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边如何了?”赵与莒却不曾正面回应,而是问起他族中之事来:“你族中之人,是否争了起来?”
“正是,三伯和六叔正在灵前大闹,说是谁能搬进庄子来照看我……”霍重城冷笑了声:“我要他们照看?只怕他们搬进来过个一年半载,我便暴病身亡,这份家当便尽数归了他们!阿莒你是不知他们说起家里那些金银时的嘴脸,便是那些差役,见到我家金银时,也是一般心思!”
“重城,你先休怒,且去敷衍一番,只是放出话去,说家中价值万贯的金钱,都是四叔多年辛苦积攒下来的,如今霍四叔不幸遇难,你这当儿子的不忍心用这钱,只要谁能替你找出杀父仇人来,那这些钱便归了谁!”赵与莒抿了一下嘴,目光闪闪地说道。( )
四十一、夜盗(上)
霍家孤儿悬出重赏替父报仇之事,很快便被好事者传得到处都是。四里八乡除了赞叹这霍家孤儿孝顺之外,人人都满眼热切,那可是价值万贯的金银,却不是小数目,若是自家得了,便是水田也可买得三百亩!
若说有人心中不快,那自然是霍家其余族人,其中尤其以霍三、霍六二人最甚。他二人原本是兄弟,他们祖父与霍佐予祖父则是亲兄弟,故此两人算是霍家与霍重城最亲近之人。霍佐予在世时,三家时常走动,他们二人不和,是霍佐予居间调停,如今霍佐予不在了,又牵涉到万贯家财,两人明里暗里不知争过多少回。现如今听得霍重城如此话,他们心中虽是不乐意,可那日当着前来吊唁的亲朋,他们又不能说霍重城一片孝心有错,便只能忍了下来。
霍六心中最是不快,他性子急,比起霍三也要莽撞,故此在这庄子里,隐隐已经摆出半个主人架子,便是对着霍重城,也是呼叫喝斥,倒是他媳妇还劝他收敛些,免得将霍重城推到霍三那边去。
“便是你不知轻重,如今倒好,非但未曾落得好处,反倒叫外人笑话!”这日晚饭之后,两人才上床,他媳妇忍不住抱怨起来:“你那大侄儿可不是一般孩童,打小时便是聪明的,又跟着你那死鬼四哥打混多年,前些日子都开始当家,岂是你这莽汉能应付的?”
“闭嘴,休得聒噪!”霍六喝了声。
他媳妇闭上嘴,可安静了没片刻,又唠叨了起来:“那是万贯,万贯……那日叫奴见着,一桌的金银,光闪闪的,晃得奴眼睛都花了,你说要是俺们有了这许多钱,奴必定要打上两副珠翠头面,家中这破烂床儿也要换的,庆元府的木床远近有名(注1),跟着你这穷汉子,奴……”
“啪!”
霍六给了她一个耳光,终于将她的抱怨堵了回去,她翻转身子,对着墙哀哀哭泣,哭得霍六心烦意乱,起身披起衣衫,大步出了门。
月影绰绰,凉风习习,若霍六是个诗人骚客,此时没准便会吟上句“床前明月光”或者“晚风过长街”来,不过他却只是勉强识得自家名字,脑子里也没那么多诗情画意,尽是些黄灿灿白闪闪的阿堵物在转着。
那日县官进霍佐予卧室时,他也在场,亲眼见着堆在桌上的金银和铜钱。霍佐予虽是替人诉讼了家,但霍六却不相信这些金银钱财是官司之中过手来的,他总觉得,这些银钱有些来路不明。不过他对这些钱财从哪来的都无所谓,最关心的还是它们会往何处去。
方才他媳妇说有了这钱财要添珠翠头面,要换红漆木床,他可是连小妾都想好了。但霍重城一个主意,便将媳妇的珠翠木床和他的小妾都惊飞了,这让他心中如何不憋屈。
“四哥家的小子,竟能有这番心思,果真是他的种,和他一般弯曲心肠。”想到自己那香喷喷软绵绵的小妾,霍六暗暗骂了声,突然心中一动:“如今庄院里都是一片乱糟糟的,我何不去瞧瞧那些金银会摆放在何处,若是顺手,夹带几样回来……这又不是外人家的,四哥姓霍,我也姓霍,他家的金银,我自然也有一份子!”
既是这般想了,他在门前听了听,左近都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声息。他悄悄开了门,猫着腰向霍重城的庄院摸了过去。
两家住得倒不是十分远,不过片刻功夫,他便来到霍重城的庄院。以往的时候,庄院里养着好几条狗,不过上次凶徒来时,将之尽数毒死了,这倒方便了他。他左右瞧瞧,借着旁边一棵树,费了老大的力气,才爬上了院墙。
月光之下,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虫鸣。霍六蹦了下去,嗵的一声,将他自己吓了一大跳,赶忙寻了个树丛钻进去,半晌不敢出来。
这时他心中已经有些后悔,只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冒了这般大的风险,如何能空手而归,他想了好一会儿,咬牙正欲站起,忽然听得外头有悉悉缩缩的声音,他立刻缩了回去。
不一会儿,他见着有个人在墙上探头探脑,霍六暗暗咬牙,他早当这是自家,这来探头探脑的,岂不是在觊觎自家钱财!那人笨手笨脚地爬了进来,待他落地之后,霍六猛然扑了过去就是一拳,那人闷哼了声,却不敢大声叫,转过脸来,两人一对面,都是呆住了。
“是你!”
来的正是霍三,他与霍六一般心思,在低声说了句后,两人也都明白过来,双方抱在一起在地上滚来滚去厮打不休,虽说都挨了几下狠的,但怕惊动了庄子里的人,却是没有一人吭声。
打了好一会儿,两人都没了力气,霍三想到霍重城已经将那万贯金银许了别人,自家却在此与弟争斗,心中便觉不值,正欲与霍六商量,两人一起行事之时,又听到外头隐约有脚步声。
霍六也听到了这声音,而且这次不是一人的声音,二人对视一眼,都面露惊恐之色。
他们都想起那杀死霍佐予之人。
二人屏息又缩入树丛之中,这新来的人可比他们身手要敏捷得多,不一会儿,便听得嗖嗖数声响,七八个汉子自墙上跳了下来。两人见到他们手中拎着明晃晃的刀子,都大气也不敢喘,原本是相互纠缠厮斗的,现在却变成了相互搂抱在一起。
这些人中有人做了个手式,其余人都点点头,除了那做手式的和另一个汉子留在墙边外,其余人等向屋子里摸了过去。
霍六想要叫,却被霍三紧紧按住了嘴巴,两人相互对视,又看了看这些汉子手中的刀,霍六软了下来。
他们眼见那几个汉子进了霍佐予卧室,心中都在为那天的金银可惜。但不过是眨眼功夫,卧室里传出一连串的惊呼声,紧接着,十多个火把被点了起来,两边厢门砰地被推开,四处一片喊打喊杀之声。
注1:庆元府的木床,便是鲁迅先生笔下阿Q君念念不忘的秀才娘子的宁式床了。( )
四十一、夜盗(下)
(更一节大的……三千字,呵呵,偶尔我也不是2k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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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六听得卧室里的惊呼声已经变成了惨叫,那摸进去的几人,想来凶多吉少。他盯着墙边守着的那两人,其中一个身材较矮的尖声叫了句,蹭一下跳了起来,伸手便勾住墙头,另一个汉子反应慢了些,转身要走时,却被人一棍子砸落了刀,又一棍子敲在头上,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
“休走了一人,休走了一人!”
一个少年的声音响了起来,那正是变声时的嗓音,极是刺耳的,霍三和霍六都听得分明,正是自家族侄霍重城的声音。然后,他们便看到霍重城在数人护卫之下,手中也拎着柄柴刀,杀气腾腾地走了出来。
庄院外头早就闹腾起来,呼喝声,鸡鸣犬吠声,还有奔跑的脚步声连成一片。霍三霍六眼见着霍重城走到那个被打翻的汉子跟前,那汉子还想挣扎,却被数人用棍棒压住。
又过了好一会儿,一个人自外头跑进来,见着霍重城便道:“小主人,跑了一个,其余尽数捉住了。”
霍三霍六这才知晓,这伙子强人在院墙外还留有人手。他们这般布置,不能说不谨慎了,可没料想庄子里早有埋伏,猝不及防之下,自是被打得落花流水。
“怎的跑了一人?”若是赵与莒在此,第一件事定是先问自家伤亡如何,霍重城虽是聪明,却没有他这般收揽人心的本领,先是埋怨了声,然后道:“且将备好的酒肉端上来,今日多亏了诸位,为防贼人再来,酒不可多饮,肉却只管吃够!”
周围都是一片欢呼,虽说绍兴府靠着临安,算是富庶之地,可吃肉对普通庄客佃户来说,也不是时常有的事情。
“咱们可有伤亡?”这时霍重城才想起此事,向那人问道。
“贼人极是凶蛮,好在咱们人多,外头伤了五个,却都不碍事。”
“请人给他们包扎,好生安顿一下。将外头抓住的几个都绑了带来,今夜之事,个个有赏!”霍重城一一安排,倒也是井井有条,那人出去之后,他来到被按住的那贼人跟前,将柴刀笔住他脖子:“说,你们是何人,为何要杀我爹?”
那人闭着嘴,却是一言不。霍重臣哼了声,其余人或是在墙外放风,或是去屋内冒险,只有那人和那个翻墙出去的矮子呆在此处,想来他们就是头目。他猛地一刀背砍了下去,劈在那人肩骨上,十二三岁的少年,身上已经有些力气,这一刀背砸得喀一下,那人不由得闷哼出来。
“说是不说?”霍重城又问道。
那人兀自硬扛,就是不出一言。霍重城心中焦躁,那人既不分辩,分明是默认了杀霍佐予之事是他们干的,他下狠手又砸了两下,那人虽是痛呼出声,却只是一味骂骂咧咧。
正这时,外头十余个庄客绑着三个汉子推了进来,四处火把通明,霍三霍六看到那三个汉子都是步履踉跄,显然吃了不少苦头。
“你再是不说,我便砍了你……”霍重城扫了那些人一眼,兀自抓着脚下这人不放。
借着光,霍六看到那日吊唁时撞了自己一下的汉子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凑到霍重城耳边说了几句,霍重城听得连连点头。霍六心中纳闷,这汉子应是那日来吊唁的孩童的伴当,他怎的此时还呆在霍家的庄子里。
“将这三个弄到那边去——等一会儿,这个留下来。”霍重城指着那三人中的一个,那人被庄客押着,浑身不能动弹,只是狠狠地瞪着霍重城。霍重城冷笑了声:“将他裤子扒了!”
他这一声既出,周围先是一静,然后便有庄客哄笑出来。立刻有人扒了那汉子裤子,露出赤条条的下身,霍重城从身旁一庄客手中接过棍棒,也不多说,一棍子捣了过去,刹那间那汉子如杀猪般嚎叫起来,便是两个庄客,也按不住他弯下身,将身体缩成虾米。
透着人缝,霍三霍六见着那汉子下身已是稀烂一团,显然便是能活下来,也只有去宫里做个阁长了。霍三霍六对望了一眼,都觉得尾椎凉浑身冷汗,自家这个族侄,下手竟是如此阴毒!
“将他们拖过去,我去问他们,若是不答,便是一般模样。”霍重城丝毫不以为意,瞧了瞧地上那嘴硬的汉子一眼:“将地上这个裤子也给扒了!”
那嘴硬的汉子眼睁睁看着同伴成了内宦,如何不心惊胆战,见着霍重城要在自家身上也施展这般手段,他嚎叫着挣扎,险些给他挣脱了。又有几个庄客上来,才将他死死按住,他只觉得自己腰带被解开,接着双腿一凉,他立刻惨叫起来:“给俺一个痛快,给俺一个痛快,俺做鬼也感激你!”
“你既是死都不怕,为何还怕做了内宦?”霍重城蹲在他身前,拍了拍他的脸:“放心,我下手极快的,痛也就是痛一下,据说奸相韩侂胄便是如此被杀死(注2),你能与他一般,也算是造化!”
那人见着霍重城站起身来,又高高举起那根木棍,如同玉兔捣药一般,便要冲着自家要物捅来,哇哇大叫着道:“俺说,俺说,俺尽数说了!”
木棍抵着他胯间,却停了下来,那人浑身是汗,长叹道:“你这小厮,手段竟是如此阴毒,俺自知必死,只求你给个痛快。”
“只需回答我的问题,必然给你一个痛快。”霍重城道。
“俺们一伙是原是泉州人,偶尔在海上做些没本钱的买卖。那跑了的是个倭人,叫丁宫什么的,俺们因他是个结巴,都呼他丁宫艾(注3)。他与你们这的孙五郎孙德庆却是挚交,年前送了些孩童来的,原是要与孙德庆做笔大买卖,却不料孙德庆死了,那些孩童也由官府落。他打听得是霍佐予设计陷害的,便欲为孙德庆报仇,故此领着俺们来乘夜杀人。”
那人既是开口,便不再保留,可说出的这番话来,却让霍重城身边的赵子曰大吃一惊,脸上不禁有些讪然。霍佐予对付孙五,原是受郁樟山庄之托出头,这些人为孙五报仇,却是郁樟山庄害了霍佐予。
霍重城也是一呆,他看了赵子曰一眼,又看了看那人:“便是因此?”
“千真万确!”那人点头道。
霍重城站起身来,想要叫骂,又忍了下来,心中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知如何是好。与郁樟山庄结交,却是自家主动的,而助郁樟山庄对付孙五,也是父亲的主意,若是因此怪罪赵与莒,未免太过不通人情,况且若非赵与莒以计策和人手相助,自己还无法抓着凶徒,要怪便只能怪这帮子泉州来的海贼了。
他心中郁闷,眼睛转了转,见着墙边树丛在动,忽的一个念头上来,他冷笑着对那边道:“三伯六叔,可看够了么?”
霍三霍六这才知晓,自己行踪早被他所觉,当下讪讪地走了出来。他们见了方才霍重城的手段,又见这许多庄客家丁,有些都是自己不相识的,未免都有些害怕。
“三伯六叔,这么晚了,不在家中睡觉,却跑到我家院子里来,莫非是来帮我捉贼的么?”
听他如此一问,霍三霍六只道他也不欲破脸,霍六心粗些,霍三则是个机灵人,立刻点头道:“正是正是,俺料这些贼人必然会再来的,故此早早蹲守在此处!”
“两位叔伯一身尘土,连衣衫都被撕烂了,想是这些贼人干的?”霍重城又问道。
“极是极是,这些贼人下手极狠,俺腰上被踹了一脚,如今还痛着。”霍六瞪了霍三一眼,摸着腰上方才被霍三用膝盖撞着的地方道。
“两位叔伯受了伤,定是恨这些贼人入骨的。”霍重城又道。
虽说隐约觉得不对,可这个时候,霍三霍六却不得不顺着霍重城言语,若是不然,霍重城给他们栽个勾通海贼杀害族兄的罪名,他们便是不死,也得脱上一层皮。以霍重城这番手段来看,倒未必做不出这种事来。
“既是如此,给我三伯六叔棍棒。”霍重城冷冰冰地道:“这几人就交由你们打杀吧。”
“什……什么?”霍三霍六都惊呆了。
“三伯六叔可是下不了手?莫非这几人是三伯六叔故旧挚交?”霍重城问道。
霍三霍六相互看了一眼,都露出苦笑来,这个侄儿果然非同一般,无论是否照他所言去做,从今往后他们都是没有脸面对着这个侄儿了。
“打吧。”霍六要比霍三狠些,他一咬牙,打杀几个海贼,便是有麻烦也是以后的事情,如果不做,却是立刻就要有大麻烦了。
见到二人将那几个失去抵抗之力的贼人尽数打死,霍重城笑了笑:“二位叔伯且随我来。”
不知他是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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