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偏偏是之翰呢?”
“嘎?”程慧心怔住。
侬侬静定望她。“为什么在最无助、最难堪的时候,谁也不找,只向之翰求救呢?”
为什么?程慧心迷惘,心口震颤。
“之翰跟我说,你本来不希望我去探望你,不想跟我相见,为什么呢?”
“学妹,对不起,我只是……”
“我并不是怪学姐的意思。”侬侬语气和婉。“我只是希望学姐正视自己的内心。”
“什么意思?”程慧心心跳加速。
侬侬深吸口气,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学姐,你是不是对之翰有留恋呢?”
程慧心倒抽口气,惊骇地猛摇头。“不是的,学妹,你千万别误会,不是那样!”
那是怎样呢?她一面辩驳,一面扪心自问,连她自己都弄不清自己为何只对江之翰求救,只想由他来保护自己。
难道真的是因为她对这个学弟有着不可言说的眷恋?
“学姐,你应该也知道,之翰从大学时就一直暗恋着你吧?”侬侬幽幽地问。
程慧心更慌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别误会,我对之翰没有非分之想,绝对没有!”
她脸色苍白,神态仓皇,试着划清自己与江之翰的界线,纵然内心明知这是谎言。
侬侬也看出她在说谎,淡淡地、惆怅地微笑。“学姐,给之翰一个机会好吗?”
“什么?!”程慧心震撼。
侬侬凝定她。“请你给之翰一个机会,他真的很喜欢你。”
“可是……可是你们不是已经结婚了吗?”
“我们的婚姻,是假的。”
第9章(1)
“原来是假的。”
吴俊佑注视侬侬,若有所思,胸臆翻腾着复杂情绪,有气恼、有恍然,有更多担忧与不舍。
“你都听到啦?”侬侬苦笑,没想到自己跟程慧心的谈话竟会落入吴俊佑耳里。
“如果我没听到,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吴俊佑质问。
她怅然不语,沉默半晌。“之翰呢?他应该没听到吧?”
“你看他那样子,像听到了吗?”
两人同时转过头,看着正拿单眼相机热烈地拍海景的江之翰,程慧心静静在旁看着他。
“没听到就好。”侬侬松口气。
“你害怕他听到啊?”吴俊佑冷哼。“怕他知道你想把他让给慧心学姐会生气?”
“怎么会是让?你不是听到了吗?我们的婚姻只是为了哄骗爷爷的权宜之计,是假的。之翰本来就不属于我,哪有什么让不让的问题?”她涩涩地自嘲,眼眸悠悠地漫着迷雾。“只不过我希望学姐能够给他一个机会,接受他的感情。”
“那谁来给你机会呢?”吴俊佑单刀直入地问。
“我已经有过几回了。”侬侬低语。“这个婚姻,等于是我偷来的,不是吗?这几个月能以他老婆的身份跟他在一起,我已经很满足了。”
“你——”吴俊佑瞪她。“真是败给你了!”
“你要我帮忙替之翰和学姐牵线?”
“嗯。”
吴俊佑撇过头,下颌凛然。
侬侬望着他仿佛不悦的神情,秀眉微颦。
“我办不到。”终于,他回过头,直截了当撂下拒绝。
她一怔。
“要我帮你自虐,这我办不到,你明明爱着之翰,却要将他拱手让给别的女人,这种蠢事我看不下去。”
“就说了这不能算是让啊——”
“侬侬!”他厉声打断她。
她又愣住。“怎么?”
他看着她,起初是严厉冷冽的,带着责备之意,渐渐地,冷酷散去,怜惜升起,眼神温柔似水。
“你过来。”他朝她伸出手。
她不解,困惑地站在原地。
她不配合,他干脆自己走向她,猿臂一展将她整个人拉进怀里。
她吓一跳。“俊佑,你做什么?”
“不要动。”他用力圈搂她。“之翰正往这边看。”
这才糟糕!侬侬惊骇地挣扎。“你放开我,别闹了!你干么忽然来这招啊?!之翰他……会怎么想?”
吴俊佑冷笑。“我就是好奇他会怎么想。”
江之翰全身僵凝。
他的老婆跟他最好的朋友抱在一起,而且还公然在他视线所及的地方,他该作何反应?
暴怒吗?愤慨吗?激动地上前将两人硬生生扯开,然后将那个胆敢给他戴绿帽的好友痛扁一顿吗?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怎么做才不会伤了男人之间的义气与友谊,怎么做才不会令侬侬当场难堪?
他倏然呆怔。
没想到在如此荒诞莫名的处境下,他第一个考虑的竟是侬侬——侬侬是自愿被抱着的吗?侬侬对俊佑有异样的情愫吗?这么多年来,他从来不觉得侬侬对俊佑的感情超过朋友以上,难道是他错了吗?
他的侬侬,原来爱着另一个男人吗?
如果她早就有了心上人,那么跟他假结婚岂不是天大的委屈?为了安抚爷爷、孝顺爷爷,不惜牺牲自己的爱情。
她……疯了吗?
她是不是疯了?或者亲情对她来说,远远重于爱情,否则她怎能甘愿跟他一起演这出恩爱夫妻的戏码?
还有俊佑,如果他爱着侬侬,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嫁别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怎么回事?或许疯的人不是侬侬或俊佑,是他自己,是他眼瞎心盲,才看不透事情的真相。
江之翰心乱了,强烈地动摇。这辈子他很少感到无助,很少不能当机立断地对事情做个明快处理,但这回,他犹豫了。
似乎他每次动摇,都跟侬侬有关,十二岁那年,不能坚定立场将她远远排除于自己的人生轨道之外。数个月前,拒绝不了她笑笑地对他提出结婚的建议。如今,他又不能直率地问清楚侬侬与俊佑之间的关系。
他不知所措,只好假装自己没看到那令他心痛的一幕,继续拿着相机四处拍摄,继续笑着、闹着,甚至比之前笑得更放纵、更开怀。
回程的时候,由他负责开车。他飚得好快,如风驰雷掣,吓得整车人紧紧抓住安全把手,直到最胆怯的程慧心开口哀求他,他才缓下车速,脸上仍挂着无赖似的笑容。
之后连续几天,他跟侬侬陷入冷战,除非必要,他不回应她的话,不与她交谈。
他看得出来侬侬对他的冷漠很苦恼、很忧伤,几度试着求和,他总是狠下心不理会。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能跟她说什么,又该跟她说什么。
他只能保持沉默。
直到这天,当他陪程慧心跟律师面谈离婚事宜以后,程慧心邀他共进晚餐,他忽然接到爷爷来电。
“死小子!你现在人在哪里?!”江爷爷口气明显愠怒。
“我跟朋友在一起。”江之翰蹙眉。“有什么事吗?爷爷。”
“你这小子还有脸问我?!”江爷爷惊声咆哮。“你老实说!前阵子你爽约没来医院看我那天,究竟上哪里去了?”
江之翰神智一凛,心知不妙。“什么爽约?爷爷是指哪一天?”
“少给我装傻了!那天你跟人打架,被抓去警局了是吧?对方还控告你伤害罪!你说,是不是有这回事?”
“爷爷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你管我怎么知道的?所以果然有这回事喽?!”江爷爷火大。“你这死小子,爷爷怎么教你的?居然跟人打架!而且听说还是为了一个女人,真的假的?”
“这个嘛……”江之翰瞥望站在一旁等候的程慧心一眼,颇感尴尬。当事人就在身边,要他怎么说呢?“爷爷,你先别生气,这件事我回家再跟你解释。”
“解释?还解释个屁!你这浑小子真是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江爷爷牙关打颤。“说!你现在人在哪里?我打去你办公室,侬侬说你跟客户开会,可是我问陈秘书,她说你下午根本没进办公室,开什么鬼会?侬侬居然替你瞒着我,你说!侬侬到底为了你说了几次谎?该不会她以前说什么你要加班之类的,全是因为怕你被我骂,编的藉口吧?”
大部分是。
江之翰闭了闭眸,最近他的确常为了处理慧心的事,拜托侬侬替他圆谎,所以他没理由可辩解。
“对不起,爷爷。”他只能坦白认错。“不过这些都是有原因的,我回家会跟你解释。”
“那你快点给我滚回来!现在、马上!”江爷爷厉声下令。“还有侬侬,把她也给我一起带回来!”
“是,我知道了。”江之翰无奈地挂电话。
“怎么了?”程慧心关怀地问。“是你爷爷打来的吗?”
“是。”他点头。
“他好像骂你骂得很凶。”程慧心忧心地望他。
“是因为上次我跟你前夫打架的事,被我爷爷知道了。”江之翰解释。
“什么?江爷爷知道了?”程慧心骇然,容颜顿时苍白。“怪不得他会那么生气,可是那件事……不是你的错啊,都是我不好。”她自责。“之翰,要不我跟你一起回去向江爷爷解释吧?我会告诉他,你是为了救我才会那么做。”
“不用了。”江之翰摇头。“你不用担心,慧心,也不必自责,这件事没什么,只要我跟爷爷解释清楚就会没事的。”
“可是都是因为我……”她依然苦恼。
“没关系,不是你的错,你别放在心上。”他温和地安抚。
她怔然望他,幽幽叹息。“你对我真好,之翰,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对我这么好。”
“因为我们是朋友啊。”他微笑。
“只是因为这样吗?”她哑声问。
他愣了愣。“什么意思?”
程慧心垂下眸,有些慌乱地扭着双手,过了好片刻,她才羞赧地开口,嗓音又轻又细。“之翰,你还……喜欢我吗?”
他震住,没料到她会忽然这样问,一时困窘。“为什么你会这样问?”
她更羞了,脸颊浮上红云,双目低垂,完全不敢看他。“是学妹,她说……希望我给你一个机会。”
他呼吸一紧。“什么机会?”
程慧心没正面回答,许久,才羞涩地低语。“她说你们的婚姻是假的。”
轰然雷击,劈在江之翰耳畔,他晕头转向,心乱如麻。“侬侬她……真的这么跟你说?”他不相信!不是说好这件事是双方的秘密,谁也不能对第三者吐露吗?
“嗯。”程慧心点头确认他的疑虑。
他倒抽了口气,脑海一片空白。
头好痛。
侬侬坐在办公桌前,对着电脑打一份报告。公司明天要开年度营运检讨会议,她身为副总经理特别助理,应该事先为老板备齐资料,列出重点摘要。
一整天,她除了接几通公事上的电话,一直专注写这份报告,但工作效率很差,进展不顺,总觉得脑袋瓜沉沉钝钝的,思考很不灵活,常常打字打到一半,忘了自己上端的内容。
情况很糟。
她知道,八成是自己身体出了状况,头晕脑热,鼻塞不适,还有点发烧,显然是感冒的症状。
她该休息一下才是,但时限迫在眉睫,她必须在下班前整理完这份报告。
担心药力的副作用会让自己昏昏欲睡,她连感冒药也不敢吃,泡了杯热热的柠檬茶,慢慢地喝。
不知不觉,窗外天色已暗,夜幕深沉,室内更加被一片寂静笼围。
“咳、咳!”她忽地感觉喉咙发痒,一阵咳嗽,连忙喝了口柠檬茶,缓和抽搐激烈的支气管。
第9章(2)
正当她端茶啜饮之际,办公室门打开,闯进一道挺拔的人影。
她愕然眨眼。“之翰?”
来人正是江之翰,他大踏步来到她面前,神色阴郁。
“怎么了?你不是陪学姐去找律师吗?谈得怎么样了?”
“很顺利,律师说已经跟对方达成协议,和平离婚。”
“那很好啊。”那他怎么会是这副忧郁的神情?她迷惑地注视他。“怎么忽然来公司?我以为你会跟学姐一起吃完饭。”
“你很希望我跟她一起吃吗?”他粗声问。
“什么?”她愣住。
他瞪她,眼眸冒火。“我问你,是不是很希望我跟慧心在一起?!”
他干么吼这么大声?侬侬吓到,感觉脑袋更晕了。“你什么意思?我不懂。”
江之翰没回答,双手紧握成拳,嘴唇紧抿,下颌缩凛,仿佛正强压怒火。许久,他好不容易恢复冷静,沙哑地扬声。“爷爷打电话给我,要我把你带回家跟他解释。”
“解释什么?”她放下茶杯,下意识地揉揉疼痛的太阳穴。
“他知道我因为打架被送到警局的事了。”他阴沉地回答。
侬侬恍然。“所以你才会是这种表情吗?”她顿了顿,微微蹙眉。“你该不会以为那天你被抓去警局的事,是我跟爷爷告的状吧?”
他摇头。“我知道不会是你说的,可能是王律师无意间告诉爷爷。”
“那你干么还对我吼?”她嘟嘴,顿感委屈。
他狠狠地瞪她,明灭不定的眼神看得她喘不过气,忽地,他一把拉她起身,用力揪住她双肩。
她吃痛,鬓边冒汗。“到底怎么了嘛?你说啊!”
“为什么告诉慧心我们是假结婚?”
“嘎?”
“你不是说,这是属于我们之间的秘密,谁也不能告诉第三者吗?为什么你要告诉慧心?为什么毁约?”他咆哮地质问,像头暴怒的野兽,失控地摇晃她。
她已经够晕了,这下更恶心得想吐,痛楚地揪拢眉宇。
“因为你想去俊佑身边吗?因为你希望快点离开我吗?薛曼浓,你想摆脱我,可以直接跟我说,用不着用这种迂回的手段,把慧心也扯进来!”
他在说什么?为什么这会跟俊佑有关?侬侬思绪混乱。
“我们不是签过约吗?不是在合约上写明了谁想解约任何时候都可以吗?你尽管开口跟我说,我会同意的,难道你以为我会死缠着你不放?”
声声怒吼如雷击,震得她耳朵发痛,心发疼。“我当然不会那么想……你怎么可能缠着我?”
“既然这样,你在担心什么?干么不直接跟我说你要解约?”
因为她并不想解约,因为她实在舍不得对他放手,因为如果能多拖一刻,她便贪婪地想多挽留他一刻,所以她不会主动开口。
侬侬苦涩地寻思,扬起苍白无血色的脸,怔仲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她最爱的人,他为何对她如此盛怒?
“没错,这婚姻是权宜之计,我们是不得以对爷爷说谎,但你有必要到处跟人说这是个假婚姻吗?既然你这么受不了这个虚假的婚姻,当初干么提出这样的建议?”
他再度摇晃她。
不要再摇了。她闭了闭眸,睫毛轻颤如受惊的小鸟。难道他看不出她已经难受得快忍不住了?
但他的确看不出,沉浸在遭她背叛的狂怒里,只想严厉地责备她,“对,我怎么会忘了?是为了爷爷!因为你孝顺,因为你想让老人家安心,所以才勉为其难跟我结婚!可是爷爷现在身体康复了,所以你后悔了,巴不得尽早摆脱我,对不对?”
不是那样的,不是那样……“要走就走啊!你以为我会厚着脸皮死要留你吗?那时候你要去美国念书,一声不响就离开,我有说什么吗?有飞去美国把你硬绑回台湾吗?我还不是让你走了?你要走就走,以为我很稀罕吗?”
苛责的言语如最残忍的长鞭,字字句句鞭笞她的心,她痛得眼泛泪光。
“哭什么?薛曼浓,你哭什么?”他毫不留情地斥问。“要走的人是你,难道是我赶你走的吗?”
确实不是他赶她走的,但——她使劲咬唇,强忍心酸。“你是没赶我走,可是也没留我。在美国那两年,你没来看过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