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四日清晨,她还在睡梦中,粉儿来告知他,庆王在外殿等候。
她脑子有些迟钝,其实这几日他没有来,她心里反而轻松,因为,这样代表他心里有愧疚,不敢见她。而她,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他的逃避,无疑是给了她松弛的时间。
只是,总该要面对的。
她起身,简单梳洗一下,素净的脸不施脂粉,巧手的粉儿为她绾起一个堕马髻,插着一支简单的碧玉簪子。她穿了一条绯色长裙,外面套着一件玉白色的棉衣马甲,松垮垮的马甲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慵懒极了,也看不出微微突出的腰身。
等待她的,除了是庆王,还有莫离。
庆王一脸憔悴,眸光暗淡,也不正眼看他,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酒味,发冠不正,衣衫也有些凌乱,昨夜,大概是宿醉了一夜。莫离则一袭青衣,面容沉凝,用无奈的眼神瞧着庆王。
“粉儿,去为王爷煮一壶解酒茶。”她轻声吩咐粉儿。
粉儿应声,便出去了。
庆王面容更是羞愧,他看着毛乐言,眸子里陡然便聚满了泪水。他扬头,再扬一扬,把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硬是逼了回去。
“对不起!”他静静地立于晨光中,整个人外溢着浓烈的绝望气息。伴随着他一身的酒气,熏得毛乐言有些眩晕。
毛乐言静静地道:“坐吧!”
三人都坐下来,许久没有说话。
粉儿端上解酒茶,放置在桌面,便又退了下去,她瞧见三人的神色,知道他们有要紧事要说,便把殿门关闭上。
“你看你,好歹也是亲王,怎地一点都不注意自己的仪容?”她轻轻叹气,走到他身后,为她整理了发冠,再收拾掉在肩膀上的头发。
庆王一把拉住她的手,手劲很大,以致青筋都有些爆现,他迅速抬头看了毛乐言一眼,哑声道:“你坐下。”
毛乐言依言坐在他面前,一句话都不说。
“这么久,你终于问本王了。”庆王笑了笑,只是那笑却比哭更难受。
毛乐言轻声道:“因为我在等你自己来跟我说。”
“你知道,本王没有勇气。”庆王有些粗暴地道,随即,声音又低了下去,“本王也一直想跟你说,但是,本王不知道该如何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说给你听,说了,怕你不相信,不说,心里又难受。”
毛乐言的手轻轻地搭在他手背上,道:“你说,我便相信。”眸光真切地看着他,是全然的信赖。
庆王定定地看着她,往昔跟她在府中的事情都逼到了眼前,他眼前的仿佛还是他的毛十八。
第两百五十六章 月色的背后
庆王又踌躇了一盏茶的时间,才缓缓地把事情披露了出来。
“那时候,你回来跟本王说,你只有半年的时间,所以不忍和皇上相认,怕他到时候无法接受你再次离去的事实。为此,本王心中也很难过。皇上在你走后的那段时间,从不跟任何人谈论你,但是,我们都知道他不是不想你,而是想得太厉害,一说起你,他肯定会崩溃。本王不知道你和皇上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有这么深厚的感情,之前本王心里还在想,你这么一厢情愿地去付出,皇上却未必用同样的心思待你,毕竟,天子有他的责任在肩,即便他真的付出了感情,也必须以国家为重,加上,皇上一直是个十分理智冷静的人 。可是,当你以陈元了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他显得那样不安和痛苦,本王知道,他对你的感情未必就比你对他的轻。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陈如儿找上本王。她对本王开出了一个十分诱人的条件,那就是能保住你的性命,但是,要本王用玲珑玉佩做交换。当时,本王不知道为何,竟就相信了她的话,甚至到如今,本王依旧无法想清楚,本王一直对她十分戒备,她又曾经加害过本王,可她出现了,说了那些恳切的话,本王竟没有一点怀疑。或许,是本王当时受你要离去的事情困扰,急病乱投医,便一口答应了她。”
他的神情痛苦而自责,那样迷茫而自怨。莫离闻言,淡淡地道:“原来,那时候你便知道这个所谓师妹的身份。”他抬头看了毛乐言一眼,似乎对她隐瞒他而颇有微词。
庆王柔柔地看着毛乐言,喃喃地道:“是啊,那时候所有人都不知道,唯独本王知道她的身份。”顿了一下,他又道:“正正是因为你这种信任,让本王不顾一切地相信陈如儿所言,当时本王觉得,就算给了她玲珑玉佩,玉佩毕竟是死物,她要去又有何用?但若她真的信守承诺,救你一命,以后,你便能和皇上厮守,而景王和皇后,也有个盼头。”
莫离没想到他会赞成皇后跟景王的事情,不由得微愣,“皇后是皇后,景王与她永远泾渭分明。”
庆王看了莫离一眼,“你会这样说,证明你现在还没有爱上公主。莫离,你太理智了,也太冷情了。若你真爱过一个人,你不会这样说。因为,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就在身边,但是,却相隔天涯,你会觉得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什么国事,什么责任,有时候,都不过是我们自己骗自己,即便真走出这一步,咱们这多人,难道就摆不平困局么?理智在感情上是一文不值的。”
莫离有些惘然,他不深爱公主么?如今公主已经是他的妻子,他会用一辈子对她好,这个是他的责任,也是他所想做的事情。或许庆王说的是真的,他确实太过冷情,可这样,是自保的最好办法。
“所以,你便偷龙转凤,换了玲珑玉佩。”毛乐言不想在感情的问题上兜兜转转,或许莫离是过于冷静,但是,在这个时候,冷静是最重要的,一旦迷惑,就容易被敌人利用,一如庆王。毛乐言知道他是出于对自己的关心,并不怪责。
“没错,本王当时不知道原来帝王失去玉佩,会这么严重。”庆王幽幽地道,皇上如今会这样,是他一手造成的,“是本王害了皇上!”
毛乐言摇摇头,“玲珑玉佩护身,让他不受妖邪入侵,你换了玲珑玉佩,陈如儿便能用法术迷惑他的心智,也因为这样,他最后才会失去理智和往日的自持,任情绪一味地失控。他甚至还可能答应了陈如儿一些事情,否则,以他如今还是帝王之尊,不可能就这么轻易被人勾走了魂魄。”
莫离忧心忡忡地问道:“那如今应该怎么办?皇上的魂魄,能找回来吗?”
毛乐言如今只能冀望龙尹乐了。她幽幽地叹气,“能大概是能的,只是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了。”这件事情,越闹越大,夜澈出现,蓝傲咬了赵振宇,梅妃怀孕,皇上被勾魂,自己也怀了龙胎,如今,连龙尹乐都被自己找出来,所有的人和事,那么多股力量。开始拧到了眼前,仿佛要把所有的事情都争个分明。
而如今,仿佛就是深夜子时,在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最黑暗的黎明前时分,那一段,会怎生的惊心动魄?
“如今,那玉佩还在陈如儿手上?”莫离问道,玲珑玉佩到底是皇家圣物,若是长久丢失在外,始终让人心里不踏实。再说,就算皇上好起来,若没有玉佩护身,难保那陈如儿不会再次来犯。
“本王曾经找她,但是连续去了她府中两日,她都只有淡淡的一句话,那就是玉佩到时候会归还皇帝手中,至于是什么时候,她没说。”庆王说得十分气愤,看来是在静王府受了气。
毛乐言却明白陈如儿这句话,玉佩会交还皇帝手中,但只怕,她所说的皇帝,并非是刘渐了。
她最后道:“咱们都做好心理准备吧,未来的日子,只怕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两人都倏然一惊,最后,莫离咬咬牙道:“来就来,谁怕谁?”
庆王如今还担心一件事情,那就是玉佩能否拿回来。他沉思了片刻,道:“要不,咱们用计把玉佩骗回来。”
毛乐言摇摇头,道:“不必,如今那玉佩已经不重要了。只要渐能醒过来,玉佩能否取回来都不重要。”
庆王担忧地道,“但是没有玉佩护身,陈如儿再次加害皇上也是容易的事情。”
“不会了。”毛乐言轻轻叹息,心底却有些话没说出来,若刘渐能醒来,他的身份,也已经不是皇帝了。玉佩会落在新帝身上,新帝一定会是景王,但是,基本可以确定的是她要打景王主意,也必须从景王身上取回玉佩。她交出玉佩,不过是作作秀罢了。
这一次谈话,让她和庆王之间的嫌隙释然。
好日子并未持续太久。就如同植物大战僵尸一般,在魔童即将出生的前半个月,大拨的僵尸从四面八方袭来,皇城在陈如儿来袭之前,面临一场血雨腥风。
毛家的法术,基本上全部都是针对僵尸,僵尸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么大批的僵尸来到。除了僵尸之外,还有一些妖物,因怕魔童出世会祸及他们,当中许多浑水摸鱼的来到京城,只是为了在大战之余,能收获一些东西。而这些妖物,毛乐言未必能分身对付。
是夜。月色如水,明日是月圆之夜,而今夜,抬头看去,只见遥远的天际,月亮已经圆得很满很满了。
“看什么?”梅妃也睡不着,独自一人跨过凉凉的石阶,走到毛乐言身边问道。
毛乐言指着天际,轻声道:“看见没有?”
梅妃抬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澄明的月光四周,是棉絮一般柔软的白云,一片祥和的景象,她以为毛乐言人她看月色,遂言不由衷地道:“很美!”
毛乐言看了她一眼,苦笑道:“确实很美,但是,也很棘手。”
梅妃微愣,“怎么说?”
毛乐言慢慢地道:“我们很快,就要面临一场大战了。你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为我们招来许多敌人。”
梅妃倏然一惊,“不是已经来过了吗?”之前已经有过好几个僵尸来袭击她,都被毛乐言一一收掉,她以为,最惊险便不过是那时候了。
“那些,不过是虾兵蟹将,若果只是那些个没用的废物来犯,夜澈又何必亲自嘱托我保护你?”毛乐言坐在石阶上,三月的天气寒湿得很,深夜带着露水,石阶都是微湿的,但是站立久了,总觉得双腿有些胀,怀孕之后,生活习惯几乎没有改变,唯独最爱坐地面。
梅妃久久不语,若是连毛乐言都如此凝重,那么这一次的敌人,定然难以对付。
坐了一会,毛乐言问道:“你还是不愿意见赵振宇吗?”
梅妃没想到她会忽然问这个问题,面容微微僵硬,有些倔强地道:“我们都觉得没有见面的必要,也没有相谈的必要,我们的关系,仅止于是孩子的父母,不会多一分。”
“既然这样,何不做个朋友?”毛乐言叹息道。
梅妃冷笑一声,“我从来不需要朋友。”
“到底是你不愿意见他,还是他不愿意见你?我瞧见你们就觉得纠结,明明都住在昭阳殿,这昭阳殿也不大,你走东时他走西,你走南时他走北,既然无情无爱,也只是一场错误,何不坐下来好好谈谈孩子的问题?”毛乐言比较担心的就是魔童的父母气性太强,到时候魔童出生之后,面对这样不和谐的父母,对性格肯定是会有影响的。
梅妃还是那样淡淡幽幽的口气,“谁不见谁都好,现在这样就最舒服了。我们若是终有一天要对话,这一天肯定会来,但是现在,请让我们用最舒服的方式去相处。”
毛乐言叹叹气,“我也不管了,总之你们别影响孩子,否则,就算用捆绑的方式,我也会把你们捆绑在一起好好谈一次。”
梅妃不置可否,抬头凝望着姣好的明月,道:“这么好的月色,却没想到会是危机四伏。”
毛乐言不做声,是的,谁能想到这么美丽的月色后面,会是一场大风暴呢?
第两百五十七章 月下的红衣女子
静王府中,如今是一派歌舞升平,陈如儿下令府中所有人,这段时间不许生事,喝酒的喝酒,看戏的看戏,按部就班生活。
她当然知道一场好戏就要上演,这场戏,她是主导者,并且导演了许久,才终于到了上演的时候。
如今,她需要的只是安坐府中,好生看戏就行。
她立于月色下,抬头看着清澈的月亮,这么圆这么大的月亮,她似乎已经许久没见过了。明日就是十五,等僵尸们吸取足够的月光之气,这场戏,就会正式上演。
她嘴角绽出一抹浅笑,如同水仙般清雅美丽,在月色下,更添了几分灵气。
“我想,你现在心里一定很得意。”身后传来一道慵懒的女声。
陈如儿猛地回头,心中咯噔一声,能如此无声无息出现在她身后而她完全不知晓的,这个人不会是简单的人。
月光下,只见一个红衣女子依偎在石柱旁,她的容貌如同那开得正艳的玫瑰,艳丽矜贵得叫人无法直视,她飞扬的眉毛下,是两汪水银般乌黑的眼珠,唯一的缺陷,是眼珠没有神采,但是,依旧不妨碍她那美入骨髓的风韵。
她全身戒备起来,凝视着眼前的女子,问道:“你是谁?”
红衣女子没有一丝笑容,似乎是在看着她,也似乎不是在看她,如此飘忽的眼神,让陈如儿心中更觉得惊骇。
红衣女子反问,“你又是谁?”
陈如儿静静地道:“你来找我,然后又问我是谁,岂不怪哉?”
“我未必就是来找你的。”红衣女子依旧依偎在石柱旁,身子纹丝未动,但是,在陈如儿看来,她却是越来越逼近她。她心中生出一丝凛然,是她的气势,她周身散发的气势,让人觉得无法逼视之余,还生出一股寒意。
陈如儿没有做声,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红衣女子却笑了,“不必紧张,我来,只是为了向你讨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陈如儿凝神问道,心中却猜测此女的来历,搜刮了整个脑袋,也想不到她到底是谁,她身上并无半点仙气,更没有妖气,不是妖邪也非仙子,却能有这样厉害的本事,会是谁?
“听说,刘渐的魂魄在你手上。”红衣女子向前走了一步,把陈如儿吓了一跳,她整个人退后一大步,警戒地和红衣女子对峙。而红衣女子,嘴角却还是蕴含着那一丝笑意,看似无害,可陈如儿还是感受到一种逼人的凌厉。
陈如儿心中生慌,急声喊道:“来人!”明知道喊人无用,但是,此刻惊惧的心态却让她想不到有更好的办法去对付眼前的女子,对她身上那一股凌厉而强大的气息,她真的无法淡定应对。而最重要的是她到如今,还不知道对付的身份。一个不是人不是妖却有如此强大力量的女子,莫非,是僵尸?脑海中陡然一亮,想起毛乐言控制僵尸的能力,小屏,也就是莫颜,也是被毛乐言控制的,眼前这个红衣女子是僵尸,一点也不奇怪。只是,即便是琅琨,也不能有这么强大凌人的气息,她的道行莫非比琅琨还要厉害?
只是知道她是僵尸,心中便笃定了一些,她身子微微上前倾,企图看清楚她眉心的那一滴血印,她眉心似乎真有些东西在流淌,但至于是什么,她看不清楚。
红衣女子笑了一声,“你喊人?莫非你觉得此时此刻,喊人来能帮到你?再说,我来找你不过是讨一样东西,又不是要找你麻烦,你何必如此紧张?”
陈如儿蹙眉看着她,道:“你要的东西,不在我这里,你让毛乐言亲自来,或许,我能告诉她,她要的东西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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