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鱼说她应当明白。章鱼指责她逃避责任。
叶舟心里却只有一片混沌。她所能看到的自己的生活,已经是油尽灯枯。如果连付子祺都放弃了,叶舟不知道走下车自己该去哪里,不知道还有没有走下去的必要。
还要对她要求什么呢?对不名一文的人扯什么责任,好像她还有其他选择。
叶舟一路跟着付子祺回去,天色已经暗了。付子祺在门口停了一会儿,叶舟坚持要进去,付子祺最终妥协。
付子祺在床前走道里摊开旅行箱,房间里再没什么地方。叶舟站在门口,讪讪道,“换个房子租吧?我陪你看看?”
“不用了。我租的时候,这个房间也抢手得很,就图个便宜。就算是跟人合租也要再加点钱。我也没办法跟人合租。”
付子祺说着,头也不抬。
“总有稍好点的。外面那个锁稍微弄一下就撬开了。你一个人住,我怎么放心?”
“叶舟,”付子祺终于停下手。站起来。“我想你不要……误会。我们……”
“你不用说,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们只是出去玩,不代表什么。”
叶舟勉强笑着,付子祺犹豫了一下,点头同意。
“但是……”
叶舟没来得及继续,付子祺电话响了。付子祺稍稍侧过手机屏幕,有意避开叶舟,叶舟退到门口,房间就这么小,退无可退。
付子祺接了电话。是樊如打来。
“樊……樊姐。”
樊如在耳机里听到,眼前就出现付子祺苍白着脸的样子。
从见到付子祺开始,曾经的回忆不断鲜活起来。同付子祺发生的那一场危险关系,虽然并不在樊如计划之内,但似乎完全可以掌控。当她破碎着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节奏完全打乱,所有情绪不可预计,无法克制。但偏偏那时的酸楚,盲目,让樊如感受到心脏实实在在的悸动。一边陷落,一边甘之如饴。
“你好点了么?”
“嗯……我没事。”付子祺的声音让樊如听来言不由衷。
也许是付子祺发病刺痛了樊如心底的脆弱。生活像按轨的列车呼啸前行,精准而无奈。却在付子祺一句话里,所有轨道变得不再稳定。“这世界每一秒都有人意外死亡,为什么我不能?”樊如感到她窒息一样绝望的深情,好像自己已将她牢牢束在手心,抱着她,却觉得像是妄图攥紧空气,偏偏更不能放手。
“我明天去吴都。想见你。酒店我短信你。”
“我……”
“那里风景很不错。你一定要来。我等你。”
“什么?”
“嗯?”
付子祺沉默不语。
“你旁边有人么?”樊如向来触感敏锐。
付子祺看了看叶舟,叶舟就在门口,冲着墙,侧脸隐没在黑暗里。付子祺深吸了一口气,
“我为什么一定要去?”
“你那晚说的。”
“……”
“你说我让你做什么你都会做到。”
樊如从前绝不会用这种小女孩耍脾气一样的理由。但若是从前,付子祺也绝不会对樊如的任何要求有什么质疑。付子祺心里狂跳起来。
“呵,我这么说?”
付子祺已记不清醉酒时的场景,也意想不到明明是一场痛苦的对质,自己竟然做出这样的表白。但付子祺毫不怀疑,这样的话她确实说得出来,因为心里也确实这样想。
樊如直截了当地当做付子祺默许。
“那么我们明天见。”
付子祺轻声道,“明天见……”
江风撩起樊如的发丝。隔岸灯火点点,车如流水,人潮攒动。自己却只是一个人。
那时候,付子祺赌咒的是,“你要整我不用这样,一句话,你说出来,我死也会做到。”这些天,付子祺当时的神情一遍遍在樊如眼前回放,到最后声嘶力竭一样,变成默片,只剩下苍白的脸孔。
樊如嘴角挂着的一抹微笑旋即被风吹散了。
“你要找她?”
付子祺摁断电话,对着手机屏幕发了一阵呆。直到叶舟打破沉默。
付子祺只能点头。叶舟不做掩饰地皱起眉头。
“我只是……见个面。”
付子祺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缘由要对叶舟作解释,此时此刻是不是更该说明白让叶舟不要再来了。
叶舟做出嘲弄的表情,但很快被痛苦淹没了。付子祺明明费尽力气要同樊如划清界限。叶舟清晰记得酒吧那夜付子祺的反应,她那样认定同樊如身份悬殊,要樊如忘记她。这些天也明显是试图借叶舟放弃对樊如的感情。却忽然变卦一样答应再去见樊如。
是因为自己当真太不堪吗?
叶舟苦笑着摇头,打开门准备往外走。
付子祺知道伤了她,却不能留她。
“付子祺,就算是爱,见不得你这么窝囊。”
付子祺心里咯噔一下,窝囊么,那可要她怎么样呢?
叶舟忽然回头,直朝付子祺逼近过来,踢开箱子,付子祺吓得退后一步。
嘴里小声快速地嘟哝着,付子祺听不清楚,只大概听出“为什么你们都这样”。叶舟力气很大,付子祺完全猝不及防,肩膀被叶舟钉在墙上。叶舟喘息很重,目光好像穿透了付子祺。
“你干嘛?”
付子祺压着声音。
叶舟根本不肯回答。
付子祺挣扎着,叶舟的手松动了,付子祺猛地把叶舟推开。
付子祺根本没想到叶舟忽然发难,也想不到可以这样轻松地推开叶舟。叶舟退了几步,靠着放电磁炉的厨柜蹲下来。付子祺说不上心里什么感觉,有些怕,有些失望,却不知道对自己还是对叶舟。
沉默了好一阵,付子祺才觉得蹊跷,叶舟一动不动的。上去看,不知为何昏迷了。
作者有话要说: 隔日更吧就。
过场也卡,前戏也卡,总之就是各种卡文啊。。
☆、多少艰辛不可告人
章鱼站在电梯里,三十六层,“叮”地一声就到了。电梯门徐徐打开,走道里空荡荡,灯光却很充足。
走到尽头,语冰西装笔挺地站在门口,呼吸规律且轻,整个人也是像冰雕一样,不需要的时候绝不会有多余的存在感。当初那批人里,语冰各方面是最均衡的一个。像是叶舟和章鱼平时也算很冷淡,没什么废话好说,但和她比起来,都要算是血肉之躯。所以语冰一直跟在林默身边。
章鱼停了一下,试图从语冰这里得到什么讯息。但语冰根本不看他。
想起曾经叶舟叼着烟说,语冰啊,就是林默的一条狗。然后她忽然怪笑起来,狠狠把烟掐灭了,其实我们也是,还不如她。语冰怎么看都是家养的,纯种的,皮毛鲜亮,叶舟呢,自比疯狗野狗。
门很沉,章鱼推开门,想着叶舟佯装喝醉时说的消极的话,那些话该死地准。
林默就坐在宽大的写字台后,化着淡妆,衣装和发型一丝不苟,抬眼看章鱼,目光冷峻。章鱼迅速收拾起思路,站在写字台前一米的距离,垂下头避开林默的目光。
章鱼每次见自己,都是这副含含糊糊的样子。林默已经习惯了。让叶舟跟他搭档,也是想叫叶舟学到点,不要自不量力。但结果好像跟期待的相反,章鱼私下里的行动反而大胆起来。以他温吞的性格,一向懂得自保最重要,却因为叶舟有这样的变化,林默完全预料之外。
事态发展都超出预计,都是自己亲手选出来,跟了林默不得不承认是自己错了。
“你上岛见过她了?”
“……是。”
“怎么不带她回来?”
“我……”章鱼浑身一凛,林默从未明确警告过,但每一次见到林默,她越是慢条斯理,越像摆弄着一把纤细的小刀,这把刀就悬在章鱼脑后,突突跳动的血管旁。她一定早知道了,章鱼不能把指望全放在林默为这些年的主仆情放过自己。硬着头皮道,“这件事我不该插手。”
“那你找她干什么?!”林默语气骤然一冷。
章鱼不敢说话。
林默轻笑一声,“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放不下,因为叶舟的事情。不用这么心急。想必你也听到了,最迟下个月,等我走了自然放你们自由。”
自由?这个词奢侈地太过虚幻,有那么点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意味。即便林默本人,情况不容乐观,当真有能力赚取自由?
付子祺叫了120。小区里通道原本就窄,又停满车,救护车根本没可能进来。付子祺架起叶舟,勉强把叶舟背起来。叶舟不算重,但昏迷不醒,完全不使劲,付子祺别提多费劲。这时候就庆幸住在一楼门开在院子里,到小区门口最多二百米。
起初把叶舟放平在床上,摸了叶舟的额头和脉搏,有些发热,心跳比平常快。等救护车的时候,付子祺不知道能靠谁,叶舟的手机也是上锁的。后悔没有要一个章鱼的电话,迫不得已心里倒慢慢冷静一点,翻出钱包塞进叶舟的挎包。
背到小区门口,上了救护车,付子祺一阵喘。挺年轻一个小护士用手电照叶舟的眼球,又用压舌板打开叶舟的嘴,动作麻利,付子祺给护士让开空间,坐在长椅最边上。双手交握,小臂放在腿上,抖得停不下来。
叶舟微微皱眉,柔弱的样子,让付子祺想不出同样一张脸上,怎么会有先前压着自己肩膀暴戾的神情。
“她怎么回事?”
付子祺缓过气刚开口,护士不但没回答,冷冰冰飘出一连串问题。付子祺全答不上。只能说叶舟看起来一直还挺好的,手臂上有伤不假,但还算小心。
护士说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啊?付子祺尴尬着小声道,就是普通朋友,刚认识……
像是根本没打算听回答。“那是她的包啊?你打开看看咯。”
“啊?”
“看看有没有药或者其他东西啊!我天啊,抓抓紧好吗。”
黑色小牛皮的挎包,付子祺拉开拉链,挎包好像变成一个张着口的怪物。
付子祺忆起第一次见到叶舟时叶舟提着的公文箱。里面会有什么呢?她被秘密包裹,看来坚不可摧,付子祺不曾试图揭开她的铠甲,她却不战而降,毫无抵抗力地躺在担架床上,等着付子祺去翻她的包,找蛛丝马迹。或是诈败?
付子祺犹豫的功夫,小护士一记眼风冷冷扫过来。付子祺毅然决然探手开翻。包理得很顺,除去付子祺塞的钱包,原先墨镜,纸巾,钥匙包,烟,粉底盒……层层码好。付子祺打开内袋,叠整齐的速写纸,不必说是之前叶舟抢去她画的那张,便揣进兜里。除此以外,别无所获。
送进急诊楼,走道两旁停着一排担架床,有输液的老人躺在上面,似乎睡去,时而发出呻|吟,空气里漂浮着濒临死亡的味道。护士忙进忙出,叮嘱付子祺去付款。付款台前,护士问有没有医保卡,付子祺摇了摇头。全部积蓄都在这里,一张没剩下,还不够。打开叶舟的钱包,现金也不多。
从急诊楼出去,到另一栋楼送化验。医院主楼正在装修,化验室临时改到一栋平房。绕过正在装修的主楼,好在路灯更亮,付子祺跑地上气不接下气。
叶舟的诊室门口长椅上也躺着输液的人,好不容易跑完手续,付子祺站在长椅旁。输液的大叔感觉付子祺在旁边站久了,把蜷着的腿伸直,招呼她坐。付子祺坐在椅子边沿上,不由挺直背,尽量不靠着大叔。
楼道里过堂风一吹,付子祺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姑娘,你穿得太少了。”在只有心电监测仪心跳声的安静走道里,大叔幽幽的嗓音吓了付子祺一跳。
才发现自己就穿了件长背心,尾货店淘的牛仔裤也是故意做出漂白的效果,膝盖以上有很长的划破似的口子。背心被汗湿了,又薄又凉贴着皮肤,手臂起了鸡皮疙瘩。
付子祺缩了缩背,抱起手臂,扯出一抹笑,“出来急,没注意。”
“里面是你朋友?不用紧张。也没见叫别个护士来,我看不要紧的。”
付子祺点了点头,还是不安,但走道里太静了,寂静压在喉咙口,发不出多余的声音。索性从口袋里掏出速写,展开来。
中间夹着的纸片掉在地上。
黑白的横条纸上手写的痕迹,龙飞凤舞不受条格限制。是复印下来的,下缘有打印的一排小字,出自靠北一座沿海城市的医院。像是病历卡一类的东西。
纸片被速写纸包裹,贴着铅笔的那面,又被折紧,在包里被压着,纸面上模糊地印着叶舟浅笑的脸。纸片边缘不齐整,但已经没有毛边,显见带着很久了。
付子祺费力辨认,辨不出什么。
“哎?叫你呢。”
小护士走到跟前,付子祺才反应过来。
“报告出来了,没什么异常。”
“那她醒了么?没事怎么会晕倒?”
小护士摇了摇手,不耐烦道,“没有,情况可能比较复杂。先观察观察,白天再做检查。”
小护士扭身要走,付子祺慌忙拽住,递上纸片。
“这什么呀?”护士一边说着,看了看,脸上显出疑惑的神情。
付子祺急急道,“在她包里找到的。”
“就这一张?她平时有没有,比如说胸口闷之类的?”
付子祺回想了一阵,“这个,我不清楚。是什么问题?”
“这上面是说有风湿性心脏病。不过……我去找医生。”
付子祺愣了愣,小护士已经快步闪进办公室了。
护士不一会儿出来,说照现在看来没什么问题,要是不放心,等白天再做一个彩超。
床位看来很紧,叶舟就继续呆在急诊室里。付子祺拉了把椅子到里间,叶舟连着心电检测仪,依旧沉沉地睡着。布帘子稍稍隔开一个较为私密的空间。付子祺盯着心电图上跳跃的线条看了好一会儿,心跳比付子祺的要慢一点,很规律,付子祺觉得自己紧绷的心好像稍微平静一点。
椅子抵着墙,贴着窄窄的担架床。付子祺靠在椅背上,不放心,拉住叶舟的手。叶舟的手倒是温热着,全无知觉地被付子祺紧紧攥住。
将要睡着,一帮人进来,像是有一个车祸,医生护士忙进忙出,又要把亲友请出去。躲在帘子后面,付子祺耳听得叫嚷声,抽泣声,也不知是否太冷,忍不住哆嗦。睡意全无。
到天亮叶舟也没醒,付子祺一早出去挂号缴费,已有不少人排着了。
遭受病痛,或是有亲友遭受病痛的人,全部麻木着脸,省下对周围输出情绪的力气。
做了彩超,医生也说一切正常。付子祺只能再把昏迷的叶舟推回急诊室。
作者有话要说:
☆、反正死别不如生离
叶舟中午时醒来,医生建议叶舟做一个CT,叶舟没有继续在医院逗留的意思,便办完手续离开。
仿如一梦。难道真是什么问题都没有吗?
走出医院,两个人各怀心事。付子祺熬了一宿,饿得发晕,就近找了家饭店,做到靠窗的角落。饭店不小,三四点钟,只有一个店员,窝在柜台里玩手机,看着也懒懒的。
只叫了馄饨面和小笼包,好不容易等到上来了,付子祺搅着汤勺却没了胃口。
从认识叶舟以后,感受到叶舟的殷勤,付子祺便一直心理暗示着,催促自己尝试着去爱叶舟。去海岛的那些日子更是,天时地利都占尽了,几乎相信爱理所当然是那样。和樊如比起来,她看来多么真心实意,没有没完没了的欲拒还迎,她的主动引导着付子祺。原来人和人也可以这样,不是深陷重围不见天日的荆棘迷宫,也可以海阔天空。于是有了阳光,有了天光下一切理所应当。事情本该变得简单。或者付子祺一厢情愿地渴望简单,刻意忽略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