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飞的青城剑法以奇诡绵密见长,较之唐门追魂剑法的凶险幽深,实亦不遑多让。上官信仍是以不变应万变,端凝谨守,并不还击。
只见两人皆是以轻功见长,身形飘忽,剑来箫往,将偌大的客栈大堂当作了演武厅,斗得好生激烈。妙的是二人虽在酒桌木椅之间纵跃起伏,闪转腾挪,却未碰倒一张桌椅,击碎一个碗碟。
顷刻间厅中两人翻翻滚滚又拆了四十余招,众人只瞧得目不暇接,心惊肉跳。
沐青兰暗暗一叹,忽向秦川道:“秦大哥,怎么只你一人在此,婉玉姑娘呢?”秦川支吾道:“玉妹,那个……她有事出去了,我,我也不知道!”他不擅说谎,一时说得吞吞吐吐,含混不清。
便在这时,忽听“嗤”的一声,上官信一声痛哼,竟是左臂上挨了一剑。却是他斗到分际,听到沐秦二人对答内容,所说似是自己苦苦寻觅之人,不由得心头大震,一个疏神,被余飞寻瑕抵隙。他急怒之下,纵身跃起,右足横出,一个“窝心脚”正中余飞胸口“膻中穴”,把他踢得飞出丈余,却将一张满是酒菜的桌子撞得稀烂,汤汁四溢。只见余飞翻滚在地,一时再也爬不起来。
上官信不顾自己左臂剑伤,一个箭步冲上,抢到秦川身前,叫道:“你们说的婉玉姑娘,也就是你口中的‘玉妹’是不是江湖人称‘玉美人’的婉玉姑娘!她在哪里?快说!”
秦川在烛光下见他一改先前恂恂儒雅之态,额头青筋坟起,呼吸粗重,显见十分着意“玉美人”,不禁心中一动,转过头去,向身旁的“山羊胡子”瞧了瞧,却见“他”已退在暗处,向自己缓缓摇了摇手,示意不要说出真相来。秦川心下诧异,问道:“不知兄台寻找‘玉美人’有何事,也不知我的玉妹是不是兄台要找之人?”
上官信一声冷笑,道:“我适才听得清楚,这位姑娘说婉玉姑娘,你却称之为‘玉妹’。普天之下,除了‘玉美人’婉玉姑娘外,还有哪个女人有资格叫做‘婉玉’?快说,她现在何处,你、你快带我去见她!”
秦川摇头道:“我不能答应你!”
上官信剑眉微轩,倏地右掌一翻,疾往秦川肩头抓去,竟是“小擒拿手”中的“牵丝扳藤”手法,直取“肩井穴”。秦川见他出手狠辣,身子微弓,一个“霸王卸甲”身法,侧身移开。
上官信见他轻描淡写的避开自己这套极高明的攻势,不禁心中一凛,欺身而前,右手变抓为掌,斜斩向他项颈,却是一招“疏影横斜”,比之那“小擒拿手法”更加巧妙难避。
秦川陡遇劲敌,精神一振,还以一招“拈花见佛”,横臂格开来掌,反手拂向上官信眉心。这一招连消带打,却是“万佛掌”中的精要招数。
上官信斜身让开,脸现纳罕之色,大喝一声:“来得好!”双掌一错,和身扑上,身随掌走,同时拍向秦川胸口。秦川不避反进,双掌迎了上去。四掌相接,但听“蓬”的一声巨响,一股强烈的气浪登时迫得众人不由自主的后退数步,客栈内立时一暗,却是二人罡气劲风所及,烛光灯火齐熄!
黑暗中只听沐青兰惊叫道:“秦大哥,你没事吧!”声音颤抖,难掩关切之情。秦川心头一动:“沐姑娘对我竟这般在意!”扬声道:“我没事,多谢沐姑娘关心!店家,掌灯!”
不一忽儿四壁烛光皆亮,只见二人仍然对峙而立,脸上皆露出钦佩之色。不同的是秦川神色自如,上官信紧紧咬着下唇,嘴角边似乎隐现血迹。
一个山羊胡子的小老头不知何时来到秦川身旁,向上官信冷笑一声,粗声粗气的道:“素闻绿玉山庄乃江南武林第一庄,玉箫公子上官信更是江湖俊彦,惊才绝艳,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上官信向秦川望了望,淡然道:“好内力,佩服!”缓缓转过脸去,细细打量着这山羊胡子的小老头,问道:“你是甚么人,此事与你何干,我劝你别耽误我们动手,速速走开!”
那小老头仰面大笑,道:“你跟他较量,无非想知道玉美人的下落,实不相瞒,他确实不知,当今世上,恐怕只有小老儿一人才能告诉你了。哈哈!”
上官信半信半疑,乜斜着双眼,沉声道:“此话当真,我凭甚么信你?”
那小老头双手一摊,道:“信不信由你,若想即刻见到玉美人,便跟我来!”突然身形一闪,跃出店外。
上官信急欲见到“玉美人”,无暇分辨他话的真假,又见他轻功极高,不禁一惊,立时一个箭步,疾起直追!
秦川呆了一呆,扶起躺倒在地上的余飞,运指如飞,解开他的穴道,交给沐青兰道:“照顾好余大哥!”当即纵身跃起,追了出去。
他一口气追出镇外几十里,但见夜雪之中两道人影宛若游龙一般窜高伏低,越过一片树林,越行越陡,径往一处山头而去。
再奔出约莫七八里路,在荒山密林间兜兜转转,高高低低,蓦地里峰回路转,只见前面赫然有座奇险的山岗,山门前矗立着一杆大旗,迎着雪花飘荡着,朔风中猎猎作响。
秦川目力甚好,遥遥望见那旗上绘着“飞虎寨”三字,不由得矍然一惊,想起适才那“独眼太岁”丁作威四人,寻思:“玉妹把上官信引来飞虎寨做甚么?”
只听前方呼喝打斗之声响起。却是守寨喽罗望见一前一后两人上山来,查问口令。易婉玉和上官信自然不知,索性动起手来。山寨忽被高手进攻,一众喽罗立时挥动兵器,发射箭矢,却仍阻不了二人上山。
只听易婉玉压低了嗓子,粗声粗气的道:“上官公子,你若想救出被抓的玉美人,便须攻破飞虎寨,玉美人前些日子被寨中的‘摩云金翅’南鹏威联手黄蜂帮的仇地蜂掳到此间。能否救出来,便瞧阁下的手段了!”
上官信哼了一声,飘身抢入人丛,肘撞拳击,掌劈脚踢,霎时间已将飞虎寨众人打倒一片。群盗见他赤手空拳已如此神勇,无不骇然,纷纷辟易。
上官信又飘身掠回,向易婉玉道:“你究竟是甚么人,怎会知道这些?”
易婉玉摸着山羊胡子,淡然道:“老夫是个江湖艺人,适逢其会,听说黄蜂帮二位仇帮主正在南寨主这里做客,抑且帮南寨主寻个押寨夫人,便在汉中城外抢了一个姑娘,好象叫什么婉玉的,也不知是也不是,你若不信,却也由得你?”
上官信哼了一声,道:“我便暂且信你,若是玉姑娘不在此寨中,回头再找你算账!”
正待冲过吊桥,陡听得三声炮响,锣鼓齐鸣,寨门大开,数十个火把照耀之下,奔出三匹坐骑来。
秦川闪身而前,已来到易婉玉身边。易婉玉按住他手臂,道:“先别急,咱们且瞧瞧热闹吧!”悄悄地将他推在一旁的大树之后。
上官信见三骑奔到自己面前数丈处陡地停住,左侧马上之人戟指向他,厉声道:“上官信,在十里铺时我姓丁的已给了你面子,你为何定要跟本寨过不去?”却便是那“独眼太岁”丁作威。
上官信哼了一声,向中间那人一抱拳,说道:“南寨主,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在下今日并非故意跟贵寨为难,只要你们放了日前所抓的女子,贵寨今夜便是把十里铺的人杀得一个不留,在下也决不多说一句话!”
当中那人却是个豹头环眼的汉子,哈哈一笑,大声道:“江湖传言道:‘大风神剑绿玉箫,天下豪杰望难逃!’今日得见玉箫公子,我南鹏威虽未望风而逃,却也惶恐得紧!老子寨中确有几个风骚的美貌娘儿们,却不知你指的哪一个,不过人家既然从了我等,便是我兄弟的人了,岂能轻易送给阁下?”
上官信淡淡的道:“‘神剑玉箫’之语不过是江湖上的朋友给面子而已。今日贵寨丁三寨主带着几个兄弟在十里铺踩点,打探客人虚实,确是在下从中作梗。不过,若是南寨主执意留下那女子,莫怪在下得罪,只怕你飞虎寨从此会在绿林中消失!”
南鹏威哼了一声,转头向丁作威道:“老三,既然上官公子非要跟咱们过不去,依照江湖规矩,手底下见真章,你不必再有所顾忌,去吧!”丁作威早已按捺不住,挥动长戟,拍马而前,冷笑道:“阁下好大的口气!今日在十里铺之时老子便想向阁下讨教了!上官公子,你想灭山寨、抢女人,须先胜过我姓丁的再说!”铁戟拖在雪地上,行至近前,陡然扬起,指向上官信额头。
上官信迎风而立,绿玉箫斜斜指向半空,火把照耀下便似飘然欲飞一般,淡淡的道:“为了玉美人,在下今日便是荡平飞虎寨,也绝不后悔!‘飞虎三威’,你们还是一齐上吧!”
此话一出,飞虎寨盗伙登时尽皆动容。丁作威狂笑声中,叫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老子杀鸡焉用牛刀,对付你我一个便够了,看家伙!”银白铁戟迎着漫天雪花,呼的一声,当头一招“乌云盖顶”朝上官信迅猛砸去。只因恼他出言无状,下手绝不留情。
上官信身形一斜,轻轻跃开。丁作威拍马冲上,铁戟舞动开来,横挑斜劈,倒卷反撩,铁戟便似银龙出洞,险招迭出,直欲置上官信于死地。
秦川看到这里,忽然耳畔一热,却是那“小老头”易婉玉格格娇笑:“川哥哥,这上官信素来眼高于顶,饶有智计,这回还不是任我摆布!”秦川道:“这究竟怎么一回事,此人从江南千里迢迢来寻你,你不仅不见他,还如此作弄他?”这个问题他已想了许久,这才有暇问出。
原来他在客栈中见上官信问及婉玉,蓦地想起以前婉玉每每提起此人之时,神色间颇不自然,此刻想来,二人之间多半曾有牵连。
易婉玉捏了捏他手,笑吟吟的道:“怎么了,不信我了,吃醋啊?”秦川一怔,雪光下见她睁大一双清澈如水的凤眼,似笑非笑的瞧着自己,神情古怪,便摇了摇头,说道:“两情相悦,贵乎自然。你待我这么好,我自然信你,倘若你我之间心有嫌隙,那做人还有什么味道?”
易婉玉见他目光清澈,坦荡无邪,不由得胸口一热,在他脸上轻轻吻了一下,紧紧握住他手,低声道:“川哥哥,这个上官信在江南时与我有过数面之缘,但他不知我的真实身份,以为我只是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此人极是狂傲自负,为了能得到我,竟不惜以重金将那杭州的‘倚红院’强行买去,我不喜欢他,又不愿正面与绿箫山庄做对,便只有连夜鞋底抹油,溜之大吉了。只是没想到此人如此死缠烂打,竟然追到了汉中来!”
她说到这里,侧头向秦川温柔一笑,轻轻道:“川哥哥,你这般信任我,从不过问我的私事,足见你胸襟豁达,我若再有半点欺瞒,岂非有负君子?”
秦川恍然大悟,心想此人竟为了青楼女子一掷千金,更不顾千山万水一路寻来,行事之奇,实所未闻。但是看他对婉玉之心,似乎是出自赤诚。
火光之下,雪夜之中,但见上官信神情轩昂,英姿飒爽,又想起此人极有来头,论起人品家世,实是上上之选。那唐剑、余飞二人身世与此人或许相当,但论及风采气度,实有霄壤之别。如此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决计能令众多世间女子一见倾心,真不知婉玉为何会如此对他。
正自想得出神,忽听众人一阵惊呼,只见上官信托地跃入半空,倒翻三个空心筋斗,扑击而下,一招“鹰击长空”抓住丁作威高举的戟头,右手挥处,绿箫已刺入丁作威右眼。丁作威一声惨叫,滚落马下,“独眼太岁”登时变成“无眼太岁”,双目尽眇!
上官信轻举长戟,缓落马背,将绿箫插在腰际,向南鹏威扬声叫道:“我只要玉美人一个,不想大开杀戒,南寨主何必定要牺牲合寨之众?”
南鹏威脸色阴沉,待喽罗们抢回丁作威,向身旁的虬髯汉子低声道:“此人只用了一十六招便击败老三,‘江南绿箫’果然名下无虚。二弟,看样子只有你我兄弟联手一拼,也顾不得这许多江湖规矩了!”
那虬髯汉子眼见丁作威惨败,早红了眼,晃动双锤,只待南鹏威发令,此时听他这般说,叫道:“哥哥且住,杀鸡焉用牛刀,我一人来为三弟报仇,谅也足够!”纵马而前,人未至,双锤已铺天盖地往上官信身上招呼过去。
上官信挥戟相迎,只听“当”的一声暴响,火星四射,戟身立时折为两截。上官信心头暗惊:“这厮好强的膂力!”眼见铜锤劈面又至,来势汹汹,当即身子后仰,一个“铁板桥”身法贴在马背上,只听“呼”的一声,铜锤掠面而过。这一锤甫落空,另一锤斜刺里又卷了过来!
上官信身子一偏,拨转马头,一式“镫里藏身”,避开这一锤,只听“蓬”的一声,那马背上却挨了一记,一声悲嘶,血溅当场,跌倒在雪地上。上官信就势一滚,凌空跃起,半段铁戟反手掷出,径刺虬髯汉子小腹。那虬髯汉子双锤挥动,将断戟砸落在地,同时身子离开马鞍,腾身跃起,施展轻功向上官信追击。
这一场拼斗兔起鹘落,变化迅捷之极,只瞧得众人惊心动魄,挢舌不下。
秦川忍不住问道:“那使锤的是谁,锤法这般厉害!”
易婉玉沉吟道:“此人是‘飞虎三威’中的‘铜锤将’董正威,据说他使的乃唐太宗李世民之弟元霸的锤法,也不知真的假的。这套锤法上阵杀敌固然无往不利,倘若碰到武林中的顶尖高手,只怕未必济事!这三人名字中都带有一个‘威’字,曾经做过不少打家劫舍的勾当,啸聚山林多年,只因所劫杀者多为贪官污吏,奸商恶霸,于寻常百姓,倒也秋毫无犯。故而我听义父说过,这三人其实也不算大奸大恶,只是一般的绿林豪杰罢了!”
这时南鹏威恐董正威有失,右掌在马背上一按,横跃半空,挥动双钩,夹击上官信。上官信但觉双钩纵横飞舞,轻灵迅捷,变幻莫测,不禁心头一凛,寻思:“在江南便听说过这厮的‘摩云钩法’之名,今日看来,犹在那董正威之上,果然名不虚传!”
当下取出玉箫,以一敌二,却是愈战愈勇。
朔风猎猎,飞雪簌簌,火光之下,三条人影闪展腾挪,翻翻滚滚,端的一场雪夜恶战!
秦川望着三人拼命相斗,皱眉不语,忽地心念一动,向易婉玉道:“玉妹,你为何将上官信引来这里,岂非……”易婉玉叹道:“川哥哥,你以为我想这样啊。来之前我得到一个消息,‘汉中双蜂’前几日突然吞并了飞虎寨,这‘三威’好像已沦为双蜂的手下。我只想看个究竟而已!”
秦川怔了怔,只听易婉玉续道:“今日之事你也见到了,丁作威居然莫名其妙的大闹客栈,哪里像甚么‘踩点’啊,分明是想试探一下客栈有无难惹的江湖朋友?怎么看都不像‘飞虎三威’平素风格,大违常情,自然启人疑窦,我本想弄个明白,偏偏让那上官信搅了局!”
秦川仍是一脸狐疑,道:“你只凭人家做事违背常情这一点便想到这么多,真是老辣。会不会是你想得太多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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