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麦子真没什么好拾的,这里农民普遍都穷,谁家舍得地里扔好多麦子啊,再说了,都是镰刀割的,后头跟着捆的,又不是现代的联合收割机,哪里有那么多麦子好掉呢,还不如去割草沤肥是正经呢。
老秦头道:“行。”又对在堂屋忙活的张氏道:“让丫头们不用去拾麦子了,要么跟着去棉花地和秫秫地里学学,要么就去割草沤吧,既得喂猪,还得沤肥。”
张氏听了也没反对,家里还有好些地都需要人时刻盯着呢,她道:“那就早上先去割筐草,晌午的时候在家歇歇,过晌的时候再去割一筐。”
第二日一大早,秀瑶就先提着筐子自己去割草,出于上次的教训,凡是后镇周家的地她都躲着点,免得碰上不必要的麻烦。
河边水草丰美,秀瑶就一路沿着河沟子割草,这边河沟子地势缓,纯粹是为了排水挖的,汛期还没来,沟子里也没什么水,但是不干,所以草长得也很茂盛。
她一边割草一边观察周围的地和粮食作物,发现种地基本都是麦子高粱大豆,间或有花生,麦茬地多半是要种谷子的,如果谷子种不上多半也会种豆子。
有不少地因为耕种不善,或者不善于轮作,肥料又少,看起来非常贫瘠,里面的庄稼也是干巴巴的,看着让人于心不忍。主要是因为这里肥料缺,只能靠人和牲畜的粪肥,另外再就是沤肥、草木灰。相对于南方比较流行的绿肥这里则比较少,秀瑶分析可能是不想让地白长草或者是不收成的作物,以免抢夺地里的肥料。况且如果种了绿肥又可能会耽误正经作物的生产,毕竟北方温度低,冬天要么种小麦要么就空着来年种春地,是不可能靠冬天来种绿肥的。
她正看着,冷不丁一个人跳到她跟前,哈哈笑了两声,“喂,好巧啊!”猝不及防地把秀瑶吓了一跳,她扭头去看,却是姥爷村里的柳青――是姥爷六堂弟家的孙子。
看到外公村里的人,秀瑶也很高兴,“柳青哥哥,你怎么在这里?俺姥娘家都好吧。”
柳青笑道:“都好着呢,你弟弟还在那里跟着读书呢。”一听柳青说秦扬竟然跟着读书,秀瑶很是欢喜,又听柳青道:“我陪着宁少爷来查看你们村的河道来着。”
秀瑶诧异道:“我们村还有河道呢?”从前看电视看书什么的,总听到说治理河道以为就是长江黄河那些呢,这里离着可远着呢。
柳青挠了挠头,“宁少爷说的,我也不是很懂呢,呶,他来了。”他伸手往西边指了指,秀瑶就看见顾宁拄着一根棍子,旁边还跟着两个小厮,其中一人拎着一双鞋,三人慢慢悠悠地走过来。
快到了跟前,顾宁在水边石头上坐下,先在河边洗了脚,一小厮立刻掏出一块帕子给他擦脚,另外一个小厮就把鞋帮他穿上。
秀瑶看得很好玩儿,来到这里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伺候少爷呢,既然怕脏,怎么不让人用肩舆抬着呢,她笑微微地看着,想仔细看看古代的少爷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虽然认识顾宁的时间也不算短,可之前她都没仔细看过人家,这次恰好见小厮服侍她,就引发了好奇心。
顾宁上得岸来,一抬眼对上秀瑶黑亮亮的眼睛,不禁笑了笑,“秀瑶,你割草呢。”
秀瑶笑道:“是呢,宁少爷你这是考察河……道了?”
顾宁点点头,“我的先生让我选一个题目作一篇文章,所以我就下来看看。”
秀瑶更加好奇了,做文章还需要这样实地考察,真是一个认真的好学生,难道他也像她当初那样需要实习不成?他们读书难道不是四书五经什么的吗?
“这里有河道吗?”
顾宁眉宇间带着几分凝重,他点头道:“当然啊,西北方向就有黄河河道,汛期的时候如果堤防不固黄河水暴涨,就可能会决堤,一旦决堤就会大水泛滥,到时候河南以及我们山东西北部就会受灾。同时这里也会受到波及而河水暴涨,如果没有足够的河道来疏通激流,很可能就会淹没村舍和农田。”
经历过九八抗洪的秀瑶知道那种惨烈,她顿时表情严肃起来,对顾宁也多了几分敬重和钦佩,“宁少爷这么年轻就研究这个,真了不起。”
顾宁平日收到的夸奖赞誉没有一屋子也有一箩筐了,却没料到这么一个小丫头也会对自己做的事情发出这样的赞叹,还神情严肃,语气一本正经,看起来丝毫不像是孩童戏语。
他笑了笑,自谦道:“这你可过奖了,我不过是学习罢了,真正的研究可不是我能做的。”说完他又觉得解释不够似的,加了一句,“当然,我是要学这个的,等做了这篇文章,就可以去拜师。”
秀瑶忙说预祝他成功的话,然后客气性地说了一句,“宁少爷做的可是有利于百姓的好事呢,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只管吩咐我啊。”
顾宁看她小小年纪说出这样的客气话来,倒也没轻视她,反而一本正经地道:“一定。”又对柳青道:“你跟妹妹叙叙旧吧,回头去周家会合就好。”
柳青欢快地答应了,顾宁便跟秀瑶告辞,走了几步,秀瑶突然想起什么,跑过去道:“宁少爷,我有个事情想请教。”
顾宁顿住步子,回头笑微微地看她,“你说。”
秀瑶问道:“那个,你上次说的那个番麦,可有种子吗?”
顾宁眼睛一亮,他跟好几个人说过这个番麦,可没有一个人会对它感兴趣多问一遍的――除了她,“你想种?”
秀瑶用力点点头,“那番麦是不是比谷子产量高?我们每年就种小麦和谷子,秫秫不当饭吃,太难吃了,那个番麦能吃吗?好吃吗?只要没有毒,口感不像秫秫那样,我们就愿意种的。”顾宁那么说,说明他有种子吧,有的吧,秀瑶满怀希冀,如果能得到种子,那以后的日子就可以改善了。
有了地瓜,再有玉米,就不用天天吃黑面疙瘩了,养了猪换了钱买了地……
反正她还年轻,只要有种子,就算不多,那第二天也能多起来的。这种玉米种子不是现代种子公司培育的那种高产但是不能留种的玉米,自然可以代代种植的,就算产量稍微低点,也比谷子要好得多。
谷子产量实在太低了,而且吃饭实在不当饱啊,老秦家就从来没有捞过一次干饭吃≮。zladys。 墨斋电子书≯,全是稀饭稀饭稀饭,吃得她都觉得自己水嗒嗒的。
顾宁嗯了一声,摇了摇头,“不过我这里没有种子,”看小丫头侬丽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他随即笑道:“我知道县里有户人家有的,他们种在花园子里好玩的。”
秀瑶心道:有什么好玩的,长着美人的身子,却是大老爷们的本质,它不是美人蕉啊。她迫不及待地问道;“谁家?卖吗?”
顾宁呵呵笑起来,小丫头恁心急,他道:“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不过是拿来玩的,你如果想要,回头我写封信给县里让他们捎点来。”
秀瑶一听忙作揖道谢,心里又嘀咕不知道自己行礼对不对,因为在家里,他们农家女孩子就算是行礼也没那么多讲究的不过是那个样子罢了,她记得书上说行礼若是有丝毫差错很可能就会意义大变,有吉礼和凶礼之分呢。从前她不在意,这一刻生怕自己弄错了让人生气,以至于种子的事情泡汤。
顾宁看她突然那么认认真真地给自己行礼倒是诧异了一下,看她行得规规整整的,不禁笑了笑,“得了信我让柳青来告诉你。”说着拱了拱手就走了。
秀瑶激动得转了两圈,有点淡定不下来,之前还说没有地瓜和玉米,原来这两样都有了呀。上一次她在姥爷家从学堂打探来是大夏朝,就断定是自己不了解的朝代,但是看样子又和明朝差不多,只是有些出入罢了。
她记得玉米是明朝末年就在北方普及了,而地瓜则要到清朝乾隆年间,这么说起来,她算是发了吗?竟然一下子就能见到这两样作物了,真是太好了!
她忘了柳青还在跟前了,转了两圈还不能表达她的激动,又攒着拳头蹦了两蹦,看得柳青一愣一愣的,这丫头不会是疯了吧?
“秀瑶?”他试探着唤了一声。
秀瑶啊了一声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柳青哥哥,你这些天都跟着宁少爷吗?”
柳青点点头,“是呢,不过我们也不是直接从家里过来的,先去了好几个村转转,然后就转到这里来了。”这也算是解释没有带姥爷家的信儿给她的原因。
秀瑶领会,笑了笑,“我柳飞哥哥读书还好吧。”
柳青道:“可以呢,任先生说了,读书识字没什么问题,反正他也不去考秀才状元的。”
秀瑶心里欢喜,也不用非得考秀才状元,但是识字是必须的,“柳青哥哥,你来了也不到我们家玩去。”说完又有点后悔,自己家那样,还让人家去玩,这不是自取其辱吗,说不定嬷嬷还会嫌人家来呢。
柳青笑道:“宁少爷那里事情多呢,我也走不开,要不第一天我就去了。”给人打工毕竟没有那么**,秀瑶也理解,她也不过是客气一下。
秀瑶又问了一些秦扬的事情,柳青知道的就告诉她,不知道的也只能抱歉,他也就麦收那几天在家里,其他时候也都跟着顾宁东跑西跑的,所以不是很清楚。不过秀瑶已经很满足了,原本她以为姥爷家麦收女人不下地,男人还是要忙活的,加上磨坊,三哥可能没什么时间读书,没想到柳飞白天忙活儿,晚上去任先生家待半个时辰学点新字,每次还都带着秦扬。而别看秦扬小,学东西却快,有时候都超过柳飞。
秦扬是个读书的料子,秀瑶很开心,觉得以后也是有点指望的,一个家要发达,还是得有读书人的,否则就算有钱,只怕也不能长久。
她的草也割满了就和柳青一起回村子,路上柳青问她们家和周小利家的恩怨,秀瑶也不隐瞒就把自己知道的说了一点,毕竟柳青也是好心,可能在周大爷家听来些消息就关心一下。
柳青气愤道:“那个周二爷父子真可恶,连宁少爷也不喜欢他们,幸亏有周大爷压着,否则他们很可能就成为地方一霸为祸乡里。”
秀瑶也说是,的确得感激周大爷和宁少爷,上次就是他们解围。
柳青劝她道:“你也不用害怕的,周大爷和宁少爷出了头,就会管到底的。”
秀瑶嗯了一声,两人就到了村东头的场里,顾宁之前跟柳青说过要来这边看河的,虽然让他和表妹叙旧,他也不能耽搁太久,就和秀瑶告辞主动去寻顾宁。
秀瑶和他在河边道别,然后就挎着草去了那片场里,看周大爷家的周大管家正在指挥着人收租子呢。周管家是个四五十岁的男人,穿着一件素色葛布夏衫,挽着袖子正唾沫横飞地指手画脚地说什么。
秀瑶看了一圈,见爷爷他们还没来,就在场边上看,听见周大管家挥着胳膊说道:“周大爷和周大娘子宅心仁厚,怕前头儿那场雨伤了粮食,苦了乡邻,所以就减免了一些地租,而大家表现也很好,交租的粮食都是晒干的,不是刚打下来的,很好呢,周大爷很高兴,还特意称赞了秦四叔家,夸他们粮食种的好,赏了匹上好的印花布还有些时鲜的果子呢,咱们大家也要多替东家想想,把粮食晒得干一点啊。这样粮食入了仓就不用另外再晒,也不用担心发霉发芽招虫子的,对吧。”——
作者有话要说:大年初一,拜年啦!
大家蛇年吉祥,万事如意。
73、第73章
73、第73章
场里有人附和说是的;周大管家又道:“县衙还委托我们大爷帮忙收租;其实我们不乐意揽这个差使啊,又累又吃亏,真是费力不讨好呢;所以大家都多多包涵,有粮食的就足数的交了;家里有困难的只管跟我们大爷提,大爷都说了乡邻的困难就是他老人家的困难;不会不管大家的;所以大家放心;不必怕交了租子家里没的吃;也不必担心还得去借什么印子钱青麦钱的,不至于走那步绝路的。所以啊;就别再拖欠了,能交的都交上,周大爷说了,他老人家的租子拖拖也行,就是朝廷得足数交上,免得连累了乡里乡亲就不好了。”
现在虽然不像从前那样固定十户一保甲,百户一里,但是一个村落的一个家族基本还是有联系的,一户交不上租子就会连累整个家族。
一是需要家族替他偿还,二是如果不交租子的话就会在里正县衙等地方备案,将此户人家乃至整个家族记录在案,列为不守法份子,以后如果有好事就扣除他们,甚至拖欠严重恶劣的话,就影响本族子弟读书科考等大事,所以,本朝除非是真的穷得卖儿卖女了,基本不会拖欠官府租子以免给整个家族招来坏名声。
秀瑶听那个周管家说得很好听,周大爷看起来是挺和善的,而且对人也不像印象中地主就是剥削人逼迫佃户走投无路的黄世仁形象,他们对佃户还是不错的,虽然规定了地租的数量,时不时地就会减免一点,用来鼓励佃户。
不过天灾**那么多,总归还是有交不上地租的人家,虽然不至于被东家逼迫着以女儿抵债,但是一般来说也不会再把田地租给他们。
毕竟他们大户不能像官府那样让整个家族替人交租。
场里的人都说周大爷心善,好人好报之类的,然后就开始忙碌着交租了。秀瑶就凑上前去看,果然周管家带的几个魁梧的汉子站在那斛子周围,不许大家靠近。
那斛子看起来像个酒桶,两个大汉抬着,两个大汉往里装粮食,装满的时候拿一块木板在口上一刮,将表面刮平就算是一斛。
旁边有人唱:“周立,一斛!”周管家旁边的一个账房模样的人就拿笔在纸上点一下,接着那两个大汉就将粮食抬去一边两个大汉撑起麻袋,他们将粮食倒进麻袋里,然后回去继续量麦子。
秀瑶仔细地看着,那木桶上外面箍着好些个铁片,可能是为了加固斛。她因为人小,跟着看了好几个来回,人家也只当她是小孩子好奇,也没当回事。
秀瑶为了看得更清楚,索性就到了前面在他们装粮食的时候蹲在斛底去看下面的部分。
一个大汉喊道:“谁家的小孩子,不要在这里玩,砸着就麻烦了。”
秀瑶仰着头笑嘻嘻地道:“我们家没有这个,我觉得真好玩,把我装里面吧。”说着就伸手去摸那斛,如果要动手脚的话,这斛肯定要比正常容量大一点才能做手脚,而周大爷一向标榜自己接地气,是和乡邻们友好一家的,那斛就绝对要用官府校准过的斛,而不能自己私造。
况且县衙每年收租的时候也要派人下乡来校准容器准确与否,当众校准过,然后直接就用那个斛子开始收粮食,大家都是有目共睹,应该不会出错。再退一步说,就算他们不来,可这些种地的老农,虽然不识字,但是对自己地里出产的粮食却都门清儿,如果那斛容量不准确,绝对要被他们发现的。
所以,秀瑶断定,如果要作假,只能在容量正常的斛上作假,绝对不会冒着犯罪的危险私造容量大的斛来。毕竟众目睽睽之下,收买一个人容易,要收买那么多人可不容易。
一个大汉虽然周管家叮嘱不许人靠近,却也没想到一个小丫头能干啥,看她虽然瘦小的骨架,可一双眼睛乌黑亮丽的挺好看的,不禁有了好感,朝她笑了笑,“要收租呢,不能玩。”
秀瑶笑道:“那我等着你们量过了麦子,让我玩玩好不好,我觉得比那个升大了好多。这个我能站进去呢。”
大汉呵呵笑了笑,就继续装麦子,周管家看到了上前驱赶她,“小丫头干嘛呢,一边玩儿去,别耽误我们干活儿。”
秀瑶一撅嘴,对他道:“方才你笑呵呵地说话呢,现在怎么这么凶,你不是撒谎吧,我娘说了撒谎不是好人。”
周管家一怔,忙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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