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亮泉指派财政局的陶局长,带了几个人下到沙河乡走马观花地走了一趟,说是审核,实际上只翻了翻账本,喝了几顿酒,回来汇报,没问题。
吴幸福放出风来,如果不是停产整顿了个把月,略有盈余是笃定的。那意思,略微吃了点小亏的股东们,实在要怪只能怪温家岭乡闹事,把石料厂闹黄了,闹亏了。
与此有关联的人,上上下下皆大欢喜。
尤其是国土局的钱贵,私底下跟高亮泉装了几天被割了肉的愁眉苦脸,清算结果尘埃落地,那一副弥陀佛的微笑又云开日出见了太阳。
这一天,温纯得了高向阳的报告,吴幸福已经瞒着他动用乡财政的资金,昨天去了临江市,把谭二愣子的抚恤金送到了吴芙蓉的手上,这回,谭政荣的老婆一高兴,还留他吃了顿便饭。
今天又去了望城县,退还了另外几个人的参股本金,具体是谁的高向阳不清楚,估计应该是重量级的人物,吴幸福不说,他也不好问。
最后只剩下国土局几个人的,准备明天退还。
时机已经成熟。温纯当机立断,让高向阳暗地里找乡财政所长查一查付了多少钱,更要防止他销毁财务凭证。
快到下班的时候,温纯打电话请国土局副局长孙少锋出来喝茶。
孙少锋哪里把温纯放在眼里,硬邦邦的两个字:“没空。”
温纯语气严肃地说:“那好,孙局长没空,这茶我请钱局长喝。”
什么鸟意思?孙少锋纳闷了。一个无级别无地位无手下的三无副主任,口气倒不小啊。
孙少锋是副书记秦方明的人,这些天来也没少和秦方明一起议论石料厂的事。
据秦方明说,这个温纯自从挂了个维稳办副主任的名,协调督办的积极性倒是日益高涨,借个由头就往县委办公室跑,跟甘欣来往密切,席菲菲也偶尔接见,莫非,参股石料厂的事,他嗅到了什么味道?
孙少锋也是精明之人,他眼珠子一转,又问:“老弟,喝茶,你这个词用的不妥啊。”
“呵呵,我们不喝酒只喝茶,有什么不妥的?”
“嘿嘿,这个词,要是秦书记说出来,你知道什么意思么?”孙少锋把秦方明抬出来,明里是指秦方明是县纪委书记,喝茶是他的专业用词,暗里却也有警示温纯的意味,别捏了根鸡毛当令箭,我孙少锋也不是泥捏的。
温纯那边就笑了:“孙局长,我请你喝茶你不喝,那就等着秦书记请你喝吧。”
这话也说得比较含蓄,明里是埋怨孙少锋不给面子,暗里却有威胁的成分在里面。
孙少锋毕竟心虚,绕了几个弯子也没弄清温纯的意图,只得无可奈何地说:“那好吧,老弟,你说地方,我来请客。”
“哈哈,孙局长果然爽快,我在江边的天然居,三楼左手第一个包房。”
没几分钟,孙少锋就赶到了天然居,进了温纯所说的包房。
他刚一进去,于飞就坐在了楼梯口的一张桌子旁,现在的于飞,名为跟踪,实为放哨。
温纯的一举一动,该怎么向万大强报告,根据需要都是两人商量好了的,只把万大强和高亮泉蒙在鼓里。
孙少锋一进门,把手里的公文包往椅子上一摔,阴阳怪气地说:“我说温大主任,我们国土局稳定得很,怎么劳动你的大驾了?”
温纯给孙少锋斟上茶水,慢悠悠地说:“孙局长,先坐下喝口茶,消消火。”
孙少锋一屁股坐下,端起茶杯一口干了,用手背抹了一下嘴巴,说:“有话快讲,那边还有个牌局等着我呢。”
有牌局是假,钱贵和李琼等人在名流大酒店等着他是真,明天吴幸福就要来退本金了,钱贵邀约孙少锋商量着以个什么名目给沙河乡给予补偿,孙少锋正犹豫着去不去赴约呢。
“孙局长,那个牌局就推了吧,今晚上,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办。”温纯还是不紧不慢,话里话外意味深长,让素有土地局小诸葛之称的孙少锋也是晕头转向。
“呵呵,我这个国土局的副局长,还轮不到你维稳办的副主任来安排工作吧?”
孙少锋还端起杯子在摆谱,温纯抄起茶壶给他茶杯加水,眼睛盯着杯子,嘴里突然冒出一句:“孙局长,明天的钱,我劝你还是不拿为好。”
什么?孙少锋端着茶杯的手一抖,滚烫的水溅了出来,烫的他咣当把杯子扔在了桌子上,杯子滚了几圈,又掉在了地板上,摔得粉碎。
“对不住,对不住。”温纯赶紧抓起桌上的纸巾,忙不迭地给孙少锋擦去溅在身上的茶水。
“不碍事,不碍事,是我自己不小心。”孙少锋的傲气一下子被打消了,抢过温纯手里的纸巾,自顾自地擦起来。
既然温纯已经点破了,孙少锋也就毫不掩饰了。
“小温,钱我肯定不拿,你说,我该怎么办?”
温纯说:“钱局长已经在县领导面前争取了主动,我想,孙局长也不肯陷入被动吧。”
这话,孙少锋听得懂,钱贵把参股的事向高亮泉汇报了,万一追究出来,高亮泉不会坐视不管。这一点,孙少锋早就意识到了,只是参股的钱一退,这事就算了结了,孙少锋才没有过于在意。
温纯作为调查协调的主要参与者,知道沙河乡的一些情况可以理解,但是,他怎么会知道国土局这边的情况呢?
看来,事情败露了。
想到这,孙少锋的后脊梁上就有冷汗冒出来,凉飕飕的,顺着脊梁骨一直流进了屁股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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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 脓疮破了
孙少锋内心慌张,表面上还要故作镇静:“既然如此,你老弟怎么不向县领导报告呢?这可是一个立功受奖的好机会啊。”
温纯笑道:“哈哈,做人不可太绝。我还年轻,还想在望城县混下去,不想得罪像孙局长这样有才干的领导,更何况,我真想交孙局长你这个朋友。”
孙少锋蔫了。
做人不可太绝,这个是温纯的心里话,树敌太多,不利于今后在望城县混下去。把孙少锋整垮了,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呢?
官场上,损人不利已的事,能少做尽量少做。
但,想交孙少锋这个朋友,这只是个冠冕堂皇的幌子。
要去揭开石料厂的这个脓疮,这太简单了,把掌握的情况往席菲菲面前一摆就行了。
但是,摊到桌面上来,高亮泉必然要问,证据呢?
难道要交出高向阳?不行,绝对不行,这种不讲义气出卖朋友的事,温纯绝对不会去做。
所以,在温纯的计划中,促使孙少锋主动去洗脱他自己才是最精妙的一招。
这一招,既掩护了高向阳,又保护了孙少锋,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而且,孙少锋还是这步棋当中最合适的人选,他是秦方明的人,找县纪委书记举报国土局存在的问题也在情理之中,秦方明不可能见死不救,自然会想办法给他开脱。
这么一来,秦方明会感谢席菲菲授意温纯透露消息,对自己的人网开一面,将来在会议上肯定要站在席菲菲一边,而孙少锋又会感激温纯给他通风报信,替他出谋划策,将来少不得要投桃报李,这又是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官场之上,永远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该拔刺的时候要拔刺,能栽花的时候更要栽花。
孙少锋是聪明人,用不着温纯把话说透,他双手端起茶杯,毕恭毕敬地说:“多谢老弟指教,兄弟我以茶代酒,先干为敬了。”
孙少锋仰头喝干了杯中茶,大喊一声:“买单!”
脓疮破了,不是外人用针扎破的,而是从内部挤破的。
当天晚上,秦方明连夜找了席菲菲,汇报了国土局以局长钱贵为首的几个人,利用职权,参股石料厂谋取私利,并与吴幸福串通,密谋挪用土地补偿费弥补个人亏空,幸好副局长孙少锋在最后关头,幡然醒悟,向县纪委举报了钱贵等人的违纪行为。
席菲菲连夜召开了书记办公会,在会上通报了相关情况,要求县纪委副书记兼监察局局长吕伟波牵头,成立专项审查组,对石料厂的清算情况进行彻底的审查,必要时,县检察院和县公安局配合。
参加会议的高亮泉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女人还真不是一只官场花瓶,素质和能力非同一般,该隐忍的时候不动声色,该出手的时候干净利落。
一时间,自以为天衣无缝,高枕无忧的高亮泉、吴幸福、钱贵等人慌了手脚,和吴幸福、钱贵等来往密切的县乡干部人心惶惶。
千算万算,好不容易让于飞看住了温纯,眼见着就可以找到证据安他一个谋害谭二愣子的罪名,置之死地而后快。
哪曾想又从国土局里冒出来一个反戈一击的孙少锋。
这突如其来的一棒子敲下来,钱贵是彻底的晕菜了,吴幸福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唯有高亮泉还能稳得住神。
怎么办?高亮泉只能和万大强躲在家里商量了。
保,还是不保?
这是个问题!
钱贵是保不住了,这个窝囊废,自己的后院都看不住,活该他倒霉,只能痛打落水狗。高亮泉救不了他,他在市财政局当处长的哥哥也救不了他。
吴幸福呢?这可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心腹啊!
要说问题大也不大,无非是清算的时候损害了沙河乡的利益,与钱贵合谋挖土地补偿费的墙脚,但这还没有来得及实施啊,罪过能大到哪里去呢?
保,高亮泉当然想!连个吴幸福都保不住,回家如何向老婆吴艳红交代,上班又如何面对往昔的下属?我高亮泉在望城县各级干部中的威望岂不是就此要一落千丈!
但是,保,就一定能保得住吗?
深挖下去,会不会暴露出吴艳红参股石料厂的事呢?还有,对付财政局陶局长带队审查打发了多少红包?每年以各种名义迎来送往,他为自己的仕途又铺垫了多少钞票?
这些钱,肯定不是他自掏的腰包,那么,乡财政的账目经得起审查吗?
这几个环节,只要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吴幸福都要吃不来要兜着走,而且,这其中说不定还会把谁牵扯进去,那个时候,极力充当保护伞的高亮泉又如何跟席菲菲和常委们解释?
不保!更要命,吴幸福从部队复员回来,一路春风得意,心高气傲,没有经受过什么挫折,以高亮泉对他的了解,他肯定承受不了这个沉重的打击,把他逼急了,很容易钻牛角尖,搞不好要破罐子破摔。
万一他把什么都交代出来,第一个受牵连的就是高亮泉自己,和他关系密切的干部们,包括万大强在内,个个都脱不了干系。
在钱的问题上,高亮泉自有他的原则,一是不贪大,二是不太贴心的人送来的钱,他如数上交,每年大概都要交两到三万,这几万块钱是用来买安全的,万一其中有某个人被抓到了行贿的证据,高亮泉就可以说,这笔钱我上交了,不信你可以到纪检部门查一下。
可是,吴幸福每次送来的钱,他让吴艳红都收下了。这要是吐露出来,这么多年累加起来的数额,够高亮泉喝一壶的。
保又保不住,不保又不行。
高亮泉这个头疼啊。
吴幸福可是谭政荣钦定的沙河乡后起之秀,也是高亮泉看好的接班人,难道就这么轻而易举被席菲菲温纯等人给毁了吗?
万大强的意思是保,不保吴幸福,怕弟兄们心寒哪。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毕竟都是高亮泉的老部下,谁也说不准哪天倒霉事轮到自己头上了。
高亮泉不耐烦地说:“保,我也想保,可保得住吗?”
“要不,听听谭书记的意见,如何?”万大强小心翼翼地建议道。
“好吧。”高亮泉有气无力的抄起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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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 这小子,是个灾星
高亮泉这个电话打得真不是个时候,谭政荣正在家里生闷气,有火不知道该朝谁发呢。
今天下午,省委常委、省委副书记、省纪委书记黎想代表省委找谭政荣谈话,明确指出,临江市委反映,谭政荣纵容亲属违规开办石料厂,违反县委县政府的停工令,酿成伤亡事故,造成不良影响,希望引以为戒,按照中纪委相关文件要求管好身边的人和亲属。
幸亏听了圆通大师的劝告,主动关闭了石料厂,否则的话,连解释的余地都没有了。
谭政荣这个郁闷啊。
领导干部亲属办企业的,省里市里何止只有我谭政荣一个?这只能说明,林亦雄想要从鸡蛋里面挑出骨头来,借谭二愣子的死,趁机向省委告状,败坏我谭政荣在省委领导中的印象,为竞争市委书记一职排除异己,铺平道路。
看来,这风水真的败不得。
没有开石料厂之前一直顺风顺水,这石料厂一开,怎么诸事不顺了呢?
想帮高亮泉谋个县委书记位子,被林亦雄伙同骆建川涮了一把;头几天在统战会议上的讲话,竟然把秘书写好的稿子都念错了,闹了个大笑话;昨天接见一个来访的考察团,下台阶的时候一步踏空差点摔了一跤;主抓临江市党风廉政建设,还被人抓住了纵容亲属的把柄……
妈的。好不容易清净下来,高亮泉又打电话来,还是坏消息,吴幸福为了石料厂清算的事,惹出一身的麻烦。
不提吴幸福还罢,一提吴幸福,谭政荣更是火往上冒。当初,就是他鼓动谭家兄弟开什么石料厂,把桃花谷好端端的一块风水宝地,活生生地给糟蹋了。
这小子,是个灾星。
高亮泉被谭政荣劈头盖脸地呲了一顿,心里那个窝火啊,回头就训斥万大强:“谭书记都说吴幸福是个灾星,那还保个屁啊!”
万大强说:“万一……吴幸福顶不住,乱咬一气呢?”
这也是高亮泉最担心的问题,他挠挠头,说:“这倒是个问题,大强你有什么好办法?”
无语!两人抽着烟,足有一刻钟谁也不说话。
这是他们头一回如此沉闷,如此沮丧,如此一筹莫展。
从前,他们多是在谈笑之间交换意见,决定行止。
包括对付前几任书记,都是比较轻松地决定了对策,也都比较轻松地达到了他们预想的目的,唐智民的倒台就是他们一起策划出来的一个杰作。
以往,他们很少根本用不着正儿八经地坐下来商量,相互丢个眼色,说句别人不很注意的话,立即就能心领神会,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一切那么水到渠成。
然而,自从席菲菲来了之后,尤其是设立维稳办,温纯参与调查协调以来,处处事事都让他们捉摸不定,乱了方寸,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挥之不去。
难题解不开,就开始找原因骂娘。
万大强气鼓鼓地骂道:“都是他妈的温纯惹的祸,早先没有什么维稳办,望城县稳定得很,搞出这么维稳办来,望城县反倒是鸡飞狗跳了。”
高亮泉听了就发脾气,训万大强:“还不是你他妈出的馊主意!”
万大强知道高亮泉指的是他推荐的温纯,又不敢反驳是你同意了的,只得赔着笑脸解释说:“高老板,怪我当时考虑得不慎重,没看出来,这小子有这么大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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