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就是很不舒服。
昨夜那股流窜体内挥散不去的热量又再次泛涌,肆虐着她的神经。烧得她头脑昏沉,还有些轻度耳鸣。那滋味倒是很像高烧四十度的病患,脸颊手臂滚烫,泛着病态的红。
她是仰面朝上呆着的。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清现在的环境。当然假如“高烧”没有妨碍她的识别能力的话。可自几个小时以来,可视之物都不禁让她彻底的怀疑自己的视力。 比如现在,按照当地时间计算的话,这会儿该是白昼时分了。她却连半点光都没有看到。四周高耸的灌木丛,遮挡住头顶上方的光源,沼泽浓郁的暗绿色湿气弥漫在周围,充斥着让人难以忍受的刺鼻腥味,竟比不远处紧随而至的亡灵更令她担忧。
很难想象,这般没有边际的灌木丛林竟然居住了一个上万人的部族。毫不夸张的讲,夜叉族果然有不同寻常的生存能力。
“这里当真有白天么?”
已经不是第一次的呢喃了,推车的士卒完全把这抱怨当空气,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辰汐哀怨的皱了皱鼻子,高烧泛红的身体让她开始感觉到冷,准确点说是忽冷忽热。
昨夜,阻隔幽冥界的屏障破裂之后,大军不敌,且战且退。跟着从边防撤回。毫无预警的状况下,军队整体拔营。一方面要抵御亡灵的扩张,另一方面要保证四周围的族人有足够的时间撤退,主力军打的甚是吃力。
忘了说明的是,昨夜被唤作熠的黑衣男子乃夜叉族的王,全名琅熠。也就是他在祭台上催动夜叉族的上古宝物——大神宗卷,造成她现在高烧不退的状况。虽然那男人暴怒的控诉是她毁掉了大神宗卷,可她一点都不认为这是她的错。
另外,把她从三途河上救下来,带着面具的神秘男子,似乎并不努属于夜叉族,从人们的称谓上不难发现。除了被夜叉王唤作洛以外,其它几乎是迷。她猜测,估计除了夜叉王恐怕也没人见过洛的全貌。 这些附带而至的讯息事实上一点也没有解决她整夜的忧虑。
她怎么会出现在三途河上?如果说夜叉王的神力能够让她重生,或者是将她带到这里。那么三途河上的摆渡人为何称她为“大人”……
虚弱的体质没有给她提供良好的思考空间,她快被这些问题扰得头痛愈裂。身体反复性的发热、逐冷,头晕眩,四肢无力。昨晚匆忙赶路,就连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过。浸过血水的校服现在已被风干,却似疙疤粘在肌肤上。
也许真是这样,她在发烧。不单单只是体内莫名的能量反噬。也或者焦虑过度引起的不适。
敌袭的号角又扬起,看来亡灵再一次赶上了他们。新一轮的战斗又将持续多久,她们还会不会有脱离的胜算,她已不在乎了。
身体上的折磨远远超过了她对眼前令人胆战心惊的杀戮的兴趣。反正不是死在亡灵的手里,就是被病魔折磨死,总归都将回归幽冥界就对了。
当她快要晕过去之际,突然感觉脖领处被揪住,身下一空,被人从车上提了起来。接着落入一副宽厚的臂弯里。身后强有力的心跳声传来,竟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辰汐艰难的抬眼,对上琅熠深邃难懂的黑潭,蹙紧的眉头带着瘟怒,依旧饱含着怒气,昨夜的火焰并没有因她可怜兮兮的脆弱模样而有稍许的减损。她有些无奈地叹息,兴许现在被扔丢下也不会让她有多少惊奇。
娇弱的身体对方拥紧,力道温柔似是被珍视着。
突然的温柔让她难以适应,呆愣地睁大眼,宽大的斗篷却从头顶落下,包裹住她隔绝了天地。胸膛起伏,耳边磁性沙哑的声音低声倾诉:
“别睡……不许睡过去……”
呼吸瞬息停顿,明明是命令的话,语气却又窝心。鼻翼充斥着男性的气息,耳畔风声混合着刀劈开亡灵时绝望的啼鸣,她却在温暖的黑暗世界里,突然拥有想要哭泣的冲动。好似长期溺水的人,总算抓住了飘荡的浮萍。哪怕被神所遗弃,哪怕前一秒这个人仍是在利用她的。却在此刻将一切丢的一干二净。
伸出手环绕上温暖的胸膛,她能感觉琅熠的肌肉明显地一僵,辰汐的心脏因这细微的举动漏了半拍。她很惧怕被推开,小小的声音自心底涌冒着,乞求能够多停留片刻。
或许她的祷告真的起了作用,这个肯施舍温暖的男人并没有拉开他的披风。闭上眼,辰汐的唇角满足地上扬,不自觉的浅浅的酒窝浮现……
☆、NO 8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辰汐已经快要撑不住了,睡意不断地骚扰她的神经,眼皮沉重得几乎很难抬起,就连呼吸都变得吃力。她已经感觉不到热或者是冷。交替的不适并非过去,而是知觉麻木。
身下的马儿突然停歇,洛温润的声音带着焦躁的气焰闯进她的耳鼓,振荡得疼痛。似乎是说,大军快要支撑不住了,要迅速撤退才可以。话却好似说了一半,瞬息顿住。
辰汐有些迷糊,她不太明白因何停滞。要走就走,在犹豫什么?
艰难的从舒适的臂弯里抬起头,与洛的眸子交汇,眼底的光让她一怔。厌恶的并且含有很深的敌意。
对方太浓烈的情感波动让她有些吃不消。他那是什么眼神?那种好似狮子对于侵占自己领地的愤怒气焰烧得让她顷刻间清醒不少。接下来的话倒是让她醒得更加彻底。
他说,亡灵的目标是她辰汐。
什么意思?难道是因为她他们才被一直追逐的么?这太荒谬了,那些没有思维能力的亡魂有什么凭据追逐她?他们根本见到生命体就会攻击好不好?!
“不……不是这样的……”
她想要张开辩解,可力量却单薄的可怜。琅熠的眉显然已经凝结成川,在这种危机关头,人很容易去相信较为亲密的一方。他开始动摇了。那副冷厉的眼瞳里出现了斟酌的神情,考量地在她与洛之间徘徊。
他打算丢弃她了,她绝望地想。不管她多么不愿意承认,她都将面对这样的结果。
现在她极度厌恶对面这个长得甚是妖娆的男人。
是美人又怎样?就算他曾救过她,现在也因为他怂恿琅熠抛下她,对他的好感彻底降至负分。她甚至开始诅咒他面具下的脸是有残缺的,丑人配黑心,这样才公平!
正当她用全部的精神,自认为阴狠的眼神试图“杀死”洛的时候,身子却被琅熠板正。粗糙的手掌捧起了她的头,逼迫她把视线调回到他身上。用一种深邃难懂的光瞅她,看的她有些呼吸困难。她惶恐地碎叨着:
“你不可以丢下我!你不是想要回那个什么神卷的力量么,你要是赶在这里放下我,我一定消失得远远的,这辈子你休想再抓住我……”
下一秒,琅熠迅速的镐开她的唇,塞入个药丸颗粒。辰汐警觉的睁大眼,没等她反应过来,两片柔软的唇覆了上来,强迫性的堵住了她欲吐的冲动,舌蛮横的侵入口腔,微微一施力,药丸顺着喉咙滑了下去……
“你给我吃了什么——”
辰汐恼怒地瞪他,伸手就要抠嗓子。两只胳膊却被琅熠压制反扭在身后固定。温热的气息吹拂在耳际,痒痒的,吐出的话语却让她冷到谷底:
“‘月隐寒霜’,一年发作一次。解药只有我有。想活就乖乖的留着命等我。记住,不要妄想逃开我!”
心凝结成霜。温暖不过是昙花一现。老天对于她可真是吝啬呢!
马儿从身侧腾过,辰汐单薄的身子立在空地上,冰冷的、泛红的身子包裹在琅熠厚重的黑色披风下,却不足以让她抗拒寒冷。
耳畔处的马蹄声渐渐远去,慢慢地已听不真切。亡灵的鸣喧由远即近,她似乎已能隐约见到白色的悬浮物体穿过高耸入天的丛林缝隙向她奔腾而来。呼啸着、叫嚣着吞噬一切生命体……
似是药效已经开始发作了吧!仍有余温的披风不似刚才般暖和了。寒意透过骨头缝隙啃咬着她的肌肤,让她抖得如将要凋零的落叶,唇酱紫,虚弱的身体连站立都显得力不从心。
意识消亡的瞬间,眼前白影飘过。死亡竟然来得如此快啊……
☆、NO 9
雕花檀木床,温暖的蚕丝被。身上的不适已经退去。衣服也换了干净的纯白。
辰汐有片刻恍惚。不太确定的转动脑袋,红漆窗栏外的天空紫霞一片,夕阳的余晖穿过半掩的门缝投射进来,洒了一地的芬芳明亮。
她已经不是在夜叉领地了。她肯定,那里看不到这样漂亮的晚霞。那么也就是说她被救了?!
门在此刻被一双纤细点缀蔻丹的手推开,一个手捧托盘的女子,莲步轻移挪了进屋来。看到她醒了,长长舒了口气,笑颜似若春风,语气透着关切:
“你总算醒了。再不醒我都不知道该下什么药救你了。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女子十五六岁的模样,一身粉装衣裙,把肌肤衬得宛如子夜绽放的海棠,娇艳欲滴。一颦一笑均透着温柔,让人不由想要亲近。
“谢谢你救我——”
辰汐对她的第一印象甚好,语气显得活络起来。
“不是我救你——”女子在床边坐下,熟练的打开托盘配药,“是我家公子救了你。不过药倒是我给你换的哦!”
“你家公子?”辰汐挑眉,救她的另有其人么?昏迷前她只记得眼前白影晃过,却分辨不出是亡灵还是人。
“是啊——”女子点头,却想到什么,解释道,“啊!看我,光顾着药了,忘了问你,姑娘你怎么称呼?怎么会出现在绿沼森林里,看你的穿着不是夜叉族的族人啊?”
“辰汐——我叫辰汐——”
来到这里后,头一次有人注意到她还是个人,不是被抛来挡去的沙包,或者是颓然多余的事物。认真的被他人对待,笑容淡淡的浮现在脸上,用一种友好的、平定的语气说出自己的名字。
晚霞从窗缝里投射在辰汐的脸庞上面,女子一愣,她似乎看到金色的光环绕住眼前的女孩,只是一瞬间模糊不真切,待努力想要看清时却又回归平凡,刚才的光环是她眼花么?
“我叫琉璃——”笑容和煦,带着秋季午后的干爽,有温暖人心的魔力,“小汐啊!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绿沼森林呢!”
琉璃一边忙着手上的配药,一边却似不经意的询问。也许问得太过漫不经心,也许稍显迫切了,辰汐突然有种奇怪的别扭,说不上来。
“我……我也不知道……”
算是实话吧!她确实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出现在那里,更或者她为什么会出现这个完全陌生的时空。奇怪的古代房屋,奇怪的大陆,以及奇怪的人。不似书本上任何一个朝代,也就是说她不是回到了过去。这些人有着东方人的相貌却又是多彩缤纷的发色与眼瞳。就比如眼前这个琉璃,桃红的长发配上东方人小巧的脸庞,好看是好看,但是仍旧让她感觉惊奇。
琉璃似已没有打算继续追问下去,温柔朝她一笑,仿佛刚刚的急迫不过是处于好奇的关心。手里的药配准备就绪,示意辰汐脱去内衫,她打算上药了。
伤不算深,多数还是她自六层楼上跟人争执时的擦伤。至少现在这些仍能提醒她,她不是死亡而是穿越。身体依旧是自己的,但奇怪的是,伤口的位置是旧的,颜色却很诡异。
不是破皮擦伤该有的肉粉,而是褶皱纹路的墨黑。起初她以为是琉璃药的问题,可她手中握着的药物是透明无色的。
“这是用药后的凝结的疤吗?”
她指着伤口上的黑,不大确定的问。
琉璃先是一愣,眼底紧跟着凝结,怪异地看了她一眼,道:
“不是。我以为是你中毒——”
“中毒?!”辰汐惊讶地睁大眼睛,“只是普通擦伤而已——”
琉璃的手停顿,蹙紧了眉头,斟酌地自语起来:
“擦伤?不太可能!这种黑色物质只有接触到毒才会出现。我最初以为是伤口碰到了绿沼泽的毒气,所以给你敷的都是清洗沼气的药物。但似乎效果不大……”
室内突然陷入静默,琉璃的眉深锁,仿佛碰到了相当棘手的问题,沉思不语。辰汐却有些丧气的耷拉下脑袋。她的倒霉记录被再一次的刷新了。
正当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之际,门被推开,一个男声从屋外插入,打破了沉静也解开了疑虑:
“是蚀毒——”
☆、NO 10
来人一席白衫衣袂飘飘,一把折扇悠悠晃荡,举手抬足竟现温文儒雅之姿。天蓝色的发丝随意的梳起,瞳清澈宛如碧空般明璨让人不敢逼视。精致卓越的五官,眉不画自黛、唇不点自朱。这样美丽的一个人儿要不是流线型下颚处凸现的喉结,辰汐很难不去怀疑他是女扮男装。
愣神之际,却见琉璃已恭敬的起身行礼。原来这就是她口中的公子,辰汐真正的救命恩人。
男子眼儿带笑,玩味的打量辰汐。女孩呆傻的注视他,眼底毫不掩饰的惊艳。直接却并不讨厌。这让他好心情地微微一笑。合上了折扇,接过了琉璃手上的药,示意她先行退下。
直到琉璃的关门声响起,辰汐才从恍惚中回神。却见男子已来到了她床边,似笑非笑地瞅她。
“看够了么?”
笑温柔,却不带嘲讽。如他的人清新和煦,大方的态度让人舒心。
辰汐有些窘地红了脸,却没有移开视线。
“我……谢谢你救我……”
“不客气——”
“……”
突然,面对这样温柔的人儿,她除了道谢竟然找不到其它的语言。
“我叫辰汐——”
有些突兀,不过也许出于礼貌,她应该自我介绍。
“嗯——我知道——”
气氛有点僵,男子的眼光一瞬不瞬地锁住她,深刻,眼底有种道不明的惦量。
“嗯……公子怎么称呼?”
碧蓝的眼瞳浓郁了几分,沉声缓缓道:
“血阑——”音一顿,语气放柔,随即笑得宠溺,“你可以叫我阑——”
气氛一下子变得柔和起来,笑容在辰汐的脸庞上逐渐扩大,娇俏的酒窝立现:
“阑——”
血阑一愣,被突来的笑容蛊惑了心神。
开始他只是觉得她有趣而已,先是傻愣的、不知收敛的露出仰慕的表情,让他突然有了邪恶的念头,想要看看当那张单纯没有心机的脸孔,得知眼前犯花痴的对象是人人畏惧的弑冢楼的楼主时,会流露怎样的反应。没想到那小人儿却突然笑了,一改刚刚畏缩戒备的模样,灿烂的笑颜瞬间点亮,如初绽的花儿迷幻了双眼,晃得他失神。
却不知,辰汐哪里知道弑冢楼是什么地方,楼主血阑又是哪位。她的笑只因血阑愿意让她使用较为亲密的称呼。一个美丽的人儿打破壁垒愿意亲近她,这让她很是开心。
轻咳掩饰愣神,血阑的目光又回到了伤口上,剑眉紧跟着蹙起:
“你怎么会被蚀毒伤到?”
“这是蚀毒么?”
辰汐怔然,呢喃的重复。黝黑的伤口摸上去好似硬伽,不疼不痒。
“这种毒不会有疼痛感,但也没有愈合能力。”血阑解释道。
“也许是因三途河的河水……”她撇撇嘴。
血阑的眼底染上一抹玩味:
“喔?你去过三途河?”
被他盯得有点不舒服,那眼神太过热切了些。辰汐僵硬地点头。血阑却突然上前抓住了她的手,眼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