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脏一痛,很多事情,知道是一回事,真正听到还是会难受。
“但是有些事,我还是必须澄清,您那时说我只是利用她,但如果我说,假使我有心要藉由这种方式得到什么,咏靓不会是我唯一的选择,您信吗?在那时,我只是纯粹依恋和她在一起的感觉,不舍得离开而已。”
“我只是没有及时厘清自己的心意,不代表感情不存在,它潜藏在心里极深的地方,有一度连我都忽略了。让咏靓受了很多委屈,我承认,也在这里诚心向您致歉,对不起,我没有好好呵护您的掌上明珠,可是能不能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会再让她哭。”
“你拿什么保证?好听的话谁都会说,这些年她忍受多少心酸你知道吗?你又给过她什么?凭什么要我给你机会?”
“我是没资格,但——容我无礼,您一辈子都没有犯过错吗?您也曾经深深伤害了女儿对您的爱和信任,不是吗?但是她原谅您了。咏靓就是这样的人,心软、善良、宽容,所以她原谅您,也原谅了我。那么,您为什么不能也给我这个机会?”
“我曾经失去过,才深刻体认到,她是我人生的重心,没有她,我连努力的方向都没有。身为一名父亲,想听的不就是这个吗?我现在可以很坚定地告诉您了,我很爱咏靓,我会用尽我的一切,让她幸福。我不要求您马上认同,但至少给我时间证明这一点,直到有一天,您愿意亲口说——我配得上她。”
“……”
父亲哼了一声,但我听得出来,他态度已经有软化的迹象。
我悄悄移动步伐,静静蹲在楼梯转角,将脸埋在臂弯里,深呼吸沉淀情绪。否则这个样子下楼一定会闹笑话。
“姐姐、姐姐,谁欺负你?”小妹摇了摇我手臂,我抬起脸,微笑。
“没有,没人欺负我。”
“那你为什么哭?”
我哭了吗?
抬手摸到满掌的湿意,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我深呼吸,饱满的情绪涨满肺叶,我才知道,幸福的极致也会哭。
齐隽,你不用证明什么,单单是为了我,那么慎重、那么诚恳地向我的亲人请求认同,我就觉得很幸福、很快乐了,你知道吗?
“你怪怪的喔。”
瞄他瞄得太明显,被抓包了。
“干么一直偷看我?做错事心虚?自己招认,我原谅你。”
“哪有!”只是想到他说那句“我很爱咏靓”、“她是我生命的重心”时的语气,就忍不住想瞧他一眼。
他现在偶尔有空,都会陪我一起回家,想让爸放心,他有好好对待我。
他跟小亲也处得不错,小亲感兴趣,他就教她拉小提琴,亲自挑选适合她使用的小提琴当补送的七岁生日礼物,拐到一声姐夫。
昨天离开前,爸撇撇嘴,漫不经心地说:“现在有一点点配得上了。”
我没戳破,假装听不懂地问他:“配什么?”
他笑笑地不说话,牵着我的手回家。
“确定没有?难得我今天心情好,大赦天下喔!”他又问了一次。
你当然心情好,昨天被我爸认同了咩。
“我哪像你,亏心事一萝筐——”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对喔,我好像真的还有一件事没向他招供,要不要趁这个机会顺势说了?
他流畅地倒车,将车稳稳停入医院的停车格内,刚好接收到我犹豫的眼神。
“明明就一脸作贼心虚,还没有?”
“嗯……”我解开安全带下车,一面思考,就算现在不说,等等进去产检,他还是会知道,到时在一堆人面前喷火暴走,我更丢脸。
这样一想,好像还是先招了比较好。
我赶紧又绕回去,探进车内置物箱,翻找到上回的产检报告,一股脑儿地塞给他。
他防备地瞄我一眼。“我可以看?不会又说那种让人吐血的话?”
“不会。”因力不用我说什么,他就会自己抓狂到吐血了。
他打开纸袋,抽了一半,确认我一句话都没说,再抽另一半。
一片静默。
他仰头看了看天空,手指数了数。“是我算数出问题吗?十二周……就是三个月。上次是十二周,那再加上后来的……不就四个多月了?!”
“对。”我脚下慢慢往后退。
“难怪……原来真的不是发胖,我错怪你了……”他一顿,突然狠瞪过来。
“等等,四个月前我们还在一起!除非你爬墙,否则——”
“我才没有爬墙。”少诬蔑我的人格。
“孩子是我的?!”他吼了出来。
“所以我就叫你去跟季楚道歉了啊!我们之间比浊水溪还清白。”先声夺人,以壮声势,混淆视听。
“你的比喻我开心不起来!浊水溪顾名思义不是应该浊得很,比赢它有什么——不对!这根本不是重点,汪咏靓,你居然骗我,这么重要的事你也敢骗,活得不耐烦了——”
完蛋,混不过去!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溜再说。
“站住,不许跑!”
“你不追我就不会跑!”
“咏靓,停下来,拜托——”他声音突然变得无比惊慌,我停步,回身看他。
“你肚子里有宝宝,不要跑跑跳跳的,我保证不生气,乖乖等我过去可以吗?”
咦?明明是我理亏,他还好声好气安抚我耶!原来这颗肚子是免死金牌?
我摸摸微凸的肚腹,他三两步冲过来,用力地一把抱住我,微颤语调透出一丝压抑的激昂。“混蛋!干么不早说,你害我好难过!”
“你不是说不介意?”原来都是场面话。
“接受是一回事,会不会心痛是另一回事。你不知道我心里骂了自己多少次活该!如果我少猪头一点,杨季楚连你一根手指头都碰不到。”
“手指……碰得到啦!”
“这是夸饰法!”
“喔。”
他抹抹脸,气虚道:“你要一打我都跟你生,拜托不要再这样吓我了。”
谁要生一打,又不是母猪!
不过看他好像真的吓得不轻,我没预料到一次的分手,会让他产生这么大的阴影,直到现在,发现他有时会夜里惊醒,傻傻地看着我发呆,摸摸我的脸像是要确认什么。
我有些心疼,安抚地抱抱他。“我在这里,不会再离开你了。”
“嗯。”他闷闷低哼了声,脸埋进我发间,好半晌才补上一句。“……我会再去道歉一次。”
听得出来,这次有比较甘愿了,不然我真的好怕被季楚从好友名单里除名。
“老话一句,你要有心理准备,他也是会修理你的狠角色。”
“……见识过了。”
我好同情地瞄他。“不然……我先去巴结盈袖,让她替你说情。”
他哼了哼。“不稀罕,我各人造业各人担。”
“你确定?”希望他不会后悔今天的英雄气概。
“……他曾经好意提醒过我,是我自己没放在心上,活该被他整。”
咦?原来你也有被整的自觉?
“但是你这次不准再站他那边,我宁愿让他回揍几拳,都不许他对你乱摸乱抱!”
我故作无事地悠悠然眺看天空白云。
“装什么沉默?快说!”
“嗯……预约产检时间差不多,该进去了。”
“汪咏靓,你还逃避,到底我重要还是他重要?”
我就知道!男人不管几岁,心里永远住着一个未成年小男孩。
谁教我要没事比人家多吃五年的白米饭,要包容他偶然的小幼稚也只能认了,重要的是,这一次,我真的感受到他目光凝视时的全心全意了,这种只在我面前展现的依赖、撒娇、小男孩稚气,何尝不是爱情里独特的小甜蜜?
“季楚是朋友,而我爱你。”我回头,轻轻说了句。
原本还一脸计较、缠着追讨答案的男人,瞬问安静下来。
一根棒棒糖赏去,心里的小男孩舔得心满意足,乖巧地牵着我的手产检去。
番外之“分手之后”
一把火在胸腔里烧,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愤怒的感觉了。
分手——
她居然说要分手!
好啊,要分就分,谁稀罕,她就不要后悔!
我很抓狂,极度地抓狂,用了最快的速度搬出她的住处,还是消不掉满腔狂燃的火气。
居然说没有我她会更快乐!
都让人嫌得一文不值了,我还留下来干么?等晚上睡觉没人可以抱、冷到醒来时,我看你多快乐!
发狠告诉小纪,以后我的行程不用向她报备,我跟这个人已经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然后,去了一趟新加坡回来,一个礼拜、两个礼拜过去了,手机静悄悄。
这支手机是我和她的专属机,响起的时候,另一头只会是那个人。
这两个礼拜,它一次都没有响过。
检查过很多次,电力是充足的,讯号也很好,连睡觉都没有关机。
我不爽地跑去问小纪。“你有没有偷偷告诉她我的事?”
“没有啊,你不是说不用讲?现在要吗?”
“……不用!”
也就是说,我人间蒸发半个月,完全没有我的消息,她一点都无所谓就是了!
一把闷火在心头烧,抓起手机拨出去,居然是空号。
混帐!她居然把我专属的门号停掉了!
对,这就叫分手,斩断所有的亲密共享,再也没有关联的意思。
大概是太不爽,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快睡着了,又被另一半没有人温暖的冷床冷被给冻醒。
妈的,天气真的太冷了。爬下床翻找,发现随身带着的那条围巾居然遗漏了。哼,明天要去跟她讨回来。
结果在外面喂蚊子等半天,她居然开开心心和杨季楚出去吃饭,还说那种又是分手又是过去式、还强调一点关系都没有的话,是怕你的初恋对象不晓得吗?那么急着向全世界宣告分手喜讯。
我觉得自己像个笨蛋一样,自己在那里气得半死,人家可开心快活了,连那么有意义的围巾都丢得毫不犹豫,浴室里房间里所有我用的东西都清得干干净净,潇洒抹去与我相关的一切。
去他的围巾!送的人都不心疼了,我何必要不舍?走出她的住处时,我在心里向自己发誓,要是再来找她,我就是天字第一号大猪头!
再一次看到她,是在医院里。晓莙突然腹痛如绞,打电话向我求救,我送她去医院,看见正领完药要离开的“前女友”。
我不动声色,等着她过来,但她明明看见我了,居然视若无赌。
我气不过,替晓莙挂完号,追上去堵她。
怎么搞的,才一阵子不见,她好像瘦了一点?不是和杨季楚混得如鱼得水,快活得很吗?
心底饶有余怒,嘴残激激她,表达一下不爽,倒也不是真心怀疑她和谁暧昧,如果这时她态度愿意软一点,让我有台阶可以下,我一定会——
“……不要逼得我往后想起你的名宇,只剩下厌恶与悔不当初。”
她、她在说什么?这一切完全脱离我能思考的范围,她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么重的话,无论我做了什么,她永远是笑笑地包容……
不习惯,我真的不习惯眼神那么冰冷疏离的她,仿佛……真的在看一个完全没有关系的陌生人。
我们是陌生人吗?不,不是!我不是真的想让她恨我,我一点也不想跟她成为陌生人。
前所未有的恐惧绞紧心房,我真的怕了,怕她真的恨我,一丁点情绪都不愿意浪费在我身上……
心慌地想补救些什么,她却那么决绝地挣离,一秒都不愿意在我身边停留。看着她冒雨拦了车,将脸埋在臂弯里,我知道,她在哭。这么多年以来,她从来不曾在我面前落泪过。这一回,我隐约意识到,自己似乎……真的伤她太深。
烦躁。情绪莫名地烦躁,连我都说不出来自己究竞在阴沉什么,就是觉得做什么事都不对劲、看什么事都不顺眼。
“谁惹我们家少爷不开心了?”以前这个时候,一定会有一双软软的手臂抱过来,搂着我的腰,对着我笑。我什么都不必说。她就是懂,让我一回身,能够靠在她肩窝,吻吻她,依偎拥抱。
嗅不到那阵熟悉的馨香,回头扑了个空,寻不着熟悉的身影,心房莫名地酸,突然之间对一切都茫然了起来。
晓莙拨电话来,说她肚子怪怪的,有点不舒服,头一回让我觉得厌烦了。
她不是我的责任啊,我又不欠她什么。
“你还有好长的人生要过,总要学着自己面对处理,我只能救急,无法帮你一辈子。”说完以后,我挂掉电话,躺在床上放空自己。
突然之间,好想念咏靓,想念她的笑,好想抱抱她。
我到底是为什么,会把自己的人生搞成这样?已经在身边的,从不以为重要,已经过去的,却沉溺在虚幻的情怀里。
我知道只要回过身,晓莙就套没有疑问地投入我怀抱,但这是我要的吗?
不,我从来都不想。
我看着她,割舍不掉的是那些初恋的酸甜滋味,由她身上感受年少时那种纯净的情怀,却从来没有想过要拥抱如今真实世界里的人。
那我到底是为什么,要为了她和咏靓闹得这么僵?
我原以为,我们之间她是爱得比较多的那一个,若要深论,是她不能没有我。
因此,我从来不曾深入思考,她对我而言的定义,她总是在,我从来不必做什么就拥有了一切,理所当然。
直到今天才发现……原来是我不能没有她,我依赖着她存在而存在,依恋她的好、她的笑、她目光的凝视,才能安然面对人生的每一个关卡。
有她在,心才不会慌。
但是我却让一个那么爱我的女人,那么地恨我……
想起她那一记冷然无绪的眼神,心房一阵揪沉。
情绪太糟糕,我将手机关机,趁这段行事历上的空档回南投。
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好好整理思绪,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我先去了一趟墓园祭拜父毋。
他们的坟也该重新整修了,这是我一直以来就想做的事,而现在有能力了,就算往生者已经感受不到,做了求的也只是生者的心安。
我在公墓来回找了几趟,怎么也找不到父母的坟,只好求助于门口的管理员。
管理员眯眼思索了许久,像是想起什么,翻查记事本。“齐隽对不对?你这个不肖子孙,这么久都没来给父母上坟,你老婆托我告诉你,如果你来了,到这个地方去,她前年请人作了法事,重新捡骨移坟了。那天喔,天气很不好,雨一直下不停,可是看好的日子又不能改,她很不安,掷茭问是不是你没来,他们不高兴?她上香告诉他们,你在国外读书抽不开身,先让她帮你安置好可不可以?连掷出十几个圣茭才安心,自己淋得一身湿都没关系,替你跪、替你拜、替你捧骨灰坛,请他们保佑你平安顺利、平步青云,我说你啊,真的是娶到好老婆了,你父母很满意这个媳妇哩。”
“她什么都没有说……”不说为我做了什么,只是默默代我做我想要做的每一件事。
由管理员那里取得新地址,找到父母新的长眠之处。
她真的很用心,地点选得很好,坟上植入人工草皮,有专人管理,难怪爸妈这么喜欢她,愿意听从她的安排,这么贴心的女孩子,谁不喜欢?
“爸、妈,如果这辈子我没娶到她,是不是夜里你们都会入梦来骂我?”我抚着碑上的刻痕,眼角湿润。
祭拜过父母,我去了一趟育幼院,和院长聊了一下,询问目前育幼院的运作情况,往后能力许可时,我会不定期汇款过来。
院长却笑笑地说,咏靓已经每年以我的名义,