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的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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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险的移动-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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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铃过来说,饭好了,吴运韬请胡杨和费黧坐到餐桌前,苏北坐在吴运韬身边,再下来是坐在胡杨身边的吴宁,费黧执意让马铃来坐,马铃就坐在了费黧和吴运韬之间。
  马铃的面条的确做得好,胡杨赞不绝口,说在外面吃了半个多月,就这顿饭是一顿饭。
  饭后,吴宁捧出一摞胡杨的作品请他签名,他是受同学之托,专程从学校赶回来的。胡杨一一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送胡杨、费黧,还有苏北出来,站在大门口,吴运韬心情非常好,加上刚才浅酌了几盅白酒,现在他面色红润,他身边的吴宁大大方方地和叔叔们告别,圆满结束了这次家宴。吴运韬拉住苏北的手,说:“苏北你也要注意休息。”
  苏北什么都没说,但是他很感激吴运韬的这句话。
  胡杨行程很紧,第二天他和费黧就要回K省,吴运韬安排了车,苏北送他们到首都机场。王岚本来也要来的,后来给胡杨打来电话,说被堵在半路了怕是赶不过来。路上,胡杨又对苏北嘱咐了一些关于《最后一片戈壁》的事情,尤其是防盗版问题,然后就进入到朋友间的谈话状态,问苏北是不是有时间写东西。
  苏北说:“不行,没有时间。”
  “你不该放下创作,苏北,”胡杨说,“在咱们K省,你是非常有创作实力的作家之一,你放下创作太可惜了。”
  “没办法,”苏北说,“我总得向人证明,吴运韬把我调到东方文化出版中心是对的。我非常感激吴运韬……”
  费黧打断他,说:“你这个人道德感过于沉重。”
  胡杨理解苏北,说:“苏北其实也对,知遇之恩嘛!”
  “不知道会不会有时间,”苏北看着远处说,“如果有时间,我当然想写东西。”
  费黧问道:“你不是陷到名利场上去了吧?”
  “什么名利场?”
  “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广东人看外地人,全是客商;东北人看外地人,全是自家兄弟;山西人看外地人,全是来咱大院的亲戚;上海人看外地人,全是乡巴佬;北京人看外地人,全是下级。到北京不当官可就枉作北京人了……”
  “费黧难道你不了解我?我是不是想当官的人?”
  费黧笑了———他和苏北共事多年,深知苏北其人。如果苏北不是苏北,他早就成为K省一家出版社的社长兼总编辑了。苏北坚决谢绝了上级的安排,理由很简单:“我不是弄那种事情的人。”也就是说,他害怕官场上那套东西。他从来不认为刊物主编是官儿。他不愿意脱离这个身份。
  当时费黧对此很有看法,劝他说:“别,苏北。人家争着抢着还当不上哩,你咋把给你的位置推开了?不管怎么着先当上,就是你想弄文学,不是可以好好做事情了?”
  苏北很固执,笑了笑,不改初衷。
  所以,费黧当然不认为苏北不竭余力地抓胡杨的稿子在政治上有什么企图。
  谢绝当社长、总编辑之后不久,苏北就提出调回北京的申请。
  “回北京就那么重要?”费黧越来越难以理解苏北,“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一切都重新开始,我们又都到了一定岁数……你千万别把这看得太简单了。直到现在,我也认为你不当社长是一个错误的决定。这事放下,不当就不当了,哦,连刊物主编也不干了……做一个大型文学刊物的主编,刊物在全国有很大影响,这是多好的一个局面?你总不能说当主编也不是你想干的事情吧?这可是你当初争取来的……”
  苏北说:“我知道,费黧。我离开K省和这无关,纯粹是为了女儿。”
  “我又不同意了,”费黧又回到了当初讨论苏北要不要当社长时的状态,“K省三千万人民,都有自己的女儿,怎么别人不担心女儿的教育问题?”
  ……
  费黧又想到了这件事情,愤愤地说:“归根结底,你不应当回来……”
  胡杨阻拦费黧:“叶落归根,想回到度过童年的地方,人之常情。我就经常想回老家农村去,养几只鸡,几只鹅……”
  “北京是养鸡养鹅的地方吗?”费黧有时候说话很不客气,直直地盯视在苏北。“大地方复杂,苏北,你可千万小心,咱都不是弄那号事情的人……”
  苏北说:“哪号事情?”
  “争权夺利,是是非非……你不是那样的人,可是,只要你在人群里,就少不了这些事情。”
  苏北笑道:“费黧你放心。”
  “不过话说回来,”胡杨说,“稳住了以后,我看你还是要写东西,否则的话,真是太可惜了。”
  苏北说:“我也这样想。最终我还要落在写作上。”
  胡杨和费黧也就不再说什么,聊起了别的。
  ……
  王岚终究没有赶到机场。胡杨在电话里说:“那就算了,别来了。”
  苏北想象王岚让出租车掉转方向的情形,非常后悔没先到远东文艺出版社去接她。不知为什么,他很想和她见上一面,即使不说什么,见一面也好。
  东方文化出版中心开始紧锣密鼓操作《最后一片戈壁》的出版。
  那段时间,吴运韬把全部精力都放到了这本书的运作上,把全中心所有相关部门都调动了起来:在排版、印制等环节上采取严密的防盗版措施,动员发行部门采取一切可能的措施扩大发行,总编办公室制定和实施全套宣传方案……苏北俨然成了吴运韬的助手,介入了一切有关工作,在一些关键环节上提出了重要建议,吴运韬当即采纳,布置落实。办公室主任沈然对苏北的工作非常支持,联络了所有能够联络到的媒体,按照苏北拟定的方案一步步进行宣传,等到《最后一片戈壁》在短短一个月之内完成三十万册印制任务之时,读书界已经被吊足了胃口,书商和各地新华书店唯恐进不到货,把东方文化出版中心发行部挤得密不透风,发货之前,预付款已全部到齐。从来都在为无米下锅着急的财务处长马缃把吴运韬主任拉到一边,兴奋地说:“你知道我有多少钱到账了吗?”
  吴运韬问:“多少?”
  “……!”
  吴运韬闭住眼想了一下,认真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苏北这人可真行啊,看上去不起眼儿,真的做大事情呢!”
  吴运韬拍拍马缃的手:“钱的事,不要声张。”
  “我知道,我知道。”
  发行部制定的发行策略是:三个库房同一时间开始发货。发货那天,拉货的卡车排成一公里长龙,北京所有能够外运图书的火车站和汽车站都挤满了满头大汗的书商。三十多个小时不间断的工作以后,三十万册《最后一片戈壁》一扫而光,创造了出版界图书发行的奇迹!
  苏北常常感叹说,东方文化出版中心有一支非常好的职工队伍,绝不是虚词,他是从实际感受中确认这一点的。在以后的岁月里,无论他以什么身份在工作中遇到困难,都从来没有抱怨过这支队伍。他对所有为《最后一片戈壁》的成功运作付出汗水和辛劳的人心存感激。
  吴运韬认为,《最后一片戈壁》的成功不仅仅在于为东方文化出版中心带来了至关重要的将近二百万元利润,更重要的是以此带动起了中心的员工队伍,使他们知道了在出版工作、尤其是在抓畅销书这项工作中应当做什么和怎样做。他专门组织中层干部召开总结会议,对有关问题进行深入讨论,最后形成了一个纪要,呈递给Z部党组。
  Z部党组对《最后一片戈壁》的成功运作非常重视,廖济舟专门打电话约请吴运韬到Z部了解有关情况,对吴运韬鼓励有加。这是吴运韬和廖济舟建立密切联系的开始。
  对于吴运韬来说,这件事的意义要远远大于《最后一片戈壁》的成功运作本身。更为重要的是,Z部党组成员像突然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发现了吴运韬,各种各样的信息在向邱小康那里汇集。
  第九章 最后的推动
  吴运韬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邱小康,像看父亲一样用目光追逐着他。对于这个一心谋求生活的辉煌顶点的人来说,邱小康是一座高山,那里风光无限。这座山的价值不在于它本身有多高,而在于它可以把被它欣赏的人负载到比自身还要高的位置上去。
  一般来说,一个在司局级领导岗位长期工作的人,都有追逐更高一级政治目标的社会条件,在庞大而复杂的国家机器中有一些他能够接触到并建立友谊的部件,不会只有一条路可走。但是,在吴运韬利用所有社会关系做了多种尝试之后,他发现那些部件起不了什么作用———既可能因为这些人位置局限,也有可能是他和他们交往中有了某种疏忽,总之事情不是很顺当。他接受了一个高级领导的劝告:认真为小康做事情。这位领导对吴运韬说:“你不可能再到哪里找一个比小康更好的人……”
  吴运韬暗暗点点头。
  吴运韬接连两次去看徐罘。
  徐罘很清闲,老伴刘葭被委派到委内瑞拉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搞社会调查去了,家里只剩了他一个人。他很会料理自己的生活,每天早晨到颐和园去参加晨练,结识了很多老年朋友,在一起谈天说地,吹嘘自己年轻时候如何如何,彼此通报保健信息,介绍防止衰老的新方法。他对于锁阳、肉苁蓉、马戟天、补骨脂、菟丝子、杜仲、熟地黄、山茱萸、茯苓、泽泻、知母、黄柏、牛膝等中草药的药理已经相当精通,经常指导周围的人加些什么减些什么。他自己的家里,摆了一排浸泡各种动物植物的广口瓶,晚上睡觉前要饮用三四种不同的药酒。他果真像修道成仙的人那样精神矍铄,六十岁的人,竟然能够轻轻松松干掉一只红烧猪肘子……人都羡慕地说老徐这个人心态好,这是学不来的。徐罘拈着胡子浅笑,什么都不说。白天他就在家看看书,写一点儿并不准备发表的东西……有时候他也参加一下东方文化出版中心组织的春游等活动,员工都像尊重一个老人那样尊重他。总的来说,日子过得很充实。
  然而,这只是表象。
  任何一个掌握权力的人失去权力都不可能无动于衷。巨大的地位落差会让使人发出世态炎凉的感叹……很难找到同情和理解他们的人,甚至相濡以沫的妻子也不行。徐罘的老伴刘葭关心地对他说:“这下好了,你就清闲一些,安排好时间……”就好像他在享受别人享受不到的休假一样。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这不是休假,这怎么会是休假?
  徐罘回到内心,回到自己的灵魂。尽管离开领导岗位已经一年多了,但是在他一个人独处的时候,这个头发苍白的老人仍然无法接受失去权力的痛苦,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我为什么会失去权力?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在纸色发黄的东方文化出版中心信笺上写了很多东西,每次写完都小心翼翼地收到写字台抽屉里锁起来,从来不让老伴刘葭看到。
  刘葭知道他在鼓捣什么东西,但不去过问。刘葭善解人意,她知道每个人都有不愿意任何人知晓的领地,尤其是退休了的老人,会有一些旁人难于理解的癖好。她从报纸上看到这样的消息:一个退休在家的老头,整天热衷于观赏黄色光盘,尤其是色情地展示西欧女人身体的光盘。结果有一天,老头在过街通道向小贩购买光盘的时候被城管人员抓获。经调查,老头没有什么危害他人的行为,他就是爱看这个,他家里那个考究的小皮箱里面装的都是这种东西,每一张光盘都被编了号码,精心保存在光盘夹里,并且做了简要提示。
  刘葭不认为徐罘会弄这种东西———他年轻的时候就是一个在这类事情上不太当紧的人(那个女教师的事情除外),况且,刘葭自认为自己还有魅力,不至于让丈夫面对屏幕上的妖精想入非非。他原来就爱在笔记本上写点儿什么,退休了,有时间了,写点儿东西正是好事情。
  徐罘写的是《不能忍受失去权力的六十一个理由》。
  虽然是抱怨的口气,但实际上是一篇非常好的反腐倡廉文章,如果有一点理论学养,他会把它提升成很不错的能够公开发表的东西。这篇文章涉及体制、程序、道德,涉及一个单位的运营机制和人际关系中的潜规则,涉及各种各样看得见看不见的精神和物质利益……他吃惊地发现,所有这些东西都在为一个掌握权力的人为所欲为提供保护和便利。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发现。但是,徐罘在评价这种发现的时候,得出的却是这样的结论: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掌握权力的人,我太傻,我没有很好地利用起这些条件,所以我得到的是这样的结局……教训是那样深刻,深刻的教训让他经常为某件事这样做而没有那样做痛心不已。
  吴运韬说徐罘的气色比以前要好。徐罘就说,无官一身轻。接着就说了很多不当官的好处。最后他笑着说:“我说这些可不要影响你呀!你现在正在干事业的时候,不像我,半截子入土了……”
  “我也没几年了。”
  “说什么呢?你今年……”
  “五十出头啦!您说还有几年?”
  徐罘摆摆手:“早呢早呢。你干得不错。春节小康来的时候还说到你呢。我说运韬这家伙真是行……真的,就这样干下去。真的不错。我知道东方文化出版中心,那是一个狼窝呀!”他又想起了李天佐,“李天佐那个害人精现在怎么样?”
  吴运韬说:“就那样。这样的人,就得稍远一点。”
  “对付这样的人,你还是有办法———你上回跟我说怎么着来着?边缘化?这的确是好办法。”徐罘感叹说,“当时在李天佐的问题上,我急了一点儿……你把这样一个地方弄成这样,真不错了。你现在在Z部是有口皆碑。”
  “过奖了,老徐。”
  徐罘不知道吴运韬为什么这个时候来看他,以前他只是逢年过节才来。
  “老吴,你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吴运韬笑起来:“你看你,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了?”
  徐罘更加感动,说:“老吴啊,你真是个细心的人哪!”
  吴运韬也去看过夏乃尊。
  可怜的老夏因为感冒上医院看病,不知道让医生注射了什么东西,半个身子失去了知觉,现在常年住在医院。他妻子田茗,某部某司那个原则性极强的党委书记,正在轰轰烈烈地就这件事打一场官司,北京很多媒体在追踪报道,据说有可能被鉴定为一级医疗事故,获得巨额赔偿。
  事情最热闹的时候,吴运韬正在为《最后一片戈壁》的事忙着,没去看夏乃尊。他是在和邱小康秘书左强见过一次面以后去看他的。吴运韬看过夏乃尊之后第三天,邱小康也去了。夏乃尊紧紧握住邱小康的手,说:“运韬是好干部。”
  又过半个月,本来情况已有好转的夏乃尊,另外半个身子也失去了知觉。正被缠在官司中的医院不敢掉以轻心,动员了所有力量进行抢救,然而,夏乃尊身体最重要的部位———脑袋也逐渐失去知觉,这实际上就等于死亡了。
  弥留之际,一辈子本本分分、顺顺当当的夏乃尊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没意思……真没意思啊……”
  但是这话党委书记田茗没有听到,她正好到楼道接电话去了,有关部门告诉她:在邱小康的过问下,夏乃尊的事情被确认为医疗事故,卫生部门说,如果夏乃尊同志的生命不能被挽救,将会得到不少于五十万元的赔偿。
  田茗回到病房的时候,夏乃尊已经进入到深度昏迷状态。医院想尽办法抢救,终于无力回天,三十三个小时之后,夏乃尊辞世,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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