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白雀神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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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白雀神龟-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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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瀛台合立在马镫上四处看了看。“可惜没找到羊群,这儿是大风口,人马立不住脚,”他说,扬了扬鞭梢,“我们还是再往前行吧,今晚便在那片谷地里宿营如何?”
  “小心为上……我看先派出哨探去探一探……” 贺拔离说。
  “如果羊群就在下面,你这一探,就把它们探跑啦。”瀛台合性急地说,呼哨一声带头冲了下去,三百骑随即跟着驰下,上千个马蹄子将碎裂的黑草叶扬上了半空。
  贺拔离抚着胡子,看着瀛台合那充满活力的年轻背影笑了一笑,摇了摇头,想起了当年跟随着年轻的瀛台檀灭东奔西征的日子。“要长大成人,还得有一段日子呢。”他小声自语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草香浓郁,草汁的气味把空气染得发腻。
  “不对头,贺拔原,下去看看。”他说。
  一名跟在他马后的矮个子骑士跳下马去细看,他的年纪比瀛台合大不了两岁,看上去粗壮敦实,挎着一柄长刀,马背上还搭着一根长矛,正是贺拔离的长孙贺拔原,他年纪虽轻,却力大无比,已得贺拔部叶护之名。他低头看了看,发现不少地方半尺多高的草像是被镰刀割过一样,平展展的,四处一扒拉,果然在草根下翻出丽角羊的粪便来。贺拔原也不说话,只是将粪便捧起来给爷爷看了看。
  “快意侯猜得倒是没错,羊群来过了。”贺拔离沉思着说,“如果不是碰到什么事,它们为什么要离开呢?”
  瀛台合带队一直冲到了山脚,他拉马打着转,四处张望,眼角的余光里看到树丛深处仿佛有某个东西在动,他猛地掉头过去看时,却是胡杨树的树冠在呼啸的风中摇动。流水声越来越响,他收拢队伍,往林地深处走去,走到水边,发现河水果然是温的,在薄冰下缓缓流动,有些冰破了的地方便冒出了浓厚的白色雾气。
  “快意侯你看!”几个伴当叫了起来。泥泞的雪泥中,有不少明显的单趾足留下的脚印。这些是大群丽角羊留下的蹄印呵,从脚印的密度来看,只怕不下千头之多。骑队小声欢呼起来,人人精神大振,四下搜索时,看到这群羊踩出的雪道,向西迤逦而去。
  他们悄无声息地沿着这条路往前走,一路上都散落着丽角羊黄绿色的粪便,几名有经验的猎人跳下去掰开粪便闻了闻,却是气味全无。
  “三王子,这群羊好像去得久了,未必追踪得上。”他们报说。
  我三哥瀛台合沉了沉眉,太阳正在他们面前落下,终究不死心。他沉吟一阵,往前派出了数名斥候,继续追踪脚印,大队人马在后面紧随而上,只要前方有报,立即散开一线兜将上去。
  那几名猎户驱马走在路边,不住向林子深处张望。他们的紧张神情是如此的明显,连坐下的马都竖起了耳朵,踮着脚小步跑起来。
  “有什么不对么?” 瀛台合问。
  “除了丽角羊的粪便,还有一些其他的古怪印迹,搞不清是什么——”一名老猎户把一根老树干指给他看。瀛台合顺着他的手指看到一根扭曲的老树干上布满深深的纵横印痕,一人多高的高度上树皮被剁得碎裂成道道沟壑,好像刀斩的一样。
  瀛台合一惊,问道:“这是人砍的吗?”
  老猎户脸色凝重,摇了摇头。我三哥瀛台合抬目四望,却发现这种刀痕在众多树上都能看到,那些痕迹纵横交错,狰狞刺目,倒像是上千名喝醉酒的狂汉在林中狂斫乱斩造成的。他转动脖子,猛地里听到远处树林里仿佛有一些十分低沉的叫声,也许是风的呜咽。远处有树木的顶端摇晃了起来,像风拂过。
  一名斥候骑着快马回来报告有大片丽角羊的蹄印沿着河湾下去了。
  瀛台合不由得犹疑起来。“那颜?”三天来他第一次开口问道。
  贺拔离也在细看那些痕迹。他的眼睛眯缝在白色的眉毛下,像是白雪覆盖下两口深邃的古井。瀛棘王以他年老,原本不让他来,但部中已无其他可带队的大将。他踩着孙子贺拔原的背翻身上马,打马驰骋了一个来回,对大君说,我的腰还硬朗,让我能骑马,我的手还稳当,让我能拉弓,辅佐诸位王子打几只狐狸,那是没有问题的。瀛棘王哈哈大笑,终于将这支骑队交给了他。
  此刻他看了树上刀痕,又看了看天色,嘘了一口气,忧虑地说:“似乎有猛兽。丽角羊吸引的可不仅仅是猎人啊,再往前追,福祸难料。”
  瀛台合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腰带上的 短刀:“那颜知道这是什么?”
  “是驰狼。”那颜的孙子贺拔原点了点头答道,“这种狼体形巨大,前爪如刀锋一样锋利,喜爱在树干和岩石上打磨前爪,比之寻常野狼要凶悍数倍。如果碰上大狼群,多有麻烦。”
  瀛台合看了看周围伴当马鞍上挂着的不多几只貉子和野狐狸:“前面确定能碰上狼群吗?”
  “这可难说。”
  “那就继续前进。”瀛台合喝道,“三百名武士还对付不了几只饿狼吗?离天黑还有半个时辰,大伙儿急速前进,赶上了羊群再歇息。”
  他们顺着羊蹄印踏出的小路继续前进,温泉河边的草借着热气,长得高高细细,草底下多年来堆积的陈草厚达数尺,又松又软,马蹄踏在上面发不出半点声息。贺拔离使了个颜色,贺拔原伸手从鞍钩上取下长枪,纵马冲到前面去带队。那几名放出去的斥候在前面高高的草里若隐若现。风好像小了,路越来越泥泞难走,队伍拖成了长长的一条断续的线。贺拔离看到谷畔坡地上,四处的茅草都在动。他顺着风闻到了一股臭味。
  “快意侯,”他急道,“快招他们回来,此处地势不对。”
  风从北侧的峭壁上灌了下来,马群不安地骚动,倒着蹄子,几匹儿马人立而起,不停嘶叫。我三哥瀛台合猛然醒悟,此刻他们地处谷底,分成一线长队,极易被伏兵打断成数截分割包围。只是,狼也懂得行军布阵,依地形伏猎吗?
  两侧高地上传来了隐约的沙沙声。瀛台合跳上马鞍向四周看去,他仿佛看到不计其数的黄色脊梁露在草尖上,像鱼穿梭在浑浊的水里,正向着他的骑队快速汇集而来。这些动物不管是什么,它们必定高过了马腹,而且必定生性狡诈隐忍。
  瀛台合急急喊道:“吹收兵号,后军变前军,喝令大伙快退回黑草丘上。”
  前头的叶护贺拔原也早发现情势不对,闻得警号,立即喝令前队越过路边的深草,斜着折返向左后方的黑草丘上奔去。三百人骑队的一字长蛇卷缩成一个疏散的佝形阵,他们不顾马力已疲,抽打坐下的马儿,快跑了起来。
  散在前面的斥候听到了号声,他们惊慌地向两侧张望,也打马向回跑来,却有两名侧出在小河北岸的轻骑,猛然间被什么重物拖倒在地,消失在高高的草里,只传出了两声嘎然止住的惨叫声。
  骑队离了路,在高草里奔得吃力,速度慢了下来,队形更见散乱。贺拔原挺着长枪断后,猛地里听到了两边草丛里都有弥漫的沙沙声。那草里的野兽,不论是什么东西,竟分两路包抄了过来,速度惊人,快过了疾奔中的骏马。
  三十多里外的龙牙河畔,瀛台彼跨在马上向着落日而望。他一身青衣青甲,穿戴得齐齐整整,虽然瘦削,下巴突兀,但神色镇定,看上去已然是统兵多年的少年将军。他的坐骑是一匹上好的小黑马,配着他的青甲,精神得紧。只是这会儿,他骑在马上的姿态有几分犹犹豫豫,显得心神不定,似乎什么重大决定拿不下,这种神态写在十岁小孩的脸上,颇有几分有趣。
  他已依约到达了宿营地,却不见其他队伍的踪迹。北边被夕阳染得一片金红的雪原上,冒出了一片黑点,乱哄哄地奔了过来。瀛台彼身畔的国剀之虽然老了,目光却很锐利,他看着旗号说:“那是五王子的队伍,他们碰到什么事了罢。”
  瀛台彼拍马迎了上去,见到奔过来当先一匹马上正是老将军长孙宏,怀里抱着他五弟瀛台乐,不由得吁了一口气。
  长孙宏骑在马上吐了口痰,痰迹在夕阳里画出了一道弧线。他年纪老迈,倒依旧是粗门大嗓的:“娘的,碰上狼群了。倒了两匹马,折损了十几个人,没大损伤。”
  瀛台彼看到他的肩甲上沾染了一大片血迹,挂在鞍钩上的长矛断了枪头,却是一副若无其事情的模样。五王子瀛台乐缩在长孙宏的马鞍上,脸色惨白惨白的,见了他四哥,张了张嘴,却没喊出声来。长孙宏大声说道:“五王子没事,就是吓着了。那群狼数量多得惊人,向着西一路奔了过去,毫不恋战,倒像是被什么东西招过去似的。”
  国剀之嘿了一声,脸色登时就变了:“长孙大人,这话可不是乱说的。”
  长孙宏一瞪眼睛,喝道:“放屁,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话我还不知道吗?老子跟你打赌,这些兽群,就是被人驱赶的啊。”
  国剀之冷冷地问:“你有什么证据?”
  那颜长孙宏嘿嘿冷笑:“我知道你这个老东西就喜欢和我抬杠。你自己看看,”他一旋身,将马背后驮着的一大坨毛发浓密骚臭异常的动物扔在了地上,“这就是证据。”
  他们目瞪口呆地瞪着地上那只邪恶的猛兽,兽背之上居然有个黑色的铭印,瀛台彼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拉马后退了两步。
  国剀之花白的眉头抖动了起来:“铁狼王居然没有死,他再度现身,必定有……”
  “不错。”长孙宏如雷般喝道,“瀛棘王必定有难,我们该立即拔营,前往救援。”
  却说我三哥瀛台合带着贺拔部的一旗人马,堪堪奔上山脚,瀛台合大声喝令,当先跑上坡地的半个百人队,一齐勒住马步,跳下马来,转身排成一个中间留出缺口的偃月形,队形虽然还有些散乱,却足以拱卫两翼。剩下的人马流水一样从那个缺口中冲过,向山上奔去。此时,那些摇动的草尖越来越猛烈,离他们已经近如咫尺。即便在如雷般的马蹄声中,他们也能听到草叶深处传来的呼哧呼哧喘气声——他们看不到任何影子,听不到任何脚爪落在地上的声响,那些散发阵阵骚臭的猛兽,飞快地穿梭在黑暗的草叶阴影下,好像不留下任何痕迹的噩梦。
  五十张弓绷得紧紧的,五十枚闪闪发光的锋利箭矢朝着外面,五十名箭手中有老有少,他们的脸都如铁石一样毫无表情,一眼也不朝自己的后面看。在他们两侧,成片的黑草起伏就仿佛两道涌动的潮水,速度快得惊人,没等贺拔部里剩下的人马冲上山顶,两道潮水已经在他们的前路上汇合,截断了他们奔上山顶的路。摇动的草尖聚集成了密实的将他们团团围住的一个圆圈,随后向外扩散开来,形成一圈越来越大的涟漪。此时三百人的骑队阵型尚未排好,两侧的草浪同时向中心压迫过来,显然那些猛兽的攻击迫在眉睫。
  混乱中瀛台合高喝了一声“放箭!”长刀出鞘,绕阵兜了半圈,想要冲上制高处去收整队形。半个蓄势待发的百人队一声呼喝,齐齐拉弓放箭。箭雨悄无声息没入两侧高高的黑草丛中,毫无反应,仿佛数十支铁箭被起伏的黑色波涛给吞吃了。不等瀛台合再喝令,那五十名箭手迅速地抽箭再射,将铁箭连续不断地射了出去,密集的箭雨下,涌动的黑潮终于一滞,余下的数百人马得到喘息时机,和着先前的五十人,迅速围成紧紧的一个圆,马头和长枪向外,前排的人迅速跳下马来,张弓搭箭,做势要射。瀛台合堪堪奔到圆阵对着山头的最高处,听到阵中的贺拔离喝道:“快意侯回阵来!”
  瀛台合扭头看时,猛地里闻到一股腥臭,右边的黑草丛中突然蹿跳出一条大如牛犊的黑影。我三哥瀛台合看不清楚它的模样,却能感受到那匹狼喷吐出来的气息就像他所经历过的最冷夜晚一般冰冷彻骨。
  瀛台合百忙之中左手一勒马缰,他座下的菊花青是当年澜马部进贡的骏马,由瀛棘王转赐给他,神骏非凡,此刻在急奔之中嘎然止步。瀛台合在马背上听到了喀嚓一声坚齿咬空相撞的声音,还不及横过长刀,就看见那匹狼猛地直立起来,跃在了半空中。它高高地窜出草丛,前爪上的十支利趾形同短剑,寒光直刺入他的眼睛。
  在那一刹那,我三哥瀛台合只觉得眼前的一切突然都变得极其缓慢,宛如在梦境中一样。他能看见所有的草叶都在面前摇曳,密匝匝的地,然后篷的地一声散落成数千茎断叶,飘洒在空气里。那匹狼就在这断落的草叶中腾空而起,后腿收缩在腹部,巨大的黑尾在空中盘曲摇摆,血盆大口里的根根利齿像刀刃一样锋利。
  我三哥瀛台合拧腰抬肩,挥刀向巨狼的头上斩击而下,心里却明白不管他这一刀中是不中,那匹巨狼的这一扑都势必将他连人带马压翻在地上。就在那一刀如雪的映光下,他突然在黑狼肩膀的皮毛上看到一个烙印,登时令瀛台合的两只眼睛睁得又圆又大,再也闭不上了。那个图形不是别的,正是他们瀛棘部的王家徽记金冠豸啊!
  少年叶护贺拔原大喝一声,纵马而出,铁头长矛带起一股风声,直搠入巨狼的口中。那只巨狼在空中微一摆头,咔哒一声轻响,竟然将长矛咬断。它落在地上,喉中发出一阵如同闷雷般的咆哮,脚掌只轻轻一沾地就又弹了起来,它那两只闪着黄光的恶毒眼睛,紧紧盯牢的目标依然是瀛台合。
  菊花青喷着响鼻长嘶一声,人立而起,两只钉了铁马掌的沉重马蹄向狼头上踢去,老那颜贺拔离也喝了一声,瞄了半天的一枚长箭从他的弓上离弦飞出。他虽然拉不了硬弓了,但此时距离极近,那支箭上含的劲道凶猛,眼看就要贯入那匹黑狼的腹中。巨狼仿佛有灵性般在空中猛一拧腰,那支箭顺着它那水一样柔顺的皮毛飞快地滑过,它落回地上,轻易地闪过烈马的蹄子,再次露齿咆哮了一声,低头窜入草中,失了踪迹。这么缓了一缓,阵中数十骑已经扑出,将瀛台合裹在里面退回本阵。
  周围数十里地内突然没了声息,草丛里不再有那些狼的骚动和碰触草的沙沙声响,只有风吹在百顷黑草上传出的猎猎声响。
  这暂时的宁静让人心里发毛。此刻瀛棘部的猎手们已经竖起密集的人墙,前面一排弓箭手将弓扯得满满的,惊惧地扫视四野里高及人腰的黑草。这些草刚刚还是令人宽心舒慰的景象,如今却成了敌人。他们看不见,但能感觉到大物在草下窜来窜去,只在左右。在风声和马的喘息声里,有一种急躁的不耐烦的咕噜声。他们拉着弓,捏紧刀柄,紧张地呼吸着,等待它们紧绷嘴角,等待那些锋利的白牙在黑暗的深处显露出来。
  “稳住,稳住,稳住。” 我三哥瀛台合惊魂稍定,虽然脸色煞白,还是举着长刀和着贺拔离祖孙大声呼喝。他知道此刻双方士气都有挫动,无论哪边能先稳住阵脚,敲定生死都只在一呼吸间。
  那匹巨狼势在必得的一击没能得手,只是它一见失了良机,当即卷身而去,也没让瀛棘部的人占了便宜,这匹畜生当真有高去高来的刺客风范。贺拔离百忙中问孙子道:“看到这头狼的耳朵了吗?”
  贺拔原利索地回答说:“白色的,左边耳朵。”
  贺拔离嘿嘿一笑,自语道:“左骖在此,铁狼王也不远了罢。”
  草丛深处,那些不耐烦的咕噜声逐渐地响了起来,这响动,弥漫了空中,就如同一张弓的弓弦越绷越紧,连战阵中最没有经历的小孩也知道它们就要发动攻击了。贺拔离端坐在他那匹大白马上,老态一扫而光,两只眸子精光畅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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