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感觉情绪受了影响,付岩春打开讲义,按部就班地照本宣科了。
课要这么讲,就太枯燥无味了。
底下就有点唧唧喳喳地讲小话了。
温纯小声问季萍媛:“萍姐,怎么回事?迟到了?”
“堵车,”季萍媛用笔记本挡着嘴,悄声说:“我很早就出了门,可九里湖又堵得严严实实的了,足足耽误了一个多小时。”
“哦,那怎么又碰上那货呢?”温纯朝门外的黄平努努嘴。
季萍媛厌恶地看了看门外,小声说:“我的车下桥的时候,就看着那货站在桥中间,和一个渣土车司机在骂街。”
温纯笑道:“好歹也是位公司高层,怎么这么个素质?”
“嗨,别提了,搞工程的,跟包工头打交道时间长了,就这德行。”季萍媛说话的时候,一脸的鄙夷,她偷看了付岩春一眼,又说:“你知道吗?九里湖大桥就是黄平他们修的,改天我得问问他,花了快一个亿呢,怎么就修了这么座破桥。”
他们正议论着呢,黄平推门进来了,他迈步的时候发现付岩春端着讲义看着他,忙把伸出的脚又缩了回去,立正站好,大声喊了一声:“报告。”
付岩春也被他的举动逗乐了,说:“算了,算了,快回座位吧。”
教授又继续讲课。
突然,温纯身后响起了手机短信的滴滴声,回头一看,李喜良正低着头在看手机,看完了,特意捅了捅季萍媛,张着嘴不发出声音,但从脸上的笑脸和嘴巴的口型看,应该是在说“谢谢”。
不用说,扶贫款到账了。
看来季萍媛号称是市财政局神通广大的财神奶奶,不是浪得虚名,她要卡着的钱,一分也出不去,她想拨付的,说办就能连夜办了。
温纯想,身边这个财神奶奶一定要加强联系,培养感情,日后肯定求上门的机会不少。
党校的教授们练就了一种本领,就是不管底下多少人,闹出些什么样的动静,只要不是像黄平接电话那样太过出格,他照样能讲自己的课。
党校教育跟全日制教育完全不同。
全日制教育有很强的制度约束,而党校教育,因为教育对象的不同,约束度相对小得多。
虽然在第一次班会上,班主任丁浩也宣布了有关的纪律,包括上下课纪律、生活纪律等等,但要想真正让这些学员们遵守,那可是难上加难了。
班会上也宣布过,不准在上课时接听电话,也是一条口头纪律。
可是,纪律刚宣布,就作废了。
因为郭长生的电话响了,丁浩还得苦笑着让他出去接听。
没人遵守的纪律,就是作废的纪律。
除了有上级领导在的场合,这些县处级干部的手机会处于震动外,他们何时曾让手机停息了声音?
这些县处级的学员们,党校老师们也不好直接批评。
就是批评了,他们也不一定能听得进去。
非但不能批评,资历浅一点,年纪轻一点的教员们还对他们非常客气,少不了要陪笑脸,最好是能打成一片。
如今的小教员们不比那些老教授们正统了,他们也是大社会里的普通一员,与这些有权有势的头头脑脑们混熟了,就算自己没有事,亲戚朋友难免总会在社会上惹点事什么的,或者是事惹上了人,说不定哪一天就碰到了这些领导的手上。
毕竟是给他们上过课的,不看佛面看僧面,昔日老师的面子多少会给点的,不是太大的事情,他们能帮忙的一定会伸出援手,日后同学们聚会也是一个炫耀的谈资。
小教员们其实也想通了,站在讲台上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些领导干部们又不是冲着你课讲得好,或者你理论水平高,你发表了多少论文、出版了多少学术著作,他们是市委组织部把他们请过来的,能给他们上课,是自己的一个运气。
这些人可大多是市委组织部重点培养的后备干部,说不定哪天就升到某个位置,如果印象好的话,提携一把也未尝可知。
古代的官员一般养几个师爷性质的幕僚,需要的时候帮助捉刀,现代的官员也需要有理论修养的人才,像市直机关工委每年都要搞一个县处级干部年度理论学习心得文章评比活动,就算不去参评,市局领导每年也都得交一篇理论学习心得文章,这时候理论家们就派上用场了。
能够帮助领导把理论学习心得表达出来,甚至形成特有的理论系统,并将理论与实践紧密结合起来,能在一定程度上帮助领导在更高层的领导面前露脸,留下一个有思想、有创新、有能力的好印象。
党校的老教授们偶尔在一起议论,还会提及某某高官曾经是党校的同事,后来得到了某个曾经的学员赏识,跟了几年之后,学员高升了,教员也就跟着一路官运亨通。
当然,某某高官的经历是一种机缘巧合的特例。
一旦有了想法,这种师生关系就只能维持一团和气。
绝大多数的党校教授们还是得长期面对现状,见得多了,也就慢慢适应了。我讲我的,你听你的。至于多少人听,多少人又听进去了,那不是我的事,是你自己的事。
都是国家公务员,党和政府的领导干部,大道理,他们比我们教授还懂。
既然懂,哪还需要我们再督促?不需要了!
县处级干部进修班的课属于板块式教学。
一个教授讲课就讲一上午,或者一下午,讲什么,怎么讲,都由教授自己掌握,只要不是太不靠谱,一般没有人过问和追究。
付岩春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提议课间休息。
第279章 有奶便是娘
课间休息,教室里便热闹了起来。
县处级干部都是来自各县市区和市级部门的领导。
领导碰到领导,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话题可能各式各样,但主题只有一个:联络感情,疏通关系。
这种需求每个人都有。
市级部门领导到下面的县市去,需要当地的书记、县长出来陪陪,一来显得自己很风光,二来吃喝住行有人安排;
县市领导站在发展本地经济的角度,也需要各市直职能部门多多帮忙,现在这年头公事公办也需要有熟人才能办得快捷顺畅,更何况多数的时候,往往要打擦边球,为县市争取更大的利益,熟人好办事;
市直职能部门之间,如果不是直接对口的业务部门,平时来往也不是很多,需要多沟通协调,日后彼此关照。别看现在没有关联,改天谁换个部门,正好就把自己管住了呢?
企事业单位的头头,别看花钱的时候气比较粗,可在官员面前腰杆子未必就能挺得很直,说不定什么时候生意上的事情就要人家审批核准。
总之一句话,山不转水转,日后会怎么转谁也说不好,但是,今天大家为了一个共同的进修目的转到一起来了,当然要首先建立起无比深厚的同学友情。
来党校参加县处级干部进修班,名义上这些县处级干部是来接受培训的,但他们更像是来沟通谈心、互通资源、促进交流、联络感情的,有什么公事私事卡在人家手上,也顺便来疏通疏通。
例如,西山县的扶贫款被卡在市财政局,李喜良通过与季萍媛的沟通,就顺利解决了。
官员们聚在一起,不管话题有多丰富,会很自然地形成一个中心人物。
在单位上,这个中心人物毫无疑问是一把手。
县里是县委书记,市直机关是局长,学校是校长,公司是总经理。
但是在进修班,既不是老资格的支部书记汤如国,也不是势头正劲的班长温纯,而是副班长财神奶奶季萍媛。
全国上下都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围着钱转当然是天经地义的。
当然,围着裙子转也是干部们的一大喜好。
要论实权,政府第一机关就是财政局,能实际“管着”各部门甚至包括党委各部门与司法部门的,招录公务员要给他们饭吃吧,履行部门职能需要工作经费吧,这个专项经费、那个收费返还,等等名目繁多的要钱收钱项目,要财政局审批吧,你盖新大楼要大把大把的钞票吧,如果不把你列入财力统筹项目,想在发改委立项的门都没有……
拿人家的手软,吃人家的嘴短,求人家气短,这就是“有奶便是娘”的社会现实啊。
别的不说,季萍媛第一天出手就帮西山县解决了久拖不下的扶贫款,便足以让进修班的学员们高看一眼。
付教授一宣布课间休息,李喜良第一个跑过来,双手握着季萍媛的手不放,脸上堆满了笑,嘴里说不完的谢谢。
附近的几个县市干部,听说季萍媛解决了西山县的扶贫款,眼睛都快绿了,也都围拢来,又是恭维,又是拜托。
黄平打着酒嗝也凑过来,打趣道:“老李,班里就这么一朵花,你拉着不放手,还给不给其他同学机会啊?”
李喜良脸一红,松开了季萍媛的手。
季萍媛用手在鼻子底下扇了几下,笑骂道:“你这个酒鬼,昨晚上喝了多少啊,怎么到现在一说话还酒气熏天的。”
黄平摸摸大光头,作不满状:“财神奶奶,你嫌我长得丑可以明说嘛,何必非要给我安个酒鬼的罪名呢?”刚说到这,又打了个酒嗝,惹出一阵笑声。
季萍媛埋怨道:“老黄,你可不就是喝多了,一大早上的,九里湖桥就够堵的了,你还横在大马路上和渣土车司机骂街,你这不是添堵吗?要不是你,我今天可能还迟不了到。”
黄平气呼呼地骂道:“这司机也太他妈操蛋了?”
温纯问:“老黄,怎么回事?”
“明明是他的破车七挤八歪的把路堵了,别人指责他几句,他竟然跑出来骂街,”黄平学着司机的样子说:“这他妈谁修的破桥啊,坑坑洼洼的,害老子车都开不好。”
李喜良说:“这人家骂的对啊,要是桥修得好一点,道路也通畅些啊。”
这句话一说,黄平毛了:“老李,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啊,告诉你,这桥就是我们公司修的,要是政府舍得投入,我不知道修他妈的双向八车道,让大家开起车来像开飞机一样。你知道吗,桥都交付使用好几年了,市里还拖欠我公司几百万呢。”
黄平这么一说,季萍媛不高兴了,她指着黄平说:“老黄,你这话说的不厚道哦,九里湖桥,市里投入的资金接近一个亿,你们就修出这么座烂尾桥,还好意思说财政投入不够啊。”
“这个,”黄平四下看看,指着市政设计院的副院长胡唯一说:“这个你要去问市政设计院的老胡,我们是按图施工,他们设计成这个鸟样,怪得了我们吗?”
胡唯一正站在讲台边上和付岩春讨论当前股市动向,突然被黄平指责了,一头雾水,转过头说:“老黄,你又说酒话了?你找财神奶奶要钱,把我扯进去干什么?你的工程款没到位,我的设计费不也还欠着吗?”
坐在季萍媛身边的温纯听得更是莫名其妙,九里湖桥三年前就通了车,怎么到现在还拖欠着设计费和工程款呢?接近一个亿的投入也不算少了。
黄平和胡唯一口口声声都在说拖欠,搞得季萍媛面子上有点挂不住,她沉着脸说:“看在我们同学一场的份上,等进修班一结束,我向市审计局建议,重新启动对九里湖桥工程竣工审计,让城建局按照审计结果向财政局打报告,该付的款我立即拨付到位。”
财政审计是通的,季萍媛说得出来就一定做得到。
一看季萍媛认真了,黄平立马软了下来,嬉笑着说:“哎呀,我的财神奶奶,这不是同学之间开几句玩笑嘛,你还当真了。算了,算了,算我错了还不行吗?这样,周末晚上我请同学们喝酒赔罪,怎么样?”
“好!”众人纷纷叫好。
县处级干部们正常工作的时候,每天应酬不断,喝酒是家常便饭,喝多了就骂娘,说谁他妈的再喝酒谁他妈不是东西,可连着几天不上酒桌,不少人心里还真有点痒痒。
第280章 要才有才,要貌有貌
九里湖桥的话题被黄平请喝酒岔过去了。
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温纯却从他们的交谈中,感觉这里面有些不太正常,市里投入了接近一个亿,工程量和质量都摆在那,而设计单位和施工单位还在叫苦,那钱都用到哪去了呢?
按曾国强的说法是,温纯“咸吃萝卜淡操心”的老毛病又犯了。
这个时候,付岩春走了过来,说:“请喝酒,老师能参加不?”
黄平忙说:“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只是教授们不要嫌学生们粗俗就行。”
付岩春大笑道:“哈哈,酒桌上分什么老师学生啊。省委党校有个教授叫祝庸之,就最喜欢和学员们喝酒了,他说,酒桌上能看出真性情。不过,丑话我先说在前头,我是个穷教授,靠几个死工资养家糊口,可回请不起你们这帮县太爷啊。”
胡唯一接过话来说:“付教授,你是经济专家,你帮我们研判一下当前股市走向,买对了一只股票,喝酒的钱不就是毛毛雨啊。大家说,对不对啊?”
谈到赚钱,季萍媛也是兴趣高涨,她问道:“付教授,股市震荡下行已经大半年了,是不是到底了?”
“快了,快了。”付岩春作为一个经济学方面的研究者,自然很喜欢对经济问题发表看法。“据我观察,应该是差不多了。研判股市,还得从我刚讲过的宏观经济入手,为了应对国际金融危机,世界各国都采取了相应的措施。就国内而言,政府加大了基础设施建设的投入力度,进一步拉动了内需,整体经济形势正在回暖。”
黄平点头。
季萍媛也点头。
温纯也在频频点头。
基础设施建设的投入加大,财政局能看清资金走向,路桥公司能承接工程,望城县有了拉动经济的三大项目,这一点他们都深有体会。
付岩春继续侃侃而谈:“股市,是一个国家经济发展的晴雨表。它不可能一熊到底,随着经济的复苏,应该会慢慢地回暖。就其趋势来看,基本到了谷底。上半年,股市会小幅震荡反弹,到下半年,将会出现较大的涨幅。”
胡唯一听了,点点头:“付教授这么一分析,我觉得就有底了,不瞒大家说,我手里还套一些。要这样的话,我也不急了,等着下半年解套吧。”
“这才是一个成熟投资者应有的心态。股神巴菲特就说过,真正从事资本运作的股市经营者,绝不仅仅关注当下的市场,而是关注长远。10年,20年,甚至更远。”
温纯听了会儿,道:“付教授,你干脆结合宏观经济理论,给我们上堂股市课吧。”
“没问题。讲宏观经济,不讲股市,那是不可能的。”付岩春看了看温纯,突然换了话题:“温纯,你是班长,像今天这样,再好的课题也讲不出效果来啊,我提个建议,你们班委和支部开个会,强调一下,就像经济运行要有正常的秩序一样,课堂上总得有个基本的纪律吧?”
温纯带着歉意笑了笑,说:“对不起,付教授,第一天上课大家可能还有点不太适应。我和老汤、萍姐商量一下,下午就安排开个会。”
“好,我们继续上课吧。”付岩春转身上了讲台,继续讲课。
大家自觉地把手机铃声调到了震动。
一大帮子县处级干部,平时以自我为中心惯了,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