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尚书也是迫不得已,当初他家门前甚至于有人抬着夫子与先帝牌位。”余天赐小心翼翼地替赵葵解释了一句,虽然二人谈不上什么交情,不过余天赐对于魏了翁交与自己的任务非常清楚,他除去礼部本身的工作之外,便是要沟通天子与群臣的关系。
“朕知道,若非如此,朕岂能容他!”赵与莒沉着脸哼了一声。
对于儒生士大夫们的一些行为,赵与莒实在是腻味透了,他觉得有必要再抛出一块肥肉,让他们分化得更大一些。
“余卿主管礼部,有件事当归余卿管理。”赵与莒站在荷池边,看着已经含苞待放的莲花,背对着余天赐道。
“陛下请吩咐。”
“朕觉得国朝以来,因为重文治地缘故,儒家大师便不断涌现。这其中有许多名臣,也有众多仕途曲折的不得志者。朕抚史读书,见着他们地经历,往往会有叹息。身为臣子,为国尽忠,乃是他们之天职,而身为君王,为国存贤,乃是朕之天职。朕想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当今之世,必然也有些隐逸贤才不得志于朝堂,他们的学识品德都不逊于前贤。朕觉得,儒林之中有必要公议出几位大师,接受朝廷供养,使之得以安心著学,为后世典范……”
听着赵与莒细细说出自己地计划,余天赐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直响,既是高兴,又是紧张,更多的还是对天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地手段感到惊恐。
赵与莒的计划若以一语蔽之,那就是动儒家斗儒家。
他要在大宋疆域之内,给儒生定下一个脱离于官职地阶层标准,最高者被称为“国学大师”,往下者为“学术专家”,再往下者为“儒家教授”,以此类推,共有七阶。国学大师便是那些宗师级的儒生,数量自然不会多,其余的却有数百上千甚至更多的名额,按照他们的阶层,各自享有朝廷每年的津贴,到了儒家教授的阶衔,那津贴便足以让其过上富裕而体面的生活。但评选阶衔须得公议,这公议便由礼部来主持,品评的资质按参评者的文章著作与声名影响来划分。
让余天赐高兴的是,在“常选”之外,礼部又多了一项极重要的职司,而且吏部干涉不得,这意味着礼部不再是那可有可无的辅助者,权力将大大扩张。可让他紧张的是,此事影响太大,若是做得不好,只怕要得罪全天下的读书人。让他惊恐的是,这一被天子称为“阶衔品评”的制度一出,儒林自此多事矣。
名利二字,是大多数读书人追求的,这阶衔品评既涉及到名又涉及到利,不怕他们不为之而相互争执不休,特别是原本就有派别地。更会因此争议不断。若是弄得不好,更可能蔓延到朝堂之上,引党争。
故此,在最初的复杂心情平静下来之后,余天赐便小心地道:“官家,此事会不会引党争?”
“凡在朝堂之上任职者。都不得参与阶衔品评。有阶衔者若为官,便视自动放弃其阶衔。”赵与莒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但这种儒家内部的争执,他还可以尽可能地将之按住在学术争论的范畴之内。
虽然这有些自欺其人,可赵与莒深信,只要自己这个强势君主在位,儒学的党争便不可能在政治上造成太大伤害,而他之后……若是在他死前还未能建立起一套有效地约束各方行为和分配各方利益地制度。那么他这次穿越便只能算是失败了。
知道天子决心已定,余天赐便只有应承下来。这几天到他家来递条子送拜贴的人许多,可这消息传出之后。只怕他要考虑一下搬家地事宜了。
儒林并不知道即将生的事情,这就象当初李世民采用科举制度而将天下英雄收入囊中一样。赵与莒的阶衔品评制也让天下读书人过剩的精力消耗在无休止的学术争议中。这样做的一个副产品是儒学地空前繁荣,在接下来的几年当中。各种专门面向儒生地杂志报纸如雨后春笋,儒家典籍纷纷被重新阐述。
秋爽放下报纸,大宋日报上刊载的正是阶衔品评制将要推行地消息,他也是聪明人,加上又对赵与莒极为了解,自然看出这背后的玄虚。虽然还不全,却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官家这一举当真厉害,从今往后,儒生便再难同一了。当初儒生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只怕未曾想到过会有儒生内部争得血雨腥风之日……”
列车出隆隆地声响,让习惯了安静生活的秋爽有些不适应。他轻轻拍了拍自己地额头,起身为自己倒了一杯水,或许因为职业的缘故,他没有选择那种温水,而是选择了滚烫的开水。
当他回到自己位置上时,觉自己对面原来空着的座位这时已经坐下了人。那是个倭人,服饰与宋人不同,据说是保留有大唐风范。不过这些年来,因为与大宋交流日深的缘故,倭人当中也有相当部分改着宋人服饰。
见他目光投来,倭人恭恭敬敬地起身,向他鞠躬道:“打挠先生了。”
秋爽笑着放下水杯拱了拱手:“请坐,请坐。”
大宋是礼仪之邦,倭人的多礼虽然做作,但确实是自内心,他们对于大宋的一切都是如此羡慕与向往,对于创造这一人间奇迹的大宋百姓又是如此尊敬,据说在倭国本国有法律,凡与宋人同行时若不向宋人行礼,便得治罪。
这也是其招徕宋国商贾、讨好天朝上国的意思。不过官家对此似乎不以为然,对于倭国的技术壁垒相当严格,以秋爽的身份,知道一些旁人不晓得的秘闻,天子对于倭人,似乎有一种天生的厌恶。
“先生相貌不凡,莫非是大宋的官员?”那倭人一口宋话说得非常流利,自从天子严令倭国、高丽等藩国要推广宋话与汉字以来,这便算不上什么新鲜事了,去年倭国甚至推行一条新法,凡有品秩的官员,都得识汉字说汉话,若不通晓这二者,便不能为官。
“也算是吧。”秋爽身上有着博雅楼大学士的名号,而且又曾在近卫军中任职,也在流求担任过主官,因此可以算是大宋的官员。
“我大宋这些年日新月异,实在是让四夷宾服!”那倭人接下来一句话让秋爽觉得有些好笑,他非常强调地说“我大宋”,而不是“贵国”。这在法理上倒没有什么问题,名义上倭国是大宋的属国,大宋天子为倭国国王的君主,所以在面对一些远藩和不服王化的外夷时,倭国人有时会狐假虎威,自称“我大宋”,但敢厚着面皮在宋人面前这般说的,倒并不多。
那倭人是个健谈的,絮絮叨叨地说起这些年来大宋的功业,当真是了如指掌如数家珍,他语气中的自豪也非常至诚,丝毫没有觉得自己是外人的模样。好一会儿之后,秋爽才寻着机会问他道:“你何时自倭国来大宋的?”
那倭人这才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神色,但很快就强调说道:“小人十二岁便来到我大宋本土,在大宋读的书,如今已经十年了,按照大宋法律,九年便可入籍,小人是去年递的入籍申请,只不过小人不大走命,被派往倭国传播汉学,所以才着了这副打扮,回来时又急着回临安将公事解递掉完成了公务,小人便要恢复我大宋衣冠了!”
九年入籍制是天子为限制外国人的一项措施,因为大宋天朝上国的吸引力,无数外藩人想要入籍,倭国、高丽和大食是最多的,但是这些人又与赵当归、邓肯波洛等为大宋立下汗马功劳的人不同,对于他们的入籍,大宋实行了比较严格的控制,除非有大功绩于大宋,或者是某一个领域最为杰出的人才,否则必须在大宋居住、学习、工作满九年,并且**之后有良好的缴纳捐税纪录,才能获取入籍大宋的资格。
限制不可谓不苛刻,但每年户部新设的归化司里的小吏们还是忙得不可开交,递交申请者多达数千人之众。这些外国人之所以会趋之若骛,不过是因为若能得到大宋户籍,那么无论是生意还是税收上都有优惠,在教育与养老与医疗之上,更是能享受到一定的福利。大宋天子不只一次曾道,他朝以外国人为等,本国人为次等,大宋却不如此,本国人为等,外国人则为次等。
“原来如此。”秋爽听他说自己已经入了籍,面上的表情温和下来:“尊驾原来是礼部教化司的了?”
“正是,小人在礼部教化司东海宣教所任职。”那倭人道:“小人冒昧,以国号为姓,自名祖德,即祖宗有德方得入大宋国籍之意。”
“哦……”以国号为姓,那便是姓宋了,秋爽见他诚恳,便也报了自己姓名:“我姓秋,单名为爽。”
“原来先生便是秋爽秋风清!”那倭人闻言大惊,立刻起身,又端端正正向秋爽行礼:“先生大名播于四海,《东游记》一书小人也曾拜读,先生医德医术当世无双,幸好小人是个好说话的脾气,否则便错失大驾了!”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秋爽示意他坐了下来,然后笑道:“其实这一年里我也在倭国,我是乘海云号回华亭府的,你呢。”
“小人果然与先生有缘了,也是乘海云号来的。”宋祖德陪着笑,然后又露出遗憾神情:“只可惜来晚了几日,不曾见到远征舰队回来的光景,秋先生是去过东胜洲的,那里果真是黄金之国么?”( )
三四九、千古奇勋胜开疆
秋爽注意到了报纸上有关对儒生进行阶衔品评的消息,而宋祖德之流则只注意到那曾经堆放在华亭府码头的黄金。~~~~…有些小报报道中,直到十余天后的今日,仍然不断有人到华亭码头去,为的便是瞻仰一下曾经黄金白银宝石堆积如山的地方。
一股追寻黄金白银的热潮在大宋国土上随着报纸的传播而酝酿,曾经偃旗息鼓了一阵子的民间集资买船去东胜洲寻找黄金的热潮,又再次兴起。
“先生以为,民间集资买船至东胜洲,是否有利可图?”
宋祖德拿出来问秋爽的便是这个问题,他神情专注,目光炯炯,显然,对于东胜洲的黄金有一种执著的渴望。
秋爽觉得这个问题实在不好答,如今前往东胜洲的航道有两条,一条是他参与开辟的北航道,这条航线要绕大弯子,而且沿途补给很是困难。另一条则是这一次远征舰队的来去路线南航道,沿途多有小岛,大宋海军在这些小岛上建立了不少补给点,但同时又牢牢控制住这条航线,除了经过皇帝御批的船只,民间船只想要顺利过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且这大海之中的风险,也是必须考虑的事情,第一次远征时,他们折损了一条船和五分之一的船员,而这次远征,也折损了三艘船与数百船员。其中那倒楣的“章渝号”更是在流求在望的时候,遇上海上雷暴,被闪电击中而起火不得不放弃。
据说现在海军又给一条船命名为章渝号但这艘船将停泊在华亭府码头。作为一艘参观训练舰,永远不会出海,免得再步了前辈们的后尘。
想到这里,秋爽脸上露出复杂地笑来,一是为自己曾经的同学章渝,二是为了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船。
他的笑容看在宋祖德的眼中便有几分深沉,宋祖德只道是他限于朝廷的保密制度,对于自己的问题不好回答。便谦恭地垂下头:“失礼,这问题原不该问地,小人一时贪心,实在是有违圣人教诲。”
象宋祖德这样的藩国留学生。在入籍之前,他们在大宋是无法系统地学习智学的,因此所学多是儒家经典。秋爽摇了摇头:“你不必自责,我在想别的事情,民间集资买船东游。至少有几个门槛需要过。”
“第一是船,只有最好地大海船才可以顺利抵达东胜洲,倭国这些年来组织过不下五次东征,每次都渺无音讯,原因便是倭国造船工艺实在不成,造的船小而脆,近海航行尚且要提心吊胆。远洋航行便是有去无回。”
“第二是航路。大海茫茫。若无海图指引。单靠运气。是到不了东胜洲地。”
“第三是水员。无论是走北线还是南线。途经地大多数区域都是陌生水域。水文气候都甚为复杂。若不是有经验地熟练水员。只怕很难熬过去。”
“第四是武力。东胜洲虽说比大宋落后。却也有几个不服王化地蛮国。。若是与他们交恶。没有武力自保。下场会很惨烈。”
听得秋爽一一道来。虽然并没有涉及到真正地机密。但宋祖德还是非常高兴。他点了点头。满是憧憬地道:“若是有办法克服这些就好了。小人在倭国做了一年。也积了些微不足道地钱钞。原来是想参股东征地。如今看来还需谨慎才是。”
秋爽点了点头。微一迟疑后道:“东征虽然获利多。但风险也大。如今我大宋处处都是商机。只要稍稍动些脑子。自然可以现获利之处。你存得些钱也是不易。切莫学其余倭人。就知道狂饮赌博。”
“是是。秋先生教训得是。我此次在倭国最大地体会便是这个。倭人若这二点不改。便永远跟不上我大宋地步子。”宋祖德道。
倭人原本就好饮,大宋酿酒业展起来后,又以工业化的生产完全击垮了倭国本土地酿酒业,每年都有大量的酒类输入倭国,换回黄金白银等贵重金属。秋爽与宋祖德并不知道这背后是有推手地,只是觉得倭人嗜酒过甚,实在不是件好事。
两人之间一时无话,秋爽将目光投向车窗之外,当年种下的桑树,如今已经长得极高大了,在华亭府到临安地铁路沿线,这样成片成片的桑林,如今正在源源不断地为两浙地缫丝厂提供蚕茧,也源源不断地为大宋国库贡献税收。这才是国家展的正道,而靠去海外掳掠必定不能长久。
这个念头在秋爽脑子里面打了个转儿,便又烟消云散了,他并没有深思此事,因为宋祖德又开始向他行礼:“秋先生,还要请教一件事情,不知你在倭国是执行公务还是去体验异国风情地?”
这个问题问得太冒失了,秋爽有些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摇了摇头:“我舟车劳顿,有些倦了,你请自便吧。”
知道自己的问题让这位名满天下的神医有些不高兴,宋祖德默然不语,看着秋爽靠在车座椅上闭起眼睛,他垂下了自己的头。
经过两次提,列车从华亭府到临安的时间比当初要快一些,不过三个钟点的事情。秋爽打了个盹儿便到了,他踏出车门的时候,却不禁怔住了。
一队九名近卫军将士在站台上立着,为的人,正是李一挝。
“立正,敬礼!”
李一挝看到秋爽下来,立刻叫道,他身后的士兵齐刷刷地向秋爽行礼,秋爽自己没怎么,但跟在他身后想要为他提着皮箱的宋祖德却是吓了一大跳。
“过之,你怎么来了?”秋爽笑道。
“奉陛下之命来接你,风清。一路辛苦了,陛下说得到你的电报,他欢喜得一夜没睡好,你赶紧入宫吧!”
李一挝早不复当年地大光头,这几年没有什么大战打,灭蒙元之战后他便无用武之地,而灭元之战中所立的功劳又不足以让他很快地升职,赵与莒便让他在大宋6军学校继续任炮兵指导。苦熬了三年,年初才又升了一阶,被调到近卫军特勤部,成为新一任的皇宫保安官。
他是有家有口的人。膝下儿女成群,因此也没有太多追求了。
“陛下真如此说么?”秋爽听得心中欢喜,他忙碌了近五年,将无数时间精力花费在这件事情上,若是得不到赵与莒的肯定。他会万分失望的。
“那是自然,我还骗你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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