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个中年男子站在一间房间门口,手里捧着托盘,上头装着美味的饭菜,站在房门口的他看着房门,想了半天,却是叹气连连。
这日子究竟该怎么过?又该怎么办?
一旁一名年近二十岁的少年走向他,看着父亲,也看了看房门,“爸!你是担心姐心情不好,不肯吃饭吗?”
摇头,“你姐不会这样,只要我拿进去,她就会吃,她就是这样,不想让别人担心。只是……她都吃得很少,这样于体力不足,伤势怎么会复原呢?”
父子两人对望,重重叹了一口气。
晓晴这孩子自从半年前那场大火死里逃生后,住在烧烫伤病房好几个月,终于捡回一条命,直到上周她才能够出院。
可是这孩子就像是心死了一样,整天都躺在房内的床上,除了他送饭菜给她之外,她几乎都在睡觉。
或许她是因为身体疲累,只能多休息,但是他更怕,怕她是因为无法从受到重伤的阴影中走出来,打算就这样把自己彻底永远的藏起来。
少年帮父亲打开房门,父子俩一起走了进去。
房内布置干净整齐,但因为窗帘拉了起来,却显得昏暗。而床上躺着一个女孩,眼睛紧闭,似乎很不安稳的睡着。
近看这才发现,女孩的左脸布满烧伤的疤痕,仔细一看更可发现,她的颈部、手臂,甚至看不到的背部、大腿,几乎都被烧伤,经过诊治虽然救回一命,但这些疤痕难以去除,目前她只能穿上弹性衣,避免伤后出现痉挛与萎缩。
郑父将托盘放在一旁的小桌子上,蹲在床边,看了看自己的女儿。
这时,郑晓晴像是感觉到被注视,顿时从不太安稳的睡梦中醒了过来。“……爸……”
“该吃饭了。”
她勉强虚弱一笑,努力想要坐起来却没有力气,况且身上的伤处仍隐隐作痛,愈是痛愈让她无法打起精神,所以返家这段时间以来,她只能这样昏睡。
“嗯……”不想让父亲担心,她赶紧答应一声。
父子俩帮忙将她扶坐起来,而她则努力忍受身上传来的疼痛,在她那半张受了伤的左脸布满皱褶与疤痕,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是在她那半张没有受伤的右脸却可以发现她因疼痛而毫无血色。
这半张完好的脸是因为当初在火场中,她倒在地上,右脸压在地毯上,才逃过大火吞噬。
郑父端着饭碗喂着她吃稀饭,受过伤,现在她的吞咽能力也不太好,因此在医生的建议下,只能食用一些方便吞咽的食物。
一旁她的弟弟趁着这个机会帮忙整理房间,尽量帮姐姐保持一个干净的休养环境,对于一个病患而言,不管是生了什么病,一个干净的环境是很重要的。
房内开着小灯,虽然看得清楚,却略显昏暗。除了这点不太理想外,其他都算好。
晓晴笑了笑,看了看弟弟,“阿杰,谢谢你;还有爸,也谢谢你,谢谢你们……”她知道,面对像她这样的家人,责任一定很沉重,她真不想这样拖累他们。
她的弟弟明显很不好意思,“干嘛说这个啊?你要好好休养,赶快好起来才是真的。”
“对啊!我们是一家人,不管过去……怎么样,从现在开始,你就在这里好好休养,知道吗?”郑父说着。
但话语里却像是触及这些年来这一家人的辛酸,没想到当初他以为是对女儿好的决定,却反而将女儿推入这样痛苦的深渊。
他好后悔……
过了几分钟,碗里的稀饭才吃不到一半,她就吃不下了,摇摇头,“我吃不下。”
“可是女儿,你只吃一点点而已……”连一碗都不到,这段日子以来一直都是这样,这样身体怎么撑得下去?
“爸!对不起……”她发现自己很难将东西吞下去,吃一顿饭下来像是打仗一样,让她精疲力尽。
怕女儿难过,郑父说:“没关系,休息一下,等会儿再吃。”
郑父正准备收走托盘时,晓晴的弟弟在一旁看了看窗帘,再看看姐姐躺在床上,眼睛睁着,似乎暂时不打算睡觉,于是他开口,“姐,我把窗帘打开,让房间透透气……”也让光线照进来。
他伸出手,直接将窗帘打开;但就在此时,郑晓晴突然喊出声,声音有点虚弱、有点害怕。
“不要!不要……”
停下动作,窗帘只拉开一半,“姐?”
“不要开!我……我要睡了,阿杰,把窗帘拉上好下好?”
父子俩对望一眼,彼此了然,更是心疼不已——她不想拉开窗帘,让外头的光线照进房内,进而让她看清楚自己变成什么模样。
心痛的点点头,把窗帘拉上。
郑晓晴虚弱的一笑,“谢谢……”
父子俩安安静静的离开房间,轻轻的将门关上,再次将她独自一个人留在房内,与外界隔绝。
两人站在房外的走廊上,突然间发现彼此都动弹不得,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眼前的局面,所以只能站在原地。
“爸!以后该怎么办?”声音略显哽咽。
这个问题没有人提出来讨论过——前一阵子大家焦急担心,深怕姐活下下来,没时间去想这种事情;但是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开始去设想往后种种状况,可是始终无法找到答案。
这人生中的巨变,来得如此令人措手不及。
叹息,“我们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晓晴受了这么重的伤,至少要先让她能恢复健康,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可是他竟感觉到女儿一副已经放弃自己的样子,自从回到家里后就是这样,将自己关在那小小的房间内,安安静静的过日子,几乎与外界断绝一切联系。
“可是爸,梁家的人来问过好几次,那个梁睿宇也来过,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郑父叹息不语,跟梁家之问的关系说也说不清。
儿子看着父亲的反应,心里酝酿着不满与愤怒,“爸,梁家真的很过分,当初根本就不应该把姐交给他们……”
“……”后悔,再多的后悔也无济于事,当然他做出这样的错误决定,以为对女儿是好事,以为梁家会善待晓晴,可是没想到等他接到通知时,晓晴已经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而更让晓晴的弟弟感到气愤的是,那个梁睿宇明明在第一时间有机会救出晓晴,却选择救那个外国女人!
这算什么?他姐姐比较廉价吗?
况且既然当初认为那个外国女人比较重要,决定先救她,现在又何必来看姐姐?看她被毁容成什么样吗?“如果他再来,我们干脆把他赶走,不然就报警……大不了我们把钱还给他们,把姐给要回来!”
看着女儿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他真是欲哭无泪——曾经,女儿是多么的漂亮、多么的美丽,学舞蹈的她像只蝴蝶一般在舞台上翩翩起舞,多么的美,有多少舞团要找她加入,当下正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啊!拥有最美丽的青春,正值飞扬的年少……
可是现在呢?
她的人生……几乎也在那场大火中一起被烧毁了。
如果可以重新选择,他也不会将女儿交给梁家,他宁愿带在自己身边,自己拉拔她长大,就算日子过得苦一点,至少现在还会是个健康快乐的晓晴。
他好后悔,他真的好后悔……
突然间,郑父泪如泉涌,为了女儿的遭遇而哭泣,他一直不敢在女儿面前落泪,深怕女儿觉得歉疚,觉得对不起他这个父亲,很多时候他只能自己躲起来哭泣,但此时此刻,他只是个脆弱的父亲。
父子两人无言相对,看了看房间,那道房门不只阻挡起他们与房内的女孩,更将那个女孩与外界彻底隔绝,还有谁能为他们把门打开?
郑家的生活再也不能以日、月来计算,此刻的他们计算着生活中的每分每秒——每十五到二十分钟要将棉花沾湿,滋润女儿的嘴唇;每三十分钟要去注意一下晓晴的状况,每九十分钟要注意一下晓晴的体温有没有过高;房间要定期打扫,也要注意房内温度,不能太高。
烧烫伤患者身体比较无法自主散热,因此要将室内温度调到最舒适的状态……诸如此类的小细节,填满了郑家每一天的生活。
此刻的郑晓晴更像是一尊精致的玻璃娃娃,必须耐心呵护、仔细照料,每一步都不能有偏差。
因为在郑家父子两人的照料下,郑晓晴回家后其实状况还不错,唯一最令人担心的就是,她的食欲一直不佳,吃得不多,常常一天下来吃不到一碗饭,这让郑父很烦恼。
复原需要体力,将来还需要进行复健,如果不能多吃一点东西,蓄足体力,要怎么应付往后人生的硬仗?
可是晓晴总说她吞不下去,她的吞咽能力也因为受伤而受到影响,这又该如何是好?
又一顿午餐结束,郑晓晴照样没吃什么,托盘的饭菜几乎没有变动,郑父安安静静离开房间,一关上房门,随即叹息连连。
将东西放回厨房,他的儿子也跟在一旁。
这段时间,父子两人几乎都是请假在家——在梁氏企业上班的郑父获准放有薪长假,正在念大学的儿子则比较辛苦,学校课业要顾,家里的姐姐也要照顾,他只能两边跑,蜡烛两头烧。
父子俩讨论着晓晴最近的状况,彼此依旧沉默不语。现在的他们很无助,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爸,我想重考去念医学系,以后才能帮姐姐接受复健。”
“傻瓜,那也要你有兴趣才行,你有这个心,我想你姐姐就已经很高兴了。”
“为了姐姐,我可以让自己有兴趣啊!”
笑了笑,摇头不知该怎么说,“你自己好好考虑清楚,如果你自己愿意,也有能力应付,那我没有意见。”
父子俩边聊着天,就在此时,门口电铃声响起,声音略显急促。父子两人对望一眼,正在猜测这个时候会是谁来?
儿子冲去开门,深怕电铃声响太久,会把睡着的姐姐吵醒。一来到门前,想也没想将门打开,却在打开的那一瞬间,顿时感到后悔。
他不该开门的……
“是谁啊?”郑父问着。
儿子挡着门,还想挣扎,不想让眼前这个男人直接登堂入室——他,就是几天前才被郑家长子咒骂过的梁睿宇。
郑父来到门前,看着这个年轻男人,眼神无奈,心里其实也有着一丝的不满。
来人是他的顶头上司,就算他吃人家头路,就算眼前这个年轻男人是梁氏企业的总经理,面对自己女儿现在的处境,他真的很难摆出好脸色。“总经理,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梁睿宇看着眼前的长辈,努力压下心中的焦急与渴望,“郑叔,我想要找晓晴……”
郑家长子立刻出声问:“找她做什么?”
“我……”
看她、安慰她、陪伴她,每一个都是他的目的,可是他的心思也好乱——遇到这么大的事,这个女人甚至差点死在烧烫伤病房,天知道他有多自责、多后悔,那天他竟然选择将她放下,而先将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救出去!
就因为这个错误的决定让他后悔不已——那场大火,他自己只受到轻伤;而晓晴却因此生死交关,他不只一次痛苦祈祷,不只一次自责忏悔,虽然现在晓晴存活下来,却受到重伤,他想他一辈子恐怕都无法抛却这样的自责。
“梁总经理,如果可以,请你高抬贵手,把姐姐还给我们,我们可以把当初你们梁家给我们的五百万统统还给你们,放过我姐……”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他痛斥,“你不是不肯救她吗?你把她一个人丢在火场,不是代表你不肯救她吗?那我拜托你把姐姐还给我们,我们会自己照顾她。”
他哑口无言,是啊!是他将她一个人丢在火场,只为了救出另外一个女人,他好后悔,现在他究竟该怎么补偿?“我没有不肯救她,我本来是打算回去的……”喃喃说着。
摇头,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了,家里有这样一个病人,谁都不好受,每个人都忙得焦头烂额,没人知道明天在哪里。
“梁总经理,你回去吧!如果可以,拜托你不要再来了,让我姐姐好好休息,她需要时间复原。”
梁睿宇摇头,“不!我要见她,我要知道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她怎么样了?”郑家长子讽刺一笑,“这还要看吗?光用想的就可以知道她怎样了,还是你只是想要确定她毁容了没有?”
“……”毁容两个字让梁睿宇所有想要说出口的话完全梗在喉问,一句都说不出来。
他的心好痛,怎么办?那个那么漂亮的女孩,那个在舞台上飞舞的女孩,竟然毁容了?
光想他就觉得心里如针在刺,那样的画面还包括她躲起来哭泣,几乎让他发狂。“我要见她,我一定要见她……”他坚持,不肯退让,固执的脾气于焉彻底展现。
他直接就想进入屋内,但立刻被郑家长子挡下,两个身高、体型差不了太多的男人彼此对峙、互不相让。
“总经理,”一直沉默的郑父说话了,“晓晴刚刚才睡着,拜托你不要把她吵醒。”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立刻让梁睿宇安静下来,他依旧被郑家长子挡在玄关,不得进入,可是就因为郑父这一句话,让他不敢再有行动。
郑父没有像儿子有这么激烈的反应,不是因为他不气,不是因为他不为女儿抱屈,而是因为他亲眼见过这段时间住在烧烫伤病房中,梁睿宇的反应。
那段女儿面临生死关头的日子里,梁睿宇这孩子也不好受,他常常徘徊在病房外,甚至在他受伤的时候也不肯离去。
这孩子也是他从小看到大的,他知道他和晓晴之间有着很深厚又很特殊的感情,曾经他是乐观其成的,甚至是渴望能促成,尽管两个家庭相差甚远,尽管一开始,他简直像是卖女儿一样,将晓晴交给梁家。
可是那是因为他一直以为,晓晴可以因此获得幸福,在比较好的环境长大,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梁睿宇眼眶一红,眼里净是泪水,“郑叔,我真的很想看看晓晴……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她……”
看着他,无言、叹息,但是他摇摇头,尽管努力要自己对他和颜悦色,但这一次,他也下会同意让粱睿宇进去见晓晴。“你回去吧!晓晴现在正在休息,她需要多休息,我不希望你在这个时候去打扰她,你回去吧……”
梁睿宇下放弃,“好!我不打扰晓晴休息,但是我还会再来,我一定要见到晓晴。”
他不敢强行进入,深怕自己真的打扰到郑晓晴的休养,只有这个理由可以阻止他,但不管如何,他一定要见到她!
而见到她后该说什么、该怎么办,该怎么面对她,他没有答案,他只知道自己一定要见到她。
人走了,郑家恢复安静,似乎并没有吵到正在房内休息的郑晓晴。过了将近半个钟头,郑父进入女儿房间,想要察看女儿的状况。
一进去,郑晓晴就清醒过来,语气略显虚弱的对着父亲说:“刚才……有人来吗?”她隐约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却有点模糊。
温柔摸摸女儿的头发,郑父笑了笑,“没有,你大概是在作梦吧!”
“作梦喔……”
“再休息一下,等一下就可以吃饭了。”
郑晓晴没有回话,只是继续睡着。真的是作梦吗?刚才她好像真的作了一个梦,在那个梦里,她就这样一个人被留在火场中,她在火焰中挣扎,痛苦万分……
“睿宇……别丢下我……”
她说着梦话,却让郑父的眼眶一红,不知道该怎么去除女儿心中的阴影。
那把火将每个人的生命都改变了,而现在就如同火熄灭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