;我在多瑙河河口会找到一些俄国船,俄国船把他们运到塔甘罗加①;我让他们上岸沿着顿河走向帕拉蒂斯皮昂斯卡亚,从那儿再去察里津②,再从那儿乘上运送四万俄国人到阿斯塔腊的船也顺伏尔加河而下;半个月以后我在西部波斯已经有了八万个人。然后这两个在阿斯塔腊集会的军向印度进发;波斯③是英国的冤家,是我们的天然盟友。”
“是的,可是一到旁遮普④,您就得不到和波斯联盟的好处了,没有粮食给养,八万名士兵可不是好带的。”
“您忘记了一件事情,”波拿巴说,“如果真的进行了这次远征,那么我已经把一些银行家留在德黑兰和喀布尔,还有,请记住九年以前在康沃利斯⑤和蒂布-萨伊布⑥这场战争中发生的事:总司令缺少粮食;有一个普通的上尉……我记不起他的名字了……”
①塔甘罗加:俄国重工业城市,在亚速海塔甘罗加湾东北部。
②察里津:后改名为斯大林格勒及伏尔加格勒。
③波斯:伊朗的旧称。
④旁遮普:今巴基斯坦东北部的省,当时属印度。
⑤康沃利斯(一七三八——一八0五):英国将军。
⑥蒂布-萨伊布(一七四九——一七九九):印度迈索尔苏丹。学过法国军事技术,一七八四年曾把英国人赶出迈索尔,后又被康沃利斯击败。
“马尔科姆上尉。”塔兰爵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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