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政荣也收起了笑容,很认真地说:“大师,你尽管说,我谭政荣没有什么禁忌,大师可以直言不讳。”
“施主,你来看,”圆通大师又指着半山腰的一条清晰的岩石纹路说:“那就是谭家的地脉,再放几炮,这条脉路怕就要断了。”
谭政荣不解:“何以见得这就是谭家的地脉呢?”
“你再看,顺着这条脉路,是不是走到了那个坟头?”谭政荣顺着圆通大师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那条纹路的尽头,正是他父母、哥哥的坟头。
谭政荣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圆通大师大声说:“施主,恕我直言,谭家老二今天这一炮,险些伤了这条地脉,惊动了谭家先祖,才惹出杀身之祸啊。”
谭政荣心里发慌,可说话的语气还是非常沉稳:“大师,如果地脉伤了,又当如何呢?”
圆通大师打量了谭政荣几眼,才说:“地脉流畅,可保谭家后代一路顺畅。地脉一旦断了,怕是要连累施主啊。”
谭政荣不动声色,只淡淡一笑:“呵呵,大师言重了吧?”
“施主,石料厂开工之前,是不是一直顺风顺水?”圆通大师问道。
谭政荣想了想,确实如此,这几年来,自己从县长到县委书记,再到临江市委副书记,可不是仕途一路顺畅。
圆通大师追问道:“那石料厂开了之后呢?”
开了之后?嗯,谭政荣感觉有点流年不利,诸事不顺,最近又被竞争对手林亦雄涮了一把,从省委书记粟文杰的口气中感觉得到,升任市委书记的前景不太乐观了。
这有关联吗?谭政荣做了这么多年的干部,思想上一点也不迷信。
这没有关联吗?官场之上,风水之说已经不是迷信,而是一门学科了。
圆通大师察言观色,接着就说:“施主,我看你印堂开阔,是大富大贵之人。只是,眼色有些晦暗,前路可就不太光明了。”
谭政荣不得不佩服了:“呵呵,果如大师所言,可有破解之法?”
圆通大师沉吟片刻,才说:“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逆天而行,人定胜天,那只有真命天子可为,平常星宿,只能顺天而为,先自保而后图进取。”
谭政荣急切地问:“大师说说看。”
“保住地脉首当其冲,谭家老二因伤地脉而死,可葬于地脉流淌之处,以身接脉,当可逢凶化吉。只是……”圆通大师打住了话头。
“只是什么?”
这下,谭政荣已经有点急火攻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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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 官场风水学
圆通大师不紧不慢地说:“只是谭家老二过于刚直,会不会得罪当地神灵,坏了接脉大事,这老衲就无能为力了。”
这就是大师,正说有理,反说也有理。
只是当局者迷,受了心理暗示,自然会顺着大师的思路联想到种种因果关联,都暗暗合了大师的预测,令其不得不信服。
谭政荣问:“顺天而为,大师,我当如何自保呢?”
圆通大师呵呵一笑,说:“老衲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谭政荣打量了圆通大师几眼,说:“但说无妨嘛。”
心中却在暗想:难道清修的和尚,割不断尘缘私欲,还有求于我?是啊,要不他凭什么要帮我呢?且看他怎么说?
圆通大师说:“日后如有机遇重修青莲寺,还望施主鼎力相助。”
谭政荣立即就答应了:“没问题,青莲寺重修之日,谭政荣还有些许能力的话,当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圆通大师双手合十,微微一躬身,说:“呵呵,施主果然是痛快人。老衲当在青莲寺,为施主尽力看护这条地脉,待青莲寺重修之日,老衲再专程致谢。”
谭政荣说:“大师客气了,当下,还望大师不吝赐教。”
圆通大师正色道:“施主正值紧要关头,地脉被伤,强力出击恐力不从心,修身养性乃当务之急,待地脉元气复原,施主可一展宏图。韬光养晦,避其锋芒,蓄势待发,伺机而动,可为当下良策,不知施主以为如何?”
“多谢大师指点!”圆通大师字字句句,几乎都落在了谭政荣的心坎上,这心里的半信半疑早已变成了心服口服了。
官场争斗,你有背景?你的竞争对手可能有比你更硬的背景;你觉得站在了一条强势的线上,你的竞争对手可能站在一条更强势的线上,只是你不知道而已。当几方势力角逐,处于势均力敌的胶着状态时,旁门左道等见不得光的边缘势力便会趁机而入。
风水学说便是当今官场诸多见不得光的边缘势力之一。
当今官场,某些官员对风水学的痴迷和崇拜,已经到了令人叹为观止的地步。
这种事例,谭政荣见得多了。
原东南省清江市的市委书记听了风水先生的指点,在清江市通往临江市的必经之路建了一座“升官桥”,此桥一通,这位市委书记要提拔进省委省政府班子的呼声日益高涨,对此,私下里,谭政荣和林亦雄很是眼红耳热了一阵子。
可不争气的是,这座“升官桥”是一个典型的豆腐渣工程,此桥一垮,这位市委书记应声而倒。
原先那位风水先生连连叹息,本来可以通过“升官桥”顺风顺水进入省委省政府的,这座桥垮了,这不等于就是自断前程吗?唉,也毁了我的一世英名啊!
暮色渐渐降临,谭政荣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
“为保谭家地脉,只有委屈了谭家几个小辈兄弟们了。”
谭政荣环顾四周,那一山一岭,一草一木是何等的熟悉啊。
这里是谭政荣生长的地方,更是他发迹的地方。
谭政荣想起自己在沙河乡当书记的那段时光,那年月,虽说很苦很累,可仿佛有一股使不完的劲儿。
要带领乡亲们“抓革命促生产”, 要改变家乡贫穷落后的面貌,谭政荣是呕心沥血,废寝忘食,不辞劳苦,大干快上。
终于,在他的带领之下,沙河乡旧貌换新颜。桃花谷的绿意一到春天便扑面而来,郁郁葱葱的树木以盎然的姿态迎接春的到来,不时还有野兔在其中蹿来蹿去,鸟雀成群结队在丛林中飞,新泉更是清澈透底,甘甜可口,景色美不胜收。
这一切,当年哥哥跟随的公社书记升迁当了县委书记之后,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在退休之前,把谭政荣提拔到了县级领导岗位上。
升迁之后,谭政荣忙了,回家的次数少了,桃花谷却变成了另外一副景象。
山壁被开采,已经露出了森森的嶙峋,树木不再茂密,鸟兔不见踪影,新泉已显浑浊……再这么下去,过几年,怕是要惨不忍睹了。
想到这,谭政荣就觉得心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想吐吐不出来,想咽咽不下去,哽得他直想像年轻气盛的时候那样,冲着陡峭的山壁吼两嗓子,才能一吐心中的郁闷。
走着走着,他的脚步突然在一块石碑前停住了。
石碑已经有些残破不堪了,上面的字迹也有些模糊不清,但谭政荣根本不用辨认,也记得石碑上是这么几个字:封山造田示范乡。
谭政荣的脑子里蓦地闪出一组镜头,火红的旗帜,震耳的鞭炮,披红戴彩的身影,豪情万丈的誓言。
那时他刚当选副县长,一场声势浩大的封山造田运动在他的亲自主持下,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谭政荣提出用三年时间,将荒山改造成梯田,亲自将沙河乡作为示范试点乡。
剪彩立碑仪式那天,桃花谷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时任乡长的高亮泉振臂一呼,沙河乡应声而动。
一块块梯田环山而起,一片片果树依山林立,一份份喜悦写在了沙河乡人的脸上。
深秋时节,瓜果飘香,好一派丰收景象。
当年高亮泉挥汗如雨采摘瓜果的照片登在了《临江日报》的头版,风光无限,一下子他也成为了临江政坛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几年的功夫,便成了临江市当时最年轻的县级干部之一。
可惜,他在望城县县长的任上却止步不前了。
难道,这和他毁林开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看来,风水真的坏不得啊!
谭政荣深深地叹口气,既好像是为高亮泉升迁的艰难,又好像是为自己仕途的不顺。
好好的一块风水宝地,就为了赚几个破钱,眼睁睁地被炸得面目全非,先祖地下有知,岂有不震怒之理。
可惜,可气,可叹啊!
谭政荣长叹一声,猝然从回忆中醒来,才发现自己已走入了杂草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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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 石料厂,关了吧
不远处,圆通大师双手合十,正对着山壁上的那条地脉闭目诵经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席菲菲她们已经下山了。
这个时候,圆通大师也睁开了眼睛。
谭政荣与圆通大师走下山来,秘书早等在了村口,他说,席书记她们正在乡政府会议室开会,让我请你过去作指示。
谭政荣问:“谭家兄弟他们几个呢?”
秘书回答:“他们也去了会场。”
没等谭政荣多说,圆通大师念了一声佛:“阿弥陀佛,老衲今夜还要念经超度,就先回灵堂了。”
谭政荣颔首致意:“好吧,俗务缠身,请大师莫怪,谭某去去就回。”
谭政荣到了乡政府会议室,会场上的席菲菲等人纷纷站起来,要请他坐到主持会议的位置上。
谭政荣执意不肯,坐在了对面的谭家兄弟和吴芙蓉等人的旁边。
披麻戴孝的吴芙蓉搂着两个孩子,一见谭政荣,就忍不住哭得哇哇响。
谭政荣摸着摸其中一个孩子的头,轻声说:“老二媳妇,别哭了,开会呢。”
吴芙蓉这才止住了抽泣。
席菲菲与高亮泉交换了一个眼神,说:“继续开会吧。”
谭政荣未来之前,会议开了一个多小时,主要是按照程序开展事故调查。
沙河乡的村民和石料厂的工人,前前后后叫了二十多人,首先由胡长庚他们司法机关的人询问,排除了他杀的可能,确认谭二愣子的死是一起事故,而不是一起刑事案件。
中间,谈少轩又来捣乱了一次,口口声声要采访受害人家属,吴幸福就让治保主任去对付。
乡里的治保主任可不认得什么记者不记者,他对谈少轩挥舞着拳头说,你狗日的敢再来捣乱,老子把你扔到秃头岭上去喂母蚊子。
谈少轩摇头,嘟囔了几句,无可奈何地走了。
县安监局局长梁永生简单地汇报了事故调查的结果,貌似心情很沉重。
结论也很简单,造成事故的主要原因是,石料厂违反爆炸物管理规定,员工未持证上岗,违反操作规程擅自操作;事故造成一人死亡,一人受轻微伤,由于乡政府及时组织抢险,积极应对,本次事故未带来更大的损失。
听到这个结论,谭家兄弟几个就按耐不住了,他们愤愤不平,七嘴八舌地提出质疑。
“这叫什么话吗?老二就白死了?”
“要不是停产,哪里会出这种鸟事?”
“温家岭乡扯皮打架,县里乡里也要负责任。”
“跟干部们讲不清,我们跟记者说去。”
……
吴芙蓉又开始哭,只不过碍于谭政荣在,依依呀呀的没有哭得地动山摇。
要是搁在往日的事故调查,面对死者家属的无理取闹,梁永生早就发火了,可是今天他不仅不敢发火,连解释的话都不会说了,只一个劲儿地擦汗。
席菲菲、高亮泉等人也很尴尬,县乡干部们只能窃窃私语。
这种事故调查会,按规定用不着死者家属参加,但谭老大要来,谁也阻止不了,也没谁好意思阻拦。
谭政荣抬手让谭家兄弟们冷静,他扫视了一下全场,缓缓地说:“这样吧,我以死者亲属的身份谈点个人意见,说完了,我们就退场,你们按程序继续开会。”
席菲菲示意众人安静。
谭政荣说:“谭家老二操作炸药不当,应该由他个人对事故负主要责任。”
“叔,您……”谭老大坐不住了。
谭政荣严厉地瞪了谭老大一眼,谭老大坐下了之后,才接着说:“但人死在石料厂,这总是事实嘛,我代表死者家属,请求县乡两级政府,妥善处理好事故善后事宜,我作为一个老党员,也有责任和义务协助组织做好家属的安抚工作。”
谭政荣心情很沉重,说话的过程中几度哽咽,不得不停下来,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再接着说。
这一番发言,识大体顾大局,表现出了一个老党员,老干部应有的觉悟和认识,大大出乎在座所有人的意料。
席菲菲带头鼓起掌来,鼓到一半,发现不妥,赶紧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谭家兄弟大失所望,耷拉着头,一个劲儿地抽烟。
谭政荣站起来,对谭家兄弟说:“老大啊,我也以叔叔的身份劝你一句,石料厂关了算了。”
啊?谭家兄弟叫了起来,眼睛鼓得大大的,恨不得快要掉下来了。
此言一出,会场上一片静寂,就连抽烟的人也忘记了把香烟往嘴边送,都盯着谭政荣,等着他要继续说下去。
坐在会场角落里的温纯心头一喜:有戏!这个时候,他接收到了甘欣那大眼睛里传过来的电波:温纯,真有你的哦!
谭政荣又说:“老大,我不跟你说什么污染环境啊,浪费资源啊什么的大道理。就说老二死在了石料厂,你们还在这里守着开山放炮,能安心吗?”
谭家兄弟眼睛湿润了,但心有不甘,不开石料厂,今后靠什么赚钱养家呢?
谭政荣大手一挥:“听我的,石料厂关了!”
众人一片惊愕,高亮泉简直眼睛都直了。
在路上,谭政荣根本不是这个态度,他虽然没有明确表态,但话语之中听得出来,他是支持谭家兄弟继续把石料厂开下去的。所以,在开会之前,高亮泉和吴幸福还私底下商量过,如何借谭二愣子之死,说服甚至压服席菲菲让石料厂立即复工。
怎么才两个小时不到,谭政荣就彻底改变态度了呢?而且是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会场上的人有的如释重负,有的疑惑不解,有的神色沮丧,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但看得出来,多数人的眼神中对谭政荣充满了敬意。
“我也奉劝一下在座各位,以后啊,破坏生态环境的事不能再做了,啃了老祖宗留下的基业,坏了后辈们的……”谭政荣差一点儿顺嘴说出来“风水”二字,但他作报告几十年,应变的能力自然不一般,他故作痛心疾首状,沉吟了片刻,才说:“坏了后辈们的……生活源泉,不要为了一时的政绩,落下千古的骂名啊。”谭政荣的一番话语重心长,说得吴幸福等人勾下了头,高亮泉也在借抽烟躲避谭政荣的目光。
温纯暗暗想,哼,说得多冠冕堂皇啊,如果不是我和圆通大师编出一番坏了风水的话来,你谭政荣肯定还要支持谭家兄弟把石料厂开下去,现在心虚了,又假惺惺地劝什么不要为了政绩,落下骂名。
当官,升官,才是你唯一追求的东西,什么亲情,什么骂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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