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四十来岁年纪,只是缁衣光头,顶有香疤,手执云帚,眼角眉梢之间略有风霜之色。
秦川见她年纪虽已中年,但风致嫣然,丰姿绰约,何尝输与易婉玉、沐青兰二女?心道:“师太当年号称‘武林第一美女’,果然名不虚传。听说她为了沐前辈而出家做了尼姑,终身不嫁,却不知为何又收了兰妹为徒?”
眉月师太睁着一双凤目,向秦川端相片刻,微笑道:“秦少侠年纪轻轻,便做了百戏帮主,初入江湖,即在少林寺一战成名。近百年来,武林中能这般年少成名的,惟少侠一人而已!”
她说到这里,突然间脑海中忽又想起一人,脸上闪过一丝黯然之色,暗暗一叹,随即摇了摇头,双手合什。
秦川脸上一红,躬身抱拳道:“师太谬赞了。晚辈误打误撞,行事鲁莽,实是机缘巧合,纯属侥幸。”
沐青兰抿嘴一笑,道:“好叫师父得知,川哥哥现下又代掌了丐帮帮主之位。”
眉月师太素知爱徒生性温文端庄,矜持腼腆,只在她已故的外婆和自己等廖廖数人面前,才偶尔有小女孩儿的撒娇意态,从未对男子稍假辞色。这时见她在秦川身边笑语如花,眉间眼角,婉娈温柔,一副女儿情态,然则这少年在她心中的分量自是不问可知了。
她凝目瞧了瞧打狗棒,出了会神,缓缓的道:“秦少侠,贫尼乃是方外之人,本来无意过问世俗之事,但事关小徒兰儿,贫尼念着师徒情份,这才冒昧相扰,实在歉甚!”
秦川道:“师太客气了。晚辈恭聆教诲!”
眉月师太微一点头,道:“七日前有人到无心庵送来一封书信,约贫尼到泰安‘缘丰客栈’相会。贫尼到得彼处之时,那送信之人托我将一言转告于你,并告知兰儿之事,贫尼才知道小徒原来跟秦少侠在一起。”
沐青兰本来挨着师父身侧,听她说到这里,不禁粉脸飞红,忸怩之极,垂下了头,娇羞无限。
眉月师太微微一笑,轻轻抚摸着她手,温言道:“师父知你有了好归宿,好生欢喜。秦少侠仁心侠骨,江湖上早已传遍,为师本来尚有疑虑,今日一见之下,果然气宇轩昂,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沐青兰听师父称赞情郎,芳心窃喜,低头轻轻抚弄着衣带,偷眼觑着秦川,目光中含情脉脉,双颊晕红,嘴角含笑,脸上神情又是害羞,又是欢愉,又是得意。
秦川道:“敢问奉托师太之人,是哪位前辈?”
眉月师太微微摇头,脸现悲悯之色,道:“请恕贫尼已答允过她,不能泄露其身份。但我深信其为人,而她所说之事,关乎少侠与兰儿泰山之行的安危!”
秦川一惊,道:“烦请师太赐示!”
眉月师太缓缓的道:“奉托贫尼之人言道,‘百戏帮门户有变,务须小心。最好秦帮主别去泰山,免得全军覆没。’”
秦川又惊又奇。道:“什么?”眉月师太道:“贫尼受托所传的便是这两句话。现今总算不负所托,至于个中详情,乃是贵帮门户之事,贫尼也不得而知,须小施主自行领悟判断!”
秦川低头寻思,暗想:“门户有变,便是说帮中出了叛徒。叛徒又是哪一个?我又该当如何是好?听师太之言,似乎泰山这边危险之极。”
他望了望眉月师太,忽然想起一事,道:“请问师太可有个徒弟叫袁芳的?”眉月师太脸现讶异之色。道:“不错,贫尼已有三年不曾见过劣徒,秦少侠在何处见过她?”
秦川叹了口气,道:“袁芳姑娘已经死啦!”
眉月师太一惊,举目向他直视,问道:“你说什么?”秦川道:“晚辈说令徒已经亡故啦!”眉月师太凝视着他脸,过了片刻,道:“她是怎么死的,少侠不妨见告!”
秦川便将洛阳城外袁芳为上官信所杀的经过说了。此事他曾跟沐青兰提及。只是她并不知自己尚有这么一位师姐。
眉月师太默默的听秦川说完,轻轻吁了口气,黯然道:“贫尼遁入空门十余载,只收了两个徒弟。一个是兰儿,另一个便是芳儿。只可惜芳儿资质平平,又误入魔道……”她瞧了沐青兰一眼,叹道:“兰儿。我没有告诉过你有这么一个师姐,只因她是你爹交托给我的!”
沐青兰轻轻啊了一声,神色甚是诧异。
眉月师太叹道:“芳儿的父母本是七星教中人。也是你爹的旧部,在当年三帮六派火并魔教圣殿一役时双双殉教而亡。你爹把她送到‘无心庵’中,我怜她孤苦,便收留了她,授她武功,抚养她到十八岁,才让她回到你爹身边。”
秦川想起当日上官信在袁芳的右乳附近查出一个朱红色的记号,便问:“师太,袁姑娘身上有个红色北斗七星记号,你可知道?”
眉月师太叹了口气,道:“这女孩儿幼时都是我帮她洗澡,岂会不知?只想不到三年前她突然不辞而别,离开无心庵,原来她已被沐……”她说到这里,瞧了沐青兰一眼,摇头道:“你师姐当真命苦,竟又这般胡里胡涂断送了性命!”
沐青兰眼圈一红,泫然欲泣,哽咽道:“都是我爹做的坏事!师父,直至今日我才知道自己还有个同门师姐!”
眉月师太叹了口气,缓缓道:“诸法从缘生,诸法从缘灭。我佛家讲究因果,宿因所构,果必应之,想来芳儿命该如此。”想起十余载师徒之情,不觉黯然神伤,过了一阵,转头向沐青兰道:“兰儿,为师还有话跟你说!”
沐青兰笑道:“师父,请移步到徒儿房内!”当先带路。
秦川躬身道:“恭送师太!”眉月师太走到门口,忽又转身道:“秦帮主,托贫尼传话之人自己所知似亦不多。但据她言道,依你的性子,定是明知泰山之行凶险万分,决不会畏葸不前。所以,希望你多存防人之心,免遭宵小所算!”秦川唯唯答应,称谢不已。
待将眉月师太送出门外,返回房内,独坐灯前,寻思:“托师太传话的人究竟是谁,此话又是真是假?”想起百戏帮自三老暨各分舵舵主以下,个个俱是精明干练的老江湖,倘若果真出了内奸,实不知如何防范。
又想:“男子汉当轻生命,重然诺,我现下做了百戏帮主,乃是受老帮主之托,倘若百戏帮在我手中灭亡,我如何对得起他老人家于九泉之下?算来玉妹和桑舵主早该到了泰山,她二人可不知帮中出了叛徒,千万别中了暗算。”
一想起易婉玉涉险,不禁热血沸腾,双手抱头,情难自已。
如此呆呆的坐在灯前,思如潮涌,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听得脚步轻响,门外有个男子口音低声道:“启禀帮主,属下邓宏图有要紧之事禀报。”却是邓长老的声音。
秦川拔闩开门,只见邓长老满脸忧色,站在门外。秦川道:“这么晚了,邓长老还没歇息?”
邓长老随他进去,反身关上了房门,悄声道:“帮主,属下斗胆问一句,眉月仙子来访所为何事?”(未完待续。。)
四三、往事难追(二)
四三、往事难追(二)
秦川心中一动:“邓长老向来足智多谋,说不定他能猜出本帮的叛徒是谁。” ;正想说出眉月师太受托传话之事,忽听敲门声响,屋外传来沐青兰的声音:“川哥哥,你睡了没有?”
秦川应了一声:“还没有”。向邓长老道:“长老刚才说有事相告,却是何事?”邓长老微微一笑,悄声道:“二十年前,峨眉派的眉月仙子乃武林第一美女,貌美如花,峨眉派‘弯月刀法’甲于海内,名满江湖,听说甘心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盼获仙子之青睐者,为数着实不少。帮主想必听过此事吧?”
秦川点了点头,笑道:“听过一些。邓长老,当时你正当壮年,想必也是仙子石榴裙下之臣吧。”邓长老哈哈一笑,道:“属下这等不入流的小脚色,哪敢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帮主取笑了!”随即眉头一皱,压低嗓子道:“属下所说便是此事。帮主可知,这位名噪一时的大美人,女豪侠,为何会离开峨眉,终身未嫁,出家做了尼姑?”
秦川沉吟道:“我听玉妹说,好像是为了沐……”突然想起沐青兰尚在门外,便即住口。邓长老叹了口气,凑嘴在他耳边,道:“不错,是沐姑娘的父亲!”
秦川心中一动,低声道:“你的意思眉月仙子当年既是为了兰妹的爹爹……出家为尼,今晚来此,也是为了他?”
邓长老摇了摇头,叹道:“属下只是胡乱猜测,怕眉月仙子来意不善,特来提醒。沐大小姐在外等得心焦了,属下先行告退!”躬身退了出去。
秦川待沐青兰进来,掩上房门。拉着她手到桌旁坐了,问道:“快三更了,还不陪师太安歇!”
沐青兰秀眉微蹙,怅然道:“师父刚才已经离开啦!”
秦川一怔,颇感意外,道:“你师徒二人已有两年没见过面,定有不少话说,为何才见面便又分别?”
沐青兰吁了口气,道:“原来前几日师父听说天道盟之事后曾经质询过我爹,还跟他吵了一场大架。她见劝不进去,这才愤而离去。”
秦川体力不支,扶着椅背,道:“你师父为何如此?”沐青兰搀着他走到床畔,道:“川哥哥,你若是累了,先上床歇吧,明儿我再给你说!”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只粉色小瓷瓶,拔开塞子。倒出两枚雪白如玉的小丸,放到他口边,道:“快服下!”
秦川张口吞下。沐青兰登时笑颜如花,将小瓶轻轻揣入怀中。轻轻道:“川哥哥,你怎么问也不问是什么,便径自吃了。若是毒药,岂不糟糕?”秦川笑道:“是兰妹喂给我的。便是毒药,我也甘之如饴!”
沐青兰心中一甜,突觉一阵腼腆。慢慢垂下了头。
秦川不知她为何忽然脸红,灯光照映之下,见她丽色娇羞,楚楚动人,又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兰馨之气,一时心猿意马,难以自已,便即伸臂抱住她温软的身子,扶她坐在自己身侧。沐青兰从未跟他同床而坐过,身子一颤,急忙缩肩挣脱,后退一步,惊道:“川哥哥,不可……”
秦川情知内力全失之下,定力亦随之大减,见到眼前娇滴滴的美丽少女,不免情动难抑,羞惭之下,全身发烧,低下了头,道:“对……对不起……”忽觉嘴巴上一阵温暖,沐青兰一只纤纤玉手已按在他嘴上,身子又慢慢倚在他胸前,柔声道:“川哥哥,别……别说对不起,你这样对我,我……很欢喜。”
二人轻轻依偎在一起,并坐床沿,两相爱悦,心中均是喜乐充盈。
过了好一阵,秦川渐觉丹田中已有隐隐暖意,显是适才服食的白丸灵效所致,他又惊又喜,道:“兰妹,这是什么仙丹灵药,怎地我浑身好舒服?”这些日子来,百戏帮和丐帮的珍奇药物,什么人参灵芝,首乌伏苓等大补药物他服食了不少,只是伤势固然好得极快,内功却始终不见起色。
沐青兰盈盈浅笑,抿了抿嘴,轻声道:“这‘雪参玉蟾丸’是当年高丽国皇后为了报恩而赠予我师父的,世间罕有,现下整个中原也只这七粒,师父听我说了你的伤势,便都送给我了。”秦川一伸舌头,笑道:“你师父对你真好!不过这么贵重的物事,我不值得……”沐青兰伸手按住他嘴巴,佯嗔道:“你再说这种话,我再也不睬你啦!”
秦川一笑,点了点头。
沐青兰叹道:“师父自二十年前离开峨眉后,行走江湖,更在高丽呆了多年,回来后便在成都教我功夫,除了娘、外婆和你,师父便是我最亲的人啦!”
秦川听她此言,心中一甜,又搂紧了她纤腰,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秦川道:“兰妹,你可否把尊师的事讲给我听听!”沐青兰轻轻离开他怀抱,端端正正的坐在床侧,执着他手,微一沉吟,道:“师父的事,我所知也不多,想必你也听过,师父昔日是武林第一美女,最是心高气傲,从不将天下男儿放在眼里,直至……遇见了我爹爹。”
她说到这里,偷眼瞧了瞧秦川,见他聚精会神的侧头倾听,微微一笑,续道:“那时候我爹娘正是新婚燕尔,他二人携手在成都各处漫游。有一天到得乐山,在临近三江口附近的岷江上泛舟,碰巧遇到川陕一带最可怕的匪帮‘三江帮’一众悍匪正在杀人越货。‘三江帮’在江面上拦截了不少船只,杀死了很多人,更劫掠了不少妇女。爹爹见状,当即出手,纵身跃上盗船,以一把长剑独挑三江帮群盗,尽诛四十七名大小头目,遣散三百余名帮众,并割下帮主‘混江神鳄’司徒牧野的头颅,救了二百多条男女性命。爹爹随后让被救的众百姓、客商将三江帮盗魁的人头交到地方官府去领赏,他自己便即离去。当时官府多次派大军征剿三江帮巨寇,皆损兵折将,无功而返。悬赏重金,缉拿群盗,仍无所获,竟没想到会被我爹一举荡平。”
秦川想起沐长风仗剑横扫群盗的情景,当真雄姿英发,玉树临风,心下不胜神往,叹道:“你爹当年人称‘玉面郎君’,人品俊雅,又有第一等的本领。三江口一役,除暴安良,救人无数,当真功莫大焉!”言下实是钦慕万分。
沐青兰轻叹一声,续道:“爹爹别过众人,从盗贼船头跳回游船上,便即吩咐船家开船,偕我娘离去。不久到得乐山大佛之前,正待靠岸。忽然江面上又有一艘快艇如飞般逼近,一名白衣女子飞身跳到我爹娘船上,二话不说,便即挥动双刀向我娘砍去。”
“我娘不懂武功。无法闪避。我爹在旁一声呼喝,挺身护住了我娘,竖剑拦截,跟那女子斗了起来。那女子刀法精奇。拆到七十余招,突然收刀跃开,叫道:‘想不到足下一个文弱书生。公子哥儿,又年纪轻轻,居然在三十招之内割下令川陕黑白两道谈虎色变的司徒牧野的项上人头,当真好剑法!请问尊姓大名,何门何派?’”
“我爹微微一笑,拱手道:“贱名不足以挂尊齿,一介无名小卒耳!姑娘年纪也不大,剑法也不弱,莫非是峨眉派的高弟?”
“那女子双眉一挑,嗔道:‘你还没报上家门,干么胡乱猜测我的来历?’她多次问及姓名门派,我爹只是微笑不答。”
“那女子又细细打量着我娘,瞧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道:‘天下竟有这等标致脱俗的美人儿,她是你什么人?’我爹道:‘这是拙荆,苏姑娘请了。’拱手作别,突然搂住我娘的腰,跃下船去。”
“那女子奔到船尾之时,只见我爹爹抱着我娘横过江面,身似蜻蜓点水,凌虚而行一般,飘到乐山大佛左膝之上,几个起落,便即不见了。”
说到这里,沐青兰一张俏脸微微抬起,低声道:“川哥哥,现下不用我说,你也该猜到那白衣女子是谁了吧?”
秦川点头道:“原来师太俗家姓苏,你现下所说便是她初次遇见你爹娘的经过。”
沐青兰嫣然微笑,轻叹道:“我不怎么会说故事,其实这都是复述适才师父告诉我的原话,情形大抵如此,我也是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