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不知是什么动物毛皮所做,厚实、美丽且华贵的紫色皮大衣,衣领上还对应地镶嵌着两颗鸽子蛋大小的火红色珠子,源源不断温暖着她虚弱的身子。
曲宁萱强撑着站起来,扶着一切能扶的东西,一步步向唯一的通道走去。她小心翼翼地穿过摇晃的吊桥,走过打滑的阶梯,挪过陡峭盘旋的小路,终于来到被云雾包围,从外界根本看不见踪影的山顶。
君千棠站在悬崖边缘,负手而立,神色极为复杂,山顶正中心屹立着一个巨大的冰柱,依稀可以看到其中的人影。
听见脚步声,君千棠终于回过神来,见随时可能倒下的曲宁萱竟强撑着一路走过来,便道:“你身体不好,应该好好呆在原地,这可不是幻境,万一出事……”
“我一路不是平安无事么?”曲宁萱笑了笑,略带几分谨慎,却又压不住心中的好奇,“你已经破解了幻境?我们此刻在哪里?”
君千棠淡淡道:“澄灵山脉,正中心。”
此言一出,曲宁萱不由收敛了笑容,澄灵山脉蕴藏无数的秘密与宝藏,也隐藏无数凶险与波澜,纵然是身为超级宗派的千阳宗,也只敢在比较外围的地方开宗立派,离正中心差了十万八千里。按照定律,越靠近核心的地方就越是危险,君千棠又说幻境已被解除,难道他们要一辈子困在这里不成?
不过,话又说回来,曲宁萱做梦也想不到,澄灵山脉正中心的山峰竟会被皑皑白雪覆盖,这从地理的角度根本解释不通啊!
君千棠将手中的玉简扔过来,曲宁萱下意识地接住,见君千棠微微点头,这才将神识探入,越往下看,她的脸色也越不好。
原来,他们破解得不是藏宝的秘境,而是万古大帝为镇压冰柱之人才设下的第二重封印。
不过,说是宝藏也未尝不可。
人族至强者号称大帝,妖族至强者号称妖皇,这是上古下来的规矩,上古时的灵气比现在充裕不少,金丹遍地走,元婴不如狗,炼虚合道级强者纵然稀少,加起来数量也能破百,能成为打破规则,统御一洲的大帝,自然需要强横到压倒一切的实力。说句公道话,就算你资质好到逆天,想又这等成就,还得靠天大的机缘。而万古大帝的机缘,就应在这面构筑了完美幻境,名叫“凝光照影镜”的镜子上。
万古大帝在玉简中写得很明白,得到这面镜子的时候,他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金丹期散修,日日在东荒的海边诱捕、猎杀妖兽,再以妖兽的尸体换得修行的灵石,过着机械且单调的日子。像他们这等散修,生活可谓相当苦,兑换灵石被欺压已经是小意思,却还老是遇见杀人夺宝,杀人练功的存在,也容易遇上强横的妖兽,遭遇不幸,遇上妖族的报复,那就是死路一条。在一次慌不择路的逃跑中,他迷失了方向,又被诡异出现的漩涡卷入水中,原以为必死无疑,却发现自己来到一处世外桃源。繁花似锦,鸟雀呼晴,湖中莲花盛开,翩然美好,风姿摇曳,一位男子由灵玉髓构筑的湖心岛中,十二件宝物将他围住,仿佛忠心的护卫守护着主人。
万古大帝伸手去拿东西,却被结界所阻,他想了想,回到湖边跪下,朝着岛的方向恭恭敬敬行了三跪九叩大礼,发誓如果男子活着,他就要尽全力助男子脱困,如果男子死了,他就拼上性命为男子报仇。做完这件事后,他再去一一尝试,发现唯有凝光照影镜能被他拿起。
这面镜子本身就蕴含极高明的意境,导致万古大帝的境界就像坐火箭一样飙升,不需要靠灵石,不需要靠丹药,甚至不要什么功法,只要体会镜子中的意境,一切就水到渠成,就这样,他从一个金丹期的小修士,一跃变成威风八面的分神巅峰级高手。
但是,人心的贪欲是永无止境的,一面镜子就能给他如此大的力量,其他十一件宝物呢?成为渡劫期强者后,这些结界已对他没用,但宝物与男子之间的关系太过密不可分,万古大帝根本得不到他们。这位顶尖的强者苦思冥想,最后竟妄想吞噬男子的灵魂,将男子的皮囊炼化成自己的身化外身,也好将剩下十一件宝物收归囊中。正因为如此,向来不拿誓言当回事的他终于体会到了背誓的下场——身为渡劫期强者,却永生永世等不到劫雷的到来,这是何等的悲哀?
世界皆知他成为大帝无限风光,谁知他完全是绝望之后的纵情发泄,随着男子苏醒迹象的明显,他更是无比恐慌,便穷极整个东荒之力,寻来无数冰魄冰髓,将男子从深海之地带到高山之巅,再将他冰封。
“你说,他会不会是……”曲宁萱怔怔地望着冰中的男子,半晌,才用万分飘忽的语气说,“仙人?”
第十一章 终有一别
话还没说完,曲宁萱就反应过来,并恨不得拍死自己。
无论是被冰封的仙人还是这十二件遗宝,都能让天下人疯狂,君千棠怎么可能没有独占之心?她如果足够老道,就应该在君千棠将玉简抛过来的第一时间,立刻将之诚惶诚恐地还回去,只有这种彻底的不知情,才可能保住一条命,不是么?君千棠故意将玉简抛给她,就是起了杀心啊!
她心中既恐慌又绝望,却没说什么“你放了我,我绝不说出去”的话,修真界的修士人品怎样,大家心中都有数。出尔反尔是常态,誓言比风还不如,吹吹就没了,唯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是以曲宁萱已经将灵力暗暗运在替身娃娃与传送符上,随时准备用最珍贵的一次替死机会逃跑,逃得了是运气,逃不了就只能是天命了。
君千棠并没有第一时间翻脸,他翻来覆去地把玩镜子,最后口气相当微妙地问:“你觉得,我应不应该留下它?”
啊?
曲宁萱听见他这句话,当真觉得奇怪,方才的玉简中写得明明白白,纵然凝光照影镜是十二件宝物中最差的存在,却也是能让人助人到达渡劫期的稀世珍宝,傻瓜才不拿吧?难道他知道什么隐情,比如这件宝物还没被彻底掌控,或者修炼别人的意境会有什么影响……这样说好像也对,纵观她看过的所有小说,真正的高手哪个不是凭自己悟的,万古大帝等不到劫雷到底是因为违背誓言,还是因为他太依赖凝光照影镜都难说。但是,君千棠真能克制这无与伦比的诱惑,舍弃凝光照影镜?她摸不清君千棠到底在想什么,也不敢乱说,便斟酌了一会儿,方小心翼翼道:“这件事情,我说没有用,还是要看您的决定。”
君千棠的脸上浮起一抹微笑,似欣喜,似嘲讽,却又带了一丝苍凉。
他出身高门,少年才高,一路走来虽借助了家族之力,却大半是自己的功劳。对世人重视法宝丹药功法甚至到一种病态程度的行为,他从来都不屑一顾,认为这些虽然能让你眼前获利更多,却无异于饮鸩止渴,自身修为才是重中之重。虽然在别人看起来,以他的出身地位,这样说完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却也无可否认他的优秀。所以他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要被法宝引导与掌控。但凝光照影镜的诱惑太大,所以他犹豫良久,却迟迟不能利落地将之扔出去。
唯有这个时候,他才知道,自己之所以讥笑别人,是因为那些让他们疯狂的东西并不值得自己动心。遇上至宝时,他的反应不会比那些人好多少,不过是五十步与百步的区别,仅此而已。
想到这里,君千棠唇角扬起一个诡异的弧度,着实令人胆战心惊。他望向曲宁萱,看出她强作平静之下的恐慌,不由失笑。
就算扔给她的玉简被自己大幅删节过,很多详情她都不知道,但为了绝后患,自己也应该杀了他,不过……君千棠的笑容略带一丝苦涩,竟难得起了怜悯之心:“你会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说出去么?”
曲宁萱先是一惊,然后连连摇头:“不会的,我还没有让自己身陷险境的打算。”
“那么,我就不杀你。”君千棠侧过脸,轻轻地说。
曲宁萱猛地抬起头,却只看见君千棠的侧脸,依旧优雅完美,却仿佛被阴影覆盖,多了一丝晦涩。
她猜不透君千棠的想法,也不知他为何不杀她,她只知道,君千棠给予了她整个修真界都未必有的珍宝——信任。
“我不会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她反复说着这几句话,声音都有些哽咽,“谢谢您相信我,我一定不会说出去……”
谢谢你让我相信,这个冰冷而残酷的修真界,仍旧有人性的美好存在。就算周围冰天雪地,遍布荆棘,我也能怀抱这一丝温暖,勇敢地走下去。
君千棠见她这样激动,笑了笑,却没说什么。
如果不是她拼死保护万年随灵仙,自己怎会相信她?但这样的纯净能保持多久呢?从沈家力捧的天才沦落为一介散修,就算不需要大量的灵石与丹药为支撑,可经历多了……人,都是会变的啊!
明明知道这一点,为何还是选择不杀她?
大概是因为,这个世界太过真实而冷酷,容不下一点善良美好,所以见到特立独行的存在,总会想看看,她最后会走到哪一步吧?到底是被执着害死,还是能浴火重生?但如果真变得成熟而事故,与无数女修士没什么两样……倒也算正常吧?或许,一向不在乎人命,手染无数血腥的自己,这样做,也是想着为景雯积一点德……
“随灵仙心甘情愿给予的精血,是一味必要的辅助药材。”君千棠慢条斯理地说,“我收集来的众多珍贵药材难以长时间携带保存,加上又出了冰封仙人这么大一件事,于情于理,我都必须回中州一趟。”
曲宁萱低着头,不言不语,她就算再感激君千棠,也不会拿自己的朋友当报答。就算君千棠不对小马动手,但从他的话里就能听出来,他并不擅长炼制丹药,这些珍贵材料定是要交给别人鼓捣,曲宁萱不会以为全天下人都是傻子,认不出随灵仙的精血是多少年份的,她这些年为了逃跑小心翼翼,就算有静影手镯的逆天能力,也不肯让别人得到自己的头发指甲,更别说精血,又怎会让小马的行踪被暴露?
君千棠看见曲宁萱立刻从满脸感激变成无声抗拒,却也没有挟恩求报,只是说:“但凡上了万年的妖兽,都拥有‘王’的气质,倘若你能与随灵仙沟通,问它可否有别的同伴,赠我一滴精血,我定会百倍补偿,并引导旁人在中洲搜寻。”见曲宁萱惊讶地望着他,他眨眨眼睛,笑道,“他们可不知道我跑东荒来了!”
曲宁萱显然有些心动,却又怕他这样说是想放长线钓大鱼,待会众多随灵仙一起被连锅端,所以还是不说话。
君千棠又道:“我可能要在此此静坐一月,理清思绪,要累你与我一道处在这冰天雪地中了。”
曲宁萱连连摇头,示意自己没关系,君千棠的目光落在凝光照影镜上,破天荒叹了口气。
与其说是理清思绪,倒不如说是自身的骄傲与心中的欲望在挣扎战斗,这等稀世宝物,怎能轻易舍弃?但……
君千棠苦苦与自身作斗争,曲宁萱却好奇地走到冰柱三米前站住,打量被冰封的男子。但冰层太过厚实,她根本看不清这个人长什么样子,不免沮丧地瘪瘪嘴。
想到君千棠既没再提小马的事情,也没杀自己,曲宁萱又有点犯嘀咕,心想作为高阶修士,应该没必要在冲级的事情上骗我吧?
如果她身体好,定会利用晗元丹尝试冲击融合初期,看看君千棠有没有说假话。偏偏她还处于灵力无法调动的虚弱期,无法修行,带来的书已经倒背如流,加上仙人的存在着实新鲜,所以她每次醒来都托着下巴,打量冰中的人影,偶尔也会胡思乱想,暗道沈家定然知道她逃跑的事情,不知怎样震怒……打住打住!她此世的家人太过禽兽不如,一条命抵人家成千上万条命已经够便宜,她无端难受什么啊!眼下最要紧的,应该是渡过剩下的三十多天虚弱期,然后努力冲击融合初期,勉强脱离低等修士的大部队,之后再慢慢修炼筹划,在高不可攀的仙途艰难行走。
静坐九天后,君千棠缓缓站起,将凝光照影镜随手扔到冰柱下方:“我们该走了。”
曲宁萱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一幕,始终不相信他真的会放弃,君千棠笑道:“如果想要的话,你不妨拿去?”
“我……”曲宁萱的目光在凝光照影镜上流连,最后花了好大力气让自己挪开视线,并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拿起它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也无法克制自己不去使用它,更没有足够的实力保护它,还是……算了吧!”
说到这里,她的心都在滴血,暗道曲宁萱你笨死了,这么好的宝贝送到你眼前,你居然都不要……她别过脸,生怕再看一眼就会反悔。
君千棠有些郁闷,他花了九天时间,才让自己放弃凝光照影镜,这姑娘却这么快……不要让他觉得自己不如她啊!
心有不甘的君千棠祭出飞行舟,又对曲宁萱说:“接下来可就要赌赌我们的运气了,倘若穿过强大妖兽的领地,我定要与之交手,就算侥幸逃生,说不定还会被千阳宗察觉……怎么?你可要折回去取凝光照影镜,助我们逃过一劫?”
他前半句说得极为郑重,后半句就多了一丝调侃的意味,曲宁萱笑容温婉,神情柔和,声音温柔到可以滴出水来:“玉璇实力低微,无法使用此等至宝,还是前辈您折回去吧!”
君千棠笑了笑,径直踏入飞行舟,没有回头。
也不知他们是人品爆棚还是什么,反正在曲宁萱醒来的时间内,从没有出过事。她不知君千棠要去哪,又不好意思对别人指东指西,便在清醒与沉睡中混日子。
当她又一次醒来的时候,竟听见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风中也藏有海独有的味道。曲宁萱刚想站起来,就发现一旁的案几上放下一块玉简。原来,君千棠知她在沈家呆不下去,便特意将她带到了与澄灵山脉一东一西处于极端的星昼海上,寻了个安全又灵气充足的岛屿,弄了个简陋的洞府,布下可维持十年的守护阵法以及一堆丹药,这才悄然离去。
曲宁萱知他走得如此干脆,必定在自己身上种下什么追踪符,幸好静影手镯比较人性化,还给这些追踪的东西都留了一天的空,不会对方一下追踪符,就能察觉到不对劲。所以曲宁萱立刻收拾东西,并强行记下君千棠布下的防御阵法,然后毫不留恋地离开。
第十二章 兔死狐悲
两年后,平澜城外,安原山一处洞府内,曲宁萱正为灵药除草。她的神色既温柔又认真,让人一见就觉得无比舒服熨帖,恨不得化为她轻轻抚摸的药草,得到她的关切。
离开无名岛后,曲宁萱伪装了一下自己,又按照记忆中的方向前行,有惊无险地来到岸边。然后,她花了十颗中品灵石买到一张市面上算颇为周全的地图,最后敲定在平澜城居住。
她的选择极有讲究,星昼海以及周边大陆都被人类与妖怪瓜分,到哪都逃脱不了纷争。贸然居住于海岛,不仅会遇上风暴、妖兽等危险,说不定还会被双方交战连累,实在不是什么好选择。一上了岸,自然是宗派林立,大宗派太过敏感、强势、霸道,谁知他们控制的地区允不允许实力低微的散修居住?小宗派又太擅长刮地皮,少不得会被骚扰得不胜其烦,唯有不上不下,既不是很稀缺灵石丹药材料,又不愿结太多仇家的中等宗派控制之地才是好选择。
控制平澜城的宗派叫做亦云宗,是个以炼丹为主的宗派,在这个世人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