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三见青年那么勇悍,自惭形秽,不好意思立即找他要回刮刀,稍事犹豫,回仓房取了颗手榴弹,准备用铁家伙砸探子。不料黄成居然要救探子 ,还做出一副执行党的政策的样子,见他那副不可一世的叛徒内奸嘴脸,汪三一把无名火起,解恨的铁家伙就砸到他背上去了,委屈伤心的泪,也不由自主地涌淌出来。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七章
七 张 清 华
黄成自己要求送烈士遗体回本县去了这事,张清华觉得有点糟:凭那天晚上吴玉兰对黄成的“不接见”,以及这几天吴玉兰没这回事的样子,黄成这一去可能就不会再回来了。
在前线,稍微有点地位的人都来去自由,不辞而别的人有的是,而且还无一不带走武器。她认为,无论从相貌身材或性格头脑品行等哪方面看,黄成与吴玉兰都很般配,虽然两家都穷得不能再穷,但那才显得有志气,更是纯洁的爱情。她认为凡是爱情都是伟大的,口头禅是“人好了喝水都甜。”她不知吴玉兰究竟咋想的,几天后,作为知心姐妹,她实在憋不住,要问问吴玉兰。
队伍驻防地要转移,吴玉兰正在保管室帮着收拾东西,张清华平时就烦她太爱劳动“闲不住”,径自把她叫到屋外,悄悄问她:“黄成还回来不?”不料吴玉兰惊讶地瞪大了眼:“我咋个知道?”又转身回屋帮忙去了,让张清华怔在那里。
本营已接到命令,全营迁往下游约十余公里处一信箱编号单位驻防。那单位职工大部分是联派观点的,这次大战后,该跑的跑了,不该跑或不想跑的也不上班了,办公室大礼堂等便是理想的营房。
本营共三个连,其他两个连尚有较强的战斗力,上午就冒雨搬去布防去了,这个受了重创的连下午搬。
下午,雨早停了,天空清澈潮湿,雨后的太阳真毒,烤得人身上灼痛,还闷热。
热气腾腾的公路上,百十个自认为在保卫红色江山的革命人,个个步履维艰。他们背负着炽热的阳光,背负着硕大的、颜色五花八门的棉毯背包,像一长串垂头丧气的采色乌龟,蹒跚地行进在漫长的灰色公路上。他们的兵器也使人眼花缭乱,长的短的、陈旧不堪的或最新式的都有,大致可以拼凑一个近四十年的单兵火器展。一路上,很多人都在咬牙切齿地想念团部指挥官、想念他们的爹妈和八辈子祖宗,尽情地喷泄着最恶毒的诅咒,因为他们竟不给这个连派一辆车!
全团共有五辆汽车,其中三辆运烈士遗体及其护送队回本县去了,剩下的两辆,一辆上午在往返运送那两个连队时抛了锚'幸好本连的炊事班已先随车过去了些人,带去了重东西',车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修好,另一辆呢,居然借给了外县!据说那个县的人要急着赶回去对付他们那儿的联匪去,于是团部便下令这二十多里路要大家“克服克服”。
酷暑盛夏使道路十分漫长。人们个个大汗淋漓,被晒得昏头昏脑。有人举起步枪,对天上白亮得吓人的太阳“砰”地放了一枪。'一年多后,在“清理阶级队伍”的运动中,这家伙被揪出来了,人们说他对太阳开枪,是对“全世界人民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毛主席”不满。'
寂静的江边平原上,枪声震响后,无语的太阳还是那么明亮,但人们耳中却恍恍地回音不绝。人们开始没注意,以为自己耳朵发懵,又以为是较远处长江隐隐约可闻的奔流声。不料声音仿佛在变大,而且越来越近,啊,汽车!
真的,后面远远传来越来越清晰的汽车声,是团部终于发善心借了辆车来吧?要不就是上午坏了的车修好了。人们纷纷转身翘首观望,看它是否会给那些掉队走在后面的人停车,有人把背包摔在公路当中,长伸腿坐在上面等候。
是辆陌生的解放牌,绿绿的车很新,不像饱经沧桑的武斗车。真令人奇怪,它是来干什么的呢?由于联、红两大派在这儿长期武装对峙,云、贵、川三省交界处的正常交通早已阻绝,这一带是难得有一辆非武斗队的运输车出现的,即使出现,也很可能被抢劫性地永远“借用”。这车开得轻快,看样子像空车,可是它毫无要停下装人的意思,超过两旁向它招手的背枪人,一路傲气地大鸣喇叭,示意人们让道,显然想奔驰而过。
坐在路中的好汉们犹豫了,提起背包款款挪步让道,好奇地盯着越来越近的驾驶室,要看看里面是什么重要人物。
车在人多处慢些了,但仍无停下的念头,从一个很不甘心的小伙子身边擦身而过。小伙子吓得猛地跳开,大骂:“狗杂种!”并举了举枪。他已看清,驾驶室里就只有一个欠揍的年轻司机。
有人大喊:“前面的人拦住,压死人了!”
远处的人纷纷端起枪,向汽车头部和轮子瞄准。
“乒,乒!”真的开了两枪,是半自动步枪的清脆响声,有身份的家伙打的,车前路面上溅起两团黄烟。
车变得慢吞吞的了,众人顾不得等车停下,更顾不上去教育司机,纷纷施展出各自的飞车本领,有的登上了驾驶室踏板,有的吊住车厢后挡板并翻进了车厢,更多的人则苦于枪支或背包的阻碍,只能相互碰撞着,徒劳地尾随着汽车练短跑。而车执拗地就是不停,尽管它已比某些人跑得还慢。
张清华见有人已登上车,连忙把随身仅有的一个黄挎包往身边一位“小兄弟”怀中一塞:“快点!”不知是催促这个始终紧随左右的“弟”,还是催促自己,总之,靠已抓牢了驾驶室窗沿的战士的帮助,她自己是转眼就站上去了。
张清华高兴坏了,右手抓住反光镜杆,左手挥舞花手帕,蹦着跳着,随着车的前行,一路上叫着路边战士们的大名,叫着班长排长司务长们的官衔,向他们致敬,让大家分享她的快乐。她身后的青年,难堪而艰难地躲避着她的身子,还伸出一只手随时准备抓住她,怕像蛆一样乱动的她会摔下去。一个脚踏板上连她共站了三个人 ,后面二人都有枪支和大背包,可想而知,她的忘情欢蹦,使后面是多么拥挤。
她没背行李,每次搬迁,她的行装都会叫“小兄弟”们分去。对于某些人来说,能分到她的一个包或一捆东西,便自视为一种荣幸。她通常就只随身挎着那个红卫兵大串联时留下的、包盖上印有“红军不怕远征难”毛体红字的黄挎包,刚才为了飞车利索,连那个包也塞给追随者了。
年轻司机见车上已有了人,算定没人会再向汽车示威开枪,恶作剧地缓慢前行不已。已上了车的人像登上了胜利的航船,得意非凡,张清华则开始注意方向盘上那双坚定的大手,惊讶它们的风度………戴着洁白的防滑薄手套!
汽车终于悄然停下,司机巍然不动,手紧握方向盘,愤怒地问:“你们有没有领导?”
车门两边的人面面相觑,张清华望司机一眼,跳下车,扒开那两个战士的身子看车门上的字,噢,原来是云南某地运输公司的车。
二排长从前面不远处返回来,挤上脚踏板,深沉地蹙着眉问窗内:“师傅哪儿的?上哪儿去?”
司机瞥他一眼,不理他。人们警告:“他是排长!”
“是连长!”有人纠正,并准备把司机拉下来。
司机怀疑地又瞟瞟二排长,没吭声,拔下防滑手套,一点不急地掏出香烟叼在嘴里,“啪”地打亮了铮亮的漂亮打火机,点上烟,摇手叫人让开车门,然后下了车。
司机脚刚落地,张清华从他身后一猫腰钻上驾驶室,坐上他的宝座,高兴地“嘟”地按了一下喇叭。司机一手叉腰转身要吒骂,不料眼前是朵明亮的花,花儿正扭头对着他笑。他哆嗦了几下嘴唇忍住了,发怒地瞪着张清华。张清华笑着下车,帮他关好了车门。
司机从白短袖衬衣胸袋里掏出一张折好的硬纸片,不打开就递给二排长:“这车我不要了,想开的就上,给我打个收条。”
谁都知道二排长识不了几个字,张清华从他手中抢过纸片,边打开边说司机:“见面就是因缘,不要生气。”
车后还有人吵吵闹闹地往上爬,二排长走过去大吼起来:“师傅都不开了你们走个球?在哪儿都要犯点无政府主义!”
张清华看了纸片惊叫起来:“哎哟,人家是救灾的车,要不得!”她告诉二排长。
原来是辆来四川拉救灾物资的长途车。
司机其实也是个*的热衷者,在他本地属于类似这儿联派那个观点的。因为周边四处搞武斗交通长期阻塞,他们城里盐的贮存量快不够了,这可是个关系国计民生的大事。听说这儿红派拿下了纳溪,汽车可以直达泸州,运输公司的派领导头头就派他单车出来跑一趟探探路。他当然不愿出来送死或丢车,但不得不来,因他是单位里受压派的一个小小“坏头头”,正被停了车,年纪轻轻一表人才地成天扫停车场和帮人洗车,顺便还要扫厕所,并随时可能被批斗,这次来拉盐,也算给了他一个重新跑车而且立功的机会。临行前,他突然想到本省某地前不久才发生了一场地震,于是托了一个好朋友,私下找到县委里某群众组织的头头,开了一张运送救灾物资的证明。自*一开始,所有的当权派便被打倒,官方公章也随之作废,现在临时执政的都是得势的群众组织,管用的就是他们衣兜里的公章。大约由于是县级领导机关,里面的群众组织也非同一般,该公章直径竟有两寸多,在纸上看起来红亮而明晃晃的,仿佛快有拳头大。如只论面积,也许中南海里的任何一颗印章,在它面前都要感到羞愧。
凭着硕大无朋的红印,凭着“受地震影响”“救灾”“抢运”“专用车”“一律放行”“否则务必严加追究”等字眼,一路上,他已断然拒绝掉了一个想拦车帮拉石头的道班,闯过了两处武斗队设的关卡。
张清华双手高举纸片,可爱的小指和无名指都兰花般地翘起,将伟大的红巴巴和威严的措词向四周展示:“不要胡来,‘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开不得玩笑。”
车厢里有人小声骂:
“狗日的烂骚货,救灾救你妈。”
“救她野老公!”……
张清华身边的两个小伙子,伸手去抓她手中的纸片,她倏地将纸片压到胸上双手盖住,厉声高叫:“扯烂了要你们脑壳,不信试试看!”
颇高而健壮的“小泼妇”敢玩命的,而且朋友多,两小子假笑着走开了。
张清华没把纸片还给二排长,而是送还给了司机,转身去人丛中找“小兄弟”,她惦记着自己黄挎包。司机快意地察觉到,美丽而能干的“红匪婆” 对自己有好感。
大家看着司机慢慢地叠好纸片重新装回胸上衣兜,没人吭声,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了。司机沉思着长长地吐了一口烟,冷冷地问旁边的人:“你们多少人?去哪儿?”
人们不知他问来干什么,迟疑地不便回答,因这是军事行动,要保密的。张清华背着挎包赶紧挤过来:“没多少人,就在前面不远了。”
司机笑了:“不远了就自己走吧,还坐啥子车啊。”说着就要开门上车。
“远,远!还远得很,真的。”张清华急得跳了跳,抢在他前面打开车门钻了进去,并立即从那面车门探身出去喊叫车前的一个小姐妹,招手要她快上去坐到她右面。
司机没理她,回身走向后面去看车厢。
车厢里已挤满了人,连挡板上都坐满了,还有人企图往上爬。司机质问他们:“这样子坐车,哪个神仙敢开?颠两个下来你们坐班房还是我坐班房?”
车上的人分成了两派,被挤在里面的人熬不住车内的闷热,觉得太阳正贴着蓬布在头顶上烤,破口大骂要车后的人赶紧下去;而后边和挡板上的人则不理采,谁也不愿带头放弃好不容易到手的立锥之地,而且他们也没有里面的人那么受罪。
车下没上成车的人则又是一大派,他们起哄:“下来,都下来!别耽误人家司机的时间了,这是救灾车!”
祁二痞蹲在路边一堆补路的碎石上,望着车上对身旁的人说:“破坏救灾是犯国法的,我儿才哄你。”听见车厢里热得发疯的人的漫骂,他会心地微笑。
刚才坐在敞开窗口的驾驶室里飞奔,那是何等地凉快,现在晒在川南盛夏下午两、三点钟的太阳下,司机也感到不堪其苦了。他摊开双手,对车下的人说:“大家搞快点下来一些人,就算我倒楣,多跑几趟都行,反正我不耽误是已经耽误了,对不对?都在这儿熬着晒太阳还不如大家合作;几下跑完算了。既然碰上了就算缘份,大家交个朋友,我负责把大家都送到,好不好?”
“好………!” 车下的人全欢呼喊叫起来,“上面的人快下来,司机答应了,多跑几趟把我们都送走!”
坐在车厢挡板上的人纷纷下地,连挤在里面的有些人,也满头大汗叫苦连天地下来了。
现场几个当官的合计后一致决定:车上的人全部下来,让后勤人员和女的先走,其余所有的人原地等候各自找树阴等着车回来。如果车不回来咋办?那司机就别再想顺当回云南!这儿可是他必经之地,他哪有那么大的狗胆?
张清华要坐在驾室里惬意地来回兜兜风,自告奋勇要跟着车跑,她叫二排长放心,一定会看着把大家都拉完。
司机果然义气,一口气开了四个来回,在张清华的协助清点下,把沿途等候的人一个不少地全救出了火海。
连续往返的途中,二人在驾驶室里相互间几乎没说话,司机沉默专注地开着快车,张清华则在心里计算着哪些人还没上车。因队伍早已溃败似的前后远距离走散,有人还跑到离公路老远的树下坐着、躺着,甚至争分夺秒地打牌赌烟、赌钱,等车停下来鸣喇叭后,他们才会急急地跑出树阴来,她生怕漏掉一个这样的“老爷”。
最后一趟快完了时,当着身旁坐着的祁二痞的面,张清华才突然对司机说:“你一个人出来跑,大嫂在家里肯定担心死了。”
司机看她一眼:“哪个大嫂?”
“你的那个呗。”
“她呀,”司机注意着前方出现了坑凹的路面,冷冷地说,“她还在上托儿所。”
“谁呀?你的娃儿?”张清华望着他。
祁二痞和司机都笑了,张清华红了脸。停了一会儿,司机问他俩:“你们这样出来打仗,家里父母和朋友也不放心吧?”
“不放心。主要是回去没事干,书读不成了,又参加不了工作。唉!不知要到哪年哪月。”张清华叹了口气。
“她还没朋友。”祁二痞摸着下巴补充了一句。张清华瞪他一眼。
三人都不想说话了。
当司机熟练地将车开进新驻地的大门时,炊事员已在食堂里刮洗起了上好的肥腊肉。本来每搬一次驻地都要好好地吃喝一顿,大受感动的连队,今晚一定要留住这位云南兄弟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经不住二排长和张清华等人的坚决挽留,司机终于同意留下来第二天早上再走。晚饭后,大家陆续去澡堂洗澡和洗衣裳。张清华叫了个小姐妹找来祁二痞,在僻静处给了他两张酒票,要他陪司机去洗澡,并一定把司机换下来的衣裳收过来悄悄交给她,同时转告司机:今晚帮他洗了,大夏天的,明天早上一定会干不会影响赶路。祁二痞说,他也有好几件衣服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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