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迟的精神比白天好了许多,在摇曳烛光的映衫下,白晳的脸颊隐约透露出几分血色,阳佟云海终于相信,他的伤势正在迅速恢复的事实。
“一个人吃饭好没趣的,陪我一起吃嘛。”秋凉把晚膳端上桌,阳佟云海一番狼吞虎咽,把肚子填了七分饱后,半是撒娇的冲着斜倚在床头的莫迟道。
床上的美人闻言微微一笑,狭长的眸懒懒的扫过桌面,“我觉得,这些恐怕还不够你一人吃的吧。”
“怕什么,这铁掌门又不闹饥荒,吃完再叫就是了。”阳佟云海撇了撇嘴,继续用期盼的眼神盯着莫迟。
“好吧。”他好像,不小心让这个孩子抓到了弱点呵,明知道他最拒绝不了他这般纯真无邪的表情了。莫迟轻笑着坐到了阳佟云海对面,没有人发现那迷人的轻笑中带着的点点苦涩。
“景枫,你也别干站着,坐下来多少吃点吧。”其实很想把这只三千瓦的灯泡赶出去,可还有正事要谈,任性不得啊,阳佟云海扼腕不已。
唤来秋凉加了几道小菜和糕点,阳佟云海盯着莫迟喝下一碗粥,自己又塞了二盘糕点,这才拍着微鼓的小肚子把今天的大发现说了出来。
“是追魂?”莫迟斯文的用布巾擦着嘴,眉头随着阳佟云海的诉说慢慢纠结起来。
“嗯,从陈府出来,我先后跑了粟家和山隐庄,不会错的。那粟上元只怕也难逃一死,山理和陈家表妹都是跟身负追魂之人密切接触过的,身上也能探得出追魂的气息。”
莫迟沉默半晌,侧过头,“景枫,无妄山方面可有进展?”
“目前唯一可以确认的是无妄山确实掌握了血祝术,至于山主的真实身分依然是个谜。”
“这么说,我们的假设依然不能排除了?”
“是的。”
“抗议,你们当我不存在啊,说什么哑谜呢?”阳佟云海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怎么也琢磨不明白两人在说什么,不由大声抗议起来。
“我怀疑,无妄山的山主是他。”莫迟神情冷峻的道。
“耶?不会吧,皇族之人,没事掺合江湖纷纷争什么?”根据这些年在极东阳佟氏族学所受的教育,阳佟云海很清楚,皇族之人成年后不外乎三条出路。第一,从军,去到抗击末世大陆入侵的最前线,第二,从政,或子承父业,或自行闯出一番成绩来,第三,避世修行。近千年来,随着战局的日益严峻,从军几乎成了每个成年皇族的必修课,不在军中混个三五十年,别想过自己的逍遥日子去。莫迟提到的那个红衣祖宗,应该是个修行之人吧,怎么会涉足江湖呢?
“他坐上皇族第一高手的宝座已近千年,而且他对天道的领悟之深,现今族内无人能比,也因此,世上再无牵制他之人,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血祝术,本是皇族和贵族们深恶痛绝的邪术,他却在几百年前对此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只可惜当时关于血祝的文字资料已近灭绝,他也无从研究起。对了,景枫,无妄山是几时兴起的?”
“真正为江湖人士所知,也就是这一百年的事,但是,观其行事风格,还有门人不俗的修为,其底蕴必然不弱。”
“所以,现在我们掌握的线索无一例外都指向同一个地方,无妄山喽?”阳佟云海听到这里,顿时若有所悟。
“不错,景枫,立刻派人把粟上元带过来!”
“是,我亲自去拿人。”言犹在耳,景枫已然凭空消失无踪。
“我们要保护粟上元吗?”阳佟云海皱了皱眉,不解的问道。
“不,我只是想从粟上元身上证实他的目的罢了。”
“你已然猜到那个变态老祖宗目的了吗?”
“事情已然很明显了,不是吗?”莫迟摩挲着手中的天青色的细瓷碗,长长的眼睫下垂,掩去了眸底的汹涌波涛。
阳佟云海愣了愣,在脑中快速的把线索一一过堂,然后倏地瞪大了眼:“改良血祝术……追魂……难道?”由于太过激动,阳佟云海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在接收到莫迟赞许的眼光后,阳佟云海抿了抿嘴,重新整理了一下思绪才道:“老祖宗是在用江湖人士试验血祝术,可是,江湖中人虽然身体素质较普通人强些,可归根结底还是平民出身,何必要用专门针对贵族使用的追魂呢?”
“你忘记了,现在的贵族血脉源自远古阳佟氏,同理,大陆上的平民,认真追溯起来,也是贵族之后。如果,他已经把血祝术改良到可以激活沉睡在平民体内数千年的术力的话,就有必要用上追魂了不是吗?”
“这,这怎么可能?天啊,如果真如你所料的话,那么,那么……”这一次,阳佟云海激动的都说不下去了。
“目前,这还只是我的猜测罢了,答案,就在粟上元身上。”这一刻的莫迟,平静的可怕。这样的莫迟,很陌生,阳佟云海的心却因此慢慢平静下来。唤来秋凉和留薏撤掉残席,与莫迟各捧着一杯“聚香”,静静的等等“答案”的到来。
69
69、雨夜初见 。。。
景枫去的快回来的更快,不过一盏茶工夫,就再次立到了阳佟云海和莫迟面前。
“粟上元死了。”
“什么?!粟上元下午明明还是活踹乱跳的呀!”
“看来,我们又晚了一步。”莫迟轻叹道。
“是啊,那粟家大宅,如今只得粟上元一人居住,若非陈吉在城东清明酒家用过晚膳,路过粟家时一时兴起入内拜访,粟上元的尸体恐怕也没那么快被发现。刚才我进府的时候,刚好看到南掌门匆匆出门,想来必是为了粟上元之事。”
粟家血案发生后,天宇城中人人自威,官府方面自不必说,加强了城内的守备,就连号称不怕死的江湖人士也在陈吉的统一领导下,自发自动排出了巡夜的名单,今晚刚好轮到铁掌门轮值。发现粟上元暴毙家中后,负责守夜的南铁令自然第一个被传去问话了。
“景枫,收拾一下,我们连夜启程去东离。”
“我去东离,莫迟你留在这里养伤。”在景枫领命而去之前,阳佟云海急忙追加了一句。
“不行,你留在这里,再过几日,皇叔祖派来接你的人就该到了。”
阳佟云海怔了怔,“我不回去!”
“现在不是你游山玩水的时候了。”莫迟的语气淡淡的,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我没有在玩,我也有很认真在做事的。”阳佟云海扪心自问,这趟出来,打离开极东城开始,他就没有过游玩的心思,此刻被莫迟这般污蔑,感到委屈不已。
阳佟云海倔强委屈的小模样莫迟看在眼中,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不过莫迟毕竟是久居上位者,关键时候理智永远占据上风。“我知道,但是,你也应该明白,皇族的幼子对世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更何况还有掌握着改良血祝术的无妄山在旁虎视眈眈,你跟着我们,我们还要分心照顾你,你觉得过意的去吗?”
“行,那你跟我一起回去!皇族有手有脚的人多了去了,天塌下来,也不用你这个伤员顶上吧?”阳佟云海不甘的抿了抿嘴,做出了让步。
“云……海,这件事,任何人都可以退却,唯独我不可以!”这是莫迟第一次唤他的名字,虽然有些生涩,口气却是那样的坚定。
阳佟云海咬着唇,迟迟没有吭声,良久,“我困了,晚安。”
目送阳佟云海离开,莫迟独坐灯下许久,“未良。”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无声无息的出现在房中。莫迟眯了眯眼,“跟着他,把他平安送回去。”黑影如来时般消失无踪,烛火被吹灭,夜晚又恢复了它原本的静谧。
另一边,被莫迟义正辞严的话堵的说不出半句反驳之言的阳佟云海抱着自己的小九九倒也很快进入了梦乡。次日一早,用罢早膳,打算实施计划的阳佟云海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一个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踹出来的面瘫男用绝对的武力阻止了阳佟云海所有的小动作。面瘫男除了面瘫,话也少的可怜,阳佟云海跟他形影不离的相处了三天,从他嘴里挖出来的字总共不超过十个,且都是一个或两个字的词语,连句话都算不上,这让号称极东小霸王的阳佟云海备受打击。第四天,阳佟成派来接人的队伍到了,阳佟云海与面瘫男的斗争以面瘫男的阶段性胜利告一段落。
回程的路,很平静,阳佟云海一直呆在朴素无华的马车上,安分的让随行的双喜有事没事就拿怪异的眼光瞅他,而阳佟云海这次也意外的沉的住气,不论双喜的眼光再挑衅,都一概选择无视。这么着,扮作商队的车队顺顺利利的走到了祁山县。
祁山县属原长府管辖,以玉矿闻名神眷朝,当然啦,祁山玉只能算是大陆货,平民百姓戴着保保平安,还有做些装饰品,贵族府邸的家什用物什么的,是登不了大雅之堂的。即使如使,原本属于贫困县的祁山县也因为大量开采玉矿一跃成为极东领内排的上号的富裕县,南来北往的玉石商人带动县城市济飞速度展,其繁华程度比一些边远之地的州府强多了。
祁山县跟极东城不到一日路程,若是赶紧些,晚膳前后也能赶到极东城了。可惜,天公不作美,午后稀稀沥沥的下起了小雨,后来雨势越来越大,路面泥泞,马车行进越来越困难,于是阳佟云海决定就近在祁山县过夜,等明天雨停了再上路。而且,这次出门,王府唯一的郡主阳佟絮是亲眼看着他走的,不带些新鲜玩意回去哄小女娃,未来他的耳根子就别想有清静的时候了。正好在祁山县挑几件小礼物拿回去堵阳佟絮的嘴,倒不是阳佟云海小气舍不得花大钱,而是小丫头生来是富贵命,金银珠宝等稀罕玩意可不缺,反倒是平民百姓的东西稀罕的紧。祁山玉虽不是高档货,可祁山出产的玉摆设却是神眷各大玉庄的抢手货,阳佟絮应该会喜欢才是。
一行人歇在客栈,用罢晚膳,阳佟云海就摇着折扇出门逛夜市去了。祁山县跟都邻极东城离的近,治安也是不错的,故此阳佟云海出门只带了双喜和小丰在身边,这次的领队倒也没有反对。至于在天宇城内把他看的死死的未良,自打上了路,就成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方才用膳的时候还看到他来着,等到分配房间时,就找不着了人。那个家伙,神神秘秘,古古怪怪的,十有八九是莫迟的人,阳佟云海纵然心中很不待见其人,也只得默许他的随行。
出门在外,非常得已,阳佟云海是不会亏待自己的,客栈选的是祁山县最大的客栈,这家客栈还是全领连锁经营的,极东城内也有分号,舒适、便捷方面自是不必说。客栈与祁山县最大,工艺最好的玉庄位于同一条街上,步行不过一刻钟,阳佟云海就抵达了目的地。
挑玉是门很讲究的学问,阳佟云海今世托生于皇族之家,眼光和学问自是不差的,虽说时值夜晚,烛火昏暗,可阳佟云海进门拿眼这么一扫,很快就把玉庄中真正的好货色挑了出来。让伙计把他看中的东西一一捧到面前,再拿在手中细细把玩、鉴赏,很快的,阳佟云海就挑好了礼物,等待伙计打包的时候,阳佟云海百无聊懒的捧着茶盅欣赏街景,看起来,祁山县夜市的热闹程度丝毫不亚于极东城嘛,咦!那是?!
阳佟云海一行人进城的时候,倾盆大雨已渐渐转变为蒙蒙细雨,夜晚在满街灯火的映衫下,所有的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雾色,让人有一种梦回江南水乡的感觉。然而,雨雾毕竟很淡,还是有一定能见度的,更何况视线的焦点是一位火焰般的美人的时候。
玉庄的对面,是一家三层楼的酒楼,阳佟云海不经意的侧首间,正对上凌空虚立于酒楼上方的红衣美人。
变态老祖宗?!
在阳佟云海认出对方身分的那一刻,红衣美人微微弯了嘴角,露出一个略带挑衅的浅笑。他怎么会在这里?!
“主子,可以走了。”
“唔,啊!”被小丰的声音惊醒,阳佟云海瞬音回神,对了,莫迟说过,见到变态老祖宗要二话不说逃命来着。不知道他现在逃还来不来得及?如是想着,阳佟云海再度将眼光转向酒楼,咦?人呢?难道,刚才是他看花眼了吗?从发现红衣祖宗到不见人影,其实不过四五秒时间罢了,也难怪阳佟云海会有此疑惑了。
70
70、失踪 。。。
走出玉庄,跟守在外面的双喜会合,三人慢悠悠的往客栈走去。
“双喜,刚才有没有看到可疑人物?”独自冥思苦想了半天,阳佟云海最终忍不住开口问道。思来想去,他不认为刚才看到的红衣祖宗是雨雾迷蒙间,因光线折射而产生的错觉。先前进店的时候,稳妥起见,双喜一直留在外面注意各方动静,如果说他怀疑自己四五秒时间所见的真实性的话,那么至始至终都在外面的双喜是否会看到些什么呢?
“没有。”吃惊阳佟云海会主动询问他的意见,双喜缺乏表情的脸上也不由露出几分诧异之色。
是了,凭红衣祖宗的本事,除非他愿意,否则他的行踪又岂是双喜这点修为能够发现的了的。阳佟云海自嘲的笑了笑,“没事,回去吧。”
回到客栈,得知未良仍未归来,阳佟云海最终放弃了与人讨论红衣祖宗的念头,洗漱过后就爬上床休息了。这一夜,睡眠质量向来不错的阳佟云海却睡的很不踏实,半梦半醒间,一直在脑中回放看到红衣祖宗那几秒的景象,回放的多了,渐渐也发现在一些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比如说,变态祖宗似笑非笑的时候,雨雾正浓,那时,他好像动了动唇,看口形,他说的是……“莫迟!”
阳佟云海满头大汗的睁开眼,当晚在他房中值夜的小丰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的异常。“主子?”
“水。”阳佟云海微微喘着气,喃喃低语道。
小丰快手快脚的倒了水递到阳佟云海手中,“主子,做恶梦了?”
“我不知道,有景枫的消息吗?”
自景枫和莫迟连赶赴东离城后,阳佟云海就再没有收到过他们的消息。昨晚,红衣祖宗的出现,还有梦中忆起的话语,却让阳佟云海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没有,需要叫大夫来看看吗?”阳佟云海苍白的脸色,让小丰很不放心。
“不用,把未良叫过来。”
分配房间的时候,未良和双喜的房间刚好一左一右,都在阳佟云海的隔壁,虽然入睡前没有看到未良的人影,照前几天的情况来看,未良晚上是一定会回到阳佟云海身边的。听到阳佟云海的吩咐,小丰随手敲了敲墙壁,下一秒衣装整齐的面瘫男就出现在房中。
这家伙,晚上睡觉都不脱衣服吗?阳佟云海挑了挑眉,当然没蠢到把心中的疑问问出口,把小丰打发出去守大门,然后盯着未良一字一顿的道:“现在,告诉我,你的主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
“不说吗?我想,不论你接到的命令是什么,主子的安危在你这种影侍心中应该是第一位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