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太少了。这十几日,每日多时也不过七八只货船,今日最少,才三只。兄弟们都有妻儿老小要养,心急多赚些银钱,难免就起了争执。其实本心里都是仗义热心的性子,谁也不想伤了日日相处的兄弟。”
这话说得众人都点了头,可不就是这样吗,都在码头上,平日里一起喝茶闲话,吃饭做活,相处的都是极好,如果不是活计少了,都心急赚钱养家,谁也不会这般动手打架。
特别是两方里那几个受伤的,其中一个前几日因为家里生了儿子,还一起在这店里喝过酒呢,如今打得像乌眼鸡似的,都有些羞愧的红了脸。
瑞雪见火候也差不多了,又说道,“大伙也不必太担心,以后团结一些,不让那些管事们钻了空子也就是了。再者说,现在活计少也只是一时的,马上就进腊月了,谁家不得置办些年货啊,城中各个铺子必然要从南方进货,码头到时又会热闹起来了。另外,咱们这码头修建好也不过才几月,附近几城还有许多商家不知道这条水路,以后消息传扬开了,势必会越来越兴旺。大伙实在不必担心没有活计,这几日清闲,就当歇息两日,为以后干更多活儿,赚更多钱,先养好体力了。”
众人一听,真是这么回事,平日里做活儿时,总听见那些小管事下船感慨,水路比陆路快许多,又不颠簸,想来以后,定然会像老板娘说的这样,船越来越多,活计当然少不了。
于是,大伙儿卸下了心里最大的担忧,脸上就露了笑意,马老六和徐宽也笑了起来,只要有活计,别的都好说,别说闲几日,就是闲上一月,保证其余十一个月都有进项也行啊。两人也觉得刚才都有些做得不对了,举起碗,碰了一下,彼此也不说什么客套话,都道,“以后还是兄弟。”然后,以茶代酒,一口喝了个干净,众人纷纷叫好,屋子里热闹极了,再也没有了刚才的横眉冷对,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和气。
原本事情到了这里,瑞雪就该功成身退了,但是,她目光扫过炕上炕下,足足百十号壮汉,心头突然就是一动,前世的电视剧,演绎过不少关于河运漕帮之类的故事,在古代可是个不小的势力,自己今日既然已经出头替他们评理,不如就多卖份人情,也替自己多拉个靠山。
想到这里,她笑盈盈的给马老六和徐宽又添了茶水,“两位大哥,以前我在南方住的时候,倒是也有幸去过一次那边的码头,见到很多事,觉得新奇有趣,左右外面也没活计,不如说给众位兄弟听听啊。”
徐宽和马老六当然说好,要不是瑞雪刚才的一番话,众人恐怕以后就真吃了大亏了,所以,瑞雪现在在他们心里已经上升到敬重的智者高度,别说她说南方码头的事,就是说家长里短,他们也愿意听着啊。
“我在南方见到的那个码头,与咱们这里差不多大,也有六七个栈桥,不过,我看着那里做力气活的人比咱们这里要富裕的多,因为他们当时坐在码头边儿的茶馆里听人家说书,都能花上几文钱,要些花生米之类的小吃食。我好奇之下,就拉住茶馆的小二哥问了问,才知道,原来码头上的工人们由几个有威信的人牵头成立了一个帮派,但凡有商家停船,需要招人手卸货,都有专人去谈价格,然后安排人手轮换着做活儿,到了晚上,帮里就按照众人做了多少活计发工钱,这样人人都有活干,而且就算今日做活少,明日排在前面,又会多得一些,很是公道。所以人人都很和气,很是团结。那些商家也不敢擅自压价,有些时候,如果船上的货物太沉重,不好搬运,甚至还会多添些工钱。”
“这码头上的人,可真是太聪明了,抱成团了,自然就不怕商家耍心眼儿了。”马老六大声叫好,炕上那些人也连声附和,脸上都有些羡慕之意,心下暗想自己如果在那样的码头做活就好了。
只有徐宽低头沉默不语,不知在想着什么。
瑞雪接着说道,“而且,我听那小二哥说,那个帮派,每日还会向得了工钱的兄弟们,每人收两三文钱,然后把这些铜钱积攒起来,如果哪个兄弟家里有个大事小情急需用钱,经过帮里大部分兄弟同意,就可以借些银子出来,以后每日分一半工钱偿还,不出几月也就还完了。所以,帮派里很是团结,甚至用这些银子也做些买卖,每人年年都能分些银钱,自然日子也就宽绰多了。”
众人都听得入了迷,对于几千里外的同行们,有如此的好日子,都很是向往。
瑞雪冲着门边儿的张嫂子打了眼色,张嫂子愣了愣,随后笑道,“妹子,有笔账栓子算的好似有些不对,你过来看看吧。”
“好。”瑞雪应了一声站起身,笑道,“我当日就听了这么多,权当说给大伙听听,解个闷子。外面还有活儿,我先忙去了,大伙要添茶,就喊一声。”
众人连忙,笑道,“老板娘忙吧,有出力的活计也叫我们一声。”
第三十七章 暖心
瑞雪点头走了出去,却停在门边儿,竖了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张嫂子立刻咽下正要出口的问话,也凑到门旁偷听。
屋里好似沉默了很久,才听得徐宽的声音传出来,“大伙儿说,咱们也成立个沛水帮,以后抱成一团儿,可好?”
瑞雪眼里闪过一抹笑意,轻轻拉了张嫂子回了灶间。
果然,屋子里很快就热闹了起来,时有高声传出来,句句不离帮派,帮主等字眼,期间张嫂子进去送了两回茶水,出来就拉着瑞雪低声说起众人的对话。
瑞雪也不在意,反正她已经把话儿点到了,就看他们如何行事了,再者说,那电视剧里也演了,最后,利益钱财多了,权柄重了,人心自然也就变了,帮派终归不会一直和气下去,但那也是几十年以后的事了,起码现在这些人不会再争斗,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她拉着还要去听壁角的张嫂子坐下,随手在篮子里拿出那几块兔皮比量着,商量着要怎么拼成一条暖和舒适的围脖儿。
未时末,北屋门才从里面打了开来,徐宽带头走了出来,对着瑞雪深深一拜,然后说道,“今日多些妹子良言相劝,沛水帮众位兄弟都会把妹子这份恩情记在心里。”
瑞雪连忙站起来回礼,“徐大哥言重了,我不过就是把道听途说的闲话说了几句,哪是什么良言,平日兄弟们多有照拂我这小店,我怎么能看着大伙起争执而不劝上两句。”
徐宽别有深意的一笑,再次拱手,“妹子这般说,我们却不能这么想,以后但凡妹子有差遣,沛水帮必定全力以赴。当然,我们都是大老粗,也没人会管账,还要妹子多帮些忙。”
“徐大哥也知道我这里忙乱,帮忙管账,我是有心无力了,不过,徐大哥倒是可以送个人来,每日下午同栓子一起跟我学学拨算盘、记账,只要用心,一两月就出师了。”
徐宽脸上一喜,再次道谢,带头付了午饭钱,瑞雪也没推辞,开门送了众人出去。
张嫂子端起装着铜钱的木盒,放到瑞雪身前,笑道,“以后这码头再没人打架了吧,刚才那个满脸是血的,吓得我腿都软了。”
瑞雪把铜钱捡到钱袋子里,好似不经意的扫了一眼门口,“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好,起码这一两年会和气许多。”
张嫂子点头,拉了栓子去收拾桌子。
晚上到了家,瑞雪做了饭,偶然见堂屋桌上,放了六个茶杯,心下好奇,问道,“家里来客了?”
赵丰年“唔”了一声,算是回应,然后继续低头吃饭,瑞雪挑挑眉头,也没有在意。
等洗漱完了,赵丰年躺在被窝里,瑞雪一边记账,一边把白日里的事,说给他听,惹得他立刻瞪了眼睛,呵斥道,“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不准你掺乎进去。但凡涉及财富权柄,背后多得是肮脏事儿,谁沾到都没有好结果,何况你还是一个弱女子。”
瑞雪见他是真生气了,心头有些委屈,现在码头还不是很繁荣,她那小铺子也没人觊觎,没人欺负,但是,如果再过个一年半载,码头热闹了,必然不会是她一家独大,她不趁此机会拉个靠山,到时候万一有事连个帮手都没有。
赵丰年见她半低着头不说话,小脸儿被油灯映得莹润白皙,红唇气恼的嘟着,长长的睫毛轻颤,落在眼下一片阴影,小手无意识的摆弄着毛笔,心里慢慢就有些软了,声音也不自觉的柔了下来。
“我这是为你好,人心险恶,等教会了那个后生记账,就别在多事了。”
他的声音本就浑厚,这几句又是哄劝瑞雪,那声音就好似从喉咙深处滚出来一般,在静夜里越加醉人,听在瑞雪耳里,早把那点小委屈扔在脑后,麻利的收了纸笔,吹了灯,钻进被窝,低低笑道,“我知道掌柜的是为我好,以后我会小心的。”
赵丰年嗅着身前淡淡的女子香气,向后躲了躲,抻起被子掩了一半蓦然红透的脸颊。
瑞雪感觉到他的动作,无声的笑了,阖上双眼,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渐渐睡去。
第二日一早儿,瑞雪和张嫂子刚到店里,徐宽就领了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到瑞雪跟前,笑道,“妹子,这小子叫石头,家在小平山,脑子活泛又能干,以后就在你这儿学本事了。但凡有什么活计都让他去干,不听话你就告诉我,我收拾他。”
石头乍看上去到与前几日来过的旺财有些相像,都是圆脸圆眼睛,很招人喜欢的模样,只不过他长得黑一些,高一些,一听徐宽说完,立刻机灵的跪下磕头,“谢师傅教我本事,以后徒儿一定好好做活儿。”
瑞雪拉了他起来,笑道,“我也只是会些皮毛,只要你用心学,不过两月也就差不多了。”说完,又唤了栓子过来,“虽说他比你年纪小,但是入门早,就叫他一声师兄吧,以后你们要好好相处。”
石头立刻点头,又给栓子行礼,唤了一声“师兄”。
栓子听了这两个字,美得脸上乐开了花儿,同样回了礼,就拉他四处去走动看看,其实石头平日就在码头,这店里也来过两次,自然不陌生,却还是笑嘻嘻的跟在栓子后边,没有半点儿不耐。
瑞雪暗暗点头,两个孩子和睦就好,以后怎么也要相处两三月,如若他们吵架不合,她可就头疼了。
徐宽又道了谢,这才出去忙碌。
张嫂子抱了一棵白菜出来,剥着上边的干叶,想起昨晚回去听说的事,小心翼翼看了眼瑞雪的脸色,问道,“妹子,你可是想好了,那豆腐还给不给村里人送了?”
“送豆腐?”瑞雪疑惑的看了她一眼,继续刷着茶碗,说道,“咱俩前日不是商定好了吗,嫂子怎么又问这事?”
张嫂子放下手里的白菜,惊奇道,“你不知道昨日族老们上门的事,你家赵先生没跟你说?”
“族老上门?为什么?”瑞雪在围裙上抹了抹手,拉了张嫂子坐在桌边,“到底怎么回事,嫂子你快仔细说说。”
张嫂子拍拍手上的泥土,皱眉说道,“昨晚我回家,还是听大壮说的,好像是下午时,几个族老去了你家,对赵先生说,你在码头开铺子,做得是贱业,对先生的清誉有影响,村里人都很是不满…嗯…”
“还有什么事,嫂子就不要瞒我了。”瑞雪沉了脸,催促张嫂子把话说全了。
张嫂子叹气,“那我就全说了,族老们不知道是听了那个长舌妇的瞎话,以为这豆腐有多赚钱,想要你把法子交给村里人。以后村里会分你家两亩旱地,束脩据说也能多交一些…”
她还未等说完,瑞雪就已经狠狠摔了茶碗,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些族老都当她是泥捏的不成?
当初她尚在昏迷,就擅自把她嫁了人,幸好赵丰年是个好人,如果是个打媳妇的赌鬼,岂不是把她扔火坑里了,那些束脩如果不是她开口讨要,恐怕也都装糊涂不给了,就是现在,赵丰年上了三个月的课,也只收了一个月的束脩啊。
她如果不是当了玉佩,置办了吃用之物,他们夫妻现在恐怕都要喝风了。赵丰年身体又不好,随时都会病倒,到时候他们谁家会出银子给他治病,她不开铺子,他们夫妻以后要怎么过日子?
她做了豆腐,还想着分给村里人都尝尝,甚至以后要雇佣他们卖到外村,都赚些银钱,贴补家用,没想到,这些人居然先起了觊觎之心,当她好欺负是吧?
张嫂子第一次见瑞雪发脾气,吓得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不敢说话,栓子和石头听见动静跑出来,也小心翼翼的不敢上前。
瑞雪狠狠喘了几口气,压下心里的恼怒,蹲身去捡碎陶片,说道,“没事,我不小心打破茶碗了。”
石头连忙跑去拿扫帚和簸箕,笑嘻嘻说道,“我在家也常打碗,我娘总说岁岁平安。”
瑞雪笑了拍拍他的肩,帮着张嫂子剥白菜,切条,准备中午的饭食,张嫂子猜到她心里必然是有了计较,也就不多话了。
晚上,瑞雪泡了两大桶黄豆,又烧了热水洗澡,进屋时,赵丰年正一手支着枕头,借着油灯的光亮翻看一本旧书,长长的黑发半遮着脸,纤长白皙的手指捏着微黄的书页,有种难言的雍容贵气,就好似他身下不是土炕和面部被褥,而是华贵的檀木大床和锦缎貂裘一般。
瑞雪心下叹气,这样的男子,之于平凡普通的她,到底是好还是坏?
赵丰年听得她叹气,抬头看过来,说道,“上炕吧,别染了风寒。”
瑞雪立刻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脱鞋上炕,坐到他身边,黑亮的眸子牢牢盯着赵丰年的面孔,好似一个孩子盯着没见过的糖果一般,有好奇有欢喜,还有些怯懦。
赵丰年被盯得脸红,暗恼,这女子越来越没个规矩了,于是清咳一声,问道,“我脸上沾了东西?”
瑞雪摇头,带动着几根微湿的发调皮的扫过赵丰年的额头,那丝凉意惹得他心头颤了颤,脸色越红,索性躺下身子,问道,“有什么事说吧。”
瑞雪吹了灯,脱去棉袄,也钻进被窝,沉默半晌,问道,“昨日族老们来了?”
“唔。”赵丰年淡淡应了一声,却没有了下文。
瑞雪心急,又往他跟前凑了凑,“他们说什么了,可是要我关了铺子,把做豆腐的法子交给他们?”
“唔,是这么说的。”
“那你同意了?他们可是说我坏话了,说我坏了你的清誉?”瑞雪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委屈,隐隐有些害怕他也同村里人一般想法。
“没有,”赵丰年好似听出了她的担忧,声音浑厚而坚定,“你是我的妻子,我打得,骂得,旁人半句也说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