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悬岛上与赵府这位管家初见面时,觉着他还是个温文尔雅的人物,可为何此时再见,他变得如此阴冷?
刘全心中有些不快,他年纪渐老,有些心思便淡了,能有处安稳之地度过余年,便是他地全部愿望。因此,他对赵与莒地计划是举双手赞成的,偏偏这个李全却功业之心极重,整日纠缠着杨妙真不放,还想娶杨妙真为妻见着杨安儿之死,刘全不希望自己这仅存的外甥女也如同她兄长一般下场。
故此李全贬低赵家,刘全却偏偏要抬赵家一把,他快步走过来,抢先向赵子曰行了一礼:“老朽刘全,见过这位管家。管家如此年少,便被贵主人委以重任,当真是年轻有为!”
“不敢当前辈之誉。”赵子曰立刻行礼,然后又看了杨妙真一眼。他虽然未说话,杨妙真却知道他的意思,一是催促自己快拿主意,二则是要自己保密了。
“我答应你了!”她咬着唇,想起窦博死时那还带着稚气的脸,然后几乎是一字一句地道。( )
六十二、揖别岂是为私利
“妙真妹子,你答应他什么了?”李全听得莫明其妙。
“因为此次来的船不够的缘故,只得分批将义军送去。”赵子曰笑道:“军中可有曾经做过工匠的?做过工匠的与少年孩童可先送过去。”
“为何如此?”刘全不解地皱起了眉,将少年孩童先带走,那是应有之意,但此时工匠地位不高,赵子曰将之放在与少年孩童相等的地位,却让人有些不解了。
“淡水百废待兴,要安置这许多人,先得准备好大伙的住处生计才成。如今淡水的粮食尽数是自6上运去的,我家主人造的海船,为送粮食已经是忙得转个不停,故此无力再送器具,唯有就地取材了。”赵子曰不慌不忙地向着刘全扳手指头:“若是有了木匠,诸位的床啊桌椅什么的,便可以在流求自造了。若是有陶匠,碗碟杯盏之类便可以在流求自造了……只要是工匠,总能派上有场,我家主人说了,如今在流求,一个工匠胜过一堆书生呢!”
义军将士,十之*都出身贫困,一面钦佩书生识文断句,另一面又免不了嫉妒这些文人,听得赵子曰如此嘲笑书生,都哄笑起来,便是李全也摸着自己的头,连连称是。
但他立刻便反应过来:“谁说要搬到那什么流求淡水去了?”
赵子曰带笑看着杨妙真,自从说出那句话后,杨妙真便咬着唇,一直在呆。李全见她这副模样,心中更是不安,追问道:“妙真妹子。妙真妹子!”
“却不知这位好汉是四娘子何人?”赵子曰慢悠悠地问道。
“俺是红袄军元帅!”李全愣了一下。
“原来不是四娘子兄长。”赵子曰的回复让李全更加莫明其妙。
杨妙真却知道,这话是说与她听的,她既是应了赵子曰的条件,那么便是赵家之人,李全与她并非亲族,“妙真妹子”这般亲热的称呼就不能叫了。
她恨恨地瞪了赵子曰一眼,将心中羞恼抛开,重新振作起精神来:“李全大哥。退至淡水是俺的主意,如今因着胡人南下地缘故,鞑子无力顾及义军,待胡人抢掳走了,鞑子大军必定复至,那时咱们当如何是好?”
“你我两家合力,与鞑子大军一战,未必便不能胜他!”李全道。
“海州城小人少,即便是胜了。义军也会损失惨重。况且咱们内无粮草外无援兵,鞑子只需困住海州,饿也可以饿死咱们。李全大哥,义军上下投靠咱们,不过是因为鞑子皇帝无道,官吏贪残,胡人掳掠杀戮,想要随着我们求条生路罢了,俺是女子,没有那么多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只想着这些义军既是将性命交与俺,那俺便得替他们着想!”
她这话说得极朴实,却掷地有声,赵子曰听了也不禁暗暗钦佩。李全却如同一桶凉水当头冲下一般,怔怔的半晌没有言语。
此时此刻。他才明白,他心中所想的,与杨妙真心中所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情。
“当初你兄长何等英雄,你却……你却……”好一会儿,李全指着杨妙真,想待要骂。却又咽了回去,叹息着道:“四娘子,你不想再战,也应南投大宋,何必听着这土财主的诓骗,去那化外蛮荒之地!”
“俺去过大宋,大宋虽说比起咱们这太平繁华。可那是富人们太平繁华。咱们义军般苦哈哈的穷苦人家,不过是比咱们这多口饭吃罢了。”杨妙真摇了摇头。突地苦笑道:“况且,李全大哥,你想去投大宋,也不是为着这义军弟兄们的活路,那日你说得极明白,是为了自家忠义之名富贵之身……李全大哥,若不是这一句话,或俺便应允了你,可是这句话、这句话却让俺觉得对不住那为了护着俺而死去地窦博兄弟!”
“什么?”李全没料到自己当初用来说服杨妙真的话语,却成了败事之根源。他愣了愣,接着勃然大怒:“你一介妇人女子,知道什么东西,俺懒得与你理会,刘老叔,你且说说当如何吧!”
刘全闷闷地皱着眉,他心里是赞成杨妙真的,但他年纪大思虑得更加周全,李全如今已经是恼羞成怒,若是直接说赞同杨妙真,只怕这支红袄军立刻要散伙。郁樟山庄派来的船最多也就能载走两千人,若是散伙的话,鞑子乘机攻来,后果不堪设想。
“李元帅莫怒,四娘子也莫急。”刘全慢吞吞地说道:“我瞧此事,不急在一日两日。”
赵子曰在旁笑着点了点头,看得李全心中更是恼怒,他指着赵子曰喝道:“你这刁奴,俺们在商议军机大事,也是你能听得的,还不快滚!”
“我原本有一计可解四娘子、李……李铁枪是吧?”赵子曰说话时舌头打着卷儿,仿佛真的记不起李全的称呼:“两全其美的计策,既是你不爱听,那我便不说了。”
刘全却拦住他,陪笑道:“管家何必如此,且说来听听。”
“这也简单,我家海船再大,也一次载不走这许多义军,按我家主人之意,先将军中工匠、孩童少年带走,四娘子跟着过去,也亲眼看看将来诸位安居之处是否合适,刘老前辈与这位李元帅则在这海州。如此进可攻城拓地,退也有一处安身,岂不两全齐美?”
他这计策却是讨巧了,但听得李全与杨妙真都是动了心,象他们这般僵持,最后必然是撕破面皮,坏了义军和气,倒不如暂且将这事放下,两人无须完全一致。
特别是李全,被杨妙真那般说辞弄得对她心灰意冷了,这义军中冲着杨妙真地旗帜来的占了六成,若是两家真撕破面皮。他的雄心壮志便都化为乌有。相反若是能按着赵子曰所说暂且维持,杨妙真带走的不过是些工匠少年,并不会如何削弱义军战力,相反倒少了食粮上的耗损,实在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杨妙真与这些人去了流求,来回之间少说也得两个月,留下地刘全年老德衰,怎能与自家争这义军领之位。用不着年余,这红袄军便尽数姓李,谁还愿跟着杨妙真去海外?
想到此处,李全哼了一声道:“四娘子之意呢?”
杨妙真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心平复起来,她原本以为李全乃当世英雄,但去了江南一趟,在赵与莒身边呆了段时日之后,便觉得李全目光短浅了些。再加上李全那日言语。更是让杨妙真看透了他,他心中念念不忘的,只有自家的名声富贵罢了。
至于郁樟山庄的那位少庄主,杨妙真虽说谈不上什么好感,可毕竟是有求于人。赵子曰今日这番话……谁知是不是那小子授意说地,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不总是那么让人身上毛么?可若是站在他那边想想,赵子曰的方法,还真是唯一地解决之途。
杨妙真却不知道,赵子曰跟着赵与莒。在看人方面有着十足的长进,她是何等人物、对待事情会做出何等反应,几乎都在赵子曰意料之中。而且,赵子曰只不过是一个管家罢了,若是真地触怒杨妙真。致使相反结果,那最多不过严惩自己,以平息杨妙真之怒,而不致于误了赵与莒的大计。
“便如此办吧!”她抿着嘴,再次瞪了赵子曰一眼。
赵子曰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能达到这个结果,那是再好不过的了。之所以非要将杨妙真拉到大郎身边。他有他的考虑,一来大郎年纪渐长,在外跑动的时日渐多,靠着秦大石一人,总有维护不周的时候,在外请武师,哪有杨妙真这般高明。更何况大郎有些事情是不愿为外人所知地。须得忠心才好。其二才是他对杨妙真所说,需要她来稳定义军之心。
他如此行为。倒不能完全算是自作主张,赵与莒让他来时,原本就特意跟他说了,允许他便宜行事。
至于是否会被杨妙真记恨,赵子曰并未放在心上。
红袄军高层既然达成一致,立刻开始动员起来,军中的工匠,除了铁匠之外,尽数被找了出来,闻知要远渡海外,其中倒有大半不情愿,不过得知是杨妙真带他们去,都改了主意。
“跟着姑姑,便是与鞑子拼命俺们也不怕,何况是渡海,咱们谁没渡过海?”
有人在工匠中如此鼓动道,这话倒未说错,在红袄军最困难之时,包括李全在内,几乎所有的将士都曾被赶入大海,不得不躲到小岛上避风头。
至于少年孩童,数量倒是出乎意料,几乎所有家中有少年孩童在义军中的将士,都想方设法要将自家小子送来,他们自己宁愿留着与鞑子决死,也希望自家孩儿有条生路。就连李全,也托刘全将自家侄儿李锐交给杨妙真,好为早死的兄长留条根。虽然二人如今近乎反目,但他对杨妙真人品还是信得过的。
到得三日之后,算出来的各类工匠与孩童少年,共有两千七百人之多,这完全出乎赵子曰料想,一趟是运不走地,便只有分作两部了。事实上这里有李全讨巧之处,他将忠于杨安儿、杨妙真姐妹地义军,也安个工匠之名送了来。
对着义军,他们都统一言辞,不说是为了寻退路,而说是将这些战斗力较弱的老少安置好,准备与金人决一死战。义军并不知流求位于何处,只知道这是海外地一座岛,至于这岛有多大,能否容纳全体义军,他们是一无所知。故此,虽说抽出两千七百余人,义军的士气非但未因此而下降,反倒隐隐有所提升。
这也与李全努力有关,既然绝了娶杨妙真统合义军的心思,他便开始用些手段,将自己亲信派出去,拉拢义军各部领,此时他们夺来海州还未多久,各种物资都极为充足,故此大酒大肉金银财帛了下去,义军各部领无不对李全交口称赞了。
冷冷看着这一幕,杨妙真与刘全却不曾阻止,他们已经无心与李全争权,能将自家兄弟安全带到流求,那便足够了。
大宋嘉定九年冬十二月二十八日,年关在即,可一千五百名义军工匠、孩童泪别亲友,乘上了六艘海船。借着西北风,船很快便驶出了刘全的视线,他一个人留在码头上,向远处空旷的海天之间眺望,许久也不曾离开。
李全并未来送,他借口要防着金军偷袭,已经出了海州城,避开了这一时刻。
杨妙真站在船尾,同样望着海州城,望着城头那迎风飘扬地红袄军旗帜,直到看不见了,这才抹掉泪水回过头来。
迎面看到的却是她极讨厌的赵子曰的脸,她有些后悔,自家上船时没有注意,竟然与这个讨厌的家伙都在致远号上。
“四娘子,如今顺风,到悬岛只需四五日。”赵子曰仿佛没有看到她的白眼:“我家主人当在悬岛恭候,这一路之上如何行止,还请四娘子示下。”
“你……”杨妙真气得浑身颤,但现在她多少也晓得些这个管家的脾气,只得自己越是生气,他只会越得意,因此只说了一个字便止口不提。赵子曰这番话,简直就是将她当主母来请示了,分明又是在提醒她,莫要忘了自家地许诺。
“四娘子,若是你到了流求,便知道我为何会如此……”赵子曰笑了笑,他没打算继续为自己辩护,转而又想起赵与莒来,若是大郎得知自己擅自为他纳了杨妙真,还不知会如何处置他呢。
“俺如何不知道你为何会如此,不过是忠心为主罢了。”出乎他意料,杨妙真却开口答话了。又瞪了他一眼,杨妙真接着道:“你这厮是真小人,故此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当俺是那种没有担当的人物!”
“不过是以防万一……”赵子曰没曾料想杨妙真竟然爽直如此,再次苦笑起来。
“俺岂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物!”杨妙真仍是恨恨地说道。
“我信得过四娘子,却信不过义军中其余人。”赵子曰看了看四周,见没有人在旁,低声说道:“便是四娘子自家,能说义军中人人皆可信么?”
杨妙真还待强辩,赵子曰却摆了摆手:“四娘子,我只说一事你便明白,上船时我问了,此次随船的六百多工匠里,却没有一个铁匠。四娘子,你说这是何故?”
杨妙真顿时哑口无言,李全扣着铁匠不放,不过是因为铁匠能打制兵刃,要留下来供义军之用,说到底还是为了他的私心。
“人人皆有私心,我家主人曾对我说过,世人之中圣人少而凡人多,凡人皆有私心贪欲。我以为,要防这私心贪欲化为祸端,便不得不使用非常手段,得罪之处,还请四娘子见谅。”赵子曰又道。
杨妙真半晌不语,只是在赵子曰离去时才冷不丁地说道:“既是凡人皆有私心贪欲,那你呢,你便没有私心贪欲么?”
赵子曰停步回,微微一笑:“我自然也是有的。”( )
六十三、俯仰常怀仁义心
大宋嘉定十年,大金兴定元年,春正月初五午后,悬岛。
经过近一年建设,如今悬岛又有当初不同,海贼侵扰带来的创伤早已愈和,因为此处是前往流求的中转站,岛上常驻工匠、护卫,往来的沿海制置使水军,还有义学少年,全部人数相加起来过一千。
凡是派往流求的工匠,都得先在悬岛做上三个月,经过观察不好赌、不好斗之后,才会被选用送往淡水。在这三个月中,他们主要也是在建房子,依着赵与莒的要求,房子无须美观,只要牢固,无须舒适,只要耐久。故此,这小小悬岛如今已经成了座小镇。也有些商贩贪图厚利,想将店面开到岛上来,只不过岛上土地尽数归某位赵员外所有,他们寻不着地方建铺子,只能不了了之。
不过赵与莒也不曾忽视岛上民生所求,他自家在岛上开了三间铺子,供应全岛日常所需,也不求赚钱,只要能保本即可。
在江南制造局船坞之中,一艘巨大的海船已经初露峥嵘,这艘海船长足有二十丈,完全按照新式造船法建造,所用巨木,都是赵与莒花了极大价钱自湘、蜀收购而来。船上立着七根桅杆,比现在的三远船还要多出三根,长度也是三远船的一倍。这艘船最大特色便是预留了一个巨大的舱房,舱房位于船头高处,两侧开了可闭合的窗子,这是赵与莒专门要求留下的,谁也不知其功用。
除了这艘船外,江南制造局还在建另一艘三远船级别的海船,巨型海船的进度较慢,而三远级别的海船则要快上许多,几乎每两三个月,便能有一艘下海。
每每算起造船的帐单来,赵与莒便会心痛,江南制造局的刻钟与继昌隆的生丝。再加上如今在悬岛办的织坊,这三皆是日进斗金地产业,每个月给他带来的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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