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的知心话,如从今后一定要接受教育改邪归正了,真不好意思向老人家借酒'主要是夜半三更没处买了',一定会买酒来还老爷爷,还要请老爷爷帮忙泡兑这样又补人又好喝的药酒,老爷爷实在豪爽耿直,好酒量,定会长命百岁等等,态度非常地恭顺诚挚。
喝点酒就满脸通红的老爷爷果然豪爽起来,大声嚷嚷,宣布他不是要人家还酒的那种人,并毅然敲开了一个珍贵的皮蛋,用筷子将它夹成了碎块。
老爷爷说药酒的药力大不宜多喝,三人共饮半瓶后他就坚决地收了瓶。祁二痞想再喝点,但没成功,只好同老看守一道回病房在空床上躺下了。
第二天,医院继续给黄成输液。见他仍很虚弱,实质上又是个关不关都很麻烦的所谓“犯人”,群专部撤消了对他的监视,打算等他病稍好一点就把他放了算了,省得多给他掏医药费。他是知青、农民,将来没单位给他出钱的。
他们要祁二痞留在医院里守护黄成,祁二痞坚决不干了,说他自己也病了,头痛,还强要医生给开了去痛片。他可能是装病,也可能是药酒喝多了,昨晚上那半瓶药酒,大部分是下了他的肚的。他还急着要回牢房去处理那些美食,现在黄成是受用不成了,大热天的,让它们坏了可不行。
祁二痞回群专部后,群专部便没有再给黄成派个侍者来。晚上十一点过后,一位护士竟发现连黄成也没有了!她大声喊叫,并连忙打电话报告了群专部。
闻讯的护士、医生和病人,一批又一批地赶来看已变空了的病床,议论纷纷。小护士立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功绩,等候在病房门口,眉飞色舞地反复介绍,描绘她是怎样高度警惕地发现犯人不见了的。
不料群专部的头头来了后,没等她神采飞扬地讲完,就突然大声吼她:“人跑了!你是在值班?”吓得她瞪大眼张着嘴,怔怔地站着,见没人理她,才悄悄溜了。
群专部希望黄成只是跑回家了'如是那样就不管球他了',但他们失望了。天亮后,三个看守去黄成家里看了个仔细,只见到了那个妄图将他们当作贵宾的老妇人。孤儿寡母的穷窝里,除了两张用破旧的竹凉板搭成的床下可瞅瞅外,就再无可搜寻之处。诸如衣柜米柜或大衣箱之类或许可藏人的家什,早在他们光临前的漫长岁月里,就陆续变卖成黄成每年的学费或书本费去了。不过他们也有意外发现:见识了那架虽然简陋原始,却被磨得铮亮而引人注目的草鞋机。那泛着金属般光泽的坚实硬木头架子,实实在在地凝聚了那么多震慑人的东西朴实、本分、勤劳、灵巧、坚忍、自信、自尊、宽厚、深情等等,正如它的产品,勇敢地承载起了沉重的生活,无怨地铺垫着艰难的人生旅程。可惜在天刚亮就坐在上面忙碌着的,只是黄成的母亲。
坏人也喜欢好人。回来的路上,三个看守一路感叹着母亲的伟大和黄成的混帐。
在牢房里,祁二痞快活地啃着猪蹄。门外看守们的嚷嚷,已使他得知了黄成的逃跑,他高兴,这些美食就全是他的了。他估计黄成是不甘心陈营长挖了他的墙角,去那边找吴玉兰去了。
他还认定黄成是白跑:我祁二爷是茶场工人多少有点工资都没找上老婆'他认为自己除了钱少这一点外,其它都是完美的………世上少有认为自己不完美的人',你黄成一个穷知青农民,一个在*中毫无权势和地位的小爬虫,哪是陈营长的对手。
第二十一章
二 十 一 世 内 桃 源
黄成从病房翻窗宵遁后,逃到本县某国营林场来了。
这儿距县城一百多里远,山高林茂,犹如仙境。仙境里有他的一帮子昔日红派知青战友,他想到这儿暂且躲几天再说。
此地平均海拔近两千公尺,常常云雾缭绕。来到这里,你有时会觉得到了天上,美丽的流云就在你身旁。有时你又会觉得到了大海边,座座青秀的山峰山岭,象苍绿的大小岛屿,伫立在洁白宁静的云海里。
没云雾的时候,树林也象海。绿色的海、随着群山起伏着大浪,覆盖了好多好多的山梁和山沟。林海里全是已营造了十年左右的杉树,大部分都有两三丈高而且已经郁闭'树与树之间枝叶相交'。白墙黑瓦的林场院子,就在林海边沿的山腰上,象一只色彩黑白相间的漂亮小船,停泊在绿色的大海边。
林场里的知青;是六三、*年从泸州等地分批来的。他们怀着一颗绿化祖国,造福人民的红心,自豪地在大山上砍荒、挖窝、造林,觉得能在这风景如画的地方建设祖国,是一种幸运,早晨上工时,常常觉得路旁的草木都散发着清香。
不料突然来了个*,使他们知道了还有更重要的天下大事要他们去处理,便跑下大山,努力地干起了革命。在广袤的川南战场上,例如本县对旧县委的夺权造反、二月镇反,宜宾地区的两次武装支泸等等,都有过他们的英姿,而且小有了名气。但是在成立红色政权时,无论县、区乃至所属地小小的公社领导班子里,却绝对没有他们的身影。他们也觉得那是天上神仙们的事,自己既没那兴趣更没那能耐,做梦也没想到过要钻进去。
不过,他们有正常人的感觉,发现不少人干*就是想当官,而且人品不地道。
于是,经过三、四年*的沧桑,这帮知青现在已经哪派都不派了,回到老高山上独立寒秋,依旧在美丽的云彩中或明媚的阳光下,挖着他们的坑、植着他们的树、护着他们的林,有人还自发地成立了杉木林病虫害科研小组,想消灭本地一种祸害杉树的大天牛昆虫。哪股政治势力都遭到了他们的蔑视,特别是近在眼前的,应该管他们、很想管他们或利用他们、却又管不了也利用不了他们的县革委。相互间藐视得厉害。
最近,一件意外的“壮举”,更增添了他们与新生红色政权之间的对立。
说来有点话长。
这儿是林场的场部,也叫总场。在总场周围上百里的群山中,还有几个分场。其中某个分场的知青,曾帮一农妇拆过别人的房,抢走了木料和瓦。而那遭抢的“别人”,就是农妇的“哥”。
那“哥”可不讲理,虽是抱养来的独子,却仗着自己在公社有些关系和势力,在养父母死后,独自继承了养父母的四间瓦房和其它一切。养父母有个亲生女儿,即养子的妹妹,却什么也没得着,因为她已出嫁了。有目共睹曾很孝顺的妹妹,前段时间家里倒了两堵墙,要求“哥”分点遗产帮修房,“哥”却说:“嫁出门的妹,泼出门的水!”分文不给,多次协商不成还打了起来。妹妹受了伤,告到公社、区、县革委都没有结果,只好住在风雨无阻的半边房里。邻居们闻听林场的知青连县革委都不怕,还爱帮忙,就叫她哭诉到那个分场里去了。那分场的知青,听说堂堂的新社会里,竟敢还有这样的男女不平等,义愤填膺,便率领了近百名林场的植树民工,要他们带上了大锯、斧头、锄头和背篼,浩浩荡荡地步行了三十多里山路,去自我陶醉地把党的政策执行了。
不久,在某个分场附近的一个小镇上,有个已婚的年轻联派头目,把街村的一个小姑娘给*了,并继续威逼纠缠。受害人的父母很为难,如将此事告到街革委,是既没用又丢脸:那家伙不仅是个联派小头目,还是供销社的职工,仗着手里管着一方烟酒糖和肥皂等商品的分配,一贯在小镇上胡闹,在当地很有势力,何况丫头已失了身,不敢张扬的。小姑娘家里人,听说林场的泸州知青为了帮一个农妇的忙,连人家的房子都敢拆,就叫小姑娘的姐姐到林场来当民工,寻机会悄悄求知青帮忙去制止那家伙。知青们当时没答应,嫌路太远,又说怕闹开了对小姑娘名声不好,但对那个横行乡里的联派头头,确是早有所闻的。
不料过了不久,那个小镇上放映党中央召开九大会议的记录片,庆贺*被正式当选为党中央副主席,那分场的部分知青为了看电影,便去公路上强拦了一辆汽车,有的站车门,有的骑坐在车灯上,被气疯了的司机风驰电掣地[想把他们摔死碾死]送到了小镇上。下车后,知青们不仅打了企图拦抓他们的司机,看完电影后,还顺便去“为民除害”,悄悄地摸到那联派头头的房门口,突然冲进去,把那家伙从床上痛打到了床下,要他跪着保证不再纠缠那才十七岁的小姑娘了。
事情被电话飞报到了区、县革委。当晚,周围各区社就布下了天罗地网,几个知青连夜逃跑,但第二天早晨仍被抓了,不仅挨了人多势众的革命群众的捶打,有人还接受了那联派头头用铁秤砣当拳头的教育。虽然后来放回了几个,但现在还有两个被关在群专部里。
知青们打算重新拿起武器,便回泸州搞枪。
在泸州,靠老同学老战友们的关系,不仅很快搞到了单兵武器,还弄到了高射机枪和“青蛙炮”。
这儿不得不怀念一下“青蛙炮”,使大家空手而返的罪魁,就是它的“弹”!
它或许是当时泸州的一小小“土特产”,短短的炮筒轻便的炮盘,由于自重不够,发射时炮身会高兴地蹦跳,故名“青蛙炮”。它的炮弹,象没把子的上半截暖水瓶。
纳溪城外有个解放军设的检查站,要没收过路车辆和行人的武器弹药。知青们将过站的时间选在深夜,并把高射机枪等大家伙捆在了车厢下的大梁上,其它轻便好拿的,便分给大家,届时携带下车绕道过站。由于多日的操劳太累了,过了泸州长江汽车轮渡码头的蓝田坝,有个小家伙用衣服垫在一发“青蛙炮”弹上,将它做枕头,枕着便睡了。
车在检查站前远远地停下,大部分人扛着枪支弹药下了车,从田间小道绕行,少数几人留在车上。紧张匆忙和黑暗中,谁也没注意到那个混杂在普通行李之间的“衣服包包”。
但解放军注意到了。
“这是什么?”带点普通话味的、严峻的质问。
“不晓得。”一知青头头回答,瞪大了疑问的眼。
“这是什么?”声调更高了,没有了衣裳遮挡的炮弹,显得十分淳朴,被举到了那知青头头的鼻子前。
头头皱皱鼻,使劲嗅嗅:“好象是个酒盛盛'酒壶'!”想伸手抱回。
但可怕的酒盛盛,被紧紧地扣在了怀里,而且响起了惊人的警哨声。山上备用的两盏探照灯蓦地亮了,立即交叉着将四周扫照得亮如白昼,公路旁山坡上的简易营房里,冲出了一大群解放军,象蜂巢里拥出了勇敢的工蜂!
车旁的几个知青四散奔逃,这正巧给众多的解放军指示了目标,让他们发现了正在庄稼地里的众多人。那些人正扛着枪弹在黑暗中艰苦地跋涉,现在前途是猛地无限光明了,但他们却纷纷扔掉宝贝狂奔了。
第二、三天,他们找来与驻军谈得上话的朋友,一同反复地去找检查站求情,希望要回武器。当地驻军虽然同情他们,但必须执行上级命令,只还了汽车。退还汽车于知青们无多大意义,不去求情车也是要还的,而且车是老战友们单位上的。
他们又两手空空地回到了林场,到现在,好些人还聚集在这个总场里,一面象征性地参加着秋季造林,一面发愁着下一步的*。
总场里,有一名农民出身的、年长忠厚的党支部书记,一个像中学老校长似的场长,几名国家干部'其中包括一名可敬的年青医生和一名勤勉的中年会计',十来个老工人,一个炊事员和正聚集在这儿的数十名知青,此外,还有一个罪名是历史反革命的四类分子。
书记、场长、会计和干部们,都是县林业科派驻来的公务员,他们还管理着方圆上百里之内的其它几个分场的人员和工作。不过那是说的*以前,而现在,除了会计还在管管帐外,其他人大体上早已就什么事都管不了了,知青们自主地管理着一切。
老工人们多半是多年前由农民工转正的,也有五几年从灌县林校毕业来的技校生等等,他们不太关心*,成天自觉地出工劳作。
四类分子在林场里,理论上当然地位最低。他也是灌县林校生,而且成绩好、身体也好,干活踏实卖命,只不过解放前在上初中的上学途中,被土匪抓去当过几个月“文书”,解放后他隐瞒了这段历史。到了林场后,在一次什么运动中,他主动交代了此事,经调查,事实与交待相符,得了一顶历史反革命的帽子,但是老工人们,甚至领导们,对他的态度基本上没变化。
首先是场长和书记,这两个党内的走资派,肯定算是丧失了阶级立场的。生产上的事,如采种、选种、做苗圃、育苗、植树、幼林扶育或成林间伐、防治病虫害、护林防火等等,经常找这个阶级敌人商量,有时还会叫他当革命知识青年们的老师,让他教知青们干技术活。
管理干部们,他们好象忘了这个人不是同志是坏蛋,依旧照常相处,单身的干部,还经常端着饭碗和菜碗、钻到他的宿舍里,围着地炉子煮酸菜。
老工人就更别提了,因他干活又快又好还懂技术,对他的态度简直就近乎崇拜。
*前,知青们对此事毫无异样感觉,*开始后,他们才有了警觉:这个阶级敌人,在这里受着重用!
如今,正常人当技术权威都不行,要被称为是“资产阶级反动技术权威”,何况这个定了性的阶级敌人!于是,当上了无产阶级*战士的知青们醒悟了:林场里有阶级斗争!
知青们便祭了起毛主席“阶级斗争,一抓就灵。”的法宝,隔过三、五两月地,就要把场长书记和历史反革命分子斗一顿。他们通常也讲点政策,批斗时的安排经常是,两个走资派挂着黑牌站后面,历史反革命分子挂着黑牌弯腰九十度站前面。有时则都他妈的来个九十度。
令人奇怪的是,这种鲜明的阶级立场,绝不影响知青们的如下情操:四类分子或场长书记的房中,如果不慎飘出了好闻的菜香甚至肉香,而且碰巧被门外经过的男知青嗅到了,幸运儿就会连忙跑回自己的宿舍,诡秘地将碗筷藏在衣襟里,悄悄跑去激动地敲走资派或历史反革命分子的门,压低嗓子自报人数'人多了里面是绝不开门的';如果知青们做好吃的被他们发现了,他们也会挟着碗筷,无声地笑着悄悄跑来当不速之客。迟到的知青,反而会被室内敌我不分的老少馋鬼联合起来关在门外,而他们三个,却不管早迟,只要敲门,都会受到欢迎。
黄成逃到林场后,要是稍知悔改,县革委也许想不到他会在这儿,即便想到了,也不会来打扰他。但他太不甘寂寞了,到林场吃饱睡足之后,好象无所事事日子难过,也可能是仇恨难消,第三天便又“大革命”了,在这老高山上孤庙般的院子里,帮大家一起刷起了“一碗水端平!”“砸烂派革委群专部!”“血债要用血来还!”“把无产阶级*进行到底!”等耸动的大标语。
晚上,知青们开会声讨“派革委”。
会议开头,大家合唱了不少*的歌,呼了不少打倒“派革委”的口号。然后,一个虽不擅辞令,但身强力壮而且仗义勇敢的知青头头高民'场内头头很多,多得有时似乎就没头头;为了讲后面故事的方便,我们假设叫他高民'主持会议,高民先简短地致了几句对黄成的欢迎词,然后要大家自由发言。大家想再听听黄成介绍群专部里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